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1.5.6
新冠病毒在地球上猖狂了一年，不仅拒绝撤退，反而变本加厉。打完疫苗的我们，盼着，望着，期待早日飞回中国。人在海外，总是牵挂国内年迈的父母。目前世界疫情阴云密布，回国之路依然遥遥无期。
2021年4月中旬，一向还算健康的父亲，腰部突然巨痛，救护车送医院后，即刻要做腰锥手术。照顾他的表妹告诉我，检查过程中还发现其他症状， 情况不妙，需要转去胸科再做手术，83岁的老人了，体质弱，免疫力差，已招架不住太多折腾，表妹恳请我想办法尽快回到中国。我先是心碎神伤，然后是六神无主，因为这个时候要想拿到签证，比上青天还难。
我登陆中国大使馆网站，发现所有探亲类的签证已经关闭，目前我能申请的是【紧急人道主义签证】。大使馆的电话打不通，电邮也不回，我只能找签证代理。代理告诉我，如果你能拿到病危通知书，签证还是有希望。我说如果真是病危通知，回国后还要隔离14天，最后一面还能见上吗？代理说，目前领事馆的要求就是病危通知。
没有病危通知，我还是想尽力一试，我是独生子女，母亲已经病故，父亲病重，或许签证官会网开一面？代理说，我们可以帮你递上材料，先缴450美元，如果拿不了签证，扣掉手续费（80美元）再退还余款。
申请签证之人，谁不盼望着领事痛快收下申请费。但是我的面前还是亮起了红灯。代理说，领事那里干脆简单：必须病危通知书！其它格式的诊断书暂不接受。这个时候渴望签证的人，谁的身上不是一部心酸史？领事见多了，能给谁特殊？给谁亮绿灯？沉痛难言间，想起我画过的一副画：【病毒长城】，浩瀚无边的太平洋上，全是霸道的病毒。【病毒长城】阻挡了游子回家的路，隔海相望的亲人，泪落心碎。
虽说回国的大门对我无法打开，我依然感谢帮助过我的人：父亲所在的医院（重庆肿瘤医院），迅速为我提供诊断书面证明；父亲住院期间，医院对早已退休的他，送上浓浓关怀，真情温暖人心 – 这并不表现在住院期间，日常生活里也有慰问和关照。
远隔千山万水，唯一的孩子无法在身边照顾，这对父亲是不幸。但他又是幸运的，身旁总有问寒问暖的亲友。平常日子里，他的姊妹们会相约去养老公寓看他，陪他打麻将或聊天，尽享融融亲情。他的四妹耐心细致，送他一台电子琴，还愿每个周末跑去教他弹琴。是父亲主动放弃了，他说他对音乐没有感觉和兴趣。父亲住院期间，虽然请了24小时的护工，但也离不了身边亲人陪伴，悉心照顾。他们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了，送汤送饭，不辞辛苦, 跑上跑下，缴费、拿药、手术签字……
父亲年龄太大，做完了腰锥手术，经不起第二次手术的折腾，出院后回到养老公寓。我从前的音乐老师，家住渝北，时不时会去看父亲，送他钙片和葡萄籽；公寓附近的老朋友也在牵挂他。住得近的好处是拜访方便，比如跳了广场舞或是买菜回家的路途，就可以见上一面，聊几句宽心的话，送一碗亲手烹制的美食，几根香蕉，一盒草莓，都是暖心的情谊。中华文化里的浓浓人情味，我是在去国离乡后才感悟了它的美好和温暖。想当初，如果父亲随我移民到了美国，便失去了这样的文化和精神福利。
我什么也帮不了父亲，能做的就是每天微信视频。今年二月的时候，父亲还能读我的文章，时不时在微信上写几句简评。后来眼睛不给力了，他只能放弃。我让他看我的画，他说看不太懂。我的画天马行空的，太抽象了，而且多是给自己的小说配插画。父亲眼神不好，但听力还不错，我通过微信给他弹琴，告诉他这是我创作的歌曲，他说节奏听着像儿歌。我把儿歌的评语告诉了莎莎妹妹，莎妹笑称，舅舅好幽默啊。
坦率承认，我就这个音乐水平，弹琴能力差，自己写歌谱曲，当然得照顾自己的手指， 手指的活动范围局限在高低两个八度，音符简单，节奏为4/4拍，Ｃ调， 全弹白键，不碰黑键。我在连续写了四首歌后，给老爸弹了新作，他说现在听起来有模有样了。我听后欣慰一笑，算是暂时摆脱了儿歌的帽子。
回国签证遥遥无期，我时常坐立不安，常用绘画和音乐来治愈自己。这时候一个网友告诉我，他的亲戚找了条回国的路子。他亲戚最初走正路失败，也就是签证失败，只能偷渡回国。费用不贵，先飞到越南河内，缴给蛇头三千美元，然后坐上开往广西的货车。货车上有大米、蔬菜、水果，吵闹不休的鸡鸭，时不时的，鸡在车厢里飞来飞去，甚至会飞到头上拉屎，空气恶臭晕人，但是熬过了十小时，就是中国的土地了，你不用隔离十四天就可以回家。
既然是偷渡，当然要冒险，若是被边防警察抓住，罚款是小事，上头条也是小事，弄不好盖个大黑章：永不准进入中国国境。危境之下，还是有人冒险，冒着在路途染上变异病毒的险，可见家中真有十万火急。网友告诉我，冒险中人有教授、工程师、企业主，他们在中美两地都是混得有些头脸的人，当他们颠簸在偷渡货车上，翻山越岭，提心吊胆，内心苦不堪言。就算他们有幸混进了中国，也跟老鼠一般，白天不敢见人，夜里出来行动，随时警惕居委会的查访。既然走了鼠道，便见不得阳光，只能偷偷摸摸，最后还得以鼠道的方式出境。
我告诉父亲偷渡的故事，他说违法乱纪的事，绝对不要做。他坚信，随着疫苗的普及，世界会恢复正常，中国的大门会打开。感谢父亲给我的信心，相信父女会很快等到重逢的那天。拜佛祈福，也祝愿普天下的海外儿女跟亲人早日团聚。那夜做梦，梦见一座透明的音乐桥横跨太平洋，冲破病毒的阻碍，带我回到朝思暮念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