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念与绿卡: 一个洋北漂的北京梦

作者:孟悟

题目:千山万水北京缘:一个美国女人的中国梦

参考题目:

1. 眷念与绿卡: 一个洋北漂的北京梦

2. 北京缘:洋北漂也有中国梦

3. 十年逐梦:一个美国女人在北京

4 千山万水,只为见你

5 千山万水中国情

6 爱与绿卡

7 北京、绿卡、洋北漂

8 北京绿卡北京缘

9 北京绿卡,北京爱人

人物简介兼内容提要:

尼可:成长在美国迈阿密的一个中产家庭里,18岁高中毕业那一年,作出了一个让家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到北京念大学。虽然第一次远行到北京,并不感陌生害怕,北京的大街小巷,她似曾相识。为了学习地道的中国文化,她搬出留学生宿舍,跟中国学生住在一起。

同宿舍的三个女孩都是她的好朋友兼好老师。尼可的进步是惊人的,中文系的教授都对她赞不绝口。毕业以后,她们四人都留在了北京,除了有北京户口的刘莎莎,三人开始了各自的北漂生活,尝遍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尼可凭着流利的中英文,成了一国际学校的老师,业余时间她跟一摇滚歌星(熬小狼)当翻译,把他的作品介绍到西方,这期间他们谈了一场恋爱,但这段情无疾而终;她跟一个成功的海归商人(苏强)有过暧昧的交往,但是苏强是有妇之夫,两个人纵然相爱也不敢走得太近。

尼可在北京认了一个干弟弟,是来自加州的蒋森,蒋森因为被人蒙骗,到西藏喊反动口号犯了事,尼可四处求人碰壁,不得已向苏强求助。苏强的及时帮助让她倍感温暖,两人一来二去,旧情比过去燃得更炙热了。

尼可远在美国的父亲,因遭遇金融风暴,房地产公司面临破产,走投无路时也是靠苏强的鼎立帮助才度过了难关。尼可穿行在痛苦与甜蜜中。尼可的大学同学玛莲娜(来自意大利),因为嫁给了煤老板,不仅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还拿到了北京绿卡。她看尼可孤身一人,要把老公的合伙人介绍给尼可。热爱唐诗宋词的尼可,怎么可能嫁给连普通话都咬不清楚的暴发户?但是才华横溢的苏强是不可能给她婚姻和家,尼可一直在纠结中。

尼可因为汉语功力深厚,影视公司的总裁苏瑞邀请她翻译电影剧本。苏瑞是苏强的太太,但她知道尼可和苏强的秘密,苏瑞忍气吞声,诸多利益摆在她的面前,因为苏瑞离开了苏强,公司根本无法运转。

尼可的大学姐妹刘莎婚姻出了状况,尼可暗自调查刘莎丈夫的行踪,这期间跟苏强起了误会,苏瑞趁机报复她。苏强对尼可的冷漠,让尼可心灰意冷,尼可把所有的心思专注在朗诵比赛上,她同中国人竞争朗诵,在一场晚会上脱颖而出。事业的成功让尼可扬眉吐气,但她再次陷入情感的漩涡中。

熬小狼:自负、狂妄、颇有名气的摇滚歌手,但他能脚踏实地做自己的歌,为了让作品更接地气,体验原汁原味的底层生活,他搬进了有一百家人口的大杂院,那里曾是清朝某个王爷的房子。他有走向国际的野心,于是尼可成了他的翻译兼英文老师,他对尼可有种强烈的好奇心,一个长着西方面孔的女孩,却对浩如烟海的中国文化了如指掌。尼可第一次跟他谈恋爱,自然付出了全心,幻想与他有美好的结局,但对熬小狼而言,这只是一段感情的旅途,他享受旅途中的美好风景,但是绝不留恋,什么时候都可以潇洒转身。幸好尼可发现及时,咬牙掉头而去。

苏强:有强大的家庭背景,本人也极其聪慧能干。他在美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一美国漂亮女孩苏瑞,把她娶到了中国,彻底改变了苏瑞的命运。苏强在北京打造了庞大的集团公司,有不少的美国北漂给他打工。他是在美国的北漂圈子里认识的尼可,彼此都有强烈好感,慢慢有了暧昧的交往,却不知道尼可和他的太太苏瑞早就相识。

苏强不仅事业成功,本人也极具才华,从小遍观群书,难怪与热爱唐诗宋词的尼可一见如故,成了知己。他在享受恋情的同时,也知道要对家庭负责。日子长了,他对妻子办公司花钱如流水的做法颇为不满。

苏瑞:她可以说是一个中国神话,无数“洋北漂”们羡慕的对象。

苏瑞来自迈阿密,跟尼可是老乡,一个不幸又非常幸运的美国女孩,她生在一个贫穷的美国家庭,在争吵、酗酒、毒品的环境中长大。小时候她听邻居说,如果在地上打一个洞,然后不停地挖,就可以挖到中国,她就鬼使神差拿个铁铲挖后院的地,冥冥之中开始向往中国。父母离婚后,她跟随改嫁的母亲去了另一个家,在一个飓风来临的夜晚遭受了继父的骚扰,从此下定决心要尽快逃离这个魔鬼一样的地方。

她在大学校园,认识了来自中国高干家庭的苏强,跟他到了中国,第一次踏上北京的土地,她就认定了北京是她的家,她要永远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嫁给苏强后,她衣锦还乡,以钱为诱饵,让母亲和继父离婚,然后给母亲买了房子,还帮她投资了一家快餐店。

因为嫁给苏强,她实现了童年无法想象的梦:一个人的钢琴房、芭蕾舞训练室、洋北漂的俄国舞蹈老师,她一个人独享……她后来利用苏强的家庭关系,成立了一个影视音乐投资经纪公司,熬小狼就是她公司的签约艺员,她一心要把熬小狼做大。她把尼可介绍给熬小狼,希望二人相好,也希望尼可能为熬小狼的事业助一臂之力。但她不知道一个秘密,丈夫苏强因为暗自喜欢尼可,而对熬小狼讨厌至极;她更不知道尼可和丈夫已经暗渡陈仓。

苏瑞和尼可一样,都热爱北京,但是尼可的爱是理智的,对北京的各种丑陋现象敢大胆说出,但是苏瑞的爱是变态的,容不得任何人(主要是外国人)说北京的不好,对北京春日里的漫天黄沙也有浪漫的想象,她认为那是天国里吹来的黄金沙,给北京带来财富和幸运。

苏瑞后来与尼可反目成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邓菲:尼可最好的闺蜜,大学宿舍的姐妹之一。邓菲家庭优越,如果大学毕业回到老家南京,父母会给她安排很好的工作,但她执意留在北京闯荡。她的职场很不顺,在一家外资公司,被女上司折磨得暗无天日,常找尼可诉苦。她的居住环境也不好,为了避免路上的折腾颠簸,她选择了离办公楼不远的公寓楼,住在国贸附近的阳台房,一进门就上床,这样的房子也要一千多块钱。

她的职场不顺,但是情场顺,她找到一个心仪的男朋友曹寒伟,曹寒伟有才有车有房,人也长得帅,二人的柔情蜜意让在情场颠簸的尼可颇有几分吃醋。但是邓菲在婚后的日子并不如意,她常把一肚子的苦水倾泻给尼可。说老公对她不好,老公的房子是公婆的名字,她害怕离婚后会流落街头。

邓菲在经历了一场案件后,开始珍惜婚姻,她在别人的悲剧中学会了反思。

蒋森和玫玫:蒋森是美国人,父母都是有好职业的人,他本来有个幸福的童年,但是父母的离婚让他心碎神伤,进入青春期的他,比任何人都叛逆,他在十六岁那年,逃学、打架、吸毒、后来跳上一艘开往中国的货船,以偷渡的方式在广州上了岸,吃了许多苦,然后又碾转到了北京,在一个海归人创办的啤酒屋打工。他的北漂生涯无忧无虑、辛苦而幸福。当他爱上了美丽的北京姑娘玫玫,才发现现实的残忍:他必须买下房子,才能娶玫玫。

玫玫的父母是下岗工人,家里还有个残疾的哥哥,他们都指望玫玫嫁个有钱人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玫玫貌美如花,自然有许多媒婆踏破了门槛,但是玫玫只爱蒋森,他没房没车也要嫁给他。后来父母退步了,只要求蒋森买一套房子就同意他们的婚事。

尼可是蒋森的干姐姐,他们按照中国的文化认拜了姐弟,彼此在北京有个照应。尼可看蒋森为了挣钱买房子,住大杂院,打三份工,非常心疼,她说北京的房价这么高,你现在这个样子,辛苦一辈子也买不起房子!不行,必须找到快速攒钱的方法。这个时候,因为求钱心切,蒋森被一海外反华机构利用,去某地喊了反动口号,被公安机关逮捕,面临遣返回国。尼可在为蒋森出狱奔波的时候,感受到了人世的炎凉,她不得已找了苏强。两个人的关系本已淡去,因为这件事又燃了起来。

亨特:来自芝加哥的建筑师,他不喜欢北京污染的空气,复杂的人事关系,一直想回美国,但是美国没有在北京无限好的工作机会(主要是在建筑领域),这让他纠结不已。他后来听从了苏强的劝说,留在他公司工作。他跟尼可是好朋友,当蒋森出事后,他也不断地出谋划策,尽心尽力。他默默喜欢上了尼可,但是他知道尼可已经扎根在这片土地,而他迟早都要归去。

托尼:跟亨特一样,都是来自芝加哥的建筑师。他在中国可谓是如鱼得水,心花怒放。他中文流利,还能哼唱几段京剧,他熟络中国错重覆杂的人际关系,善于跟各类人打交道,他跟南方的土大亨(乡镇企业家)合作,帮他们设计白宫一样的办公大楼、还有自由女神、华尔街铜牛……他曾经建议尼可:告诉蒋森,可以装扮成海外总裁的模样去出席商务会议,用他的洋面孔找钱。但当蒋森摊上大事后,他比谁都缩得快。

他很会享受,他在中国的日子过得莺歌燕舞,他有两个女朋友,一个跳芭蕾的,一个唱京剧的。当两个女友厮打起来的时候,他不慌不急,也不劝架,居然在一旁打太极,然后气定神闲地提起毛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

奎可然:尼可大学宿舍的姐妹之一,来自安徽。曾经怀着美好的作家梦考进中文系,但现实摆在面前,她必须低头做好一份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

毕业后她留在北京闯荡,最初住在隔板房里,空间憋屈,人心也憋屈。她在北京混得极其郁闷!个人感情一直在摔跟头,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男朋友长得像个小豆子,仗着有北京户口,祖上有点家产,居然还瞧不起她。

她讨厌北京的污染,北京的漫天沙尘让她忍无可忍,受不了那满天满地的狗屎黄。她发誓:我要去美国,拿不了北京绿卡,我这被辈子也要拿下美国绿卡。

带着她的美国梦,她一心一意准备去美国的考试,而尼可的中国梦已经长叶开花。她告诉尼可:“我们无法选择出生的地方,但是我们可以选择为理想奋斗的地方,只要有梦就好。”

刘莎:尼可大学宿舍的姐妹之一,她是北京人,有骄傲的北京户口。父母虽说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但是享受到了北京职工的分房福利,在三环拥有两套房子,这让她与众不同,似乎比宿舍的姐妹们高一个台阶。刘莎最初找男友,也是非北京户口不嫁,但是一个优秀的北漂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还是抵挡不住他的诱惑。她的男朋友威海也不是普通的北漂,是个留美归来的杰出人士,车和房子都不是问题,他自己创业,生意蒸蒸日上。但是婚后刘莎很郁闷:丈夫不想要小孩,他经常有业务去阿联酋,又说公司亏损,不得已卖房子抵债。于是夫妻二人搬进属于刘莎父母的房子里,那房子原是父母的出租房。

在尼可和邓菲的帮助下,她发现丈夫背后的惊天秘密:丈夫在中国的生意从来没亏过,他在阿联酋还有一房妻子,妻子已经给他生了四个孩子。阿联酋是穆斯林国家,男人可以拥有四个妻子。刘莎何去何从?

马莲娜:来自意大利,尼可的大学同学。马莲娜大学毕业后,跟尼可一样,留在北京闯荡,作为一名洋北漂,生活飘荡无依,肯定是渴望拿到一张安身立命的绿卡。她后来嫁给一北京的煤老板,总算结束了浮萍般的生活。马莲娜很关心尼可的私人生活,她愿意引线搭桥,希望尼可走她一样的路。但是她走不到尼可的内心世界。

贝林: 尼可的大学同学,来自巴西。贝林长得帅,球也踢得超级棒,自然围来一群崇拜的女孩,但她却选择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传说那女孩是红三代,家庭背景不一般。贝利毕业后跟未婚妻创办公司,风风火火,还把老家的一堆亲戚全都办到了北京,让洋北漂们羡慕嫉妒恨。

绿卡与眷恋

目录

(1)下定决心去中国

(2)初到北京

(3) 我们三个都是你的好老师

(4) 知道自己该采哪棵树的果子

(5) 四合院在二环

(6)有北京户口的猪头狗脸你也嫁?

(7)爱心邮包

(8)我是中国北漂,你是美国北漂

(9)找到了好工作

(10) 比起爱情,北京绿卡算什么

(11) 外国北漂比中国北漂要快活

(12) 你说我崇洋媚外,我说你崇中媚华

(13) 你能带我去中国吗

(14)金钱的威力

(15) 画了美国皮的中国人

(16)她不赴约

(17) 天性都要远走高飞

(18)什么时候才有北京绿卡啊?

(19)不是每个外国人都神往绿卡

(20)这样的极品还能出现第二个吗?

(21) 终于可以见识他的真面目

(22) 有一种默契只能意会

(23) 并不是非要坐进宝马才幸福

(24) 你家的晚宴又不是鸿门宴

(25)认识了摇滚人熬小狼

(26)老北京的风情大杂院

(27)大杂院的石榴树

(28)有钱人就不能骑破车?

(29)暧昧迷朦的味道

(30)各有各的心思和方向

(31)特殊大熊猫

(32) 好吃好看,可惜保鲜期太短

(33)绝不成为感情的奴才

(34)她非要嫁给那个美国丐帮

(35) 要想快点结婚,必须买下房子

(36)爱京剧的美国哥们

(37)蒋森去了西藏

(38)蒋森出了大事

(39) 干脆冒险赌一赌

(40)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

(41)不敢相信昨夜今晨发生的一切

(42)冒充新疆人的身份证

(43)回美国要钱买房子

(44)马莲娜嫁了煤老板

(45) 蒋森不想回北京

(46)她和他抽刀断木,干净了断

(47)马莲娜与煤老板的缘份

(48)这家伙长得颇具创意

(49)房子又涨了,美元对人民币又跌了

(50)用美国父母的钱搞定了房子

(51)《十面埋伏》杀气太重

(52)《十面埋伏》与《高山流水》

(53)能读原版的《资治通鉴》

(54) 知足中又有某种遗憾

(55)金融危机下,尼可父亲破产想自杀

(56)讨价还价的夫妻

(57)求人借钱好难

(58)回忆大头娃娃

(59)大头娃娃的手像猪蹄子

(60)借钱的游戏

(61)享受不了的齐人之福

(62)尼可感觉受了种族歧视

(63)不能随意封杀西洋花

(64)丽莎想到北京找机会

(65)埃及项链引发的风波

(66)丽莎爱上了北京

(67)终于送走了瘟神

(68)走一步,算一步

(69)两个女人的对峙

(70)找出她是谁

(71)水落石出

(72)各有各的情爱遭遇

(73)事业有成,但他不要孩子

(74)张牙舞爪的黑烟

(75)拿到充足的证据再跟他摊牌

(76)跟踪追击查到阿联酋

(77)准备收拾人渣

(78) 文的武的都来,个个咄咄逼人

(79) 她用朋友的危机拯救了自己的危机

(80) 冰冷的眼睛,冰冷的目光

(81)神经兮兮像心烦易怒的更年期妇女

(82) 别向国际友人宣扬阴暗的一面

(83)我不用复制你们

(84) 一群人见证了她的辉煌

(85)成了小名人

(86) 十年像水一样地流走了

后记 1

后记 2

(1)下定决心去中国

佛罗里达四季阳光明媚,没有冬天,冬天也是春天。这个春天,尼可十八岁了,即将高中毕业,面临着大学的选择。父母好言细语,同女儿商量:“就读本州的大学吧,你人在佛罗里达,想回家就回家,可以随时也可以去看你。”

尼可微笑着摇头,眼睛望着窗外,窗外椰影婆娑,高大的棕榈树外,是碧波浩瀚的大西洋,海上白帆点点,时不时地,一两艘豪华邮轮会撞进视野。父亲说:“你要去外州也可以,只要你欢喜,但最好去外州的私立大学,我和你妈妈也要放心些。”

尼可的父亲是个成功的房地产建筑商,事业发达,家道殷实,女儿的学费绝对不是问题。尼可的母亲在有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辞了中学教师的职,回家相夫教子,尼可和她的两个姐姐从小就享受着家的温暖。母亲的照顾无微不至。回到家就能吃上可口的菜肴,衣服脏了往洗衣机一扔,第二天烫好叠好的衣服肯定会放在自己的床头。

有钱又有爱心的家,是温柔富贵之乡,孩子们就是翅膀硬了,也不想飞走。尼可两个姐姐就是这样的,大学毕业了,找到工作了,虽然在外面租了公寓,有事没事的还是朝家里面扑。她们总是说,外面餐厅再好的美食佳肴,也比不上妈妈的手艺。公寓再高级也是公寓,冷清冰凉,没有暖人的气息。去地中海度假吧,还不到两天就开始想家,想念有父母的房子,想念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尼可从小就跟姐姐不一样,她小时候特爱去中餐馆,不仅仅为了吃中餐,她喜欢大厅那些古色古香的中国墙画,房柱上盘旋的雕龙和凤凰,前台供着的弥勒佛笑呵呵地看着她。餐馆老板娘闲下来的时候会抱着她,用中文跟她说话,她居然能流利回应,天然的发音,似乎中文的基因在她身体里。中餐馆的老板和伙计都说,这孩子怕是中国人投的胎吧?这话辗转到尼可父母的耳朵里,他们并不很开心。

尼克一天天在长大,她不太恋家,她总是想出去闯闯,看看外面宏大耀眼的世界。大姐玛莎告诉她:“外面世界花花绿绿,闪闪烁烁,给你的欢喜就是那短暂的新鲜,阳光一点点就没有了,过后的日子就是狂风暴雨,何必要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明白家是最温暖安全的地方。”

尼可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认为在经历了风雨后,才更能体验阳光的温暖。那天她很郑重地对父母说:“我要去中国,去中国上大学。”母亲当场就否决了,那口气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中国?怎么可能去中国?你才十八岁,我们怎么放心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

“我十八岁了,去中国上大学,很正常的选择。” 尼可对着母亲说:“你的外祖母当年坐船逃到美国来,似乎比我还小几岁吧?”

“你怎么能同他们比?我的外祖母当年在匈牙利乡下,住的土房子,雨一大就要垮,穷得就跟尘土似的,一年一半的日子都吃不饱饭。她跟家人坐船到美国来,不过是想寻找新机会,改变自身的命运。”

”我也想改变自身的命运。” 尼可说。

“你要改变什么?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尽管说,只要我和你爸能满足你。”

“我需要一张去中国的飞机票。” 尼可紧接着又说:“如果你们不给,我自己去快餐店打工挣。”

尼可母亲的脸彻底黑了,她扭过头去,脸发白,手微微抖着,不知道怎样跟女儿沟通。到了晚上,二女儿丽莎打电话回家,说是想把男朋友带回家看看,当妈的随即说了尼可的远行计划,唉声叹气不断,空气里充满了烦恼的泡沫。

丽莎是个社会工作者,其职业是跟各种有心理问题的人沟通。要解决自家老母的问题还不容易吗?她说:“妈妈,别为这个事烦恼,中国不是美如天堂的地方,你让尼可去好了,别给她太多的钱,只要她在中国的日子不舒服,不到三个月,保证往家里跑。”

“可是那么远的地方,我天天都要担心啊。”

“你要担心就跟着去好了。”这是大女儿马莎的看法:“妈妈,你一直就牵挂得太多,我中学时想去意大利,你说意大利有黑手党,我说要去西班牙,你说西班牙有太多的小偷和流氓。反正我们全家度假总是离不开加勒比海。”

“加勒比海是美国的后院,地方熟悉并且安全,所以我才放心,现在你妹妹非要去中国,比欧洲还拿不稳的地方,我一想就两眼发黑。”

就算当妈的两眼发黑,当女儿的依然要踏上启程。有什么办法呢?孩子是你养的,但是有头脑有思想,不是你养的宠物,你不可能拿铁链子把她拴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还是当爹的心宽,虽然也舍不得宝贝女儿千山万水,跑那么远的地方,但还是在尼可临行前,偷偷再塞给了她五千美元。尼可聪明,心里早就玻璃似的亮着,她知道母亲想在经济上制约她,让她早点踏上回家的路。

(2)初到北京

中国到底有多遥远,必须亲自体验才能感同身受。从佛罗里达的机场出发,转了三次飞机,才跨过太平洋飞到了中国。飞机把尼可带到北京,满眼的中国字、胡同里的红灯笼、喧闹的古玩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她微笑,让她亲切和熟悉。她感觉自己曾经来过,在这块地方生活过,这就是她的家,她属于这块土地!情涌心动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她形容不出来,也无法跟人交流内心的感受。

她在飞机上结识了一个新朋友。新朋友叫亨特,24岁的小伙子,在芝加哥长大,学的建筑工程,大学毕业找到一份新工作。新工作没开始两天就被派到中国。亨特对尼可说:“告诉你一句真话,当初我若不愿到中国,我真的拿不到这份工作。你想想,建筑业在美国早就饱和了,中国轰隆隆地发展着,城市到处都有大工地,我老板精明,动作快,若不把业务转移到中国,恐怕早就宣布破产了。”

尼可摇头说:“我爸爸有家建筑公司,业务还不错,他从来就没说要把公司搬到中国来,我倒是希望他搬到中国来。”

亨特笑道:“你爸爸从事的建筑业肯定是民用建筑业,私家房地产在美国还能吃饭。但是大型的体育馆和购物中心,城市的摩天高楼,美国还有多少地方需要?所以我老板常说,我们要感谢中国,给了我们淘金的机会。”

尼可说:“你在中国一呆就是两年,每年都回美国度假吧?”

亨特说:“只要有假,肯定是回家,父母亲人,还有从小长大的朋友,大家见面很开心的。特别是我妈妈,天天都在牵挂我,我刚派到中国的时候,很不高兴,当中国是西伯利亚,觉得外派中国就是流放,希望我辞掉工作,在美国随便找一份什么工作都行。

尼可心想,他妈对中国的见识,只能表明她是个视野狭隘,没受过教育的家庭妇女。自己的母亲虽然也是全职妈妈,也反对她的中国行,但到底读过大学,平日里也喜欢捕捉新信息,知道当今中国的繁荣和发展。尼可当然不可能把想法告诉亨特,她只是说:“天底下的父母都差不多,对孩子的牵挂一生都放不下。”

亨特说:“这个不假,天下父母一样的心。不过你的胆子也真大,比我当年勇敢多了。我是因为工作被迫派遣到中国,而你呢?高中一毕业,就主动来闯中国,还是个女孩子。我姐姐要是有这样的想法,父母肯定会拦住的。”

尼可笑道:“她真的想走,谁拦得住?女孩男孩不是一样?现在中国发展快,机会多,我前天看FOX的财金台,说中国野心很大,迟早要超过美国,在经济上独霸全球。”

亨特笑道:“ 谁独霸全球,跟我们关系不大,我们只能抓住眼前的东西。” 他举了举手中的饮料对尼可说:“满杯子冰的Ginger Isle(姜汁香酒)在中国不常见,你抓紧时间多享受一下。”

尼可不在乎Ginger Isle。她的眼前绵延出一幅巨大斑斓的画面,画面的背景是宏伟壮丽的北京城。北京城的燕南大学,在每年的秋天,都会迎接五湖四海的留学生,尼可便是其中的一个。

尼可被安排在留学生公寓,公寓的设计跟美国的大学差不多,两个人共用一个卧室,四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卫生间在两个卧室的中间。她的室友是来自意大利的马莲娜,隔壁两个女孩一个来自希腊,一个来自菲律宾。初来乍到中国,四个人的中文都不好,平日里交流都用英文。

各种口音的英文,落在尼可耳朵边像一堆乱草。她皱着眉头,眯着眼,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我飞了一万多英里来到中国,花了这么多钱,耗了这么多神?目的是什么?学中文,对不对?我可不想在这块土地上浪费宝贵年华!

一个月后,她就决定搬家,搬到有中国学生的地方。生活老师和颜悦色,她说她理解尼可的心,想拥有纯粹的中文环境。她还说,她儿子刚去美国留学,也执意要同美国学生住在一起,一个学期下来,口语会进步很快。

生活老师对尼可说,你想跟中国学生住,没有问题,但是新公寓的两人间已经满了,旧楼的四人间倒有空位,你愿意去吗?那里环境不太好,二十年前的学生宿舍,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没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尼可说,没有问题,只要每天能操练中国话,我什么都可以适应。

尼可最先适应的是蹲式厕所(美国人说的Squatting toilets)。在留学生公寓里,为了跟国际接轨,卫生间全是冲水马桶。马莲娜对尼可说过,你要去跟中国人住,那是你的自由,但是那种只有一个洞的厕所你能忍受吗?你会蹲下去拉屎拉尿吗?

尼可心想,我既然都来了中国,什么沟什么坎都得走过去看看。冲水马桶是现代文明的一个标志,或许是西方人的一个自豪吧。但是一旦环境发生巨变,撞上了战争年代,或者天灾人祸,当所有的现代和繁华都被摧毁了,人依然要学会生存。她在中学的时候,就听说那些野外生存的奇闻轶事:吃野草、吃动物的眼睛,甚至靠喝尿维持生命。

人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尼可相信自己,眼前的这点小困难算什么?她只花了两天的时间,便熟练地掌握了蹲下去解决问题。她在电话里给大姐玛莎说:“对,不是西方的马桶,就是那种有黑洞的厕所,不能坐,只能蹲,我最初是用双手扶墙,慢慢体会平衡的感觉。不过放心吧,如今我已经有了这个技能。”

“好高超的技能,我一直固执地以为,只有体操运动员才具有那种蹲下去的功夫。” 玛莎又是瞪眼,又是皱眉,又是赞叹,又是摇头:“我读书期间有个同学是从法国来的,她说法国的偏僻乡下还能发现那种厕所。”

二姐丽莎说:“我了不起的妹妹啊,我可没有你那种高超技能,现在妈妈是休想让你回家,她老人家还是想不通,愁得经常失眠,这个复杂的思想工作,还得需要我去解决。” 丽莎跟尼可通了电话,自告奋勇去做老妈的工作。

虽说尼可常在电话里跟两个姐姐聊天,但并不是彻底的真相告白,生活中的某些细节她还是作了保留。尼可所在的那层楼的公用卫生间,在早晨的高峰期绝对是考验,考验你的耐力和承受能力,没有冲掉的大便,污血斑斑的卫生巾散落在地上,那么肆无忌惮地冲进她的视线里,她总不可能闭上眼睛跳过去吧?尼可还没有那样的功夫。但是尼可想得开,有失才有得,这是老天给世界的规律。

住在这样的学生宿舍里,尼可最大的收获当然是中文。谢天谢地,那个房间里的三个女生都是中文系的,这让尼可抬抬头就可以从树上采果子。她从她们那儿学到了地道的土话,什么是“底儿掉”,什么是“捞人“,什么是“小蜜”,什么是“小三”, “小三”和“二奶”还有区别。还有呢?林妹妹是形容人苗条娇弱,经不起风雨,但是不能用在男生身上。 如果说一个人是猪八戒,那个人肯定是个胖子,要不就是吃得很多,但是很少用来形容女生。那天晚上,她听见寝室的人说谁谁谁是诸葛亮,她不懂就问,她们给她解释诸葛亮是古时候的聪明人,有预测未来的能力。那些可爱的语言,都是课本上学不到的,从生活中捞上来的,尼可就是爱它们的鲜美活波。

(3) 我们三个都是你的好老师

燕南大学定了规矩:外国留学生必须过了中文托福(汉语水平考试 ),才能选相关的专业课。这中文托福不好过,火焰山一座,洋学生们一个个烧焦了脑袋,愁烂了额头。只有尼可轻松自如,像夏日黄昏时的蜻蜓闲闲飞过。尼可自有功夫在身,那时已经手捧一卷《中国成语故事》,从清晨看到黄昏,每个成语后面都有一个故事,古中国怎么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啊?

尼可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寝室的三个女生都是她的老师,对尼可最有耐心的是邓菲,尼可不耻下问,邓菲从来没烦过,其他两个女孩刘莎和奎可然,时不时要皱几下眉毛,摇几下头,面对尼可千奇百怪的为什么,她们不知从何解释。

随便举个例子,就说《盲人摸象》吧,尼可认为那是对残疾人不尊重,人家眼睛看不见,已经很不幸了,为什么还要讽刺挖苦他们的缺陷?至于《守株待兔》,天底有这么蠢的人吗?他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了,等着野兔子撞树,他平日里吃什么呢?靠什么维持正常的生活?。《愚公移山》听上去更缺乏逻辑,愚公一家人没有时间观念,不干其他事,天天就挖土搬山吗?

邓菲耐心地告诉她:“中国的历史很长,文化很浓,你要融进去才能吃出其中的味道,再过一年半载的,你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尼可点头道:“我不勉强自己,我现在的感觉已经很好了,比刚到中国不知要强好多倍。我真幸福,到了中国学中文,天天都在进步。”

邓菲于是问她:“你为什么选择来中国?中国什么样的魅力吸引了你?”

尼可说:“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中国,我父母和两个姐姐至今也想不通。不过我小时候就喜欢吃中国菜,我们全家常去一家名叫‘北京房子’的中餐馆,我和爸爸都喜欢吃北京烤鸭,但我妈和两个姐嫌烤鸭油多,只吃炒面和炒蔬菜。‘北京房子’的老板娘安妮特别喜欢我,常教我中文,夸我的中文说得比她的女儿强,她有时还送我广东点心和动物玩具,我那两个姐姐嫉妒死了。”

邓菲说:“那老板娘跟你有缘,看着你就开心吧。”尼可点头说:“真的,她特别喜欢我,看见我就抱我,用中文跟我说话,把我两个姐姐当成我身边的雕塑。我妈不高兴的,说这样对孩子不公平,后来就不再去‘北京房子‘了。等我两个姐姐考上大学后,爸爸妈妈又带我去‘北京房子‘,安妮看见我兴奋得跳起来,对我妈妈喊:“你们这些年都去了哪儿,我一直在担心你们。尼可每年生日我都给她准备礼物,全是她喜欢的熊猫,我相信她会来的,总有一天会把这些熊猫带回家的?”

“什么啊?熊猫,她送得起熊猫?” 邓菲听懵了,到底是哪路神仙有这么大的手笔送得起熊猫?

“又不是公园里的活熊猫,可以吃竹子,可以满地打滚,是玩具熊猫。”尼可解释道。

邓菲笑道:“就算是玩具熊猫,可见安妮是多么在意你!“

尼可继续说:“自从我上了高中后,心头一直有个声音对我喊:去中国,去中国!如果我不出发,那个声音就会一直折磨我。”

邓菲点头说:“奇怪啊,我考大学的那年,也是有个声音在对我喊,去北京,去北京!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对我很好,家非常的温暖舒服。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南京,南京也有很好的大学。但是高二的那个暑假,我和同学来到北京,去了北海和故宫,夕阳西下,站在景山上看故宫,金碧辉煌中的伤感,让人有流泪的冲动,回家后便有了很重的北京情结。”

尼可说:“听你这么美的描述,我也要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登上景山看看伤感的故宫。”

邓菲说:“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伤感,取决于你同故宫的缘份。为什么我要考燕南大学?因为燕南大学看得见故宫,这一切难道不是缘份?”

尼可若有所思地说:“又一次听你说起‘缘份’这个词汇,是不是我命中注定是跟北京有缘份?小时侯,我总是翻来复去做同一个梦,梦见一栋大房子,大房子里面还套了小房子,小房子外面还有棵好大的石榴树,到了北京才知道,那种房子叫四合院。”

“对,北京的四合院。”邓菲点头说:“或许你的前一世就在北京,住在某个王爷的四合院里面。”

“或许我是个某个王爷的公主。” 尼可开始了美好的幻想。

邓菲笑道:“王爷的女儿不是公主,应该是格格,但是我鼓励你放开想象的鸽子。”

两个人坐在阳台上,一边用小电炉煮毛豆一边闲聊,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那种感觉最舒服惬意。对于尼可,在那种惬意的氛围里学习中文,是最愉快的心灵旅行,抬头便是喜悦的风景。

宿舍外面有个生活阳台,阳台的晒衣杆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毛巾,风一吹,飘飘扬扬的,颇为壮观。有时候,她们的胸罩吹不见了;有时候不知谁家的内裤落在了阳台的地上。尼可早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也学会了洗衣服和晒衣服,只有好衣服她才送去洗衣店。

尼可成长的那个社区,算得上高尚的社区,居民自家的后院是不允许晒衣服、堆破烂,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必须定期修整,维护社区环境的美观,也就是维护社区房地产的价值。在尼可的记忆里,只有在贫民的免费公寓外面,才能看见晒衣服的现象。那又怎么了?既然环境在变,人的习惯也在变。尼可很快发现,用手洗衣服的乐趣很多,而与阳光亲密拥抱后的衣服,散发出温暖舒适的芳香。

水开了,空气里弥漫着毛豆的香气。邓菲把毛豆剥开放进嘴里,然后感叹了一句:“美好的生活不过如此。” 尼可点着头,突然站起身来,阳台上遥遥可以看到故宫的一角,夕阳下的故宫,有一种辉煌在慢慢融化,融化在漫天的霞光中。岁月的风景突然定格,过去和未来融为一体,神秘苍茫,恍若隔世的遥远,一切不可触摸。

邓菲若有所思地说:“你看故宫,你看故宫,它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这两三年来,我夜里做梦总是有故宫的影子,我感觉自己穿越在故宫里面,似乎很多年前就在故宫生活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的前世在故宫?” 刘莎不知什么时候回屋了,冲到阳台,上,毫不客气抓了一把毛豆,她一边吐壳一边说:“你前世在故宫,是东宫皇后娘娘呢?还是皇帝最宠的妃子?”

”哪有人人都当皇后妃子的?” 奎可然掀起帘子也上了阳台,她对邓菲笑道:“也有可能是厨房里烧柴的宫女,或者……”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抑扬顿挫地说:“端屎倒尿洗屁股的太监。”

三个人笑成一团,只有尼可没有笑,她一脸的迷惑,强烈需要答案:“我知道皇后和妃子的意思,但是太监是干什么活的?”

“居然太监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简直白给我们混了这么长的日子。” 那个晚上,奎可然把一堆碟子放到尼可的面前:“都是清宫戏,有勾心斗角的,有儿女情长的,好好学习吧,看不懂的地方就不耻下问,我们三个都是你的好老师。”

(4) 知道自己该采哪棵树的果子

时光飞得很快,展眼间又过了一年,尼可的进步是看得到的,看得到的光亮耀眼。那个春天,不知她哪根神经在跳,每天清晨六点钟从床上爬起来,大声嘹亮朗诵唐诗。那天她半闭着眼睛,正沉浸在”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抑扬顿挫中, 刘莎在床上抗议说:“一大清早的,没有听见鸟啼,倒是听见你啼个不停,好好的春梦都被你搅醒了。”

尼可问她:“你的那个春梦是不是“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邓菲一边伸懒腰一边说:“你好厉害,都知道岑参的《春梦》了。”

刘莎问:“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么瞎背乱背就是囫囵吞枣吞骨头。”

尼可说:“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记得邓菲曾经说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刘莎说:“听见没有,尼可要当诗人了,我们这些从小喝汉语长大的人也没想过写诗。”

尼可说:“我不想写诗,我只是喜欢读唐诗,读得出一个有蝴蝶有花朵有太阳月亮的世界。”

邓菲突然说:“你们听听尼可的话,像外国人在说话吗?”

刘莎说:“不过口音还需要进化,目前还不到直立行走的阶段。“

邓菲有她的判断:“已经到了直立行走的阶段,离撒腿奔跑也不远了。”

邓菲总是无条件无限度给予尼可最大的赞美,尼可由衷感谢邓菲对她的欣赏,私底下她常对邓菲说:“你就是我的知己。”那些日子,她去小店买酸奶,她在街口问路,她去公园划船,只要她一开口,人们就会惊讶她的中文,有个在校门口卖早点的大叔,一个劲地夸她的普通话流畅干脆:“就像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

奎可然不以为然,她对尼可说:“大叔表扬你汉语说得流利,你一听高兴了,每天早晨都买他的早点。那大叔好猥琐的,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尼可皱着眉头摇头:“我不喜欢猥琐这个词汇。”

奎可然说:“这世界很肮脏的,你以为处处都是唐诗啊?那大叔就是个猥琐的版本,你不知道他想吃你的洋豆腐,你没看见他那猥琐的目光就在你胸口滚来滚去吗?”

尼可早知道,吃豆腐是男人占女人的便宜,她笑了笑,没有反驳奎可然,她觉得奎可然在隐隐约约嫉妒她,– 她们寝室四姐妹不管去哪儿,尼可永远是被关注的焦点,因为她的肤色和相貌,像万绿丛中的一点粉红,尽管那绿也是芳华曼妙,却比不得粉红的与众不同。

尼可喜欢这份别样的关注,她更勤奋地修炼她的汉语功夫。微笑绽放在她的嘴角,喜悦的阳光和花香天天都在拥抱她,她享受在北京的每一个黎明,每一个黄昏,自从到了中国后,可以说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地又活了一次。那个夏天,有个中文系的教授给尼可建议:你的汉语水平已经超过了中文系学生的平均水平,你如果愿意,可以转到中文系来,拿中国学生一样的文凭。”尼可对此也动过心,自己的专业是“对外汉语教育“,若要转系,免不了要修许多专业课,不能按原计划时间毕业,也就放弃了。但她时不时都去中文系旁听。

刘莎说:“你别转到我们系来,要是考试考不过你,想上吊还找不到长面条。”

尼可嘻嘻笑道:“我给一床被子,罩在你的头上,从一楼飞下去就行了。”

尼可是在拼命地学中文,而身在中文系的邓菲三人却在拼命学英文,选修课除了外语外贸,要不就是计算机应用。邓菲总是说:“这不是奇怪的现象,我们和你情况不同,我们毕业后要找工作,中文系出门能干什么?只有抓紧时间在校园修炼一些武功。”

尼可时刻都和母亲保持联系。妈妈有次在电话里说:“我发现你的英文有点问题,一说话就颠来跳去,像在蹦跳床。” 尼可不忧反喜,她对母亲说:“这是个好现象,我已经用中文写作,中文思考,在梦里也是说中文。”

“在梦里也说中文?别忘了你的源头,你中文说得再好也是美国人。”母亲的担忧,总是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尼可正要说话,听见电话那头大姐玛莎的声音:“现在中国可不是从前的中国,全世界最有活力的国家,尼可要是把中文说得跟中国人一样好,前途不敢想象的美好,她甚至可以帮助爸爸把业务建到中国去。”

尼可感谢大姐的赞美,下决心让汉语更上一层楼,除了读背古诗,她还在口音上下苦功夫,她发誓,要让自己一开口就是中国人的声音。怎么学?找老师还不如自己学,跟着电视剧学。她最喜欢的电视剧是《雍正王朝》和《汉武大帝》,翻来复去看了30遍,边看边摹仿里面的对话。日子一长,有些台词就能倒背如流,她免不了得意,时不时夸自己出口成章。

奎可然笑道:“你烦不烦啊,天天只盯住一两部看,你要 要多学多看,才能博闻强识。我给推荐几部港台的电视剧,这里有《太平公主》、《一代女皇》、《神州大侠》,部部精彩得让你忘记饥饿的呼唤。”

尼可立刻摇头晃脑:“港台的我不看,首先那声音就无法让耳朵享受,特别是香港话,像公鸡和母鸭在对话,我如今正在学习标准普通话,受不得一丁点的骚扰,必须向《雍正王朝》里面的声音看齐。”

“好,好,你就天天皇阿玛老佛爷格格贝勒地磕头请安吧。” 奎可然蔑视了她一眼,不屑地转过身去。

邓菲倒是对尼可竖起大拇指:“好样的,有个性,知道自己该采哪棵树的果子。”

(5) 四合院在二环

又过了半年,尼可的汉语像跳上了一辆超级跑车,风驰电掣,一路狂飙。那天上课,面对一教室的外国留学生,老师准备讲成语故事《曹冲称象》。但她并没有把曹冲称象的办法直接亮出来,而是先问大家,在古时候那种条件下,没有现代科技,怎样才能得到大象的准确重量?

尼可早吃透了这个成语,她只是笑而不语。留学生们七嘴八舌,随口说出些稀奇古怪的看法,一个巴西学生说:”用起重机把它吊起来称。”尼可对他笑道:“一千八百年前有起重机吗?” 那老师一听都呆了,尼可居然能推算出那个时间段。这时候一个德国学生说:“干脆把大象麻醉了,再造一个巨大的秤,公元前的古希腊好像就有大秤,用来测量建筑材料的重量。”

学生们说的点子,显然都行不通。老师最后亮了答案,留学生们都说曹冲聪明,古人能想出的办法,现代人也不一定想得出。紧接着,老师又讲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一群小孩子在玩秘藏,只听”咚”的一声响,有个小孩掉到缸里去了,缸大水又深,小孩子眼看就有生命危险了,怎么办?几个留学生在底下说:“快去叫家长!”

尼可看见那个巴西学生又举手了,他刚才标新立异,说要把大象用起重机把它吊起来称,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招?

“把大象扔到水缸里,那小孩子就自动溅出来了。”

全班哄堂大笑,他显然是来搞怪的。尼可曾经的室友马莲娜说:“我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大水缸,可以把小孩子淹死。” 尼可说:“记得我小时候,父母带我们几个小孩去北卡州的德国镇旅游,我看见那里的啤酒缸很大,小孩子若是掉进去了,肯定会没命的。”

老师继续讲故事,当小孩掉入水缸后,其他孩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关键时刻,唯有司马光沉着冷静,抱起一块大石头,拼命向水缸砸去,水缸破了,水流了一地,淹水的孩子得救了。

留学生们七嘴八色,都在感叹司马光小小年龄,如此的沉着和聪慧,如果换成大人站在现场,也未必有这样的智慧,成人最多会跳进水缸捞孩子。

“那水缸一砸就破,肯定是个豆腐渣水缸。” 依然是那个搞怪的巴西学生,他又开始发谬论了。

全班只有一部份人在笑,看来不是人人都听得懂豆腐渣。那个巴西学生叫贝林,尼可从马莲娜那里摸到他的部分底细。贝林来自足球王国,有一身好球艺,如今是校足球队的主力,再加上人长得帅,成了学校女生的热捧对象。虽说是乱花迷眼,但他在百花丛中脚跟不软,站稳了身子,最后精挑细选,选好了心仪的佳人。女朋友不在本校,读的是京城最好的大学,女孩长得不算漂亮,但是出生高贵,家世显赫,父亲是XX部门的一个什么当权者。

尼可皱了皱眉头:“吹的吧,中国人吹的太多了。”

尼可对马莲娜说:“前些日子,学校里不是有个男生,谎称自己是XXX的孙子,正宗的红三代,骗了一堆女孩子,以为跟他好了,就可搞定北京户口。”

“是的,人人都想北京户口、北京绿卡。” 马莲娜若有所思地点头。

“莫非你也想北京绿卡?你不是说最受不了北京的沙尘暴,一毕业就要回意大利。”尼可问。

马莲娜摇头说:“回到意大利,我的中文肯定就睡觉了,还是留在北京的土地上先养着,他们都说北京是国际大都市,机会撞一撞就闪来了。”

尼可笑道:“我毕业后也想留在北京,在北京生活的时间一长,习惯了,感觉要离开真的很纠结,你看看,现在人人都想呆在北京,所以就跑出些骗子出来表演。”

马莲娜说:“那个扮演红三代的骗子是够恶心的,同时交了四个女孩,还让他们轮流陪床,他把他当成了什么?皇阿玛?皇阿玛就是皇帝吧?我看过你借给我的宫廷剧,是不是以为自己是皇帝?”

尼可说:“什么烂皇帝,假的就是假的,外面的假皮再漂亮,也会被风吹走的,你把贝林的女朋友说得那么好,家里有权又有钱,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

马莲娜说:“贝林的女朋友肯定是真的,她家的房子好大,大房子里面还有小房子,花园里面有亭子和假山。”

尼可说:“那是四合院,我们参观过好几处,老北京的建筑。”

马莲娜立刻说:“对,就是四合院,贝林女朋友家的四合院就他们一家人住,上次邓菲带我们去的那家四合院吵死人了,烦死人了,里面起码有七八家,那厕所远远的就臭臭的。”

“那是邓菲表姨家的四合院,你别嫌那里脏脏的,那个地段比黄金还金贵,政府要他们搬迁,但是给不出好钱钱,他们就当钉子户。”

“钉子户什么意思啊?“马莲娜问。

“你想想,钉子钉在那里,牢牢的,谁搬得动?”

马莲娜笑道:“你这么解释,我就懂了,我们家有个亲戚也当过钉子户,当时政府要修路,路正好经过他们家。政府给的钱太少,一个街区的人都不愿搬家,最后警察出来了,他们只得搬了。”

尼可说:“在美国有句话,不要同政府斗(Don’t fight city hall),斗到后面都没有结果,吃亏的永远是人民。没到中国前,听美国的宣传,以为中国是最没自由的国家,但是我看那些钉子户胆大勇敢,坚持下去都能拿到更多的钱。”

马莲娜说:“很新鲜,很刺激,这就是我喜欢中国的理由,我最喜欢看见街上的小贩跟城管藏猫猫,城管不在,他们就卖,城管一来,他们就跑。我上次看见一个挑着两筐假包包的小贩跑得比豹子还快,一闪到胡同口就不见了。”

“一说到胡同口就想起四合院,你说贝林老丈人家的四合院,是什么地方的四合院?” 尼可问。

”谁家的?” 马莲娜似乎没有听懂。

“贝林老丈人家的。”

“老丈人,老丈人什么意思,我好像记得你说过这个单词。” 马莲娜摇摇头,不要尼可提醒她,她半眯着眼睛,费劲想了半天,然后惊喜地瞪大了眼,亮开嗓子喊道:“我知道什么意思了!贝林老丈人家的四合院在二环,离故宫很近的,走几步就到了。”

“四合院在二环。” 尼可点点头,她记住了。

(6)有北京户口的猪头狗脸你也嫁?

“二环的四合院是个什么概念?” 那天尼可回到学校寝室,抬头就问邓菲。

邓菲正在电脑前打扮自己的简历,该涂粉的涂粉,该抹口红的抹口红。马上就要毕业了, 现实很严峻:工作,工作,工作!她辗转在不同的人才 交流 市场 ,各种猪嘴牛眼都见识过了。找一个留在北京的工作很难,找一个能解决北京户口的工作更难,真的难,比在北京街头找一头直立行走的猴子还难。但就是邪门,几乎人人都在骂北京,而人人打碎了脑袋都想留在北京。邓菲就是其中的一个。

听见尼可的声音,邓菲眉毛都没有抬,她最近可没有什么好心情。她一边敲电脑一边对尼可说:“二环的四合院是个什么概念啊?那概念比苍天还大,比东海还深,二环的四合院要是我的家,我可不用为找个饭碗愁得满嘴都长了白泡和红疮。“

尼可说:“听起来是比较贵的房子了。”

奎可然说:“岂止是比较贵,我的小姐!二环的四合院啊,一个平方米要七八万,一个院子买下来,没有千万上亿的人民币捆在身上,是提不起劲走到那院子的墙根。我要是能有那么大的手笔,攻下一个北京户口相当于啃一个地瓜那样轻松。”

刘莎哼了一声,撅嘴说道:“北京有什么好?怎么一个个都想赖在北京不走?我平日里耳朵都听麻木了,麻木得成了石头。你们总是说北京算什么?又脏又乱,冬天冻得要人半条命,春天又有沙尘暴,空气脏得像厕所里的拖把。北京有什么好啊?哪里比得上你们老家好?你们老家美丽如花园,空气好过能卖钱的氧气,物产又丰富,漫山遍野都长着果树,窗户一开就能采桃子,河水把鱼虾直接送到你们的家门口……”

“你有完没完了?” 奎可然高喊着,打断了刘莎夸张过份的抱怨:“你不过就是仗着你宏伟巨大的北京户口,对我们外地人粗暴地揉捏加歧视。”

刘莎笑道:“我什么时候歧视你们了,我倒是天天都在接收你们对北京倒不完的语言垃圾。”

邓菲接口道:“因为爱它才抱怨它,我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难道没有抱怨的权利?北京不仅是北京人的北京,也是全国人民的北京。反正我看准北京了,毕业后啊,我就是赖也要赖在北京。”

尼可看见刘莎歪着身子给了邓菲一个拥抱,一边抱一边说:“我就喜欢你这敢说敢当的性格,说句真心话,我就是想你们全都留在北京,今后大家彼此有个照应,同学间的友谊是人生最牢靠的关系。”

尼可在一旁慢悠悠地说:“我也想留在北京,北京不仅是中国的北京,也是世界的北京。“

奎可然说:“那还用说嘛,如今北京是国际大都市,外地人也好,外国人也好,带着无比美好的梦想,都在北京奋斗。

话说北京是个国际大舞台,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似乎都有机会在这里实现自身的价值。但是邓菲后来告诉尼可:“北京不是一个公平的地方,三六九等分得很清楚,你别看刘莎的家只是个普通工薪阶层,但是比起我和奎可然,她在这个城市有巨大的生存优势。”

尼可明白,刘莎巨大的优势来自她的北京户口,生在北京,长在天子脚下,一出门,一抬头,就是跟外地人不一样。来自北京原籍的毕业生,好多单位优先选用。家在北京,毕业后随便找个工作,挣下来的薪水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若是不开心了,随时随地可以回家啃老。

尼可告诉邓菲,美国也有啃老的年轻人,她两个姐姐虽然工作后,挣的钱也不少,但是有事无事的都回家啃老。全世界当父母的心都是一样,总是盼望着,欢迎着,儿女来啃个痛快。

“啃老也得看条件啊,关键是你具备不具备这个条件。”邓菲对尼可说:“就说刘莎吧,别看她的父母文化不高,一个是公车的售票员,一个是出租司机,因为都在国营公司上班,两边都分了房子。单位以两三万的价格卖给职工,基本上就是送,两套房子都在三环,三环的房子如今是个什么价格,至少也是三四万一个平方米。刘莎的父母住一套,另一套拿出去出租,一个月租金都可以收五六千。”

尼可立马叹道:“中国的福利真的好,国家分的房子,房子变成了私有财产,还可以拿出去找钱,美国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中国的天空可以掉下披萨饼。”

“ 掉下的披萨饼也不是人人都能吃,我有这个运气吗?” 邓菲继续说:“刘莎毕业后肯定跟父母住在一起,老两口儿心甘情愿让她啃老,她玩儿似的找个两三千的工作,日子过得就像神仙姑娘。”

“如果你努力工作,得到提升,也可以在北京过神仙生活。” 尼可鼓励邓菲。

“怎么样的神仙?好吧,就说我努力工作,拼命奋斗,我月薪能拿个七八千,光租房一项就要花三千多,如果你想住得像个人样子。当然,一百块钱的房子也有,奎可然有个安徽老乡,高中没毕业后就来北京打工,就住那样的地下室,你无法想象的地下室,一屋子的上下铺,闹轰轰的一堆人,什么味道都有,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早晨抢厕所那个壮观华丽啊!”

尼可感慨道:“不管在哪个地方,哪个国家,第一代移民都是要喝苦水,我姥姥和姥爷刚从匈牙利到美国的时候,也是一大家人住在一个小房子里,早晨起来,一堆人抢厕所是最热闹的事。我姥姥常我们几个姐妹说,你们从小就有自己的房间,好幸福的生活,要懂得珍惜。我姐姐总是说,周围的孩子不都是这样的生活吗?我姥姥便摇头叹息说,你们要天天祈祷,感谢上帝的赐予。你们没受过苦,懂不了生活的艰难。”

“你姥姥说的对,因为她吃过第一代移民的苦。我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肯定要艰苦奋斗,啃不了老,存不了钱,没有父母建立起来的关系网,每走一步路都得靠自己的重量。但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邓菲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上的求职信:“目前我最大的核心任务,就是工作,工作,工作!能解决北京户口的工作是我的首选。”

那些日子里,尼可看见寝室里来来往往都是人,送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无不都在交换找工作的信息。有的人欣喜,有的人悲苦。那天邓菲突然捂脸叫起来:“老娘不找工作了,老娘还是回老家得了,我回老家可以当公务员,税务局的一把手就是我老爸的学生。”

只是过不了两天,邓菲又改主意了,她说:“我还是要留在北京,留在北京,没有理由的理由,必须留下来。”

刘莎说:“为了北京,你们一个个都疯了。”

奎可然在一旁叹气:“我要是后台关系硬朗,也能进国家部委。你看我们隔壁的砂糖妹,跟我们一个专业,亲戚在北京有些门路子,她没有北京户口居然走得进国安部,一进去就是公务员。“

尼可曾听邓菲解释过,国务院各部委可了不得,归国家人事部直接统管,不受进京指标的数额限制,那样的皇家八旗机构,若是没有通天入地的关系,外地学生门都摸不进去,就算是北京籍的学生,也对那扇大门无比神往。

刘莎说:”砂糖妹虽然没有北京户口,但是北京一大堆的亲戚,三姑八大舅的,都在北京混出了些模样,这个我们不能比,我最看不惯的是对面寝室的艾草,为了北京户口立刻嫁给了一个兵哥哥。”

“兵哥哥是不是国家的士兵?“ 尼可不懂就问,不耻下问,已经养成了习惯。当她看见三人都点头时,便叹道:”军人总是能享受特殊的待遇,在美国也一样,美国的士兵退役后,读大学免费,毕业后若是想吃联邦政府的面包,有特殊通道的 ,总是比一般人优先选拔。“

邓菲立刻说:”国情不同,这事发生在中国,只有北京原籍的退伍军人才能占这个资源,女孩子嫁给他们也就嫁给了北京户口。“

可然说:”我们这个鬼专业,比不得计算机、机械、建筑什么的,人家那些才叫紧缺专业,可以登上留京的单列通道。不过呢,为了神圣的北京户口,牺牲爱情的人多的是,每个年代都合理存在,这算不了什么。反战迟早都是嫁人,嫁一个没户口的还不如有户口的。“

刘莎问:“有北京户口的猪头狗脸你也嫁?”

尼可听懂了,跟着众人笑倒在床上。

(7)爱心邮包

尼可只要有空,便会在网上跟母亲聊天,汇报汇报自己的最新情况,比如昨天吃了什么晚饭,又结交了几个新朋友,新朋友送了她一件手工做的绒帽子,她戴在头上,让母亲观赏。

尼可和母亲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母亲会告诉她,爸爸很忙,总是早出晚归,金融危机下公司的生存压力很大,两个姐姐的恋爱都不顺,跟男朋友磕磕碰碰,玛莎半年前跟一个律师定了婚,但是男的突然改变主意,说不想结婚,只想同玛莎成为永远的朋友。那律师是个离婚律师,各种破碎的家庭案件经手得太多,有了多如乱麻的顾虑,不敢走进婚姻的房子里,负起自己该有的责任。

玛莎因为是学艺术的,内心敏感、脆弱而又偏执,无法面对未婚夫的优柔寡断,她愤怒地取下手指上的订婚钻戒,朝律师眼前一扔,扬了扬下巴,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母亲在视频里叹道:“她也太冲动了,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好好交流,多好的一个男孩子,就这样算了太可惜。”

“可惜什么,明摆着他就是不想负责任。”尼可对母亲说:“跟这样的男人早点分手也是好事。”

尼可又问起二姐丽莎。当妈的叹了口气说:“丽莎也跟男朋友分手了,分手的理由很简单,那男的高大英俊,比电影明星还帅,他告诉丽莎,他是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丽莎对他一见钟情,但是交往没有两个月,丽莎便在一家超市发现了他。

“丽莎发现她他跟一个女的也在超市?” 尼可随口一问。

“哪来什么女的!他是超市的搬运工,正在搬运牛肉和鸡蛋,居然还冒充自己是飞行员。” 母亲叹着气说,你两个姐姐现在心也灰了,都不想找男朋友,说天下男人都是坏东西,不是没责任的胆小鬼,就是色胆包天的骗子。

尼可劝慰母亲说,她们两个现在还没走出来,心头有气,过些日子就好了。母亲说,谢谢上帝,你就要毕业了,我就盼着你早点回家。尼可连忙摇头说,毕业后,我还是要在北京工作,巩固我的中文堡垒,不能让它被风雨摧垮。

尼可顺便把邓菲的事情告诉了母亲,然后发表评论说:“我觉得邓菲应该回老家,因为她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大公司的经理,有很多可靠的关系网,留在北京,千辛万苦的一个人过,好可怜啊。”

尼可的母亲笑女儿:你都看见人家可怜,你不觉得自己更可怜吗?放着好好的美国不要,非要跑到中国闯荡,我知道你喜欢中国,我不劝你了,只要你开心,我就祝福你,除非有一天你主动回家。

“这才是我的好妈妈。” 尼可一脸幸福的笑:“中国人常说,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没过两天,当妈的给女儿上传了一堆照片,都是尼可要求母亲给她买的各类产品,从吃的到穿的到用的,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可以开一个小百货。光吃的就是五花八门,有杏干、苹果干、蓝莓干、开心果、夏威夷干果、鱼子酱、美国花生酱、意大利香草酱……这些在中国的超市虽然也应有尽有,但是进口产品价格奇贵,有的居然是美国本土的三倍。于是尼可和妈妈商量好了,妈妈每个月给尼可邮寄包裹,称之为“爱心包裹“,因为物重量多,以海运的方式邮寄。海运虽然慢,但是因为定期出发,她每个月都能收到。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末,母亲和丽莎去附近购物中心血拼,两三个小时下来,购物车装得像座山峰。丽莎对母亲哼道:“我就知道,这一半的货物都是要飘过太平洋。”

“对,主要是给尼可邮寄去。” 母亲一边低头看购物清单,一边对丽莎说。

丽莎说:“你当初想在经济上制约尼可,让她早点回家,你如今完全拐了个大弯,居然全力帮她呆在中国!”

“我并没有帮她什么,我只是给她邮寄一些吃的穿的,这些东西在中国贵。”母亲一边看着购物清单,一边若有所思地叫了起来:“ 我就是感觉少写了什么, kotex的卫生棉条,我居然忘了写上去,尼可上星期还在电话里特地嘱咐过我。”

“什么,什么,中国没有卫生条吗? 这玩意也要当妈的邮寄。” 丽莎惊呼起来:“妈妈,尼可不是刚来例假的小女孩,你把她宠得太不像话了。莫非中国是非洲的那些土人部落,连卫生条都买不了?你看看,你今天都买了什么?” 丽莎转过身去,左手举着胸罩,右手提着内裤,抬高了声音说:“Cleo的胸罩,Fruit of the Loom的内裤– 这种烂牌子北京都没有吗?不是说北京是个国际都市,跟纽约和巴黎差不多的繁华时尚。”

丽莎的音调高过了正常,引得商场的几个顾客朝她们回望。母亲笑了笑,她知道丽莎吃醋了,老二丽莎一直是个吃醋的孩子,从小就希望独占父母的宠爱。她两岁的时候就知道装病,让母亲多陪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又抢姐姐的裙子,不让姐姐独美。等母亲怀上尼可的时候,她对着母亲的大肚子说:“这是个小妖怪,她不好,她出来后要占我的东西,现在就该把她掐掉。”

当然,对于当母亲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左眼右眼都是眼– 一样的珍贵,一样的心疼。母亲对丽莎耐心解释道:北京真的什么都有,北京的超市绝对有卫生条,但是卫生条进口到中国,型号和感觉跟美国原产的不一样,尼可确实是用不惯中国的,才让我帮她邮寄的。尼可其实很懂事了,从去年开始,她让我不再给她汇钱,她现在兼了几个职,给企业当翻译,给有钱人的孩子当英文家教。她独立了,可以在北京养活自己。”

“尼可还没毕业就独立了,确实了不起。”丽莎说:“不过妈,我知道你还是最偏爱尼可,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丽莎依然不服气,不过她还是理解:“有句老话不是说,‘远离让心灵充满了爱怜’(Absence makes the heart grow fonder )。现在尼可隔我们那么远,你多关心她也是正常的。”

“我能关心她什么?除了买些吃的买些穿的,她在北京跟她在南极有什么区别?我们什么社会关系都没有,你想想,你和玛莎毕业后找的工作,都是动用了你爸爸的关系。”

丽莎对母亲笑道:“你也别太牵挂了,尼可自己选择的路,走得心甘情愿就好。看现在的情况,她毕业后在中国工作,极有可能嫁个中国人,也许她会很幸福。”

“如果不幸福呢?” 当妈的总是担心。

“不幸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张飞机票就可以回家。”丽莎悠悠然然地说:“我倒是希望她幸福,以后我去中国旅行啊,就有免费的酒店了。”

(8)我是中国北漂,你是美国北漂

同一个时间段,太平洋的东岸阳光明媚,太平洋西岸月光如水。尼可看见窗外的半个月亮挂在树枝上,夜空发蓝,房屋和远山都很黑,世界在眼前是一个庞大的剪影。她回头对邓菲说:“今天你一大早就出门,现在才回来,工作面试得怎么样?”

“还能怎样?”邓菲的脸灰中带紫,像走路回家不小心摔了几跤。她一边泡方便面,一边说:“ 那现场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人与人无比亲密、贴身肉搏,都快搏成肉渣了,直接拿出来就可以包饺子。”

尼可借用了一句邓菲曾经说过的话:“过程是残忍无情的,只要结局美丽辉煌。”

“辉煌个老娘的猪大头。我看得起的,人家爱理不理。那些看得起我的,都是外地公司的人贩子。” 邓菲哼道:“我去外地干什么,我回老家就有好工作。”

刘莎说:“我知道你的目标明确,只对北京的单位摧眉折腰。”

尼可也点头说:“我还记得你今天早晨出门时说过,只要能解决北京户口,便可以放下架子,纠缠到底。“

邓菲在一旁冷笑。尼可不好多问,知道她今天肯定是喝够了苦水。

门“哐”的一下推开了, 奎可然穿着一件大红风衣进了门,尼可只觉得满眼睛明艳艳一片。她激动地喊:“你们今天上网了吗?就业网站有个好消息,关于北京的应届毕业生,无论什么专业,只要缴付18万元,就可拿下户口。”

“骗子吧?” 尼可三人同声来了个小合唱。

“不是骗子,你们自己去看吧,接受单位是央企。户口贩子说好的,不见户口不交钱。帖子后面有联系方式,你们自己上网看吧。”

尼可说:“我能买吗?18万人民币我倒是想买,我虽然拿不出这么多钱,但让父母赞助也是走得通的。”

邓菲说:“你一个美国户口的,买北京户口的干什么?”

刘莎说:“现在想拿北京绿卡的外国人海了去,尼可不是中国人,没有资格拿户口,只有北京绿卡可以碰碰运气。”

尼可说:“北京绿卡的政策我早就学习了,那门槛比长城还高,那么多的外国人登过长城,但是能拿下绿卡的外国人少得像熊猫。”

邓菲说:“你要是拿不到绿卡,就跟我们拿不到户口一样,都是北漂。只不过我是中国北漂,你是美国北漂。”

刘莎说:“哪可能一步到位呢?先在北京漂漂再说,没看见满城满地的漂游儿。”

邓菲摇头:“没有根基,像浮萍一样的生活,比刚熬出来的中药还苦啊。”

“苦没什么,反正我们还年轻。” 奎可然说:“我就不相信我一辈子也拿不了绿卡。”

那个晚上,四个人聊了很久,那些关于进京指标、人才引进、黑价户口的话题,对于尼可而言,不再是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月亮,而是坚硬的土地上,那些门,那些梯石,那些曲折幽深的巷道。

(9)找到了好工作

对于尼可,北京绿卡虽然是跳在心头的一个梦想,但并非迫切需要解决。尼可曾经有个计划,如果找不到好工作,干脆去读研究生。谁也没想到这工作如此顺利,顺利得像开车上路,所有的红灯全都变成了绿灯。尼可就投了两个简历,北京一家中外合资的私立中学即刻安排了面试,即刻给了她答复,欢迎你来当老师。一进门就拿五千块钱,尼可很满意这个数字。等转正后肯定还会上飙的,她相信。

“就下这么一点毛毛雨啊? 你被忽悠了!” 刘莎说:“英文是你的母语,你的普通话说得比奎可然的老乡还好,你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应该去那些跨国公司,年薪至少几十上百万。”

尼可说:“我不喜欢公司,我喜欢学校,跟孩子打交道要简单些。”

尼可明白,在学校工作钱不多,但是稳定,压力不大,还有寒假暑假,可以四处游走,还可以回美国看家人。一旦工作上了正轨,她还有精力可以搞第二职业。趁着学校还没开学,尼可回了一趟美国。

尼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疲惫不堪,脸憔悴像脱干了水的葡萄,几乎就成了葡萄干。母亲在机场居然没把她认出来,是她喊了一声妈,才把当妈的唤醒。当妈的心疼地搂住女儿说:“别去中国了,这次回家哪儿也别走。每次盼你回家心都盼痛了,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尼可对母亲笑道:“我又不是在阿富汗打仗,哪有这么严重?让我好好睡一夜,明天我就能恢复到我该有的美丽。”

尼可一回家,自然成了全家的焦点人物,而母亲更是恨不得24小时女儿都在她的目光监视范围内。尼可对家人说:“当学生的时候一年回一次家,现在工作了,一年可以回家两次。”

大姐玛莎吃着北京的宫廷小点心,抬头问尼可:“北京真的很好吗? 比美国还好?”

丽莎哼道:“如果你看了妈妈每个月给她邮寄的包裹,你就觉得那是个比美国还好的天堂。”

二姐的刻薄,尼可从小就领教了,也习惯了,她淡然笑道:“当学生这几年,多亏爸爸妈妈的支持,好在我有工作了,妈妈以后再也不用给我邮寄包裹。我永远都记得住父母的爱心。”

父亲对她笑道:“父母的爱心永远都在,虽然你马上就要工作了,但是你妈妈还是愿意给你邮寄包裹。每次看你妈妈给你整理包裹,她脸上全是幸福的笑。

母亲立刻表示:“你爸爸说的对,我的宝贝,妈妈愿意给继续邮寄包裹,除非有一天你下定决心回家,从此不再离开我们。”

玛莎说:“妈妈的意思很清楚,无论尼可走到地球哪一端,妈妈的包裹总是追随着她。”

尼可把手放在胸口上说:“妈妈的爱心都收集在这儿里,真的,只是我工作了,以后就别邮寄那么多东西。”

丽莎永远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说:“你说你工作了,你那点工资换成美元,一千都不到,明摆着当父母的还是要继续支持。”

尼可说:“我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学校有单身宿舍,我一日三餐可以在学校吃,学校发食堂卡,每个月吃不完还可以退钱。你看看,吃住都不花钱,我每个月攒下的钱,说不定比你还多。再说了,学校的工作压力不大,我还可以兼职,去私人公司,外资企业都可以的。如今中国发展得很快,机会遍地都是。”

“对,遍地是黄金,不用弯腰捡,脚一踢,就飞到你的脑袋顶上了。” 丽莎依然酸言酸语,像早晨起床后喝了一桶的柠檬水,从舌头一直酸到肠胃。尼可也理解她,早从母亲那里知道她情场不顺,工作上也跟顶头上司横着眉,被炒掉是迟早的事。

母亲看这阵势,也有意把话岔开说:“前几天我看新闻,说有些美国毕业生找不到工作,便去中国碰运气,大都去的北京和上海。”

尼可忙说:“是这个现象,不仅全中国人喜欢北京,全世界的人都朝北京涌来。就说我的好朋友邓菲吧,家乡在南京,在中国也是个繁华发达的城市,她父母在南京过得有很体面,还有各类社会关系可以帮助她,可她就是不回南京,说是死也要死在北京。”

当父亲的这时候忽然插了一句:“你说的南京,是不是曾经是中国的首都?”

“爸爸,你都知道啊?南京曾经是中国的首都,那个时候蒋介石是总统,中国在被共产党占领前,南京一直是首都。”

“那就对了,你爷爷去过南京的。”当父亲的拍着手掌说。尼可的爷爷生前是医生,在二战中作为美国的援外医生去了中国,在战火中救死扶伤 、功勋卓著,战后还受到蒋介石总统的接见。

“爷爷跟总统有合影吗?” 尼可连忙问。

“应该有的,我记得。” 父亲说完又完:“当年他办公室的桌上就放了一张。”

“那相片有什么好看的。” 丽莎瘪了瘪嘴:“ 那总统是个光脑袋,我现在还记得。”

尼可立刻站起身,她舞动双手说:“现在还找得到这张相片吗?”

父亲说:“爷爷去世后,有关他的资料文件都是你咪咪姑姑在保管。”

尼可即刻说:“我需要这张合影,我想让姑姑用相机拍下来,再用电邮传过来。”

“有什么用吗?” 玛莎问:“是不是想去中国炫耀?”

“炫耀倒是没有必要,关键时刻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尼可气定神闲:“在中国行走,背景和关系都是很重要的。”

(10) 比起爱情,北京绿卡算什么

尼可回家只呆三周,时间不长,却时刻都在温习中文。因为身在英文的环境,只能自己给自己烹制中文菜肴。她的行李箱里放了《汉武大帝》(中文碟子),玩得再累,也要规定自己每天看。

“是鸡叫还是鸟叫啊?那咿咿呀呀的声音,每天吵得我耳朵发肿,你要看中国电影回中国看去。”丽莎只要在家就歪鼻子绿眼。尼可看她的样子,估计是在公司受了气,只能回家发泄。尼可本想反她几句,看在家人的面上,一切和谐为重。反正过不了两天,就不再看丽莎的死青蛙眼睛。

母亲倒是站在尼可的一边,她觉得中国声音挺好听的,虽然她听不懂,她甚至能说出自己的感觉,她发现碟子里的中国声音跟中餐馆里的中国声音不一样,电影里的声音好听多了。

尼可说,那当然了,电影里的声音是标准的普通话,中国人最讲究抑扬顿挫,有音乐般的节奏。听这样的声音,跟听音乐一样是种享受。

“我可懂不了这种享受,我的眼睛和耳朵都在遭遇魔鬼的挑战。” 丽莎总是在温馨的氛围里,朝你扔一地的烂番茄。

尼可和母亲都理解丽莎,两人相视一笑,便把话题转开了。到了晚上,尼可正准备上床睡觉,母亲推门进来。尼可忙问有什么事,母亲微露伤感说,下个星期的这个时候,你就不在这个房子里了。母女俩搂在一起,尼可贴在母亲的耳边说:“亲爱的妈妈,你永远住在我心灵的房间。”

“可你还是要走那么远,北京真的那么好?”

“北京的好处我也说不清楚,选择北京又不是我一个人,我的好朋友邓菲也留在北京。还有奎可然,她也爱北京,家里就她一个孩子,父母在家乡关系很多,安排公务员的工作都没大问题。”

母亲问:“听你说了这么多,似乎中国人都爱当公务员?”

尼可说:“在中国当上公务员跟上月亮一样难。但是为了北京,可然死活不回故乡,非要漂在北京。她漂我也漂,大家漂在一起可以作个伴。对了,还有马莲娜,那个意大利女孩,她毕业了也不回老家苏莲托。”

母亲点头说:“或许,北京的地下确实埋了黄金,吸引了这么多的挖金人。”

母女俩躺在床上说了半夜的话,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各种七彩斑斓的花花故事,母亲也听得兴致盎然,飞过来的瞌睡虫也给赶跑了。

“那个贝林,你还记得吧?我在电话里给你提过。” 尼可对母亲说:“人长的很帅,球也踢得很帅,那足球在中国,你不知道的,是让人发疯的运动。贝林每次在球场上一出现,就会引来一群发花痴的女孩。他东挑西选的,最后找到一个中国女孩……”尼可突然打住了。

“很漂亮吧?” 母亲问。

“漂亮?看着好不对劲,眼睛细得像钓鱼线,我们宿舍的女孩个个都比她好看。”

“那她家一定很有钱的,可以帮他拿下北京绿卡?”

“妈妈,你真的不要太聪明了。” 尼可激动地抱住了老妈:“那女孩家不但有钱而且很有权,根据邓菲的情报,她爷爷曾是中国最高领导圈子的,她爸爸现在是北京的高官,哥哥姐姐在做大生意,她这样的家庭,北京人称为红三代。贝利要是娶了她,北京绿卡肯定就是树上的桃子,抬抬手就摘下来啃了,他以后做什么不方便?要月亮有月亮,要火星有火星。”

“尼可,你如今人在北京,是不是想找个什么红三代、富二代的?” 母亲小心地问:“我知道你也很想北京绿卡。”

“我,北京绿卡,找红三代?” 尼可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色地说:“我找谁,全是凭着我的心,我的心若是爱他就是他,不管他贫穷还是富贵,比起爱情,北京绿卡算什么,钱啊、权利啊 、珠宝啊,全都是狗屎。”

母亲笑道:“你这点还是像当年的我,爱一个人,全凭最原始的感觉,绝不欺骗自己的心。我和你爸是在朋友的派对上认识的,一见他,我就心动了,想跟他在一起,根本不在乎他是干什么的。”

到了第二天,尼可和母亲还在继续昨夜的话题。丽莎听见了,她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亲爱的妈妈啊,如果爸爸不是建筑师,也没有医生的家庭背景,而是一个街头的脏包子(dirty bum:小混混),父母不是吸毒就是贩毒,不是抢劫就是杀人,我相信你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至于这个,我承认。”母亲只能顺着二女儿的话。尼可也没说什么,她觉得丽莎也是可怜,本来跟一个帅俊阳光的飞行员一见钟情,谁能料到好好的飞行员摇身一变,变成了超市的搬运工。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骗子?但骗子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内打了胜仗?还不是因为女人骨子里的虚荣和贪婪。

(11) 外国北漂比中国北漂快活

这一年过得特别快,尼可感觉快得就像翻书。因为工作一路顺风,愉快的时光总是梭一梭就不见了。但是邓菲却是愁着一张苦瓜脸,每次和尼可见面都有一脸盆的抱怨,她总是说:“尼可啊,别看你是外国人,但是国籍高贵,在中国的地盘上也比我们中国人混得自如。”

“我有什么自如的,我在北京连车子都买不起,上个月遇见一个美国同胞,来中国三年了,书也不读,还在一家啤酒店打工,你不说他国籍高贵吗?国籍高贵的天天见人点头哈腰的吗?”尼可说:“我昨天正好同朋友在那个店吃饭,顺便跟他聊了几句,我问他是怎么来中国的?他小子居然是偷渡过来的。” 尼可说话的口气完全是中国人的口气,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简直给我祖国丢脸啊!”

邓菲张大了嘴:“美国也有偷渡到中国的?”

怎么一回事呢?这男孩叫蒋森,从小长在洛杉矶,父母都有好工作,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春光灿烂。哪料到好好的天,突然下起了暴风雪,母亲有外遇了,找着岔子跟父亲闹离婚,父亲一直在寻找那个给他带绿帽子的人,偏偏又找不到,只好回家借酒发疯,没多久丢了工作,酒疯发得更厉害了。蒋森正是叛逆期的青少年,家里出了这种状况,心情郁闷,在学校跟人打架,遭了惩罚,又开始逃课。父母后来总算离婚了,但都不想管他,最后远在弗吉尼亚的祖父母愿意收留他。

蒋森哪儿都不想去,最后跟随几个刚从监狱放出的小青年喝酒抽大麻,后来又聚众斗殴,惹了一堆乱子,警察要抓他们,众人一路乱逃,跳上码头的一艘大货船。那大货船乘风破浪,横过太平洋,从洛杉矶一路颠簸到了广州。

他们很幸运地躲过了边防和海关,几个人先在一个德国人开的酒吧打工,挣多少花多少,日子过得很开心,慢慢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好景不长,那个没有星月的夜,广州公安局来了个突然袭击,对外国人进行大搜捕,凡是黑户口(护照过期或者没有护照)全部遣返回国。蒋森的两个哥们全都进了局子,那天幸好蒋森在朋友家打夜麻将,躲过了一劫。

蒋森知道中国有句老话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整日提心吊胆,知道广州不是久留之地,便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北京。他虽然不喜欢北京的沙尘暴和寒冷的冬天,但他很快适应了,爱上了北京的人情味和大都市的国际氛围,慢慢便如鱼得水,过得比在广州还快活。

“他是快活啊,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外国北漂比中国北漂快活。”邓菲对尼可说。

“快活是自己找的,你们中国北漂活得累,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一会儿要买车,一会儿要买房,时不时地还要在朋友面前装面子,明明天天都吃泡面的,老乡一来,大把大把的钱扔给餐馆,我不会那样蠢,一旦面子被戳穿,后果很严重。”尼可说。

“蒋森现在还是黑户口?” 邓菲问:“他在北京这么久了,该有护照了吧?”

尼可说:“他现在身份如何,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也相识不久,不好细问。不说他了,你最近在公司混得如何?” 尼可一边说一边给邓菲递了杯可乐。

邓菲一直在摇头,然后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喊:“我真希望有人灭了她,日本婆娘那个坏,那个坏……”

尼可苦笑一声,她知道邓菲的抱怨之黄河就要滚滚滔滔而下了。邓菲在一家日资企业上班,老板是个中日混血女,四十几岁了,从没结过婚,变态得令人发指,她自己起早摸黑的,时常加班,还逼下面的人跟她一样,活儿没干好,绝对一顿臭骂。邓菲在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老处茄子”,她当然不敢告诉别人,再好的同事也得防着,若是传到上司的耳朵里,工作丢了不说,惹出一场官司都有可能。

“尼可,你看你好幸福,工作轻松快乐,还有免费的宿舍和伙食,这世上的好事你全都占齐了。” 邓菲眼睛四处张望着,继续说:“我恨你,我嫉妒得眼睛发绿!”

“什么好嫉妒的,这宿舍三个人一套房,我来的晚,分的房间朝北,一年四季阴暗潮湿,见不了阳光,你看这窗户小得像监狱。”

“别挑三捡四的,我的小姐,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王母娘娘和观音姐姐,你看我住的什么地方,四五个人挤一套,我那个房间就是阳台改的,小得是一进屋就上床,每个月还要花1500的大洋。”

“谁让你住国贸?那个地方贵得发神经病。” 尼可有她的理由。

“我发神经病住国贸?还不是因为上班近,走路就可以去,给日本人打工,是世界上最卑贱的奴才。我已经被他们榨成了一根麻木的苦瓜。” 邓菲仰了仰头,然后一口气喝完了可乐,打着嗝说:“如果我是美国人,日本人绝对不敢这么欺负我!”

“美国人有强大的优势吗?我怎么看不出来?蒋森和我不都是给人打工吗?蒋森的工作你干得下来吗?我承认,我找工作的运气比你好一点,但这仅仅是开始,以后怎么样,我们知道吗?”作为朋友,尼可只能好言劝邓菲:“ 先忍忍气,好好干着,等看见了好地方,再跳过去。”

(12) 你说我崇洋媚外,我说你崇中媚华

尼可跟邓菲走得最近,关系最亲,刚毕业那年一周都要见好几面。大学宿舍里的几个好姐妹,她也没有忘记,时不时的招呼在一起,出去吃吃喝喝一顿。尼可如今是深懂中国文化,朋友要经常聚聚聊聊,关系才能越来越热,感情才能越来越铁。

这天尼可做东,把刘莎、奎可然也喊来了,去了蒋森打工的啤酒餐厅:黑森林啤酒屋。那餐厅最早只卖啤酒,后来做不走,换了主人。新老板开张后,开始卖点餐,中餐西餐都有,招牌还是老招牌,但内容的实质已经变了。自打老板改头换面后,萧条的生意开始蒸蒸日上,顾客是送走一拨又来一拨。蒋森自从到了北京后,一直扎根在这家店,不管生意是好是坏,也没有跳槽的心。那老板是个老海归,很欣赏蒋森的这份忠心。

那天尼可一群人刚进门,蒋森就过来给她打招呼:“哥们好啊,混得如何啊?”一开口就是流利的普通话。

“托你的福,混得还凑合。” 尼可的京片子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刘莎听懵了,她说:“不看你二人的脸,只听你二人开口说话,肯定只当是中国人。”

“中国人也没他们的好,特别是广东人说普通话,那番心焦,你们不知道,我有个香港同事,说普通话蹦蹦跳跳的,半天都落不了地,急得我真是想跳。” 奎可然说。

“人家蒋森会说广东话。”尼可笑道:“你们常说我有语言天赋,比起他,我只算是棵小草呢。”

蒋森笑了笑,看起来很低调谦虚的样子,他说:“ 我在广州呆过,所以能说广东话,语言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环境,周围的人都说那种话,你像鹦鹉一样跟着他们学,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尼可姐会读书会认字,我斗大的中国字认不了几个,都笑我是文盲。”

“他喊你什么,他喊你尼可姐?” 邓菲像发现了新矿藏:“美国人都是直呼其名的,不管什么年龄,从来没有什么姐啊,弟啊,叔啊,爷爷的。”

“亲爱的,我们在中国,不在美国。” 尼可对邓菲加重了语气。

“幸好我不在美国。” 蒋森似乎话中有话。

“我倒是希望在美国。”奎可然坐下来后,要了一杯奶茶,她的脸上迸发出夸张的憧憬:“要是有一天,我说英文就像蒋森和尼可说中文一样流利自然,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邓菲笑道:“你就别歪唧唧矫情了,你如今在美企上班,天天都是操着英文,吃饭上厕所都是英文吧。”

“你在日企上班, 吃饭上厕所都是日语吗?” 奎可然对众人说:“我们那公司,美国人就几个,狗腿子倒是一群,都是操半吊子的英文,口语水平跟我不相上下,我跟他们操练英文,就像跟广东人操练普通话,只有越练越晕菜的境界。”

“我知道,你想去美国操练。”邓菲直言相告。

“我不藏着掖着,我确实想去美国,做梦都想去美国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国家。” 奎可然说:“考大学的时候我就很犹豫,是不是该报英语专业?可是我的作文写得很好,语文老师常表扬我,说我有当作家的天赋,我便晕乎乎地读了中文系。”

刘莎说:“读书的那阵子就看你在写作。还记得有次,你的豆腐干在晚报上发表了,拿了稿费,你笑得一脸都是牙,眼睛鼻子都找不到了,你请我们出去吃的麻辣烫还是喝的皮蛋粥?”

尼可笑道:“我记得的,是吃麻辣烫,我们点的菜太多,那稿费根本不够,还是可然继续掏腰包。”

奎可然说:“你们都知道的,当作家就是辛苦,又累又没有钱赚,只是图个心灵的安静,如今这世道,乱呼呼的一片,人心复杂又浮躁,写什么作啊,我的作家梦是彻底灭了。”

刘莎双手朝上,做了个冉冉升起的动作:“作家梦是灭了,但是美国梦升起了。”

“什么美国梦、大头梦。” 邓菲说:“你们没看见尼可和蒋森都来中国寻梦了,还去什么美国,美国如今房贷危机,失业的人好多,而中国正蓬勃发展着,石头缝里都掏得出机会。就说我们吃饭的这个地儿吧,你们放眼望一望,有多少人的皮毛颜色不一样。”

尼可跟在后面补充:“邓菲说的有道理,因为金融危机,美国经济很不好,大学生刚毕业,好多人找不了对口工作,我的一个表姐读了法学院,如今只能在车行里卖车。还有个高中同学,学的是表演艺术,根本就没有就业的机会,只好重回学校,去读护士专业。我觉得我当初的选择非常英明,在中国学好了中文,又找到了好工作。”

奎可然不服气,她说:“美国不管怎么衰退,也是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得了重感冒的老虎依然是老虎,谁也不敢挑战它的霸权地位,老虎就是老虎,野猪整容了也变不成老虎。”

“小心,小心,人还没去美国,就开始崇洋媚外。”尼可一边说,一边夹起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你说我崇洋媚外,我还没说你崇中媚华。” 奎可然开始发表演说:“如今一打开电脑,我们就看到美国的各种黑暗,什么深陷债务危机,失业率居高不下,什么对外穷兵黩武,社会矛盾日益激化,似乎美国快完蛋了,快掉到地狱里去了。”

“那就是一个快掉到地狱里的国家!” 蒋森一边给他们上菜一边说:“反正打死我也不回去的。”

“打死我也不回去的,说的好,我喜欢!” 一个极其明媚的女子朝他们走来,她金色的长发,她海蓝的眼睛,美得有些虚幻,不太真实,像PS过后的效果。尼可感觉她的身后似乎有一道光电,照亮了他们一群人的声音。

13) 你能带我去中国吗

那个美丽的女子名叫苏瑞,远兜近转,居然是尼可的美国老乡,两个人都是在迈阿密长大。

认识苏瑞,给尼可的世界打开了一扇落地窗,窗外还有这样的风景,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但山水里的人跟众人迥然不同。她后来跟邓菲吹牛:“信不信由你,苏瑞告诉我,她家在景山有别墅,别墅后院还有熊猫,是真熊猫,不是假熊猫,还能动的。”

邓菲摇头说:“如果有足够的设备,可以把一头猪化妆成熊猫,它一样也可以动啊,还可以假装吃竹子。”当然,吃竹子是后话。

邓菲、刘莎、可然三个人,对苏瑞的第一印象,达到惊人的一致:从来没看见这么美的女子,从来没见过一个西洋女子会把旗袍穿得这样曼妙,像从诗里走出来,像从画里飘出来。一个美得神秘的女子,就像一本让人感兴趣的书,忍不住要去翻开封面,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说不清楚的神秘力量,让尼可不觉间跟苏瑞走近,慢慢的,缥缈的云雾散去后,她知道了一些关于苏瑞的故事。苏瑞的先生是北京人,在中国经营一家极其庞大的跨国集团。尼可根据自己的中国经验,再加上奔涌的想象力,推测苏瑞的丈夫是红三代,跟贝林的未婚妻是同一类的高级品种。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雄厚的资源,苏瑞的先生开辟不了如此的产业江山。

苏瑞独来独往,在北京没有美国朋友,对尼可这个老乡自然另眼相看。她坦然地告诉尼可,她的父母都是底层人,她成长在混乱的贫民窟里,一栋要倒不倒的汽车房,就是她童年的家。苏瑞描述的那个地区尼可知道,毒品、犯罪、脏乱、枪杀、暴力……跟尼可成长的社区相隔五英里,一天一地的两个世界。

苏瑞的父母,是酒鬼再加毒鬼,苏瑞的童年记忆全是阴暗发霉的画面,满地的酒瓶子,烟蒂无处不在,蚂蚁和蟑螂在餐桌上联欢,吃剩的披萨饼好多天没有收拾,长出蓝绒绒的毛。父母时不时地卷缩在沙发上,不是抽大麻,便是吸可卡因 。苏瑞从懂事的那天起就想逃,逃离这个家,越远越好。

“所以你就逃到中国来了。”尼可问苏瑞。那一个秋日的周末,天高气爽,苏瑞请尼可出来喝茶,在香气袭人的茶烟中,两个人从日光明媚一直聊到夕阳西下,她们最初是用英文交流,因为母语表达起来自由潇洒,似乎什么话都可以在舌头上奔流。但是苏瑞很快就变成了中文,她说:“还是中文亲切,中文温暖明亮,没有一点黑暗的影子。”

尼可明白,对于苏瑞,说英文的时间段里,背负了太多的黑色记忆。

苏瑞说:“从来没有想过,我到了中国,命运会改变得这样彻底,老天对我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诅咒命运,为什么上帝会给我这样爹妈。那个夏天,非常的闷热,我父母又打架了,我不想被误伤,跑到房子外面,拿起个锄头朝地上胡挖。邻居有个老人说,你如果不停地挖,不停地挖,就会挖到中国。我当时就在想,如果真能挖到中国就好了,我要是去了中国,肯定再也不要回这个家了。”

中国梦像是一粒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在苏瑞的心土里。她盼着长大,而成长的路上浸满了血泪。十二岁那年父母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很简单,两口子打架,都光荣负伤,把警察和救护车都招来了。父母离婚后,尼可跟了母亲,母亲很快找到一个相好的老头,并且结了婚。老头是个退伍军人,比母亲大二十岁,退伍后当了管道工,有不错的固定收入,再说老头还能享受军人福利。

母亲总是对苏瑞说,嫁给那个干瘪瘪的老头,完全是因为苏瑞,因为老头成了苏瑞的继父,母亲的丈夫,母亲和苏瑞就有了医疗保险,苏瑞以后读大学也可以免去部分学费。但是苏瑞一点不喜欢继父,他糙红的肌肤,肥大的身子,滴溜溜乱转的鸟眼睛,老鹰一样的怪笑,都让苏瑞难受得像吃了长虫的蛋糕。那个夜晚,飓风袭击了迈阿密,他也趁乱袭击了苏瑞。愤怒的苏瑞想用大刀把他砍成肉泥,最后用理智告诉自己只能用报警解决。但是母亲却哭求苏瑞不能报警,老头若是进了监狱,以后母女二人的生活怎么办?失去保险,还要流落街头。母亲还说,你打他骂他都可以,但是我们不能失去他,你如果真把警察招来,我就只能用枪打死老头,再把自己打死,这样也好,你苏瑞就自由了,说不定能找到收养你的人家。

火在心头烧,苏瑞忍了又忍,靠着读小说和心理书籍,从春夏熬到秋冬,窗外的橘子树慢慢长高了,终于熬到了高中毕业,申请大学,离家越远越好,她进了芝加哥大学,申请到了联邦政府的助学贷款。在大学的校园,她邂逅了来自中国的苏强。

两个人相遇很奇特,在学校的停车场她碰擦了他的车,那是一辆贼新的奔驰,她本来可以逃之夭夭,但是良心却让她留了个条子放在奔驰的挡风玻璃上。他后来找到了她,说没想到有这么善良的人,这么善良的人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呢,他决定把她带到卖车行,让她挑一部新车。

那天正好是愚人节,苏瑞只当他在开玩笑,于是便奉陪到底,看这玩笑以什么样的姿态收场。没想到玩笑成了真,当她开着新车的时候,他坐在副驾上对她微笑,意味深长地笑,她只觉得他魅力四射,以身相许的心都有了。她暗自揣度,莫非自己遇见了阿拉伯神话,一个类似阿拉伯石油国的王子?她年少时读了很多小说,培养了自己在大事面前不动声色的能力。她要继续看他的表现和实力。

他们约会了,在月光下和阳光下,分享着爱的甜蜜喜悦。他的英文虽然说得不够好,但是极有表现力,她懂得了其中的幽默和色彩,时不时点头赞叹,偶尔也会笑得头晕颈子疼。两个人在一起真是开心啊!那份互动互懂的默契和甜蜜,超过了语言、文化、肤色的障碍。有一天他郑重地对她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暂时,是永远,但是我毕业后不能留在美国,我必须回中国。”

“你不留在美国,你要回中国?” 喜悦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浑身的细胞开始起舞。

“我必须回中国!” 他要跟她交代清楚。

童年的梦想就要开花了。她的声音带着颤音:“你能带我去中国吗?”

“你父母同意吗?我知道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在他看来,谈情说爱可以烂漫,可以不讲时间条件和地点,但是一旦涉及到婚姻工程,一切都要认真严肃,细节马虎不得。

(14)金钱的威力

苏瑞告诉尼可,对于自己的家庭,简直是羞耻,她没有向苏强坦白,她知道苏强的家来自中国的上层社会,可以说是非同寻常的阶层。她读了太多的文学书籍,有了慎密的心思,不愿还没进门,就被男方看不起,她告诉苏强,父母早已离婚,父亲是个机械工,母亲是个小学老师。

尼可问:“你怎么能够瞒得了苏强?他是个仔细的人。苏强在美国没见过你父母? 按照中国美国的规矩,如果关系定了,是要去见彼此的父母。”

苏瑞说:“他确实很想见我的父母,我当时紧张得不行,我妈那么一个粗野贪婪的人,用再多的钱给她包装,也装不出老师的样子。我不想撒谎,不愿长期隐瞒下去,就在我打算实话相告的时候,苏强奶奶突然病重住了医院,昏迷后醒来就呼喊孙子的名字。苏强得了消息,即刻领着我回了中国,见了他奶奶最后一面。”

一提起苏强的奶奶,苏瑞的眼睛亮了,头上起了神圣安详的光,整个人笼罩在幸福之中。奶奶本来是昏睡在病床上的人,看见苏强和苏瑞走进房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欢喜的神采,自在快乐的光明把病魔也赶跑了。奶奶拉住苏瑞的手说:“孩子,我曾经在哪儿见过你?”

苏强的妈妈说:“苏瑞是强强从美国带回来的女朋友,苏瑞第一次来中国,我们先前都没见过她。”

“你们没见过她,我见过她的。“ 老太太固执地说。

众人都当老太太病糊涂了,也不去纠正她,可不是吗?老太太因喜而去病,恢复了健康,脸有颜色了,眼也亮了,她说什么,大家就点头说是。于是老太太有了个重要决定:“让苏强和苏瑞成婚吧,我要亲眼看见苏瑞走进我们的家门,越快越好。”

婚礼毕竟是大事,苏强父母觉得过于仓促,不过就当给老太太冲喜吧,但愿这一喜,病魔疼痛不再找她。只是有一点,老太太把婚礼定在七天之后,怎么向苏瑞的父母交代?

苏瑞求之不得,她才不想要父母参加自己的婚礼,那对邋遢的父母会让她丢人现眼。她对苏瑞父母说:“我爸爸妈妈早已离婚,如今都有各自的新家,我上大学就独立了,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挣的,在外面做什么事情都由自己决定。至于我和苏强的婚事,在我看来,奶奶的意愿更重要。”

那是一场隆重而低调的婚礼,只有三桌人,都是关系最近的亲戚,苏强在北京的哥们一个都没请来。奶奶那天精神极好,每根头发丝都在发亮,她在婚礼前,亲手把一个晶莹碧亮的玉镯子带在苏瑞的手上。

苏瑞后来以很平静的口气对尼可说:“那玉镯子是奶奶出嫁时从娘家带过的,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玉镯子看着眼熟,特别的亲切,似乎曾经拥有过。”

“或者就是你的玉镯子,你和老奶奶前世就是一家人。”尼可说:“难怪他奶奶一见你就喜欢你,病也好了。你真幸运,你和苏强两人的爱是得到了老人的祝福。”

苏瑞点头道:“我是很幸运,只可惜奶奶在我们婚礼后的第三天就去世了,她走得很安宁,嘴角挂着微笑,那个晚上,我、苏强、奶奶,我们三个人聊天,聊着聊着奶奶就睡着了,第二天再没有醒来。”

尼可说:“苏强奶奶让你们结婚,感觉是在完成一件使命,完成了,便离开了。”

苏瑞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感觉我就是属于这个家的,苏强全家上下都对我好。苏强的爸爸还说,你苏瑞的名字翻译成中文就是姓苏,命中注定就该进我们的家门,哪怕你是个金头发的外国人。”

尼可说:“中国人说的前世因缘,你的前世恐怕就在中国,这一世在美国晃荡了两下,最后还是要回家。”

“对,你说的对,回家。” 苏瑞跟尼可有一样的感触:“我第一次到北京,就有曾经来过的感觉,那个夜晚,苏强家的司机开车带我们在北京闲逛,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忽然看见窗外的城墙,我叫了起来,指着窗外让苏强看,苏强却说外面哪有什么城墙,这些天你太兴奋,是不是有了幻觉。但是司机说,从前北京城的古城墙就在这儿,几十年前就拆了,你是怎么看见的?”

还有更奇的事在后面,苏强奶奶家的四合院,宽敞的院落、雕花的窗棂、青花瓷的大鱼缸、灰墙和青瓦,这些镜头,明亮而疏远,曾在梦中反复涌现。她突然冲过去,抱住院里的一棵石榴树,有一种心酸泪落的冲动。

苏瑞是这样对尼可描述的:“我觉得四合院就是属于我,而那棵石榴树也是我种下的。” 尔后她神秘地一笑:“你觉得我犯了精神狂想症吗?”

尼可笑道:“一点都不精神病,你只是过度激动,你总算找到了家,那怪你小时候总喜欢拿着铁铲在后院挖,想挖一条回家的路。”

“我完全认同你的解释。” 苏瑞说:“虽然在中国有了幸福的家,但还是仇恨继父,也无法原谅母亲。”

苏瑞在婚后的第二年,衣锦还乡回了一趟美国,她是一个人上的路,没有带上苏强。她找到了母亲直接问她,如果我把一堆钱扔在你的眼前,你是否愿意跟她鬼老头子彻底了断?母亲那浑浊的眼睛突然爆发出金子一样的光芒,她忙喊,你给我多少? 苏瑞反问,你想要多少?母亲说,其实十万美元就够了,也不知你拿不拿得出?

苏瑞的底线是三十万美元,没想到到母亲开价这么低,她压住心头的狂喜,静声静气说,你想清楚了,十万美元真的愿意,离开鬼老头你可没了医疗保险!

母亲说:“有了10万美元,我可以先买个小公寓搬进去,然后开个面包店,我不仅可以解决自己的医疗保险,还可以给员工买保险。”

想不到母亲居然是个勤快上进的人,还有创业的雄心。母亲说到做到,拿了现金转身就去找鬼老头离婚。老头绿着脸凶着牛眼说,那小贱狗给了你多少,你居然要离婚。我吐血把她养了这么大,她不感恩,还要来烧我的后院。母亲厉声对老头喝道,烧你的后院?她现在没有来烧你这头猪,已经算对你客气了,要不我们算算十年前的老账?

母亲离婚后即刻创业,尼可看母亲勤劳肯干,大刀阔斧的样子,又给她追加了10万美元。母亲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住在自己买下的新房子里,激动得鼻子眼睛都有液体在滚动,她说,孩子,你去了中国真好,我一直都知道你要去中国的,小时侯你拿铁铲在地上挖洞,边挖边说你要回中国,而不是说你要去中国,我当时觉得很奇怪,现在才知道了答案。你放心,我知道你在中国嫁给了高层次人家,我这个当妈的不会给你丢脸。

尼可听后感叹道:“中国有个成语叫人穷志短,看来一点不假,人有钱了,志气和智慧都出来了。”

苏瑞点头应和道:“ 我父母就是因为贫穷,荒唐了大半辈子,如今有了钱,做人有底气了,生活的信心也有了。你想不到吧,因为这个钱,我爸爸又回到妈妈的身边了。”

苏瑞的父亲跟母亲离婚后,又结婚了,只是没过上两年,那女的嫌他穷,跟其他人跑了,苏瑞的父亲后来当建筑工受了伤,伤好后还是喊腰疼背疼,找了个公立医院的医生开证明,便开始享受救济金,也没有再结婚。苏瑞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间凌乱的房子里看电视。苏瑞问父亲,你的腰伤还没有治好吗?父亲说,好了也不敢说好,不然哪能享受社会福利。苏瑞问,那你想上班吗?父亲说,现在工作很不好找,就算找到了也不如福利舒服。苏瑞便问,你愿不愿意去母亲的面包店上班?工资用现金支付。

钱都是苏瑞给的,当妈的哪有不听女儿的话。没两天就让前夫到自己店里上班。苏瑞后来对尼可说:“ 中国有句话说得真好:得什么,别得病,没什么,别没钱。 我真没想到钱有这么大的魅力,一堆钱放在我父母面前,他们就和好了。”

尼可很想告诉苏瑞,你父母暂时和好,因为有合作关系,团体作战,以亲情为武器,为了将来拿下你更多的资源。

尼可吞下了话,继续保持沉默,苏瑞的说还没有完:“我只希望他们跟过去告别,活得有希望,有光明,他们好了,我就好了。”

(15) 画了美国皮的中国人

表面上,苏瑞和尼可无话不说,似乎是知根交底的好朋友。但是尼可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小问题。苏瑞对自己和自己的娘家无所不谈,滔滔流来,但是对婆家的事却小心慎言,总是三思后才慢慢开口。

那天邓菲的生日,又恰好是周末,尼可提了个蛋糕去看她。这些日子两个人都忙,好些时间没在一起了,在一起了就叽叽嘎嘎聊个没完。邓菲是个电筒肠子,想到哪儿就把光射到哪儿,她说:“我觉得那苏瑞神秘兮兮的,像午夜森林里的一只狐狸。”

“就你乱形容,乱想象,苏瑞跟我是什么关系我还不清楚?” 尼可总是得维护朋友的面子。

“我知道,你跟苏瑞交往了小半年了,她公公是干什么的,你都不清楚。”邓菲问。

尼可笑道:“你真是个包打听,这个你也要关心?”

“关心她就是关心你,谁让你是我的好朋友呢?”邓菲有她的理由:“我是希望你不要被人溅了一身的屎尿,还帮人端水洗屁股。因为很明显,你比她单纯天真。”

尼可皱着眉头说:“听你的口气,好像苏瑞是个恐怖女郎。”

“恐怖女郎谈不上,但绝对是个故事女郎。” 邓菲相信她的直觉:“我第一眼看她,觉得她是个惊艳的女郎,第二眼看她,就得她不是个简单的女郎。”

尼可说:“你怎么跟写小说的可然一个样子,动不动就要把人物复杂化。其实苏瑞告诉了我一些她家里的情况,她说她公公是中央的一个官员,平日工作很忙,只有节假日才见得了他。”

“什么日理万机的官员,部长?总理?中央政治局委员?什么官衔你也不知道!”邓菲说。

“我们美国人懂不了这么复杂,就是知道了也说不清楚。” 尼可说。

“你么两个美国人可不是一般美国人,比一般中国人都中国得多。你说你尼可吧,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好多国人都自愧不如。那苏瑞普通话不如你,一开口就知道是外国人在说话,但是那个精明,完全是中国人特有的精明,都领悟到了骨子里面。”

“算了吧,你不觉得累吗?你们中国人在一起就喜欢算来算去。“

“哼,我们中国人。” 邓菲冷笑道:“那苏瑞不就是个画皮吗?画了美国皮的中国人?你可得小心她,对她留个心眼。”

邓菲的话落在尼可的心里像锣在敲,鼓在打。她知道苏瑞有些秘密没有对她曝光,可那也是她的自由,作为朋友,没必要赤身裸体相互亮相吧,谁的心里没有一座隐秘的花园?多份尊重,留一些距离,留一些空间,朋友之路应该走得更长远。但是她和苏瑞,真的能走得长远吗?

尼可对邓菲说:“你说的不错,苏瑞的身上确实披了神秘的黑纱,只不过她是她,我是我,我总不能掀起她的黑纱看个仔细吧?”

邓菲说:“这个我懂,穆斯林女子脸上蒙了黑纱,你不能因为好奇去揭人家的黑纱,那绝对严重侵犯人权!”

尼可把蛋糕上的玫瑰奶油切给了邓菲,她说:“我知道你好奇心重,你想知道苏瑞的婆家是哪门子的老虎。”

邓菲坦然地说:“人都有好奇心, 很正常的,对不对?苏强还不到四十岁吧,就有如此庞大的产业,外人一看就知道背景不浅。你还记得那个巴西来的贝利,不,不,是贝林,他找了个北京女孩,女孩的老爸是行走XXX的大人物。”

“那又怎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尼可问。

“日子空白无聊,满足一下八卦心吧。” 邓菲说:“你知道贝林毕业后去了哪儿?”

尼可说:“ 前些日子,我跟马莲娜通过电话,她说贝林跟着她的未婚妻在经营什么公司,好几次留京的外国同学找他聚会,他都推说没空。”

“他这叫小人得势,得势就忘人。“ 邓菲得意地说:“当初我没猜错吧,这家伙靠着一张可以吃饭骗妞的脸,有目的地找了个靠山。他那个未婚妻我们都见过,那张脸,也长得太格式化了,朝人堆里一扔就不见了。男人都是喜欢花一样的脸蛋,对不对,不管哪个民族哪个国家,放之四海都活灵活现的标准 。 ”

“或许他们是真心相爱呢?” 尼可笑道:“我记得你曾经教过我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 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要讲条件的,如果那女孩就是一普通家的孩子,或者是漂在北京的打工女,那她就成不了贝林的西施。” 邓菲似乎句句在理。

“我听马莲娜说,是那女孩主动追的贝林,贝林球踢得好,人也长得好。”尼可说:“女孩天生喜欢帅哥。”

“如果不是仗着她家的权实和财势,她追得了贝林吗?” 邓菲继续说:“贝林如果不帅,她也不会主动攻击,他们一个图外貌,一个图背景,都是相互有求的。”

“爱情就是一场贸易?”尼可问。

“难道不是吗?” 邓菲突然敲着桌子问:“那个苏强,苏瑞的苏强,我在猜啊,是不是一张脸长得特有创意?”

“长得特有创意?到底是张什么脸?” 尼可老实说:“我还没见过苏强的脸。”

“你居然还没见过他的脸?奇了,怪了。” 邓菲一激动,身子朝前一倾,鼻尖和额头都亲上了奶油,粉红色的蛋糕奶油点在脸上,看来起像个怪异的小丑,让尼可笑断了肠子,笑抽了筋骨。

“有什么好笑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如果不是生得很蹉跎,或者很创意,眼睛和鼻子都具有喜剧感,她早就该把老公带到你面前闪亮张扬了。”邓菲挥洒自如,一边拿纸巾擦鼻子,一边激动地演讲。

(16)她不赴约

邓菲的一席话落在耳朵里,尼可自己都觉得蹊跷。苏瑞把自己当成是好朋友呢?还是当成需要倾诉的心理医生,或者说不花钱的心理医生?是啊,苏瑞把最深处的隐秘,不能见光的痛和伤心,全都亮给了尼可,但是从没邀请她去过家里作客,把丈夫大大方方介绍给新朋友,对她很难吗?

苏瑞每次要见尼可,完全凭着自己的情绪。当然,选的地点都颇有档次,都是高级的酒店或者茶楼 ,她对娘家无所不谈,娘家是青白日下的一栋烂房子,可以领着你进去,随便参观,随便触碰;而婆家就不同了,婆家是深山里烟笼雾罩的城堡,你只能远望它的巍峨雄美,却不允许你轻易走近。

那是一个深秋的天,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刺疼的感觉。银杏叶落在地上,满眼的灿黄绚烂,而这绚烂马上就要被冬天带远。尼可喜欢走在落满银杏叶的街道上,感受秋天最后的斑斓,自己的家乡一年四季都是常绿主宰,没有季节的变化。苏瑞对尼可说过:“我喜欢北京的秋天,各种色彩都找得到,我常常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一坐就是好久。“

尼可主动邀请苏瑞:“ 过几天就是感恩节了,感恩节那天正好是周末,我想请你和先生到我家作客。没什么外人,就是我大学里的四个好姐妹,你见过她们的。”

“你有火鸡吗?”苏瑞问。

“火鸡早请朋友帮忙订了,红莓子果酱、甜山芋、南瓜饼也准备好了。”

“天啊,你还有 红莓子果酱?那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 苏瑞表情错位,激动地叫了起来。

“晚餐前邓菲会来帮忙的。”尼可补充了一句:“感恩节的工程大,我需要助手。”

尼可看见苏瑞的眼睛惊喜地闪了几下,随后便逐渐黯淡了,她半低着头,抱歉的句子里夹带着不可抗拒的理由:“中国人是不过感恩节的,我老公最近特别忙,一早就出去了,晚上很晚才回来,他吃不惯宴席上的饭菜,每次回家,都要喝我亲手煲的绿豆银耳汤。”

“绿豆银耳汤?呸!她怎么不煲红豆猪头汤,一颗红心爱猪头。” 听完尼可的叙述后,邓菲很不屑地说:“算了,算了,别理她了,别把自己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贴在臭轰轰的屁股上,你没看见她在敷衍你吗,故意与你拉开距离。”

“如果真是这样,这朋友还是不做的好,感觉我是在故意讨好她似的。” 尼可说。她被苏瑞拒绝已经不是一次了,无奈揉杂着失望,在她的胸口滚来滚去。

“就当她是个熟人,不要太认真,更不要把关系搞僵。” 邓菲拍着尼可的肩膀安慰她:“苏瑞算什么呢,你有这么多的朋友。”

“是的,我在北京有这么多的朋友,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又如何呢?交朋友就是随缘,相聚相散都谁缘。” 尼可转身问邓菲:“感恩节那天,刘莎和奎可然都要来吗?”

邓菲说:“刘莎是没有问题的,奎可然大概来不了。她报了托福班,天天都在啃她的English骨头,疯都疯了。”

尼可说:“我知道她想去美国,美国是她的梦。但是吃顿饭的时间总该有吧?”

邓菲瘪嘴道:“我跟她讲过的,吃饭时见了尼可还可以操练英文。她不听,她说尼可那个英文根本跟托福和GRE对不上口,她还抱怨跟尼可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几乎就没听她说过英文,尼可就是一个披着美国皮的中国人。”

“我在她心目中就是这个形象啊?” 尼可笑道:“这个形象不差啊,披着美国皮的中国人。”

“要说披着美国皮的中国人,谁也比不上苏瑞。”邓菲虽然讨厌苏瑞,但是也不得不给几句正面的评价:“从来没看见哪个外国女人,能把旗袍穿得如此的风姿绰约和楚楚动人。”

“如果不风姿绰约和楚楚动人,有强大家庭背景的人怎么会看上她呢。这是你的潜台词吧?” 尼可笑问。

“对了,对了,你说她的老公,苏强,那个长得充满创意的人,她不想带给我们看,肯定怕扫了她的面子。”

于是尼可也认定了这个理由。一定是苏瑞的丈夫长得太丑,让老婆拿不出台面,只好藏着掖着。人生不可能处处都风光吧,好事情哪可能都让你占全?她们说着聊着,开心地大笑起来。

(17) 天性都要远走高飞

感恩节前一天,邓菲对尼可说:“反正没请外国人,我们干脆做一种改良的火鸡,美国传统的火鸡不好吃,我们用中国的佐料来改良,你看如何?”

尼可点头道:“吃惯了中国东西南北的佳肴,还真不爱吃那白滋滋无味的火鸡。”

心动就行动,邓菲带了半箱子的佐料去了尼可的家,还有半箱子的黑木耳、香菇和干黄花。邓菲主厨, 尼可配合,先把烤好的火鸡肉切了几大盘,用火鸡当原料,做了回锅火鸡,鱼香火鸡,宫保火鸡,麻辣火鸡,五香火鸡海带丝……满屋子的菜香味滾来滚去,把人的肠胃和舌头一起勾引。

刘莎说:“太香了,我要张开血盆大口大干一场。”

尼可笑道:“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一起上。”就在尼可倒红酒的时候,门铃的音乐响了。

“这个时候,苏瑞不可能来吧?” 邓菲问尼可。

“苏瑞不可能,奎可然倒有可能。”尼可边说边去开门,预料没错,果然是奎可然,一身红艳光亮地闪进众人的视野。尼可说:“你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空降而来了。”

奎可然说:“尼可小姐,你现在的中文比我说得还溜,我什么时候英文能进化得像个人样?”

“你很快就会从爬行的赖皮狗进化到可以勉强直立的黑猩猩。对了,为了进化,你不是天天都在修炼托福吗?” 刘莎问:“怎么,今晚不修炼了?”

“你天天枕着美国大头梦,跑到我们这儿来溜达什么?” 邓菲从厨房出来,把一盘火鸡炒腐干端上了桌子,那是今晚的最后一道菜。

“我为什么不能来,今天是感恩节,美国的节日!” 可然一边脱大衣一边说:“原本没打算来的,想 多做几套全真题,后来一想,不对,我既然想去美国,这原汁原味的美国节日我怎么能错过?”

“就你崇洋媚外,可惜我们今天的火鸡是给中国人烧的。” 尼可说。

可然低头一看,才发现满桌子的火鸡菜肴,五颜六色,全都融汇了中国的特色,又是姜葱,又是辣椒, 放了芝麻酱,放了香菜和酱油。然后是榨菜、黄花菜,黑木耳,居然还有臭豆腐。她装出快晕倒的表情叫道:“你们怎能这样糟蹋火鸡,感恩节啊,我是准备来感受正宗的感恩节,失望啊,失望!”然后她头一扬,嘴皮子开始冒出一串英文:“Where is Turkey? Where is Mashed potatoes? Where is Cranberry? Where is Pumpkin pie?”

刘莎问尼可:“这疯家伙不说人话,在放什么洋屁?”

尼克说:“这疯家伙想吃感恩节的火鸡、土豆泥、红莓酱,还有南瓜派。”尼可转头问她:“你怎么那么爱美国?”

可然仰头喝了半杯红酒,反问尼可:“你为什么那么爱中国,有理由吗?”

尼可摇头说:“真的找不出理由。”

可然说:“这就对了嘛,爱一个人,爱一个地方,根本不需要理由。”

邓菲说:“你们都属凤凰,天性都要远走高飞,一个是从太平洋那岸飞来的凤凰,一个是要飞到太平洋那岸的凤凰。”

刘莎说:“有个人到了北京不想回美国,有个人在北京天天想美国。“

几杯红酒下肚后,可然的话越来越多,一张嘴管不住活蹦乱跳的舌头,什么话都可以放出来跳舞。她告诉众人,她想去美国,并不是最近才有的梦,中学的时候,就读过一本书:《光荣与梦想》,威廉·曼彻斯特笔下的的美国啊,民主世界的理想,自由平等的天空下,似乎连狮子和老虎都是博爱的,人民享受着应有的权利,没有歧视和贫穷,那是地球上唯一的天堂。那些美妙的言语,那些崇高的境界,让青春期的可然兴奋无比,恨不得马上飞向美国。她形容自己真的是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暗自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去美国!”

“你既然那么神往美国,为什么不早一点行动,比如大学就去美国。”刘莎问。

可然说:“你知道我家里经济不太好,我父母只是工厂的普通干部,我奶奶没有工作,病又多。我考大学的时候本来想报考英语的……”

尼可插进了一句话:“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当作家,所以你报考了中文。”

可然老实说:“作家梦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是我家里出了个事,我的一个表姐去了美国,还嫁给了老美,后来买了房子还有了孩子,不知怎么突然疯了,有一天开枪自杀了,我父母吓得要死,翻来复去地说,美国那地真的去不得,去不得。”

“你也被吓坏了,暂时不敢想美国了?” 尼可问。

“哪容易就吓住了我?总不能因为飞机有过空难,就再不敢坐飞机?因为游泳池死过人,就不敢下水去游泳?其实我还有一个表姐在美国混得很好。很长一段时间,我之所以黯淡了美国梦,是因为我看见中国越来越发达,机会越来越多,我相信留在中国,前景也会光明,甚至伟大。”

“那现在怎么就不光明了呢?” 尼可问。

可然站起身来,指着窗外的天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天? 有过光明吗?成日被灰尘笼罩,暗无天日,白天像阴间,夜里像地狱。”

“没这么夸张吧?” 尼可说:“北京的污染是严重,但是你我都可以呼吸,都能够承受。社会发展了,人民有钱了,但是污染也跟着跑来了,污染是跟在发展后面的黑影子,你暂时甩不掉的。” 她突然想起苏瑞说过的一句话:“北京的空气再脏,只要我的脚还踩在这片土地上,我就能幸福地呼吸。”

有一个镜头尼可忘不了,那日尼可和苏瑞从茶楼出来,漫天的黄沙扑来,让人睁不开眼睛,尼可说,我们快上车!苏瑞依然站在风沙里,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她对尼可居然还有抒情的雅兴:“这是天国里吹来的黄金沙,给北京和我带来了财富和幸运。”

“那个狂想病患者我们今晚不提了。”邓菲说:“ 反正北京就是脏,一开窗就可以免费吸烟。”

刘莎插话了:“是啊,人人都在鄙视北京的环境污染,但是人人都赖在北京不想走。全国人民都知道北京脏,但是全国人民都知道北京的人均寿命排在中国的前面,那些天天喊北京空气是毒气的,天天说自己老家山清水秀的,干吗不打包快回老家去?老家的新鲜空气声声呼唤着你呢。?”

可然摊开双手笑说:“我就盼着去美国呼吸新鲜空气。老家的空气也污染了,比北京好不了多少,现在中国凡是发达一点的城市,城市的天空就是被雾霾围剿。”

可然说起那年的春天,她陪外地的客户游览北京。 沙尘暴很张狂地来了,吹得可然睁不开眼睛,一头一脸的沙子,连风衣口袋里也装满了黄沙。可然心想,这漫天的狂沙,灰暗无边,就是我要生活一生的地方吗?不,不,我一定要离开离开它!

邓菲问可然:“自打你吃了一嘴的黄沙后,你就开始准备托福,发誓要考到美国去吗?”

可然还有一系列的故事,各种细节五光十色,但她没有拿出来分享,那是她心头的一串秘密。

(18)什么时候才有北京绿卡啊?

如果可然能在北京找到知心爱人,爱人不必大富大贵,只要有套房子,可然也会同他终身相守,不再抱怨北京的漫天黄沙。可然有个相好的同事叫艾草,艾草是北京人,艾草的妈妈特喜欢做媒,看可然的模样儿还算周正,工作也过得去,便主动牵线给她介绍男朋友,男孩是艾草母亲的远房侄儿。

那小伙子真的是其貌不扬,第一次跟他见面,可然就觉得他的脸像极了豆子,身材像根豆苗。可然心里琢磨着,阿姨怎么把这号人物介绍给她?是不是北京姑娘都看他不上眼?人都有私心,这不奇怪,看在豆苗祖上在北京有几套房产的份上,可然跟他去看了场电影。一路上,只觉得豆苗特没家教,自以为是,满嘴胡说八道。她后来就不想理他了,再后来听艾草说,豆苗找了个很漂亮的北京小姑娘,还扬言道,要找就找有北京户口的,生下的孩子也自动是北京人,外地女别想摸我家的大门,哪怕她是都府的千金小姐!

那一刻,面对这个城市,还有这个城市的人和事,内心的悲凉,汇成了一条河,游荡在她的骨肉筋脉,可然对自己说:这北京真的是不能呆了,我一定要走,一定要走!她一发誓就行动,当天的晚上就去托福夜校报了名,托福后面还有GRE, 她知道她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有的人想离开北京,而更多的人源源不断地涌向北京,从全国各地,从世界各地,北京永远都不会缺人。那天邓菲对尼可说:“你知道吗?我有个老乡如今在给贝林打工。”

尼可说:“毕业后就再没见过贝林,只知道他老婆是有背景的人。”

邓菲说:“有背景的人都在开公司发闷财,贝林把他几个兄弟姐妹都弄到北京来了,他和她老婆开了个公司,做好大的生意,贝林如今早有了北京绿卡。”

“北京绿卡,这么快的动作?” 尼可的声音蹦得老高,她不敢相信,她说:“我们学校有个教育老专家,英国来的,在中国工作了二十年了,绿卡都没批下来。”

“这个能比吗?” 邓菲说:“贝林和她老婆是开大公司的,搞外资注册,几百万上千万美元的企业,肯定能搞定绿卡,这个世界都是看钱的,美国不是也有投资移民?那绿卡不也是钱买的?我们嫉妒没有用,不仅贝林有绿卡,他带到北京的兄弟姐妹,说不定也染了绿卡。”

“我什么时候才有北京绿卡啊?” 尼可无限向往地说。

“相信有一天,你我都能拿到绿卡。” 邓菲无比自信地说:“只有拿了绿卡,这北京的天空无论是灰的还是黄的,在我眼睛里都是宝石一样的蓝天。” 邓菲接下来继续感叹:“只是这绿卡之路太漫长了,对于你我这样的普通人。绿卡优先给了谁?有权有钱的胳膊都比我们长,那个妖精一样的苏瑞,绿卡对她,不过就像一张会员卡那样容易简单。”

尼可幽幽地说:“她肯定有绿卡,虽然我没主动问过她,她也没主动告诉我,但我知道她来去自由,从来没担心过签证的事。你是知道我的,先前是学生签证,现在是工作签证,每次签证到期,是最头疼的时候。”

邓菲点头道:“我记得有年冬天,你故意飞了趟香港,有年夏天,你又去了趟韩国,说是没办法,需要重新过境激活你的签证。”

尼可无奈地摇头:“ 我要是有张北京绿卡,哪来这些烦恼?有了绿卡,就不再花冤枉的银子,陪上冤枉的时间。”

邓菲沉思了半响,突然抬头说:“我只想跟你说句真话,凭你我现在的实力,是不可能拿到北京绿卡。女人嘛,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

“嫁人?靠婚姻拿绿卡。” 尼可说:“我不排斥这条路,因为人人都要结婚,但不是人人都有苏瑞那样的运气。对我来说,首先是爱,然后才是绿卡。”

“好吧,那就给菩萨烧香,早日找到完美男人,既让你欢喜又能解决绿卡的男人。” 邓菲咪咪笑着,拍了拍尼可的肩膀。

(19)不是每个外国人都神往绿卡

尼可很快发现,不是每个呆在北京的外国人都神往绿卡。

那个星期天,尼可哪儿也不想去,赖在床上睡懒觉,手机响个不停,她睡眼朦胧看了下显示屏,那号码没有名字,朋友里面,就是奎可然爱换号码,而且特喜欢在清晨骚扰人,尼可提起电话就说:“你小姐不是天天在为山姆大叔奋斗吗?跑来骚扰我干吗,我可没时间陪你练口语。”

对方好半天没声音,过了一阵才问:“是尼可的电话吗?”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操着标准的美国英语。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尼可干脆换成了英文。这时候才发现,整日整夜浸泡在中文的环境里,说英文的舌头都不利索了。

来电话的是亨特,在北京工作的美国建筑师。他和尼可曾在飞机上相识,彼此言谈投机,

分手后留下了联系方式。尼可一直记得他说过:“满杯子冰的Ginger Isle,在中国不常见,你抓紧时间再多享受一下。”尼可刚到北京时,同他外出吃过几顿饭,聊聊彼此在异国他乡的感受,后来大家都忙了,慢慢地淡了,节假日也没了问候。尼可以为这个人已经淡出了自己的圈子。 虽然Ginger Isle在中国不常见,但是离开了Ginger Isle,在中国也活得尚好。

“我马上要回美国了,想请你出来吃顿饭,你有时间吗?” 亨特开门见山地问。

钢琴声舒缓地落在耳朵边,这是后海的一家西餐厅,高贵而简洁的的装饰风格,隐约出低调的奢华。点餐的时候,亨特对尼可说:“ 他们有牛排意粉(Steak Gorgonzola-alfredo sauce), 味道跟美国的橄榄园(Olive Garden)也差不多。”

尼可说:“那就来份牛排意粉吧,提起橄榄园,我也开始想家了。”

亨特淡然笑道:“既然想家,那就回家吧。”

尼可说:“你别说,我真想立刻回家,北京什么都好,但空气太不好,我每次回家后,就站在后院的草坪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从来就没意识到那新鲜干净的空气会让人如此幸福。”

“人是靠呼吸活命,空气是如此的重要,别呆在北京了,这污染的环境要让人短命。” 亨特说着,端起了一杯葡萄酒。

“短命不至于吧,污染是严重的,但是无法否认心情是愉快的。” 尼可突然发现亨特表情郁闷,立刻问他:“怎么了,你要离开中国了?”

“是的,离开中国,永远不回来。” 亨特的声音是装出来的轻松。

亨特告诉尼可,作为一个建筑师,在美国就业非常困难,而在中国却有一篮子的机会,跟他一起来的同事,名叫托尼,两年前就独自创业了,订单源源不断,在北京和广州都置了房产,还准备拉长战线,朝中国的二三线城市发起猛烈进攻。托尼想邀亨特加盟,亨特婉言谢绝了。

“你傻啊,金山就立在你的面前了,有人给你一个铁锹,你弯弯腰,用用力,就能挖到黄金,你干吗要拒绝,你不知道多少美国人在中国发了财。好好的机会不要,你回美国干什么?”

“美国至少是个空气干净的地方,美国至少是个讲诚信的地方。” 亨特有他的理由:“我的喉咙一直都在发炎,春天最严重,咳嗽咳得胸疼,但是一回到芝加哥就好了,什么病都没了。”

亨特在专业上有自己的建树,但在为人处世方面,远不如他那个发财的同事托尼,托尼灵活机智,最擅长与各种人打交道,在美国校园的时候,托尼就当过学生会主席(Student Government President),各种肤色,各种文化的人都喜欢他。五年前,亨特所在的公司,跟某政府部门有合作项目,由他和托尼负责。一进政府的办公楼,亨特就觉得奇怪,办公室开着空调,又把窗户打开,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托尼小声对他说,你别急,中国人就是这个习惯的,反正是公家的电费,闭门闭窗开空调,空气太干燥,中国人不喜欢,所以想让外面的空气来滋润滋润。

“怎么可能滋润?外面的空气已经够脏了。” 亨特对托尼说:“ 本来在空调的环境里,还可以得到比较干净的空气,他们窗户一打开,脏空气又进来了。”

亨特想不通,打了个报告给主管部门,前几个月都平安无事,工程快结束的时候,老板叫他不用去合作单位上班了。为什么?老板说,他也不清楚,反正客户点名不要你去。

亨特告诉尼可,不仅空调开窗的问题。合作单位胡吹乱砍,向客户炫耀,他们的美国技术人才来自芝加哥,是美国建筑最顶尖的人才,参加过芝加哥好几个重要工程的设计。谁不知道芝加哥建筑雄美壮丽,在全球建筑界名声赫赫。但是亨特偏偏不配合,还老实地告诉客户:我不是什么特殊建筑人才,在美国没有从事过重要设计,是中国给了我机会。

“你怎么这么蠢啊!” 尼可恨不得拍着桌子教训他:“你不知道中国人最爱面子吗?你这不是安心拆老板的台吗?我要是合作老板,我也不会要你的。亏你在中国呆的时间比我还长!”

“这跟呆的时间长短没有关系,跟一个人的内心有关系。” 他说:“我承认我当时太不成熟,我的同事托尼就很聪明,反应极快,他马上就跟客户说,我在大学就参加过城市体育馆的设计, 我的导师就是主设计师,建筑业中的“芝加哥学派”闻名于世,你们应该听说过的吧?我的导师目前就是“芝加哥学派”的大哥大,按照你们中国话来说,他就是这个领域的牛人。”

“还是托尼聪明,难怪他的事业发展得那么红火。” 尼可感叹道。

“但是他说谎,我不喜欢!” 亨特的眼睛涌动出某种怨恨和憋屈,像被蝎子扎过一般,让尼可心神为之一震。亨特说:“他跟我一样,在美国根本没有建筑实践经验,为什么要乱编简历,胡夸自己,跟这儿的中国人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适应这片土地,所以他有本领发现金山,挖到属于自己的黄金。” 尼可说:“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处世规则。”

亨特点头道:“我不得不佩服托尼,他把中国的规则吃透了,说谎吹牛一点不脸红,我亲自看见他在台上演讲,说芝加哥的城市风景线里有他的作品,然后很自豪的样子,指着幻灯片里的一栋建筑说是他设计的,我在台下听得脸皮都落了,恨不得立刻消失,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同胞?”

“奇葩啊,奇葩。奇葩这个新词汇你听说过吗?” 尼可笑得岔了气,捂住胸口说:“芝加哥的城市风景线一百年前就有了,他有穿越的本领啊?我觉得如今中国开放了,留学的人多了,居然没有人跳出来揭他的画皮?”

“你知道台下都坐的什么人吗?” 亨特无奈一笑。

“土大亨,煤老板?” 尼可问。

“也不知道哪个地方来的农民企业家,牛皮轰轰的,还开着私人飞机来的,说是要把他们乡政府大楼建成跟白宫一个样子,但是要比白宫高。”

尼可叹着气说:“ 亨特,放聪明点,别跟自己过不去,赚钱就是要赚这种人的,一定要抓住机会,美国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奇葩。”

“可我还是想回到美国,过简单的生活。” 亨特说:“我觉得我的良心还在。”

“你回去能干什么?” 尼可问:“你不知道现在美国的就业市场多艰难。”

“如果找不到专业工作,大不了跟我爸爸一起去卖房子。” 亨特说:“我父亲是当地的房地产商,我可以当他的助手。”

“我父亲是房地产建筑商。”尼可说:“现在美国的地产业非常低落,我跟我妈妈打电话,说是爸爸这些日子情绪不好,身体也不太好,一点点小事就要发火。上次因为姐姐丽莎摔坏了一个花瓶,爸爸居然暴跳如雷,这不,丽莎也跑了。爸爸怎么会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工作上不顺利,不开心。”

“我觉得我在中国也不开心。” 亨特说。

“可是你有这么好的机会赚钱,我要是你,就跟托尼合作,为那些乡镇企业家搞项目,要白宫就白宫,要国会山庄就国会山庄,要自由女神就自由女神,做得比美国的原版又高又大,你又没犯法,你怕什么呢?”

“建白宫没问题的,不过就是一个项目,可是身在那种环境,你成日要说谎行骗,冒充美国最好的建筑师,还去参加一些什么酒宴和典礼,跟着人一群人胡说八道,一张嘴就可以开飞机。”

“你太单纯了,还没长大。” 尼可说:“为什么托尼混得比水中的鱼还自如呢?他身上有中国的基因。”

“我确实没有这个基因。” 亨特说:“有次客户宴请我们,每个男人都分了一个小姐。’

尼可笑道:“这是中国的招待文化,也算传统文化,你就闭眼接受吧。”

“我无法接受!” 亨特断然说道:“我当场就请小姐走开,这是什么招待文化,完全就是妓女文化。”

尼可说:“你这样子会让主人尴尬的,生意都做不下去。”

幸好亨特不是做生意的人,他业务精专,技术过硬,老板还是欣赏他的才干,否则他老早就没饭碗了。亨特告诉尼可,那天又是托尼用他的精明圆了场面,挽了面子。他嘻嘻笑着,把亨特要退的小姐招呼到自己的面前,还用中国话喊着:“妹妹就是可爱,哥哥看着你就欢喜。”

亨特看见两个小姐撒娇卖萌,在托尼身边打情骂俏,说他是“花花情大王“,托尼快乐无比,左拥右抱,享受着“大王”的欢喜。亨特头晕眼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觉得自己真的该离开了。

(20)这样的极品还能出现第二个吗?

亨特还给尼可讲了个故事,一个回想起来颇为荒谬的故事。去年夏天,亨特和托尼相约,在北五环的一个会所相见。亨特在北京没有买车,他是坐出租车去的。刚下车还没走两步,两个时尚艳丽的性感女孩,从一匹鲜红的法拉第走出来,对他“哇““哇“了两声。亨特只是朝他们友好的点了个头,她们便朝他走来,声音欢快,像无比兴奋的百灵鸟:“帅哥你真的好帅,我们能知道你的手机号吗?”

亨特懵了,开法拉第的女孩子夸他帅,然后又要他的手机号,莫非把他当那种职业的人物。他红了脸,一直在摇头:“对不起,我的中文不好,再见。”

两个女孩没有气馁,对他一阵追击,一个美女说:“没问题的啊,帅哥啊,我们可以教你中文。” 另一个美女说:“我们会让你在轻松享受中学会中文,要不来试一试啊?” 然后极其诱惑地瞄了他一眼。

亨特正在走投无路间,救星来了,托尼降临了,他立刻用英文向他呼救。托尼跑过来,嬉皮笑脸对两女孩说:“美女妹妹好,他中文不好,你们不要理他,我中文棒棒的,把电话给我吧,我保证…..”

“你保证个鬼大头啊。” 一个美女说:“就你那个样子,长得像河马与猪的杂交品种,还不爬远点!”

两美女开着法拉第扬长而去,留下呆若木鸡的托尼和一脸无奈的亨特。

尼可听完了这个故事,笑得头都抬不起来,她对亨特说:“你确实是个有灵魂的人,如果呆在北京难受,那就回家吧。”

两人正聊得起劲的时候,手机的音乐响了,尼可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苏瑞,心想这家伙估计又寂寞了,需要我的心灵按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提起电话就问。

“没有特别的事就不能找你吗?” 苏瑞在电话那头问。

尼可说:“我现在跟朋友在外边吃饭,等会儿打给你。”

“什么朋友?是美国朋友吧?苏瑞问。她和尼可都一样,为了全方位拥抱中国文化,结交的朋友大都是中国人。很少有外国人能达到二人的中文境界 – 做梦时说话都是中文。

“对,是个美国朋友。” 尼可老实回答苏瑞。

“你什么时候有了美国男性朋友?” 苏瑞居然紧追不放,完全是中国人的习惯。

“你怎么知道是美国男性朋友?” 尼可经常笑邓菲是“包打听”,她觉得这顶帽子也可以给苏瑞带上。

“我已经听见他的声音了。” 苏瑞在电话里幽幽笑起来:“ 很性感的声音了,一定是个性感的男人了。”

“我等会儿再同你聊。” 她知道苏瑞兴致盎然,但是不想跟她耗,强制性地说了声“再见”。

关了电话,尼可对亨特抱歉笑道:“ 中国有个成语叫入乡随俗了,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中国。你知道的,跟朋友吃饭时接电话,这在美国是不礼貌的动作。”

亨特点头道:“刚到中国的时候,无论是吃饭还是开会,我都把手机关了,后来看见无论什么场地,人人都拿起手机,想打就打,想接就接,我也跟着学。前年回美国休假,参加了我表姐的一个婚礼,婚礼现场很庄严,但是我的手机很不自觉地叫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扫射过来,我尴尬得想找一块黑布,蒙住脸跑出去。”

尼可笑道:“我们握握手,我也犯过同样的毛病,去年回美国,去教堂看朋友的演出,我的手机一阵狂响,周围的人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我当时想,要是在中国多好,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把我当怪物。”

亨特说:“我虽然不喜欢北京,但是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但你还是决定回家,就没打算再回中国?” 尼可说。

“我也不知道。那你呢,你真打算在中国生活一辈子?” 亨特问。

“一辈子说不上,暂时安居在北京,走走看看再说。” 尼可抬头对亨特笑了笑:“要说一辈子,刚次给我打电话的那个朋友,才是要在中国开花结果一辈子。”

亨特迷惑地问:“刚才电话里的那个朋友是美国人?你们怎么用中文对话?”

尼可突然想起一个很流行的中国词:矫情。她和苏瑞都是美国人,彼此交流不用母语,在亨特看来肯定是充满了矫情。尼可只得告诉亨特:“我这个朋友爱中国,爱到命里去了,自从嫁到中国后,便有意识地回避英文,只说中文。真的很喜剧,有人要批评中国的不好,她马上跟你急。上次我和她在一家酒店喝咖啡,隔壁邻座的两个美国女人在聊天,她们的丈夫好像都是公司外派中国的管理层人士。她们感叹中国发展得再快,各方面跟美国比起来还是差得远。其中一个人讲,不管怎么说,美国的家庭都是一人一部车,中国现在满大街的私家车,一个家庭最多也只有一部车。苏瑞当时听不下去了,走到两个人的面前喊话,你如果不喜欢,你可以选择走开,回到你的老家好了,中国不需要你这样的怨言,想要来的人多的是!”

“这也太奇怪了。” 亨特指着脑门说:“她这儿肯定出了故障。”

“还好啦,苏瑞不是神经病,她只是太爱中国,爱得过了一个度。要知道,她说的是中文,那两个美国女人根本听不懂,只看见她怒气飞扬的一张脸,惊得张大了嘴,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我怕人当她是疯子,拉着她的手出了咖啡厅。”

“北京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 亨特感慨道:“如果不来中国,我还真开不了眼界。”

“你那个同事托尼,也让我大开眼界。” 尼可一边笑,一边向服务生要了一瓶可乐。很显然,她和亨特谈得很投入,彼此都没有道别的意思。

“这是个盛产疯子怪人的世界。” 亨特若有所思地说:“ 我曾经跟一个集团公司做过项目,那公司的老总就是娶的美国女人。老总请我们吃过饭,他说他夫人虽然是美国人,但是有颗中国心,比中国人还爱中国,连铺天盖地的黄沙,她看着也会心生欢喜。”

这样的极品还能出现第二个吗?眼前一道光,恍然之间,照亮了一个幽深曲折的地方。尼可盯着亨特说:“慢一点,慢一点,你说的那老总,中国老总,娶了一个喜欢中国的美国女人,那老总是不是姓苏?”

“苏强,华星集团的老总。” 亨特的声音干脆利落。

“对,苏强。” 尼可激动得眼珠子闪闪发光,居然问出了相当诡异的话:“他是不是长得很有创意啊?”

(21) 终于可以见识他的真面目

尼可这才知道,苏强其实一点不丑,一点也不抽象或者喜剧。与之相对应,他长得非常帅气,带着自信的帅气。他处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年龄段,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成熟魅力。尼可后来告诉邓菲,亨特的手机里有张他和苏强的合影,她特地把手机拿在手上好好端详过。邓菲后来也感叹,那种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不可能是创意产品。

尼可想不通,苏瑞干吗不把这么优秀的老公带出来亮相,换成一般的女子,早就满天下地炫耀了。尼可不愿细想,她知道苏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用亨特的话说是脑子出了故障,用邓菲的话说,是矫情人最爱矫情。矫情归矫情,背后玩玩舌头而已,邓菲若是有机会见了苏瑞,依然是满脸的笑容,笑容如向日葵般灿烂,奉承讨好的话是一盘接着一盘上,听得尼可的鸡皮疙瘩落得像大黄豆小黄豆,扫都扫不干净。

“你不是讨厌苏瑞吗?干吗要去拍她的马屁股?你不怕她哪天拉下马脸,转身赏你一份马蹄子,看你吃得了多少盘。” 尼可对邓菲说。

邓菲不以为然地说:“拍她的马屁当然有目的,你没见她一眨眼的功夫成立了那么大的影视经纪公司,后台强硬,资金雄厚,好多明星都在她的旗下,据说电视大片《帝王花》,她的公司也参予了投资。”

“你怎么了,你也想混进剧组,演个格格或者三福晋什么的?” 尼可说:“我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动作,我还以为她很享受家庭主妇的生活。”

苏瑞曾经告诉过尼可,因为嫁给苏强,她实现了童年无法想象的梦:一个人的钢琴房、芭蕾舞训练室、来自俄罗斯的舞蹈老师,只给她单独一人上课。有天苏瑞心血来潮要学雕塑,艺术工作室马上就给她装修好了,老师也请好了,可惜学雕塑不到半年,她忽然对陶瓷来了强烈兴趣,便问苏强:“我想去景德镇,你能支持我吗?” 苏强对她的正当要求都是点头并且给钱,她便去景德镇买了一套房子,住在那里学习制陶工艺,直到腻味了才回北京。

“所以说,苏瑞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邓菲说:“我们一定要跟她搞好关系,对我们的事业前途肯定有帮助。你知道我不喜欢我现在的老板,烦得我的脑袋大成了西瓜,看看吧,说不定今后能跳到苏瑞的旗帜下,混点蛋糕吃。”

尼可问:“你想吃什么蛋糕啊?”

邓菲说:“你知道我有主持的才能,在学校的主持人大赛得过奖。”

尼可说:“那你当初怎么不进电视台当主持。”

邓菲说:“这个门槛太高,乌秧乌秧的全是人,我怎么进得了电视台?能进电台也不错了。”

尼可说:“你就想从苏瑞那里走一条路?也不觉得累?”

邓菲笑道:“累什么累,你是我的知己朋友,她是我的事业朋友,这一点我弄得很清楚。”

尼可说:“要是知己和事业之间有矛盾呢?”

邓菲说:“当然是知己,你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知己难寻,有了知己,要用心去珍惜,至于生活中的关系和利益,再重要又怎么样?断了照样可以再找新线编织。”

正说着,尼可的电话响了,居然是亨特的来电显示。尼可拿起电话就问:“你不是回了芝加哥吗?怎么还是北京的手机号呢?”

亨特为什么没有回美国?这中间有个小插曲,原来有个高人欣赏他的聪慧和诚实,愿出高薪聘用他。这个高人是谁?他就是华星集团的总裁苏强。亨特曾经给苏强公司做过项目,项目胜利完工后,苏强亲自宴请了美国来的技术人员。席间听说亨特来自芝加哥,便兴致盎然地告诉众人,他就是在芝加哥大学读的本科,在芝加哥认识了她的妻子苏瑞,他在芝加哥最大的享受是听音乐会。说起芝加哥交响乐团,那可是举世闻名,苏强口若悬河,滔滔滚滚。

亨特在席间低声插了一句:“我哥哥是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大提琴首席。”

苏强即刻问:“你哥哥,是不是蓝色的眼睛,褐色的长头发,个子瘦瘦高高。”

亨特点了点头,还说他哥哥的长头发是最显著的特征。苏强说:“没想到那是你哥哥啊,现在回想起来,你们两个长得真像。”

尼可后来对亨特说:“他能经常去听音乐会,而且把你哥哥观察得这么仔细,说不定是坐在最前面,那票绝对昂贵,很明显,他那时就是有钱人。”

这还用说吗?苏强本来就是口衔钻石出生的人,据说他的奶奶是红色资本家的传人。亨特告诉尼可,苏强对他哥哥很崇拜,希望下次去美国能拜见他。尼可说,对了嘛,这就是他想拉拢你的原因。亨特说,不对,如果我技术不精强,人不诚实可信,他也不会聘用我的。

亨特在电话里对尼可说:“ 你不是一直想见苏强吗?机会来了,今晚上他请我吃饭,你愿不愿来一趟,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放下电话,尼可兴奋无比地对邓菲说:“那个苏强,你猜他长得无比创意,亨特说他无比英俊,而我在今天,终于可以见识他的泰山真面目。”

“不是泰山,是庐山。” 邓菲立刻纠正它。

“有什么区别吗?”尼可的嘴,如今是比鸭子还硬:“ 泰山比庐山有名气,我说泰山实际上有一种创新。”

“成语和习语可不能乱创新,那可是几千前年流传下来的标准。” 邓菲以老师的口气教训尼可,尼可爱听不听,一直在做鬼脸。她对自己的中文信心满满,给她上课的时代早过了。

(22) 有一种默契只能意会

“苏强真的很帅吗?”

“苏强真的能说会道,特有幽默感?”

“苏强是不是背景超级强大,爸爸是中央XX的后代,妈妈是民族资本家的千金?”

自从跟苏强见过面后,邓菲的问题一个连一个,道听途说的八卦加上自己的想象,综合成千奇百怪的问号,想同尼可分享。但是尼可却很安静,一直陷入某种沉思,过了好久她才说:“第一次见苏强,觉得曾经在哪儿见过他,就是想不起来了。”

“曾经在哪儿见过?” 邓菲研究着尼可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说:“莫非是前世的情人?”

邓菲逗尼可玩,要故意惹发她的激动,让她强烈对抗,没想到尼可心平气和地说:“就算前世不是情人,肯定也有很近的关系。”

尼可开始回忆见面的场景:那是一家酒店的雅座,亨特刚把尼可介绍给苏强,苏强就问:“尼可小姐我们应该在哪儿见过面。” 要知道尼可本想问同样的话,却被苏强提前问了,一时间不知道怎样接他的话。亨特在一旁说:“尼可来自迈阿密的,苏强你在美国读书期间,是不是去迈阿密旅游过?”

苏强说:“迈阿密我去过好几次,还从迈阿密坐邮轮去过巴哈马。”

尼可笑道:“记得小时侯,父母常带我们坐邮轮去巴哈马。”

亨特说:“那就对了,你们说不定在邮轮上见过面,虽然当时没有说话或者檫肩而过,但潜意识里肯定留下了对方的印象。”

这个假设是勉强成立了。但是尼可对邓菲说:“我肯定没有在邮轮上见过苏强,在邮轮确实也有东方人面孔,但绝对没有苏强的脸,见过他肯定是忘不了的,他那张脸一下子就可以射进你的脑子里。”

“射进你的脑子里?射进你的脑子里?” 邓菲反复玩弄着这句话,然后问:“就像箭一样射进你的脑子里,好有武功的一张脸哦! 威武无比的大力神哦?”

尼可笑道:“你要封他威武大力神也未尝不可。”

邓菲于是开始了她的大胆推测:“现在懂了,苏瑞为什么要把她老公藏起来,不让你们相见,她怕你们前世情缘重,你把苏强抢了。”

尼可一点没有反驳邓菲,她说出自己的想法:“苏瑞是个敏感的人,她跟我一样,相信轮回,相信前世,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她一样,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就爱上了这片土地。当然她爱中国爱得偏执,有些变态,这点我不像她,我能公正平等地对待中国和美国的优缺点。”

“还有一点,你们虽说都是到了中国才学中文,同样的环境,但是你明显比她学得好。”邓菲补充说。

“苏瑞的中文很棒啊,你怎么觉得我比她说得好?” 尼可问,但是眼睛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没错,我听她说过成语,还时不时会来几句北京土话,但是一开口,就知道是个外国人操中文,大舌头似的转不过来。你不一样,不看你的脸只听你说话,都会当你是个地道的中国人。”

“不看你的脸只听你说话,都会当你是个地道的中国人。”同样的一句话,已经不止一个人对尼可说过。对了,尼可记得,在那顿与苏强见面的晚宴上,苏强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苏强还说:“语言是一种天赋,老天给的,你后天再努力,写作和阅读可以提高,但是口音怎么也改不掉。我十八岁到美国读书,也希望能说一口标准的美音,那种没有口语的美音,还花钱请了私人老师,但是没用!辛苦了两年,两年没有回中国,一开口,还是像外国人在蹦英文,就这个资质,后来就认命了,认命就放弃了。”

尼可还记得,当时在席间亨特很有一番感慨,说他到了中国后,也努力学习中文,没事就看中国电视剧,看不下去也强迫自己看,努力一番,还是说得不够好,很多时候,他能听懂人家,人家听不懂他,就主动用英文同他交流。但是他的同事托尼,跟他一起来的中国,满口流利的中文一飙就出来了,还能用中文跟女孩子调情。有次亨特和托尼去剧场看演出,演出结束后去车库取车,看见两个女孩趴在他的车上赖着不走,要同托尼聊聊。亨特知道托尼在外面惹的花花债,要看他怎么收场。只见托尼跟那两个女孩一会儿打恭作揖,一会儿指天发誓,最后才把两个瘟神送走了,走后还回头对他一笑:“就喜欢看你贫的傻样儿。”最后那句话,还是托尼解释给亨特,亨特才明白的。

“听了亨特的故事,我有个感觉,泡妞对提高语言能力有巨大的作用。” 邓菲对尼可笑道:“难怪可然对我发过感叹,说什么如果有一个美国男朋友,她的英文肯定会突飞猛进、快马加鞭。” 她一边说一边比了骑马扬鞭的动作。

“我没有中国男朋友,我的中文不是一样的好吗?” 尼可开始自我陶醉了。

“你不同啊,你是天才啊!我看我周围的外国人,有的找了中国的男朋友,有的娶了中国的老婆,但是那中文水平,没一个能同你相提并论。”

“相提并论,对,相提并论。” 邓菲泡过来的高帽子,尼可接过来就带,她嘴角含笑,她想起苏强也用过这个成语,邓菲这一说,更激活了她回忆的美好,想起那天分手道别时,苏强主动开车送她回宿舍,一路上两人言谈融洽,空气里充满了喜悦活波的阳离子,什么话题都让人愉快。

苏强对她说,你的单位还给你解决宿舍,这种福利在当今的中国已经很少见了,年轻人都是自己出去租房子。尼可点头说,我知道,我周围的朋友都为租房头疼,一个月辛辛苦苦挣下的钱,大都喂了房子。苏强说,你运气很好。尼可说,我也不知道我运气为什么好。苏强笑说,大概前世你在中国有人欠了你。

车到了宿舍门口,尼可下车后同他挥手再见,转身离去后,她能感觉后面有双眼睛一直在跟着她,要不要回头再看一眼呢?她笑了笑,转头回望,苏强的车果然还在原地,两人再次相互挥手,有一种默契只能意会,隐隐约约的一点灵犀,无法跟他人分享。

虽说尼可在邓菲面前很坦白,但也不是每个细节都拿出来晒太阳照月亮。

浓雾尘烟后面的山啊水啊,邓菲还是看出来了。

(23) 并不是非要坐进宝马才幸福

时光过得真快,晃了晃头就没影了。刚才还看见雪花在飘,展眼之间,小区的桃花就开了。邓菲本来还在埋怨冬寒的可恶,风吹在脸上像猫爪子在抓,其实春天已经来了。

北京的春天,风很大,太阳也很亮。邓菲坦白明了,时不时给尼可敲警钟:“苏强是很迷人,每个方面都很强大,但是你不能爱上他,他是结了婚的男人!”

“这个我还不懂吗?他是苏瑞的老公,我能抢吗?朋友的老公是不能碰的。”尼可说:“我妈妈那里就有个教训,她是个很善良的人,喜欢帮助任何人,哪怕是街头的陌生人,但是她这辈子依然有个敌人,一直放不下仇恨,那就是她曾经的闺蜜,在高中时抢了她的男朋友。”

“这么多年还在恨啊?什么老黄历了。” 邓菲问:“你妈妈找到了你爸爸,有了三个可爱的女儿,还是放不下怨恨,说明什么?爱得越深狠得越深,永远忘不掉初恋的情人和情敌。”

“老妈表面上说,她早已不在乎了,但是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她死活就是不去,因为那两个贱人要出现,她怕看见要当众呕吐。” 尼可边笑边说。

邓菲笑道:“你真厉害,还帮你妈骂人家是贱人,如果没有那两个贱人,你可能就来不了这个世界,你可得感谢那两个贱人。对了,最近好像没听说有亨特的电话。”

“人家在忙,有事无事给我打什么电话?真是莫名其妙。” 尼可说。

“我觉得你和亨特很般配啊,如果他不主动,你主动点。”

“我和亨特?” 尼可的眼睛瞪得比荔枝还大:“你搞错没有,又在乱点蝴蝶谱。”

“错,应该是鸳鸯谱。” 邓菲又当了一次老师。

尼可说:“行,鸳鸯谱就鸳鸯谱,我倒是觉得你和亨特嘛,还可以写进鸳鸯谱子里,够唱好长的一曲。”

“行了吧,亨特那个大舌头说中文,把中文也变成了奇葩,他累,我耳朵更累,他跟你至少能够用英文交流,对不对?记不记得今年的大年初一,我们去雍和宫烧香,你把亨特也喊来了,说要他感受感受中国春节的特别气氛。那天确实人山人海,挤得人的脚尖都站立不了,完全是跳芭蕾舞的状态。亨特不高兴的,他问我为什么这么多人,像是银行要开大门,大家可以免费抢钱。我告诉他,每年初一的这一天,雍和宫都是这么热闹的,中国人有烧香礼佛、祈福求安的传统。许多人熬夜排队等待烧头香,因为灵验啊。可是我怎么解释,他都听不懂,难受啊,难受得我想用头发丝上吊,用豆腐干撞墙。结果你用英文聊了几句,他便明白了。你还别说,那亨特说中文特让人煎熬,可是一换成英文,还真好听,虽然我听不懂,但也是个性感男人的声音。”

尼可笑道:“还性感男人的声音?我就把他当成我的弟弟。”

“搞错没有,人家亨特年龄比你大吧,还弟弟呢。” 邓菲说。

“年龄不过是个数字,跟成熟无关,我常帮亨特分析中国的世态人情,我看他和蒋森都是弟弟的模样。”

“你说的没错,蒋森这孩子看着就是可爱,无心无肺的,长得又那么阳光帅气,难怪你认他当了干弟弟。” 邓菲说。

“到了中国后入乡随俗,中国人爱认干爹干妈干儿子,我们也要把这个传统接收下来,于是认了干姐姐干弟弟,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邓菲笑道:“你蒋森干弟弟还在啤酒屋打工?”

“是的,还在啤酒屋打工。” 尼可说:“最近交了个北京女孩,长得玫瑰花一样。很巧啊,她的名字叫白玫玫,好一朵雪白的玫瑰花。蒋森还把玫玫带到我面前过了目,我看见蒋森一直对着她傻傻地笑,看来是动了真情的。”

“既然有了欢喜的女朋友, 还在啤酒屋打工? 那可不是长久的办法,女孩可能跟着她开心,但是女孩的父母开心吗?不为女孩的前途着想?蒋森除了一张脸好看,其他有什么好看的,房子有吗?车子有吗?前途有吗?”

尼可开始是摇头,后来也点头了,真的是入乡随俗,她如今也是中国人的思维,她说:“蒋森就是一餐厅的服务生,挣的钱也有限,就够他月光月光,他如果像亨特那样有技术有学历,就算暂时挣不了大钱,但是有光明的前途,女孩的父母看着也会欢喜。”

“你一个当姐的,居然没去劝他?” 邓菲问。

尼可摇头说:“若是在美国,这样的事根本不能管。但这是中国,中国的情况很具体,成家立业是件大事,他没钱没房没专业没文凭,就算玫玫同意,但是玫玫家里也不会放她走。”

尼可说动就动,以长姐自居,真的郑重其事找找蒋森喝茶 — 要推心置腹和他聊聊。开门见山问蒋森:“ 你和玫玫两个人,是打算玩玩看看,还是认认真真,准备将来要结婚。”

“我们肯定要结婚,我是认真的。”

尼可看了一眼蒋森,他真的认真,鼻子眼睛都认真,连头发都认真地立了起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尼可说:“好,认真,准备结婚,你能在北京买房吗?你打算什么时候挣出一笔钱,可以付房款的首期?”

蒋森说:“我十七岁就偷渡来了中国,吃了许多的苦,如今在中国已基本安定了,我喜欢北京,我愿意找一个当地的姑娘结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也知道中国人的陋习,结婚时男方不仅要出房子,而且要承担婚宴。”

“你既然知道了,就应该有个计划,计划挣出这笔钱,不仅要买房子,而且要承担婚宴的费用。”

蒋森笑道:“我做梦都在想挣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名字都想好了,叫橄榄花园,可是钱在哪儿?我希望钱像尼亚加拉大瀑布,哗哗地滾了下来,我就在钱的波浪里翻来翻去,忽尔高忽尔低,反正满世界都是钱。”

尼可哈哈笑起来:“你的梦啊,比灰姑娘的童话还美,只是梦醒后,你还得老实地面对这个社会,生活很难也很具体,怎么把自己的橄榄花园开起来?”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个钱,中国人如今都想钱。” 蒋森说:“幸好我的玫玫不在乎钱,周末的时候,我骑车载她去颐和园,她也觉得很幸福,并不是非要坐进宝马才幸福。”

“你要是能买得起宝马,她肯定觉得更幸福。” 尼可说:“如果有个人条件跟你差不多,但是能买得起宝马,她的感受肯定不一样。”

“姐姐啊,我发现你现在满眼睛也是钱,你总是说我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你干吗自己不去傍一个大款爷,搞定你自己的宝马,也帮我弄一匹宝马来骑骑?”

尼可开始反省自己,她苦笑道:“ 说人家容易,自己做起来难,让我去找一个自己不爱的款爷,就算有几百匹宝马,我也不会骑他的宝马。”

蒋森眯了眯眼睛,突然又睁开眼睛,抬高了声音说:“那个苏瑞,喜欢穿旗袍的苏瑞,不是说她的先生事业很成功,钱一堆堆地从地上挖出来,她怎么就能找到好主,我说姐姐啊,你也不比她差,你也应该找个那种档次的款爷,我也跟着提高档次。”

“我的天,你居然指望我啊?” 尼可指着自己的鼻尖,语速加快:“我给你找个好姐夫,把你的房子和车子都包了?你干脆去认个富婆干妈,直接晋升富二代。”

“别激动,别激动。” 蒋森悠然地喝了一口绿茶说:“姐,你看吧,说到你,你也不舒服了吧,这样好不好,让我管好自己的事,遇到问题我再向你求助。”

尼可说:“好吧,我不再多说,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自己都不怎样的,中国有句话叫,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听过没有? ”

蒋森边笑边点头:“早听过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后面还有一句:闲的蛋疼。 不管怎么说,今天你把我约出来说这些话,也是为我好,回去后我会好好想想的。”

尼可得了鼓励,把准备收回去的话又放了出来:“谢谢你的理解,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弟,我怕你付出了真情,以后会受伤。你给我说过玫玫的家庭,父母都是下岗的工人,老两口在个体商场给人打工,不富裕的家庭养出一个花朵一般的女儿,肯定对女儿有期待。”

“这个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敢想,我只能抓住现在幸福的时光。”

尼可给了干弟弟最后忠告:“在享受幸福时光的同时,也要把自己的心打磨得很坚强。”

(24) 你家的晚宴又不是鸿门宴

邓菲恋爱了,日日泡在甜蜜的海洋中,眼睛里只有她的他,其他的全都当浮云。尼可发现了一个新超市,品种丰富,价格又便宜,想约她一起去逛逛,她几次都推掉了。尼可在手机里强烈谴责她:“你就一见色忘友的家伙,我迟早要跟你绝交!”

邓菲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着:“我真心奉劝你一句话,千万千万别跟我绝交,我是如此的美丽、善良、温柔、包容、伟大、英勇、顽强、智慧……”

尼可装出魔鬼的声音说:“够了,你就一贩卖形容词的流动贩子,快点逃跑吧,我是汉语城管!”

“呵呵,城管管到我这儿来了?其实你要多管管自己,先去找个男朋友,我们四个结伴开车出去,兜兜新鲜的风,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多爽!”

现在邓菲说话,动不动就是出门啊,旅游啊,大好河山啊,似乎想让地球都知道,她找的男朋友是个有车的主。刘莎对尼可说过一句话,从来没见过邓菲的脖子扬得这么高过。找到一个优秀的男人,女人也感到自己的价值朝上飙了几格。

邓菲当然有她自豪的理由,男朋友曹寒伟是个法国海归,建筑专业硕士,刚刚毕业回到中国,也没怎么发简历,立刻被一家法国独资的建筑咨询公司相中,马上给高薪,马上给予重任。工作不到三年,就承担了不少大型的工程设计,在行业内口碑极好,无人不知。邓菲有天在尼可面前炫耀:“翡翠花园就是曹寒伟设计的,曹寒伟的名字,你去问问亨特,他肯定知道。”

“鬼才知道他,也就邓菲一个人嚷得厉害。” 刘莎对尼可说过:“曹寒伟到底有多优秀,我们能清楚吗?全都是邓菲的一面之词,她一个人天女撒花般在那里胡夸,我就不懂了,如果真那么杰出,为什么没被法国的大公司重金留用,在外国搞几栋建筑立在那里,岂不是更有光彩?”

“法国跟美国一样,也在遭受金融危机,经济不好,毕业生很难找到工作,就算找到工作也是给人打杂,长期得不到重用。曹寒伟海归回北京,是很聪明的决定。” 尼可只能给刘莎这样解释。

尼可知道刘莎口里含着酸葡萄,相了几次亲,高的攀不了,低的又不肯委屈自己,兜来转去的,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人选,心头郁闷着呢,自己在北京有家有房,而邓菲呢?没有户口,但从不折腾,一出手就搞定了黄金人士。刘莎心头不爽,发出一番歪歪唧唧的言论,也可以理解。

刘莎有个发小名叫宁宁,宁宁不听父母的苦口婆心,非要嫁给一个从贫苦山区考出来的凤凰男。刘莎对尼可说:“宁宁父母找到我,非要我去把宁宁拉回来,宁宁喝了‘死心丸’,说如果谁要断她的前程,要不死,要不就出家。”

尼可说:“这么厉害的烈女啊,我算是在现实中领教了。你千万别劝宁宁,给她祝福就行了。”

刘莎说:“给她祝福当然很简单,不过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真的很心疼。”

尼可说:“这话不明白,男孩子家里穷,莫非就成了火坑?”

刘莎冷笑道:“你还自称中国通,这个道理都不懂。你知道吗?男孩子家省吃俭用好多年,吐血养出个研究生,又留在了北京,就像多年前的投资,总算等到了回报。以后农村老家要修房子,要修坟墓,要买母猪,要买公鸡,要上北京来看天安门,你说那个钱……”

尼可说:“我明白了,如果宁宁如果找的是门当户对,她婚后的生活质量不会打折。“

刘莎说:“聪明,一点就醒,不愧是中国通。可惜宁宁生在中国,也不懂这个道理,不,她是懂的,她只是被狂热的爱情迷住了双眼,怪谁?怪那奔腾的荷尔蒙?”

荷尔蒙也在邓菲的身体里奔腾。邓菲有了曹寒伟,眼睛里的世界全是曹寒伟,吃饭的时候他在碗里,喝水的时候他在瓶子里,上班的时候他在电脑的文件里,至于闺蜜在她心头的地位,肯定是自动下调无数格,并且处于半休眠的状态。

又过了两个月,尼可想找邓菲聊一件心头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苏瑞铁树开花,突然邀请尼可到她家里作客,尼可先是一喜,喜后面牵扯着几分忐忑。道理很简单,她跟苏强相识后,私下又单独吃过几顿饭,言谈甚欢,眉眼还传过情,暗送过秋水和春波 。但是苏瑞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苏强和尼可早就相识,若是三人同时相遇一处,会不会有尴尬的被动?

“尴尬个头啊,这也算是事儿?” 邓菲在电话里对尼可说:“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按照约定时间去敲她家的门,有什么紧张的?”

“我不紧张,但是……”尼可突然不想说了,她听见电话那边传来曹寒伟哼小调的声音,他一定在和邓菲眉来眼去,邓菲忙着跟男友调情,哪有心思听尼可的悄悄话?尼可说得越多她越敷衍,反显得自讨没趣,干脆主动撤了。

为了避开尴尬引发的误会,尼可主动给苏强打电话,几乎是开门见山:“苏瑞,她是,她是你的夫人吧?她下个星期请我到家里作客。”

苏强果然感到很突然,他说:“我知道下个周末家里有宴请,十几个人的Party,没想到苏瑞会邀请你,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尼可留了一手,没有把老底全部泄露。她的语言迂回着某种狡黠。她说:“我和苏瑞相识的时候并不认识你,和你相识的时候不知道苏瑞是你的夫人。”

苏强笑问:“那你现在怎么知道苏瑞是我的夫人呢?” 苏强眼睛朝窗外看了看,一缕阳光落在对面的玻璃高墙,反射出极其炫目的光。他其实不傻,他明白尼可早知而有意隐瞒,等到瞒不住的那天,才不得已亮个衣角。他忘不了那个飘着小雨的下午,他劝说亨特不要回美国,希望他加盟自己的旗下,他有一个刚成立的建筑咨询公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亨特若是点头,他承诺给他优惠的待遇。亨特被他的诚意感动,接受了他的邀请。当日中午,苏强请他到酒楼吃饭,亨特突然说,我有个美国朋友想认识你,能叫来一同吃饭吗?

苏强立刻便点头了,那个时候他也没往深处想,一个美国女孩为什么想认识他,或者听亨特聊起了他,佩服他的能力和财力?现在回头去看,再把过去和现在编织起来看,尼可是安心要来见他,带着五光十色的好奇问号,或者就是因为苏瑞,看苏瑞养尊处优的生活,却看不见她后面的神秘家庭和什么样子的老公,心头自然起了十万个为什么。

话到如此,苏强当然不会主动揭开谜底。他对尼可说:“苏瑞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也是苏瑞的朋友,你是我们的Double朋友,既然苏瑞请了你,你就勇敢地来。”

“哈哈,这也用得上勇敢吗?” 尼可笑了起来。苏强的声音略带调侃,传达出颇有深意的冷幽默,她懂,她笑道:“你家的晚宴又不是鸿门宴,谁会在席上对我舞剑?”

“没有项庄,也没有沛公,因为他们都没有你厉害。一个吃着奶酪面包长大的女孩,能把鸿门宴理解透,我佩服!不愧是在中国饱读过诗书。”

这句话落在尼可的耳里,一直甜到心底,最后化成蜂蜜一样的河水,在她的身体里蜿蜒流淌。是的,没错,她在中国读过书的,她知道鸿门宴,她知道许多历史典故、民间传说。苏瑞恐怕不知道吧?

尼可做梦都在笑。

(25)认识了摇滚人熬小狼

那个晚宴改变了尼可的生活,在这之前,她是根本没有想到,有一种过程,会是这样的乱花缤纷、无疾而终。

北京郊外的一栋别墅,碧水环绕,花木扶疏,那是苏强和苏瑞的家。都说北京的空气糟糕,为什么那里的空气干净明亮,带着花草和树叶的芬芳?一样都是在北京的天空下,都是在北京的太阳下,有钱的人家就是能拥有与众不同的小环境,呼吸与众不同的好空气。尼可心想,这就是等级吧,等级无处不在,无论在哪个国家。

进了门,室内设计明亮简约, 没有炫富的夸张,没有冗繁的细节,但能含蓄地表达出一份奢华,一份时尚。墙体线条利落简洁,借助光线的烘托,越发洗炼干净。 当苏瑞把苏强介绍给尼可,两个人大方地握手,互道问候,在苏瑞的眼睛里两人都轻松自然,仿佛第一次相识。然后呢,尼可大赞二人是郎才女貌,苏强只是笑了笑,而苏瑞却是心花怒放,笑出一口雪亮的牙齿。

一个清瘦高个的小伙子,不动声色地站在角落,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苏瑞对他喊道:“熬小狼,别站在那里像个雕塑,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你,你就是熬小狼?京城有名的音乐人,我听过你的CD。” 尼可一边看他的脸,一边回想音乐碟子的封面照,对!就是一个人。尼可兴奋得脸红眼亮,她抬高了声音,“我最喜欢你的那首《城市的忧伤里有我的忧伤》。”

《城市的忧伤里有我的忧伤》,那是熬小狼的成名作,他作词作曲,自弹自唱,不知熬了多少个春花秋月,突然有一天,他的声音响过北京的大街小巷。

见了尼可,熬小狼也是两眼发亮,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就是尼可?苏姐经常提起你。你不是来自美国吗?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中文怎么会这么好?你童年该不是在北京长大的吧?”

尼可淡定自然,早习惯了中国人对她发音的夸奖,她说:“我是十八岁到的中国,其实语音系统已经定型了,十二岁前来最好,可以说标准的普通话。我刚来的时候,发音也怪怪的,后来天天看电视剧,摹仿里面的人物发音。”

苏瑞说:“我刚来中国的时候也看电视剧练习听力,听得太困难了,特别是那些古装剧,越听越坐过山车。还是苏强的姐姐好,她建议我看小孩子的动画片,我是从《黑猫警长》开始的。”

尼可笑道:“ 《黑猫警长》我在大学也看过,《大闹天宫》、《葫芦兄弟》都看过,边看边学习,那些日子我一开口,我们寝室的人都说我装嫩,扮娃娃音,吓得我再不看了,后来看《雍正王朝》,发音进步神速。”

熬小狼说:“我倒是想听听你的娃娃音,应该很可爱的。你把汉语提升到这个境界,我只有两个字:佩服!”

“学语言是要靠天赋,写作和阅读可以通过后期训练,但是口语的发音最难,你和我夫人都能说流利的普通话,都不简单。” 苏强在一旁说。

“因为我们跟中国都有缘吧。” 尼可笑道:“因为有缘,所以学起来不苦,充满了乐趣。”

“时间到了,大家请入席吧。” 苏瑞开始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呼大家入席就餐。这次家宴请的客人,都是苏瑞的朋友,苏强的业务伙伴没有一个。客人中多是艺术圈的人,除了音乐人熬小狼,还有两个影视明星,长得清秀明亮,尼可经常在电视上看见她们的广告,其中有个艺名叫妞妞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另外还有个模特儿和跳芭蕾的女孩,模特儿叫黄爱香,跳芭蕾的叫温唱唱,尼可不认得她们的脸,心里琢磨,她们应该都是苏瑞公司旗下的签约艺员 。

家宴上的美味佳肴 亲自煲汤 都是由两个保姆操办的,但一锅浓香的汤,是苏瑞亲自煲的,据说材料复杂,程序更复杂,尼可尝了一口,果然口齿留香,妙不可言。尼可说:“北京酒楼里,朋友家PARTY里,我喝过的汤也不少,真赶不上你家的汤,怎么会这么好?”

妞妞说:“苏姐不仅是聪明能干的女强人,也是温柔贤惠的好妻子,苏哥真是好福气。”

“干脆开一个靓汤馆,打败京城的那些生猛海鲜、麻辣火锅。” 熬小狼问:“这汤有名字吗?”

苏瑞优雅地笑道:“苏强喜欢它,于是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苏苏汤。”

苏苏是苏瑞的昵称,平日里老公就是这样唤她。“好温馨甜蜜的名字。” 熬小狼说:“可见两人的柔情蜜意全都溶入浓浓的一锅汤中。”

尼可笑了笑,跟着熬小狼后面附和:“一锅的柔情蜜意,可以拍一出爱心广告,最适合情人节播出。我记得那年苏瑞给我讲过,她老公应付完了外面的应酬,无论多晚多累,总是要回家喝一碗老婆的汤。”

“老婆亲手煲的汤,滋心润肺,就是与众不同。” 熬小狼在一旁说。

尼可表面上说着顺应的话,心头却起了另一番波澜:“苏瑞啊,你也别在众人面前秀你与她的恩爱,如果他爱你一心一意,为什么在我面前很少提及你,一旦提及,马上转变话题,可见你在他的心中也不是重如泰山。他跟我私下吃饭总没告诉你吧,他也有他的小秘密,他还跟我玩过眼神的暧昧,你知道吗?” 尼可想着,眼睛浮动出隐约的一笑。她这时候发现坐在对面的苏强向他投来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又稍纵即逝。他莫非看透了她?尼可的头皮一阵微凉。

她赶紧把目光对准熬小狼,随手拉出一个话题:“熬小狼,城市的忧伤之后,你还有什么新系列吗?”

“我准备打造城市三部曲, 城市的忧伤之后是城市的愤怒,最后是城市的失望。”

“都是些沮丧的题材啊,从忧伤到愤怒再到失望,让人绝望啊,为什么没有城市的希望呢?”尼可问。

“搞艺术的人天性就要有忧郁的细胞,否则创作不了感人的作品。” 苏瑞说:“《城市的愤怒》音乐很特别,MV的样带我看了,画面跟音乐一样美,我非常喜欢。”

“没有苏姐的全力支持,就没有《城市的愤怒》顺利完工,我敬你,苏姐。” 熬小狼双手捧起了葡萄酒杯。

苏瑞微笑着喝下了酒,眼睛里盈满了欢喜和满足。她把目光转向了尼可:“尼可,以后还要请你帮助小狼。”

“我确实喜欢小狼的音乐,也是一个爱音乐的人,可是我能帮他什么?”

苏瑞平缓地说:“把他的每部作品译成英文,我们准备一步步把小狼推向国际,需要一个全面的翻译,中文英文都必须优秀。” 苏瑞说:“我考察了无数人,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你最合适。”

尼可正想说,倒是苏强先开口了,抢了她的话:“我也觉得尼可最合适,英文是母语,就不用说了,中文的功底也是无人可及。要想找一个集英文中文一体,且两种语言都上乘的人,万里挑一的困难啊。”

“还是我老公眼力准。” 苏瑞拍了拍苏强的手笑道:“ 才第一次见面,就认准了尼可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尼可自嘲道,“我算什么人才,不过学校里混饭的一个小老师。”

苏瑞依然是慢悠悠的神态,她似乎胜券在握: “我帮你想好了,正是因为你是老师,空闲时间多,才可以多多帮帮小狼。”

“翻译艺术作品,是需要激情和才情的,你就这么相信我?”尼可问。

苏瑞说了她的理由:“首先,你的中文之好,是得到所有人的承认,而且是中国人的承认,第二,你有艺术底蕴,你说你小时侯学过钢琴和吉他,还写过歌,写过剧本,一个什么什么关于狼和羊……”

“当羊终于不怕狼,是因为羊有了手枪,狼才不敢横行霸道,完全是在高中的写作课上瞎编的一个短剧。” 尼可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很有意思的一个题材啊,羊和狼,狼总是要找借口吃羊,羊要怎样才能保护自己呢?” 小狼开始即兴创作,自编自唱了起来:“ 那一天羊羔有了手枪,豺狼收起了凶恶的目光,锋利的牙齿生了锈,它跪在地上叫羊羔皇上。”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苏瑞边笑边对尼可说:“我记得的,你说老师当时看了剧本,开心得很,希望按照剧本排演一套节目。”

“那都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 尼可微笑谦虚,但是心头很是得意。

“老黄历也是成绩,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苏瑞对她点头,似乎要尼可附和她的决定。

尼可虽然喝了酒,但是脑子一点不晕,她忽然彻底清楚了,苏瑞请她吃饭的真正目的,不过是想利用她而已。利用就利用吧,一个人是因为有价值才被人利用。若是平庸无能,谁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苏瑞财大气粗,熬小狼的差,明摆着就是个肥差,肥肉都快到嘴了,尼可干吗不把它咬住呢?

(26)老北京的风情大杂院

尼可的业余生活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多彩了起来,好长的一段时间,她居然忘了给父母打电话,多是母亲在网上主动联络她。母亲问她:“这么忙,是谈恋爱了吧?”

尼可嘻嘻地笑道:“就是谈恋爱也忙不过我现在的第二职业。”

尼可是个认真的人,既然接下了苏瑞的任务,她一心要把它干得完美无暇。再说她喜欢熬小狼的作品,他是个天才音乐人。曾经听着他的歌,想着哪天,能同唱歌的人相遇。时不时的,她会哼上几句《城市的忧伤》:“城市街头疲惫的人,在寻找一盏等他的灯,漂泊在黑夜的忧暗,不是每一个灵魂,都能回到温暖的港湾……天地低昂,而灯海无涯,谁伴我穿越这片辉煌?遥远的神话,今日的繁华,都在述说一个城市的忧伤。”

她喜欢音乐里的沧桑,那份寂寞无助的感觉。谁能料到老天让她与原创者见了面,还有合作的机会,前途是一片光亮亮的天,她会珍惜的。尼可知道,要翻译好熬小狼的作品,必须要全面了解其中的内涵和文化。熬小狼的早期音乐创作多是以北京生活为背景,带着浓郁的老北京风情。

“我喜欢你音乐里的北京味,第一次听就喜欢上了。” 那天尼可在小狼的工作室,桌上堆满了一堆待整理的资料,她一边喝茶一边对他说。

“我祖上四代都在北京,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我音乐的根已经在北京的土地上扎得很深。” 小狼说。

“我最爱老北京风情,那些四合院我是爱死了,里面的灰砖墙、石榴树、 大缸里的金鱼摆着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我看着无比欢喜,太有老北京的风情了。” 尼可兴奋地说。

“我告诉你一句实话,老北京风情不仅仅是四合院,大杂院的市井生活味道更浓郁。”

“大杂院,你说的大杂院不就是四合院?” 尼可困惑了:“一个四合院里乱糟糟地住了十几家人。”

熬小狼觉得应该给尼可普及一下北京民居的常识。他说:“你看过的四合院,一个院子里东西南北都有房子,四面的房子相围,围成一个中间的庭院,但是你看过二合院吗?只有一南一北相对的房子,房子或者一东一西相对。还有三合院,没有建南房。”

“那有一合院吗?” 尼可问。

“一栋房子能合成院吗?” 熬小狼反问。

“一栋房子四周都是院墙,难道不能合成院子?现在新修的别墅,只要有院墙的,我觉得都是一合院。”

小狼笑道:“你真有想象力。“

尼可叹道:“听你一番话,我才知道我的孤陋寡闻,我对老北京了解的太少,先前还得意的很,把自己当成半个专家,觉得好多外地人都没我懂的多,浅薄啊浅薄。”

“你已经很不简单了,你确实比不少中国人都了解中国,我跟你对话,就把你当成一个中国人,再精确一点,一个北京人。” 熬小狼说。

“好的,谢谢,既然把我当成北京人,能不能带我见识一下老北京的二合院和三合院?那种原汁原味的老北京市井情调。”

说行动就行动,但是小狼没有车,他对尼可笑道:“跟我出去体验生活就只能骑自行车。”

尼可知道他不穷,他在东四环买了一套三居室,装修典雅,很显文艺气质,光装修就花了一百多万。但他平日都住在二环的大杂院里,那房子是从他一个堂兄那里买下的,堂兄父母已去世,只有大杂院的两间破房留给儿子,儿子是个混混,好吃懒做惯了。他一直盼着政府什么时候来拆迁这块地,他大大捞上一笔,就准备靠那补偿,吃喝游玩一辈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盼望着,盼望着,从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到现在,这政府就是不动,后来上边派人来说,这是某个王爷的旧府,文化价值高,不能坼,只能做些内部的修缮,而修缮费也不是三年五年能解决的,要等国家的统一拨款。

那堂兄一听这消息就焉了,亲戚中就熬小狼还算发达,混出了人样子。他找熬小狼商量,熬小狼也没有坑兄弟,付出的现款,让堂兄立刻在昌平买了两套两居室的新房,一套自己住,一套拿去出租,生活费便有了着落。

尼可说:“要是我,我也立刻会搬进新房子,新房子有电有水有自家的卫生间,邓菲有个老乡就是租的这种大杂院,家里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平日里都是准备几个塑料桶、塑料盆,上厕所和洗澡都是公用的,那种日子……”

“那种日子就是我现在的日子,人嘛,习惯了就自然了。” 小狼的神情怡然自得,他指着前面一个胡同口说:“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眼前一个剥漆斑驳的红大门,小狼说:“我们就在这儿下车,把自行车推进去,别看这大杂院破,两百年前还是王爷的府邸。“

王府又怎样,曾经风光显赫过又怎样?只是百年风雨的洗蚀,一切都苍老衰败。两百年前,王府一家安静悠闲地住在里面,如今闹轰轰挤了五十家。尼可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四合院还是三合院,进了大院,四处都是零乱破旧的房子,门槛残缺,墙壁风化,外墙不是爆皮,就是全部剥脱了,露出黑乎乎的墙心子。

小狼告诉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房子都是私搭乱建的,自家给自家扩展的空间,儿子娶媳妇了,家里添了孙子了,总是需要更多的地方,对不对?家家户户借墙占地,借物占地,见惯不怪了。

他说:“我这堂兄的房子,后面有个小厨房,也是自己搭建的。”

尼可说:“你看这房身是歪的,房壁是烂的,你不觉得一场大雨就可以把这房子搞垮吗?”

熬小狼一脸的不在乎,他说:“我从来没担心房子会垮掉,只是外面下大雨的时候里面会下小雨。”

“下小雨的时候,你拿塑料盆子在室内接水吧?” 尼可问。

小狼笑道:“你还懂得不少嘛。”

“邓菲老乡的经验,我只是听来的故事,没有亲身经历过。”

“百闻不如一见,你知道这个成语吧?” 小狼开了锁,推开了一道门:“进来好好看看吧,用你的眼睛。”

(27)大杂院的石榴树

房间窗明几净,几件简单的旧式家俱,不多不少,显得整洁温馨。尼可喜欢书桌上的青花瓷,带着岁月沉淀的典雅。室内的窗户很大,能看见窗外的石榴树,一树的繁花开得自在,让人心静眼亮。想想室外的凌乱破旧,如此鲜明的对照。尼可说:“是个搞创作的好地方。”

“没错,是个创作的好地方,搞创作的人必须要接地气。”

小狼告诉尼可,他刚搬来的时候,这房间比仓库还乱,尘灰铺天盖地,四处飞扬,一阵又一阵的恶臭气朝他扑来,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清理,把窗户打开,让阳光进来消毒,但是恶臭的气味还是没有散,最后发现床角落有一只死猫,已经高度腐烂了。那一刻他恶心得想呕吐,条件反射要冲出房门,然后给清洁公司打电话,请专人过来,进行彻底的卫生。

但是他忍住了。他想象自己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刚到北京找工的外地人,漂泊在外,口袋里没有几个钱,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可以栖身的地,一切必须自己动手。他闭眼吸了一口气,带上口罩,咬牙切齿把死猫装进口袋里,然后扔到院子里的垃圾桶里。清理工作完成后,他还粉刷了房间,装了电线,做了简单的装修。一切都是为生活,寻找一种原始的体验和感悟,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闪光的灵感向他奔来。

他告诉尼可:“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坐在窗前朝外望,石榴树下有多少故事,赤着胳膊洗澡的大叔,吵架的夫妻 ,追打吵闹的孩子,传播是是非非的大妈,每个人都有故事,就活波乱跳地发生在你身边,如果住在高楼的公寓里或者独栋的别墅里,你上哪儿寻找这么新鲜的素材?”

看着窗外的石榴树,尼可陷入了沉思,她过了一阵才说:“听你刚次讲的故事,让我想起了你的一首歌,我前天刚好翻译完,《石榴树下的爱与后悔》,两个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不愿回到故乡,留在北京闯荡,他们在大杂院租房,没多少钱,日子很奔波,但两人还是深深相爱,他们曾在石榴树下发誓,要相爱到永远,最后女孩还是熬不过贫困,跟一个开饭店的温州人跑了。一阵风吹来,男孩对着满地的石榴花瓣无比伤怀。他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故乡去疗伤,但是不到半个月,他又回到北京闯荡,逃避不是男子汉,他发誓要干出番事业,不管女孩后悔还是不后悔。”

小狼无心地一 笑:“那是首很普通的歌,信手写下的,算不了我的最爱。”

尼可说:“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我偏爱歌中的故事,还有细节。故事有新意,细节很好地反映了北漂的现状,有浓郁的现实味道。”

“你说来听听。” 小狼一旦认真,脸上便没有了笑容。

“你看看,多少现实元素在歌曲里:大杂院、石榴树、红漆大门、刚毕业的大学生、户口问题、房子问题、租房问题、爱情与金钱的较量、誓言与背叛、开饭店的温州人、逃避与面对、奋斗、抉择……如果故事结束在男孩回到故乡去疗伤,那就俗套了,偏偏他又杀回北京了!每次听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想唱一句和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哥们,你简直太给力了!” 小狼激动地大喊一声,眼发绿光,紧握拳头,只恨不得跳起来。他忍不住去拧尼可的脸:“哥们,哥们,你怎么会长一张外国人的脸?”

“我如果不是外国人,再懂你也没有用,谁给你翻译啊?”

“你是我的知音啊,没有翻译又如何?” 小狼感叹道:“虽然我的歌很流行,喜欢我歌的人也很多,但是能品到你这个程度的,能有几个,老天给我一个,我也满足了。”

“哇,这么高的评价!谢谢你啊,今天是你请客,还是我请客?” 尼可像哥们一般拍了拍熬小狼的头。

(28)有钱人就不能骑破车?

当知了在窗外拼命地乱叫时,邓菲突然发现,好久都没清算尼可了。“这家伙在忙什么呢,居然一个屁都不放。”邓菲一边骂着,一边拿出手机找到尼可的电话。

如今尼可忙得四脚朝天,也不在乎手机里有没有邓菲的声音。她偶尔也会想起邓菲,心底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该问候她一声?可是一转身就忘了,眼前堆满了让她兴奋和紧张的项目,她如今除了给小狼当翻译,还给他当业务助理。她最近写了一篇关于熬小狼和中国摇滚音乐的介绍,在美国的一家大报的娱乐版发表了,这让所有的人都兴奋不已。苏瑞甚至劝尼可辞掉教师的工作,加盟到她的公司,一心一意干大事业。苏瑞对尼可说过:“一个人精力有限,在某个时间里只能抓住一只兔子,如果贪心想抓两只兔子,恐怕一只也抓不了。”

尼可对这件事很纠结,她确实想干自己喜欢的事,但是老师这份工作丢掉太可惜了,这毕竟是个旱涝保收的饭碗,放弃非常容易,但是哪天若是在外面闯得头破血流的,找一个疗伤的地方都没有。犹豫不决,拿不下主意,最后找电话那头的母亲商量。母亲说,坚决不能放弃稳定的工作,如今是稳定胜过一切,全球经济动荡不安,无论你多红火的业务,说垮就垮,母亲还说起父亲的公司,因为金融地产泡沫,负债累累,苦不勘言。

尼可只好对母亲柔言相劝,劝她宽宽心,平日里好好照顾父亲,母女俩差不多说了两小时。尼可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是邓菲主动找尼可来算总帐,她粗着声音说:“几百年都没你的消息了,你是不是穿越到唐朝去谈恋爱了。”

“我也有好几百年没你的消息了,你是不是奔到火星去度蜜月了?你家那个曹……曹什么的,我忘了,他干吗不叫曹雪芹呢,我也记得住。” 尼可喜欢跟邓菲逗哏。母亲的那些话落在心头也是添堵,她想换一种方式透透气。

邓菲笑道:“尼可同志,你是活得昏天黑地,连我家曹少爷的名字都忘了。你别装模作样给我矫情了,我知道你最近的新动向。”

“什么新动向?“ 尼可说:“我每天都在一个轨迹上爬行。”

“上个星期吧,在二环的一个胡同口,我看见你跟一个男的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好开心的样子,像喝了一缸的蜜糖拌猪油。那男的看着也真精神,长得太像熬小狼了,可以推荐他去参加达人秀。”

“那明明就是熬小狼啊,怎么成了太像熬小狼了。” 尼可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不会吧,那熬小狼应该是个有钱的主,怎么可能骑自行车,而且那车还真够破的,骑不了两下就得散架的货。”

“怎么了?有钱人就不能骑破车?谁定的规矩?” 尼可问。

“还真是熬小狼,你居然把熬小狼搞定了?” 邓菲兴奋得发出一声大叫。

“搞什么定,思想别那么阴暗好不好,我现在给他当翻译。” 尼可停了停,故作神秘道:“欲知错重复杂的详情,请速到我处联络。”

“得命,遵旨,我马上就到!”

“来吧,来吧,路上别忘了多买几个菜,我家已经几百年没生火了。”

“我知道的,听故事是有出血的代价。”

(29)暧昧迷朦的味道

邓菲的声音像喜鹊喳喳,开门见山告诉尼可:“我是熬小狼的粉丝,熬小狼是我的灵魂领袖,什么时候把他约出来,不,不,不,把他请出来,我想要他的签名,我想和他合影,我还想……”

“你还想干什么干啊,你不怕你家曹少爷眼睛一瞪,一头扎进醋缸子,半天都浮不起脑袋。”

“水归水,路归路,我家曹寒伟从不管这档子事,他不仅给我最纯情的爱,还给了我最宽松的自由,我爱什么就干什么。” 邓菲得意地扬了扬头,还夸张地把手叉在腰上,摆了个特妖媚的Pose,然后又咿咿呀呀扭起了秧歌。

“大白天的,跑到我家来抒情卖弄,有本事去人民大会堂开个人演唱会。” 尼可一边说一边把邓菲买来的水饺放进烧滾的锅里,然后瞪着她说:“你烦不烦啊。”

“不烦,不烦,我怎么会烦啊?亲爱的尼可,你算算,我和你有三个月没有见面,我同刘莎与可然,差不多半年没有见面。你说我们都在忙什么?”

“忙什么?吃饭、睡觉、恋爱、工作……过着比猪狗好不了多少的日子。” 尼可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谈恋爱谈得地震海啸,怎么突然得空了,是不是曹寒伟出差了?”

“你个人精啊,披着美国皮子的中国人精啊,对,我家阿曹去新加坡出差了,那边有个大项目,至少三个月才能回来。”邓菲装出很无奈的样子。

“你看你好虚伪。”

“如果我虚伪,我还给你讲真话?”

“因为你的谎言裹不了几天,背在身上累得慌,不如把真实的丑恶先亮出来。”尼可做了个亮相的动作。

邓菲又是摇头又是笑:“呵呵,跟着熬小狼一起混了几天,口头功夫越发厉害了。”

“我们都别贫了,” 尼可说:“等会儿,别忘了给刘莎和可然打电话,我们好姐妹多少日子没聚了。”

“是啊,好久没有聚了,她们两个现阶段状况我都不知道,刘莎好像已经有了男朋友,可然肯定还在奔波出国的事。”

“这世界变化得太快,出来聊聊就知道了,肠子肚子心肝什么的,都亮一亮。”

这年头,大家都在忙自己的,陀螺似的乱转,要把四个姐妹聚在一起,还不是件容易的工程。最后日子总算定下来了,那是国庆的前一周。尼可看见窗外透蓝的天,干净得像水洗过似的。这是北京最美好的季节,阳光慈祥,云淡风轻,抓紧时间享受吧,晃一晃就没有了,转眼就是冷寒的天,还有妖魔似的雾霾 ,赶都赶不走。

四人聚会的地方,定在蒋森打工的啤酒屋,蒋森已经已经荣升成了经理,算是走上了管理阶层。他在电话里对尼可说:“姐,你来吧,我给你打七折。”

尼可是在去聚会的路上接到苏强的电话。苏强?她觉得自打成了苏强夫人的手下,他在她的圈子里慢慢退出了,怎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苏强,怎么会是你?”

“我很陌生吗?” 他问。

“不,不,很不陌生,陌生的微笑后面是遥远的回忆。” 最后一句是熬小狼歌词中的一句话,尼可顺手拿过来当上了工具。

“呵呵,你现在很沉迷啊,是不是爱上了那头狼啊。”

“我在给狼打工,也在给你老婆打工。” 尼可突然抬高了嗓门:“你难道不知道你老婆正准备动手把狼做大?”

“我知道这个事,我想同你好好谈谈。” 他郑重其事地说。

尼可心想,这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你去了火星,莫名其妙的,怎么一出来就教训我?什么意思?她问:“苏强,你想同我谈什么?”

“我觉得熬小狼不适合你。” 苏强说:“因为是朋友,我才提醒你。”

“嗯,朋友。” 尼可笑了笑,有一缕光,在她的眼前悠然闪过,她突然捕捉到苏强的声音里有一分醋意,这让她兴奋了起来,她笑道:“我又不是羊,难道还怕狼不成。”

“他可不是普通的狼,我看过太多受伤的女孩。”苏强说。

“那你怎么不提醒你的老婆?” 尼可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们是雇佣关系,相互利用的关系。”

“我和熬小狼也是雇佣关系,相互利用的关系。” 尼可说。

电话那头在沉默,她主动递过去一句:“我和他没事的,你放心吧。”

尼可一直在微笑,舌头尖上淌着甜丝丝的喜悦。

她发现她和苏强好久没有交流,但是一旦有了交流,全是心对心的话,有一种亲友相遇的熟悉。

“要不,什么时候我请你喝杯咖啡?” 尼可主动邀请他,她觉得生活中需要这样一位朋友,能对你坦诚说出想法的人,是跟你有善缘的人。

“今天下午怎样?” 苏强说。他的声音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他希望快点见到她。

但是尼可老实告诉他:“我马上有个同学聚会,聚会什么时候散我也不知道,我们保持联系,你别当断线的风筝。”

“谁是断线的风筝?谁见了狼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算了吧,说我?回家喝你的苏苏汤。” 尼可毫不客气回了过去。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伶牙俐齿,汉语反应能力明显胜过了英文,但也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撒娇的腔调,暧昧迷朦的味道。

(30)各有各的心思和方向

作为聚会的发起人,尼可提前了半小时到达啤酒屋。蒋森带着一身的阳光朝她走过来,眼睛里全是洋洋的喜气。他说:“玫玫对我说了,要我们请你吃饭,你看下个周末有没有时间?”

尼可心想,这世界真的很美好啊,到处都有人想请她吃,请她喝,看来自己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吉祥天使,于是心舒气爽,便痛快地说:“好的,好的,你们定个地方吧,我也好久没见玫玫了,那个小美女你可得看好了,千万别被什么妖魔鬼怪给拐跑了。”

“开奔驰的魔鬼也没把我的玫玫拐跑。” 蒋森似乎很自豪。

“别掉以轻心。” 尼可拍了拍蒋森的肩膀说:“继续加油,你现在混得很好啊,升了官,加了薪,玫玫的父母一定同意了你们的婚事吧?”

“什么啊,非要买房子不可,你不知道她妈是多难缠的一个人,那种典型的小市民。” 蒋森亚低了声音,这时候她看见邓菲进了门,匆匆丢给了尼可一句:“得空我再给你谈,有件事情我还要你帮我拿拿主意。”

邓菲在场,蒋森闭口不再说自己的私事。他把二人领到包间说:“这地儿你们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你办事我放心。” 邓菲对蒋森眨了眨眼睛:“你的干姐姐没有白疼你。”

正说着,刘莎和可然也进来了,她们说老远就听见邓菲的声音,不用人代位,跟着声音就进了包房。四个人欢喜大叫着,轮番都来了个大熊抱。尼可对刘莎说:“ 上次是什么时候见的你?是汉朝还是宋朝?”

“我们都穿越了千年,才找到了恋人的春天。” 刘莎边笑边唱,那是熬小狼歌中的一句话。

尼可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美女,我知道,你跟邓菲一样的甜蜜蜜。” 然后尼可也唱了一句:“当我陷入爱的深海,找不到上岸的方向。” 同样也是熬小狼的歌。

尼可看见可然低头不语,一直在喝饮料,跟过去的极度活跃成了强烈反差。尼可问她:“怎么样,你的美国大船马上要扬起风帆了?”

可然的神态很疲惫,但眼珠子却有兴奋的光:“道路是曲折艰险的,但前途是光明伟大的。”

“光明伟大什么啊?” 刘莎说,对于可然的远大志向,她一直持反对意见:“现在美国不妙啊,撞在金融危机的炮眼上,工作可难找了,我男朋友就在美国读的书,毕业后还在大公司工作了两三年,最后放弃优厚的高薪,毅然回到北京,还是北京来得爽啊,自己的地盘自己的语言,干什么都扬眉吐气。”

可然冷笑道:“凡是海归者,无不夸自己是放弃别墅和高薪,回到祖国母亲的环抱,这么多年了,故事内容还是一个套路的老版本,也不创新创新。”

刘莎急红了脸说:“我男朋友可不是胡吹乱夸的,他在500强公司工作过,有照片拿得出来的哦,当年他公司器重他,常派他去阿联酋搞大项目,报纸上都报道过。他在美国买的房子很漂亮,也有照片可以证明的。”

可然心想,有实力的人,靠本事说话,才不拿一堆照片来证明。还有,你男朋友若是单身,在美国买房子干什么?肯定有什么问题。自己脑袋里联想出来的一串东西,可然当然不敢随便跑出口。她只是对刘莎笑道:“这年头的骗子太多,让人难以相信。但是我知道,你们罗威海是个真才实学的人,”

刘莎说:“你如果相信威海,我也给你亮大实话,威海对我说过,你那同学学的文科,文科在美国就业最难,美国人都找不了工作,你去干什么,还不如在北京好好混,如今中国正发展着呢,大把的机会不抓,跑到美国受什么罪!”

“机会再多也不属于我,我感觉美国更属于我。” 可然说:“ 你们都甭为我操心,我有表姐在那边工作,表姐夫是大学商学院的教授,两个人都建议我在美国学会计,只要考过CPA,绝对有工作朝你走来。”

“好可然,我敬你一杯。” 尼可说:“你决心可真大,还要去美国考CPA,我有个姑妈就是 CPA,很聪明,有自己的会计事务所,挣好多好多的钱。”

邓菲说:“可然,我也敬你一杯,好好混,等你在美国混出了锦绣前程,我们去美国度假也有个落脚点。”

尼可边笑边点头:“我的两个姐姐也是类似的心思,她们以为我在北京有地住了,也想来中国度假。我告诉她们悠着点,目前我的房子是公家的,不够现代化,如果你们能解决蹲着入厕的问题,北京欢迎你们。”

“那她们还来吗?” 刘莎问。

“你说她们还敢来吗?” 尼可反问。

(31)特殊大熊猫

私下里,尼可跟邓菲聊过不少私房话,女孩子到了年龄该找男朋友,该嫁人了。尼可也盼着找一个知心爱人,在北京安家,让父母和姐姐都来北京玩玩。问题的关键,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邓菲说:“你也算是个西洋美女,又操流利的汉语,机会砸得你头顶都起包了,你还问我机会在哪儿,亨特不算一个,熬小狼不算一个?”

尼可摇头:“他们都不是丈夫的候选人。”

邓菲分析道:“亨特只是把中国当赚钱的商场,他迟早要回美国,你和他是志不同,道不合。熬小狼呢?我感觉他对你挺有意思。”

“他对我有意思?” 尼可笑问。

“上次你带我去他的家,就是那臭轰轰的大杂院,我看他殷勤得很,他的眼睛看你时,嗯,绝对有种异样的味道,我能感觉出来。”

“是吗?” 尼可问,或者她已经感觉出来了,只是想从邓菲那里得到证明。

有些感觉是形容不出来的,尼可没有对邓菲彻底交代。正如邓菲在恋爱初期,也没有向尼可亮牌,直到关系差不多定了,才把他牵出来让好友过目。

似有非有的情,隐在眼睛里,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空气里飘忽不定的暧昧,欲说还休。尼可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也玩过暧昧。那种设言托意、咏桑寓柳的话,她不仅知道怎样接过来,而且还会巧妙地还回去。但是熬小狼不捅破这层纸,她尼可也绝对不主动点亮蜡烛。就在她准备把暧昧进行到底的时候,熬小狼推开了大窗小窗,所有的话都明朗耀眼:“尼可,你是单身,我也是单身,咱们不如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运动吧。”

“陪你玩一场爱情?” 尼可大大咧咧地问她:“在你的爱情路上,有多少女孩中枪倒地,血流一地。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羊羔。”

“你怎么会是羊羔?你是我心中最高贵的女神。” 然后他把她楼进怀里,即兴哼出歌来:“你是我的春天,你是我的爱,阳光下的海棠全是你的烂漫……”

女人天性就是耳朵软,遭受不住糖衣炮弹的袭击,自觉自愿成了俘虏。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爱的浓情蜜意,尼可觉得整个世界全变了,天那么蓝,人那么好,连北京的风沙滚滚都变得很有诗情画意。

尼可完全忘了,她曾经对苏强信誓旦旦地说过:“放心,我属老虎的,怎么可能成为狼的猎物?”

谈了恋爱的老虎,也会变得柔情如水。

那个海棠花开的晚上,天上有晶亮的圆月,尼可对熬小狼说:“你知道吗?我姐姐玛莎读大学时,曾经跟校园里的一个摇滚歌手谈过恋爱,带回家的时候,我爸爸的脸黑得吓人,像要来暴风雨的天。”

“他是个什么样的摇滚歌手?” 熬小狼眉头皱了皱,很武断地说:“一定不怎么样。”

“他是个黑白混血儿,其实长得挺帅的,就是打扮太怪异了,头发朝上面立成了刀叉,耳朵上有环也不稀奇,鼻子上和舌头上也滾了两个环,真是个妖怪,我都怕看他说话。”

“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在打扮上动歪脑筋,我赌他也拿不出像人样的作品。”

“你说的也不假,他后来去一家音乐室制作碟子,还是玛莎出钱赞助的。”

“呸,什么男人!” 熬小狼头一扬,目光去全是不屑 ,他说:“我最鄙视这种男人,自费灌片,说明你的产品不合格,没人愿意投资,还要花女人的钱去灌片,我要是你爸,我也要禁止女儿跟这种人渣交往。”

“我相信我爸,他一定不反对我和你两个好。” 尼可抓住熬小狼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眼睛里装满了柔情和爱,她细语轻问:“ 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去看看我的父母?”

熬小狼的眼睛眨了眨,声音有些暗沉,他说:“现在就去看父母是不是太早了?“

早吗?尼可觉得自己和他相识了两年,相恋了三个月,身心的爱都给了他,他还在犹豫什么?她知道搞艺术的人神经敏感,更何况熬小狼还是名人,他有他的顾忌,她不能逼得太急,她说:“我想请几个北京的好友来聚一聚,把你介绍给大家。”

“把我介绍给大家,像笼子里的一头熊猫?

“懂了,你是头特殊大熊猫,不适合外人参观。”

(32) 好吃好看,可惜保鲜期太短

甜蜜过后便是苦恼,尼可的苦恼也不可能彻底宣泄给好友,只能自己慢慢吞下,然后慢慢消化。问题出来了,必须自己解决。到目前为止,只有邓菲知道他们的关系,邓菲似乎也不太看好二人。她说:“凭直觉,熬小狼是对你好,但看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态,就知道他对你好不长,他以往的历史又那么繁花似锦,你反正留个心就成。”

但是尼可怎么留心呢?尼可是一心一意扑在爱河里,一门心思就想对他好,怎么还可能留心,谈恋爱又不是做生意,或者搞侦察工作,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不谈,免得伤了神,还要陪葬亿万的细胞。

邓菲说:“女孩子青春短,如果你玩不起,早点撤下火线。如果不怕受伤呢?反正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一个人是太寂寞了,因为我们在北京都没有家。”

“我们在北京都没有家。” 那句话勾起尼可无限的伤感。她想有个家,但是他不想马上成家。邓菲说的都是真话,但邓菲在有意和无意中,也在炫耀自己甜蜜的爱情,可以开花可以结果的爱情,总是跟婚姻挂钩。

邓菲说:“我们是普通人,就应该找普通人的感情,跟熬小狼这样的名人谈情说爱,确实光鲜体面,但是长不了,就像五月的樱桃,好吃好看,可惜保鲜期太短!“

尼可哼道: “这世界没有天长地久的爱,你和曹寒伟的爱情也不可能保鲜到永远。”

邓菲自豪地拍着胸口说:“我和曹寒伟在北戴河发过誓,一定要爱到海枯石烂,因为我们前世有约。”

“你酸啊酸,酸得我牙落了一地,什么老掉牙的情节,你们也要摹仿?还不如摹仿泰坦尼克的那对男女在甲板上装灰灰(飞飞)。” 尼可摊开双臂,比了个飞翔的动作。

“我们就是比翼双飞的凤凰,在天上灰啊灰啊。” 邓菲说:“说正经的,我和寒伟为什么感情稳定,因为第一,我们门当户对,第二,我们学历相当,最重要的是我们真心相爱。”

“什么真心相爱,你可真会跑题,一分钟前你还把门当户对放在第一条件,如果他来自民工家庭,如果他没有赚钱的好专业,我还跟他唱一曲生死相依,我就用脑袋走路给你看看。”

邓菲坦然对应:“你说的不假,如果他没有专业,没有好家庭,就没有生死相依的土壤和肥料,我可能走在大街上睬都不睬他一眼。上天不会让两个条件悬殊的人相爱,如果非要相爱,得不到家庭的祝福,注定是短命的爱情。”

尼可若有所思地说:“那你觉得我和熬小狼呢?是门不当户不对呢?还是其他原因。”

邓菲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不存在门不当户不对,更没有文化的冲突和语言的障碍,如果熬小狼娶了你,是可以为他的前途加分,让他的事业再上一层楼。不过他天性花花,还想看更美的风景。”

尼可说:“你全都说到点子上了,我一定要找熬小狼好好谈谈。”

两人正聊着,尼可的手机的响了,她对邓菲说:“是可然的。” 邓菲说:“还不快接,是不是她的出国有什么新动态。”

“我拿到美国的签证了!” 可然的声音在颤抖中高昂,比喝了鸡血还激动,比中了彩票还High。

尼可问可然:“飞美国前,我们几个好姐妹聚一聚吧?”

可然说:“来不及了,现在我已经在火车站,我要回家看我父母,因为在北京备战托福和GMAT,我都好长日子没回老家,老家的奶奶又住院了。”

邓菲抢过电话说:“你飞美国肯定是从北京出发,到时候我们给你践行。”

可然说:“不,我从香港出发,我有个姨妈在香港,我父母会送我去香港。

邓菲问:“你的意思是你去美国前我们再也见不了面。”

“说些什么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放假总归要中国的,到时候别忘了来北京接我的飞机。”

“你想得美!” 邓菲狠狠地挂了手机,把手机还给了尼可,一脸的阴云密布:“我们算她的什么呢?她一会儿父母,一会儿奶奶,一会儿姨妈拿出来当借口,就是不愿见我们,若是回国飞北京,还想利用我们,比如免费的落脚地点,还有吃喝拉撒。”

尼可说:“她确实走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没心理准备。”

邓菲说:“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好没意思!”

“她做得虽然有点过份,但我也理解她,这些年她孤身一人奋斗,吃的苦也不少,我们平时也没给她什么关心。”

“我们怎么关心她?她天天都在忙考试,谁敢去影响她?” 邓菲哼道:“她是在情场上太坎坷了,没有一个男的看得上她,如果她找到了好人家,她才不肯背井离乡呢,她这一走,也不知在美国是个什么前途?”

“不知道她在美国是个什么前途。” 尼可摇头苦笑道:“我连我在北京的前途也不知道。”

(33)绝不成为感情的奴才

尼可下定决心,准备严肃认真地同熬小狼谈一谈。地点就是熬小狼住的大杂院。

熬小狼面带微笑,满不在乎地坐在竹摇椅上,耐心地听完尼可含怨带伤的演讲,然后才悠然开口:“我以为你成长在美国,跟中国女孩不一样的思想观念。”

“你认为美国女孩天生就自由解放?上床就跟上厕所一样轻松自然。” 尼可半斜着眼睛看她。

“妮妮,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都说温柔的话。” 他想把她拉进怀里清热,她却一把推开了她,义正严词地说:“收起你的 妮妮,请叫我尼可。”

妮妮是熬小狼给尼可的昵称,他认为他们既然有了清热关系,彼此就有个清热的称呼,她知道在中国以重叠的两字称呼以示亲密。正如苏瑞有人称她“苏苏”,尼可那时也喜欢听熬小狼叫她“妮妮”。

“事情不能太认真,太认真了彼此都要受伤。” 熬小狼收起了嘻哈打笑,额头打了结,他说:“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都是愉快的日子,很纯粹的开心和快乐,我很知足也很感恩。”

“说来说去,我倒成了贪得无厌的人。” 尼可说:“我需要一个婚约,我有错吗?这是我的选择,如果你无法给我,我转身离去,绝对不给你制造麻烦。”

“我不是戏弄感情的人,你放心,但是在一两年内结婚,我还是害怕,怕有灾难降临。我需要一个过程,比如该发芽的时候就发芽,该开花的时候就开花,在开花的时间里去追求结果,而且要结大果,结出来的果子一定又苦涩又难看。中国有个成语,不知道你学过没有,叫拔苗……”

“拔苗助长吗? 你要给我普及成语教育啊?退回七年以前吧。” 尼可鼻子一哼,下巴一抬,冷笑道:“拔苗助长以后呢,还可以告诉我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强扭的瓜不甜?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不能违背事物的发展规律,否则欲-速-则-不-达。”

尼可的语速越来越快,钢嘴铁牙似的利落干脆,熬小狼听得连连点头,赶快给尼可作揖:“尼先生啊,尼先生,我怎么班门弄斧啊?你如今满口的成语,我也自愧不如,当我的老师也有余,请老师海量,海量。”

“你贫,你继续贫,你干脆改行去演小品得了。” 尼可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刚才的愠怒也被欢笑吹远了。电视上正在播放印尼地震的新闻,倒塌的房屋,悲伤的人群,看得人心碎神伤。尼可觉得熬小狼说的对,世界这么多灾难,活一天就要要珍惜一天,抓紧享受每一段幸福的时光。不要去计较生活中的那些得失、名誉、情感……

一道光,突然照破尼可眼前的世界。她突然就想通了,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自信而独立,是不需要外界的诺言和保障。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给熬小狼压力,提出一些非现实的要求。走在哪个坡上就唱哪首歌,只要保持内心世界的充实坚强。但是她会给自己留个心了,不会对熬小狼无私奉献。

那个明朗的午后,石榴树开花了,一朵朵灿若云霞的欢喜,人心也欢喜。 两人腻了一个下午,尼可看了看时间,该离开大杂院了,第二天还有个大型的商业峰会,她是现场翻译,不能迟到。熬小狼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把你明天的会议推掉算了,我这儿有个新歌,苏姐很喜欢,你帮我翻译看看,要快!我下个星期有家英国媒体的采访。”

“英国媒体的采访?你自己去聘翻译好了。” 尼可摇头说:“商业峰会是亨特主持的,我早答应过他的,提前半个小时到场。”

熬小狼眼睛里泛出几分酸意,他问:“亨特重要还是我重要?”

尼可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她笑道:“当然你重要,但是我事先答应过亨特,我不能食言。”

熬小狼愤然点了一只烟,嘟囔了一句:“笨蛋一个,来了中国这么久,居然还需要翻译。在北京立不住脚,早点滚蛋好了。”

“北京需要翻译的老外多着呢,有的已经呆了十几年。” 尼可的衣服已经穿妥了,正对着镜子梳头,她从镜子里看着熬小狼说:“ 聘用翻译的人,才是有本事的人,我这个翻译不过是个打工的命。” 然后又加重了语气:“打工的苦命,丫头的命。”

尼可出了大杂院的院门,风吹在脸上,神清气爽,她感觉很惬意,收放自如,能驾驭人生的感情,绝不成为感情的奴才。这时候她看见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蒋森骑着自行车正要进门。

“兄弟,你来这儿干什么?” 尼可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她在这儿撞上了蒋森。

“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蒋森问。

(34)她非要嫁给那个美国丐帮

尼可怎敢相信,蒋森住在大杂院是为了节约钱! 他一心一意爱着玫玫,发誓要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家的物质概念就是一套房子,最实际的,摸得着、看得见的物体,可惜他买不起。北京的房子太贵了!没有房子,玫玫的父母绝对不准玫玫出嫁。

玫玫长得如花似玉,从上中学起,就有无数的男孩子递条子,玫玫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玫玫成绩不好,没有上大学,否则也会遇见心仪的白马王子。漂亮是老天送给玫玫的礼物,凭着这份资源,玫玫可以挑自己喜欢的男孩。可惜玫玫投胎的地方不够好,父母都是下岗的工人,家有还有个腿带残疾的哥哥,都指望着玫玫找个好人家,一家人可以靠靠,过一下舒心舒肺的日子。

只要玫玫还没出嫁,家里就少不了媒婆敲门。这天玫玫的表姨妈又来了。表姨妈是玫玫妈妈的表妹,手上一大串候选人,给玫玫介绍过官二代、富二代、自己创业的主,可惜玫玫都看不上,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蒋森,虽然被家人痛斥为“美国叫花子“,但她只爱花子。被逼急了,她也去过相亲会,要不一言不发,低头吃自己的饭,要不狂喝饮料,让自己不停上卫生间。

逼仄的房间里,一屋子零乱的旧家具。玫玫的姨妈一边磕瓜子一边说:“华姐啊,你看你这个家,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玫玫的妈妈叹气道:“有什么办法啊,我和你姐夫都是没有本事的人,生来就是这个穷贱命。”

姨妈“唉“了一声说:“玫玫可以改变你们的命。”

“别提她了,她是讨债鬼投胎来的,生下来就开始气我,一直没完。”玫玫的妈妈是愤怒加无奈:“我管不了她,她非要嫁给那个美国丐帮我有什么办法?”

“还在跟美国丐帮好?” 玫玫表姨妈很不屑地说:“美国现在穷了,欠了中国几十亿的债,把国库掏空了都还不出来,就只好瞎印钞票,把全世界的金融都搅乱了。”

“美国欠中国的债?” 玫玫妈妈问。

“唉唷,这么大的事,报纸上天天登,你咋没看到呢?” 玫玫姨妈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国际大事了?” 玫玫妈妈问。

“我那女婿是外资银行的副总裁,我跟着他也学了不少道道。” 一提起自己的女婿,表姨妈是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她女儿陶陶跟玫玫一样,也没上大学,但是人家命好,找了个好人家。陶陶虽然也长得眉清目秀,但是玫玫是大美人,光芒四射,谁站她身边准得吃亏,一比就比得个暗无天日。

表姨妈马上言归正传:“上次我给玫玫介绍的陈总,年龄虽然大点,又离过婚,可人家说了,只要玫玫嫁给她,他保证给你二老在四环买套新房子,玫玫的哥哥也可以安排到他的分公司上班,待遇好,工作又轻松,不知比他那个街道残疾厂好到哪儿了。”

玫玫妈叹道:“陈总年龄是大了些,可是人很成熟,对我和她爸都很好,我就觉得男人成熟好,知道体贴女人,女人也不担心他去外面花心。我们喜欢陈总没用的,你看玫玫对他一张茄子脸,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心急有什么用。”

表姨妈说:“你们当爹妈的也应该拿出长辈的气势,哪由得她胡来,我的一个老街坊,女儿非要嫁给一个乌克兰人,结果撞上了个骗子,结婚后拿了绿卡(其实是居留权)就消失了。”

玫玫妈听得头帽寒气,她问:“还有这样的事?”

表姨妈边吃花生边说:“如今中国强大了,骗绿卡的主可多了。”

正说着,门“嘣”的一声推开了,是玫玫进了屋,她半斜着眉眼看表姨妈:“你打算又把我推销给哪家的主,不知这次是一个猪头呢还是一张牛脸?”

当妈的喝道:“给姨妈说话是什么态度?你那个蒋森人长得标致,有钱吗?有技术吗?连张大学文凭都没有,还好意思在北京混,一个国际叫花子,随便找个打工女就够了,还想找北京姑娘,做他娘的春天大头梦。”

“春天的大头梦也会演绎出一段传奇。” 玫玫说:“老妈,你说话可要算话,只要蒋森买了房子,你就同意我们结婚。”

“对,房子,正儿八经的房子,必须在四环之内,要新房子,不能旧房子,要一次付清,不能贷款,要……”

“你什么狗血政策,朝令夕改的,还要人活不活?等再过两天,别说四环之内的房子了,干脆在紫禁城中立一栋别墅吧。” 玫玫掀开帘子,进了自己的房间,可惜房间只有帘子没有门,外面的噪音依然肆无忌惮地骚扰着她。

玫玫闭上眼睛,戴起耳机,听IPhone里的流行音乐。表姨气昂昂地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对玫玫大声喊:“你父母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如今下岗了又有病,还到处打工,为什么?你心不心疼,你该不该对这个家尽点责任?”

“你想让我怎么尽责任?” 玫玫一把扯下耳机,眼睛瞪成了鸡蛋。

表姨妈理直气壮、声音高昂:“你忍心他们住在这乱七八糟的环境,你忍心你父母哪天生了大病拿不出住院的费用?父母养你二十多年,图你什么?”

玫玫有气无力地回应表姨:“真不好意思,我真没用,养头狗还可以看门,养头猫还可以抓老鼠,你让我爸妈把我这条小命收回去得了。”

(35) 要想快点结婚,必须买下房子

蒋森大杂院的房间里,几只苍蝇在窗玻璃上嗡嗡地瞎撞。尼可被吵得心烦,拿起苍蝇拍去赶,边赶边说:“在中国习惯了,习惯家里有各类的飞虫和爬虫,要是这几只苍蝇出现在丽莎的房间里,她肯定要尖叫,像看见了吸血鬼。”

蒋森说:“中国也有吸血鬼,我们四周全都是吸血鬼。“

蒋森坦诚告诉尼可,他近日来凄风苦雨,愁苦不堪,要想和玫玫快点结婚,必须在短期内买下房子。买房子当然需要钱,钱从哪里来?认识玫玫前他是月光族,工资月月花光,月月欢。自打认识玫玫后,他想省钱又省不下来了,面对心爱的女孩,巧克力、玫瑰花、烛光晚餐、生日礼物,3D 电影院……每一种烂漫都需要花钱。还好,玫玫是个善良的女孩,处处体贴蒋森,出门总是为他考虑。时刻告诉他,只要和他在一起,骑自行车也快乐,吃路边小摊的杂酱面也幸福。

尼可感叹道:“玫玫若是俗气的女孩,肯定早不跟你在一起了。”

蒋森点头说:“这个我心里有数,她的那些同学,长得远不如她的,都找了开宝马奔驰的男朋友。玫玫是个好女孩,不在乎这些,但她家里给她的压力大。”

尼可说:“这个好理解,她父母都指着女儿发财呢,在中国有女儿就是财宝,哪像美国倒贴女儿的婚礼,我们家有三个女孩,目前都没出嫁,我妈妈知道到时候要出血的。”

蒋森说:“你还好了,你来中国了,可以给你父母赚一笔彩礼。玫玫家还指望着玫玫的彩礼,给她哥哥娶老婆呢。”

“可怜的孩子,你目前真是一大筐鸭梨顶在脑袋上。” 尼可说:“所以说,为了节约钱,你从好公寓搬到了大杂院?你一个月能挤出多少钱?”

“先前是一个月两千五,现在是一个月两百,你算算看,省了多少?”

“你真了不起啊,你一个律师家庭成长的孩子,现在每天挤公厕,用公共澡堂,让NBC来给你做套节目,不知要感动多少美国人。”

蒋森很坦然地笑了笑:“没什么,想着我和玫玫能永远在一起,现在吃这点苦算什么,想着我们的未来,心头其实挺舒坦的。”

“人年轻,吃点苦也没什么,你现在一天打几份工?”

“啤酒屋的经理还在当,然后给几个学生当家教,教他们美国口语。你知道,我没有文凭,否则也可以去比高级一点的学校找钱。”

尼可说:“没办法,现在教书这个行当,进门就看文凭,许多外国人的中文都没你说的好,但他们有文凭,能当老师,能当高级翻译。这样吧,” 尼可拍了拍蒋森的肩膀:“亨特那里国际会议还不少,我帮你留意一下,一个会议下来就能拿下五六千。”

蒋森吸了半口气,喊了起来:“这么高啊?不知他们能否看上我?”

尼可说:“原则上,他们是要有文凭的,但亨特是我的朋友,跟他说说肯定能通。但你也要做些准备,那些政治方面、财金方面的术语,你抽空得学一学。”

蒋森情绪本来很高涨,现在又焉了下来:“我哪还有空闲学习?我天天这么忙,忙着找钱买房子。”

尼可真心说:“告诉姐,你现在存了多少钱,看我能不能帮帮你。”

蒋森苦着半张脸说:“我能拿出来的现金只有6万块,你也知道北京四环内的房价是个什么天价!”

尼可叹道:“6万块啊?我的老天,连个卫生间都搞不定!” 尼可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查询北京房价,边看边叫:“看到没有,四环房首付都要四十万。”

“不看不知道,还在幻想,看了把梦都吓爆了,你说我要辛苦多少年啊!还是首付,玫玫的老妈还要求必须现付,不能贷款。”

看蒋森绝望无比,尼可很快冷静下来,她说:“你懂的,这是一场战争,我们要争取时间,否则玫玫在家里日子太难受了,对她目前的忍受能力,我都万分佩服,只是啊,一两年她还可以坚持,三四年就难说了,这年头什么都变得快,还有天灾人祸来捣乱,说不定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眼前的地方不是城市,而是一片汪洋大海。不说远了,来点实惠的,我可以先借你个十五万。”

“你不要借我,你自己也需要钱,我也知道你一直想买房子。蒋森立刻打断了尼可。

尼可说:“我是女孩子,在中国这个大环境,女孩子没有买房的压力。还有,我有份稳定的学校工作,解决了住宿,我业余时间也一直在攒钱。”

“可那也是你的血汗钱,你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 犹豫了一会儿,蒋森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他对你并不是真好。”

尼可心想,连蒋森都看出熬小狼对她不是真好,那自己还用得着跟这个人浪费时间吗?但她在蒋森面前不能显得懦弱,她扬了扬头,拍着他的后背说:“ 别空操我的心,我如今万分坚强,谁也伤不了我。要尽快解决的是你的问题,时间不仅是金钱,也是幸福。”

“可我要上哪儿去抓这么多银子?” 一想起未来,蒋森也愁眉苦脸,他说:“我不能抢银行,也没有一张神奇的地图,告诉我哪儿埋了金银财宝。”

尼可说:“先打起精神好好工作,好好挣钱,我去找找亨特,亨特有个朋友叫托尼,在中国混得特好,在北京上海广州苏州都买了房子,还找了两个老婆,一个是跳芭蕾的,一个是唱京剧的。”

“居然有这样的人?” 蒋森有他的看法:“有两个老婆的人绝对不是好人,他不可能对感情忠诚。这样的人我还是不想打交道。”

尼可笑道:“亨特先前跟你一样,也是看不惯托尼,说托尼是个没有灵魂的男人,如今亨特在中国呆长了,跟着托尼搞了几个项目,挣了大油水,我再没听见他对托尼半个字的怨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观,没问题,跟着托尼闷声发财就成。”

蒋森说:“发了财我也不会找两个老婆,中国怎么会允许两个老婆?”

“什么两个老婆,小三小四而已。” 尼可说:“那托尼再怎么猖狂,也不敢把法律当狗尾巴草。”

(36)爱京剧的美国哥们

现在找亨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升成了公司的技术总监,见面必须还要预约。好不容易定下了一个周五,尼可可以与他共进午餐。尼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她要他的指点— 蒋森如今艰难度日,需要同胞的帮助。

“蒋森的事还真不好办!” 亨特对尼可实话相告:“我见过他,他的中文是说得很好,比托尼都好,但是大型会议上聘请的翻译,人家肯定要看资历。你说你尼可吧,燕山大学中文系毕业,在外国人说中文比赛拿过一等奖,还在晚会上朗诵过中文诗歌,这些资料唰唰甩出去,多耀眼,蒋森怎么办?他的背景拿得到台面上吗?偷渡到的中国,在广州差点被警察抓了,差点就遣返回国了,然后一路混到北京,一直在餐馆打工……”

“够了,不用说这些了,谁在路上不碰到些大风大雨,谁没有暂时的困难?” 尼可说:“你如果帮不了忙就明说,没必要把人家的历史翻出来嘲笑。”

“我没有嘲笑他啊。” 亨特说:“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才想什么说什么,总觉得跟你在一起,不用像跟中国人在一起,要玩一些肚子里的心机。”

尼可喝了一口茶说:“不好意思,是我多心了,你要理解我,蒋森现在就是我的弟弟,他特别特别需要买房子需要钱,否则女孩就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这种爱钱爱房子的女孩让她走了好了。我真的就搞不懂中国现象,凭什么结婚男人就得出车子和房子。”

“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乱说,玫玫真是个好女孩,否则我也不会为了蒋森想挽住她。”

“那你就干脆明说,蒋森需要多少钱,需要什么样的房子?”

“至少一百万吧,四环的房价都在3万左右一平米。我们的意思是先买下来,先堵住玫玫父母的嘴,让他们不再折磨女儿。”

“一百万人民币也要十多万美元,好多美国中产家庭都拿不出这个现金,我看……” 亨特话还说完,手机响了,原来是托尼。两个人只说了几句话,尼可便从二人的谈话内容判断出托尼正好在餐厅楼下的商场,一个人逛着也是无聊,问亨特有没有闲功夫,看能不能碰一块儿喝杯咖啡。

亨特觉得已经约了尼可吃饭,再突然喊上托尼是否有些唐突。尼可倒是有个小建议,何不把托尼叫来聚聚,一起聊聊笑笑,一起开开心心,多好的事。其实尼可也有她的小算盘,她知道托尼脑子灵活,人缘广泛,在中国混得风声水起,八面都有人脉,何不让他帮蒋森想想办法?

托尼和尼可是见面熟。托尼第一眼看尼可,便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看起好面熟。” 尼可说:“我们没有见过面吧?” 因为她把肠子翻遍了也没想起这个人。

托尼便笑道:“我们肯定在大剧院见过。”

尼可确实去大剧院看过一场话剧,心想这个人倒是个随和的人,好说话,便接过他的话说:“你说的不错,我去过大剧院,或许你坐在我的后面或者前面。”

“呵呵,那我们也算有缘的人。” 托尼哈哈笑起来:“一定要喝两杯,服务员,来三瓶青岛啤酒。”

尼可看他的言行举止,完全是中国人的作派,她一直以为自己彻底融入了中国,中国文化无所不知,没想到天外有天,有人比她更地道,更会品尝原汁原味的精髓。当托尼告诉尼可,他喜欢听京剧,尼可还只当他装模作样唬唬人,结果人家还真拿得出北京京剧院的戏票,下个星期的《霸王别姬》,问尼可有没有兴趣。尼可正在犹豫,托尼哈哈一笑,转头对亨特说:“不要给我绿眼睛(嫉妒),我没有邀请你,因为我知道你仇恨京剧。”

尼可便问亨特仇恨京剧的缘故。亨特主动说了故事。去年的一天,他临时有事要急访托尼,进了托尼的房间,音响开着,里面咿咿啊啊的唱着京剧 他听得很崩溃,也很窒息,真诚恳请托尼把音响关掉。然后老实告诉托尼:“如果你有一天恨我,想谋杀我,根本不用刀和枪,就用这种音乐对着我耳朵,半小时不到,我准进地狱。”

尼可笑道:“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京剧,那种音乐走不进我的心。不过京剧的词倒是挺美的,我能理解其中的美好。”

亨特说:“正常的情况,西方人都不喜欢京剧,好折磨人的声音。当然什么事物总有异类,比如托尼。”

尼可说:“除了托尼,蒋森也喜欢京剧。因为玫玫的爸爸妈妈是京剧迷,蒋森为了讨好二老,也能唱几段。”

托尼插了一句进来:“蒋森是谁啊,也是个爱京剧的美国哥们?”

既然话题拉扯到了蒋森的身上,尼可便直话直说:“他是我在北京认的干弟弟,目前的境况不太妙啊。”

“快说来听听。” 托尼仰头喝了一口啤酒,眼睛里冒着光,他似乎很有兴趣。

(37)蒋森去了西藏

尼可对托尼二人说:“你们住在高级公寓里,有抽水马桶,有二十四小时热水,根本无法相信蒋森的生活环境。”

“总不可能是毛里求斯的难民营吧?” 托尼说:“北京的大杂院我还是听说过。”

“你听说过,你进去住过吗?” 尼可问。

尼可开始描述:“没有卫生间的房子,洗澡怎么办?自己烧好一桶水,提到公厕里去洗。夏天还好办,冬天就头疼了。房子里没有卫生间,要方便必须到院子角落的公共厕所,想象不出来吧,100多人的院子,只有一个公共厕所。那厕所,我都不知道怎样形容,是其臭无比,每天清晨不用闹钟,那臭味就可以把你唤醒……”

“好了,好了,可以打住了,我完全想象得出来。” 托尼盯着尼可看:“你描述得如此生动活波,是不是也在里面住过?”

“跟你们二位说实话吧,我有个朋友在大杂院也有房子,但他是在里面体验生活,跟蒋森的情况大不一样,蒋森确实需要钱,需要结婚,才迫不得已搬进大杂院。为了守住自己心爱的女友,他现在是一天打三份工,可是北京的房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我倒是有个快速找钱的办法,也不需要吃什么苦。” 托尼说。

“但是蒋森没有大学文凭。” 尼可说。

“要什么文凭,只要是白人,而且要长得高大精神。” 托尼说着,对亨特笑了笑:“比如像这个哥们一类的帅哥, 一出门就被美女袭击。”

“你要干什么?” 亨特笑道:“给中国富婆找鸭子?”

“别说这么难听,你托尼大哥是这样的人吗。” 托尼慢慢道出了实情,他目前在广东有几个项目,认识了一些当地土富豪,富得那个油光闪耀,都不知道该怎么炫耀。这些土富豪觉得跟洋人打交道特有面子,每次开发布会,商务洽谈会,总会找一些西装革履的洋人,乔装成海外集团公司的总裁或者副总裁,给他们撑面子,两三天下来,包吃包喝,玩儿似的就能挣个五六千。

亨特中途插了一句:“我记得你给我提过,不知是广东还是江苏的乡镇企业家,要在他们的村建一座白宫,据说规格比美国正宗的白宫还大。”

“广东有江苏也有,不少的土大亨都想建白宫,也都想请洋面孔装集团总裁。”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 亨特说:“还是别做的好,若是被报纸戳穿了,又不小心上了头版头条,以后还怎么做人?挣再多钱也没意思,好丢人!”

“有什么好丢人的?不偷不抢,不搞自杀袭击。“ 尼可持反对意见,她跟托尼倒是保持一致的看法,她说:“ 中国现在就是这个环境,你不想去,多的是人要去。蒋森形象好,还会说流利中文,报酬应该再高些吧。”

托尼直点头:“没问题的,包在哥们身上,有了消息,我马上通知你,对了,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一个。”

尼可拿出手机,正要给托尼试打一个电话,留下自己的号码。手机突然响了,尼可笑道“:一说蒋森,蒋森就来了。”

原来蒋森马上就要出发到西藏,临走前给尼可打个招呼,让她没事的时候去陪一下玫玫。尼可问他到西藏干什么,他说朋友在拉萨开了个餐馆,他想去帮帮忙,随便也考察考察,看有没有什么好商机。他还说,他这次去西藏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月的样子,回来再同她聊详细过程。

尼可放下手机对托尼笑道:“想让他去广东发财,人家先去西藏了。”

亨特说:“我觉得走西藏前途好,那块地方毕竟才刚方开发,广东已经饱和了,没有太多的发展空间。”

托尼喝了一口酒,一旁幽幽说:“蒋森那小子还是有门路,一走就远走西藏,我一直都想去西藏看看,就是手续太麻烦,办这办那的。”

尼可说:“我听邓菲说过,她和她男朋友去年走的西藏,在珠峰营地要出示什么证明,他们还是中国公民,我们外国人恐怕更麻烦了,蒋森那小子这么快就去了西藏,还是有能耐的。”

(38) 蒋森出了大事

邓菲和刘莎私下并没有商量,但两个人都把结婚的日子定在国庆节。这让尼可很为难,她对二人说:“国庆节那天,我到底走哪家呢,要不,我两边都不去。”

“你休想逃跑!” 邓菲对她嘻嘻笑道:“你要当两次伴娘,还得乖乖儿缴上两份红色罚款单。就是因为你,我和刘莎不得不商量时间表,我定在一号没有变,她改成了二号。”

“你们两人这一前一后,要把人累得像狗啊。” 婚礼还没开始,尼可已经感觉天旋地转,累得苦不堪言。

“你当不了几次狗的,以后我们也会为你当狗。” 刘莎拍了拍她的脑袋。

看着欢天喜地的两个朋友修成了正果,尼可回家后只觉得寂寞酸楚。遥想自己的婚姻,感觉就是一首没有结尾的歌。尼可咬咬牙,想抽身退出,结束这种暧昧缠绵的局面。熬小狼时不时一两句甜言蜜语又勾住了她的心。

那天他一脸的柔情蜜意,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吹过海棠的花瓣:“亲爱的,如果哪天我跪在你面前向你求婚,你可别嫌我给你的戒指太小,嫌钻石的克拉不高,不愿戴在手指上,那会刺痛我的心。”

他说得情真意切,把尼可的眼泪都差点哄出来了。尼可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酝酿创作的激情,给尼可来的一段表演,一段半真半虚的表演。半个月后,尼可看见熬小狼出炉了一首新歌:《莫非我给你的戒指烫了你的手指?》,是写一个虚伪的女孩,虽然接受了男孩的求婚戒指,但心里还是嫌男孩不够有钱,不愿公开两人的关系。平日里,她爱跟有钱男人暧昧不清,所以不把戒指带在手上,公开自己有未婚夫的身份。男孩知道了真相后,悲愤地唱出了: “为什么不戴上我们的订婚钻戒,莫非我给你的戒指烫了你的手指?”

尼可哭笑不得,她觉得跟熬小狼在一起就是要学会演戏。如果天生是演员呢,还是可以享受人生。但尼可希望有脚踏实地的生活,几番咬牙,下定决心不再跟他耗下去,她对他说:“邓菲约我去青海玩,不是走的大众路线,我们要住在山谷牧民的帐篷里,这一去就是一个月,那里山高地远,没有手机信号,所以我们暂时不通电话。”

“好好去玩吧,尽情享受高原的阳光和河流,只是别把自己玩成了原始人。” 熬小狼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以潇洒自如的神态跟她道别。日子长了,尼可最看不惯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这世界对他无所谓,没有什么人和事让他专注。当然,音乐除外,那是他的命根。

尼可对他渐渐没了真心,没有真心当然也说不出真话。尼可去青海其实是个谎言,是个借口,她是想给自己两个月的时间,若是不跟熬小狼见面说话,看自己能否扛得住牵肠挂肚的考验?如果考验合格,便可以把把暧昧不清的恋情化成友情。至于友情,那就天高海阔,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包容。

晚上邓菲来了电话,向尼可炫耀她的钻戒,曹韩伟花了四万块钱给她买的钻戒,亮光闪闪,晶莹美好,邓菲告诉尼可,她越看越幸福,完全被幸福的海洋包围。邓菲只想同闺蜜分享甜蜜的心情,完全忽略了闺蜜的落寞低落,任何幸福的消息对她都是刺激。

半夜里,电话又叫了,尼可心想这次恐怕是刘莎吧,不知是想晒钻戒呢?还是想想晒婚纱的照片?对不起,姐没有好心情,她决定采取不理不闻的政策,让电话铃声自生自灭。电话铃声确实灭了,可又不屈不饶地活过来,她只好挣扎起身,扭亮了床头灯,看那电话是个陌生号码,而且是个外地号码。

“姐,我是蒋森,你一定要救救我!” 似乎正遭遇恐怖的袭击,蒋森的声音语无伦次,他居然开始说英语,他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他的秘密。到了北京这么多年,尼可还是第一次听蒋森说母语。

蒋森出事了,而且出了大事。

(39) 干脆冒险赌一赌

尼可一直以为蒋森去西藏是为了寻找商机,哪想到被人卖了,卖得惨不忍睹。

很多人都看得出蒋森求财心切,妄想一夜暴富,买栋大房子。蒋森的那个所谓的朋友,同蒋森只是一面之交。那家伙虽说在西藏有一家餐馆,但背后是海外某反华机构的成员。

他耸动蒋森:“跟我去西藏看看吧,那里机会多多,我恰好有笔很好的生意,不要你出钱,也不要你出力,什么都不管,到时候车会把你送到山上,山上有个队伍,你只要混在里面喊几声口号就成。”

只要一天的时间,一万块钱就收入口袋,世界上真有免费的大餐啊。如果蒋森提前把这件大事跟尼可商量,并且告诉尼可那些口号的内容,尼可无论如何,也要阻拦他的行动,别说一万了,十万都不要心动,那美艳的毒苹果再诱人,也不要看它一眼。

非常不幸,蒋森的那张洋面孔,有 棱有角,帅气十足,可惜被反华集团利用了。其代价是什么?面临判刑或者驱逐出境。这两个结局对蒋森都是恶梦,他还有偷渡的前科,被中国政府驱逐出境后,肯定会打上黑名单,再也踏不上中国的土地。他眼前一片漆黑,人都快窒息了,他唯一的希望,唯一能乞求的人就是尼可。他心惊胆寒叙述完事情的经过,最后还

还请求尼可为他保密,别把这个事情告诉玫玫。

尼可只能点头,然后拼出全力去救他,去捞他。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熬小狼,她觉得熬小狼树大根深、社会关系复杂,他后面还有苏瑞,只要苏瑞出面找人,还有什么事情搞不定。但是熬小狼还没有听完尼可的述说,一口一个“不”,像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石头上。

他坚决彻底地回绝了:“不行,根本不不行,他一个美国人跑到西藏去喊反动口号,这是什么罪?阴谋颠覆政府罪,反革命宣传煽动罪,没判他死刑都是他命大,让他滚回老家,是他最明智的选择。好好的一个美国人,在美国呆着不好吗?美国不是天堂吗?跑到中国来添什么堵?我小时侯的北京可是干干净净的北京,这些年被一群外地人外国人搞得乌烟瘴气。”

那一刻,尼可发现熬小狼是个极冷血、极虚伪的人。别看他还为农民工写过歌,充满同情的呼唤。而男女情歌又是那么的柔情似水,情意绵绵,只当他是个多情的人,人到底有多少面,谁看过他魔鬼的一面?让人胆寒心凉。

尼可想也不多想,转身拉门就要离开,熬小狼的声音从后面响过来:“你不是去青海了吗?你说那地方偏僻没有信号?结果有人在西藏摊上了大事,那手机信号就自动冒出来了?”

尼可明白,他在嘲讽她先前的谎言。但她根本不想浪费口水解释,她淡然一笑道:“若是有缘的人,心必然是相通的,不用手机就凭心灵就能感应到,没有缘呢,或者缘份已断的人,面对面看着都难受。”

尼可扬长而去,不想再看他的嘴脸,如今时间宝贵,她马上联想到第二个候选人:托尼。很不巧,托尼正在上海出差,听完尼可的报告,他头大眼大,喊道:“不是挺聪明的一个小子吗?怎会那么蠢啊,做事情也不长长眼睛!”

尼可耐心地说:“现在不是指责蒋森的时候,现在是想办法怎么解决问题。”

“你说怎么解决啊,跟中国政府对杠?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外国人,到了中国不都想发展自己吗?你要想找钱,就得好好遵守人家定的规矩。”

“蒋森也是迫不得已,他是太需要钱了,他曾经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现在不同了,他要结婚,他必须买房子!”

“为了买房子就去喊反动口号,他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可以养王八了?”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必要浪费你的时间,再见!” 尼可果断挂了电话。没两分钟,托尼又挂过来了,他说:“不是我不帮他,你忘了上次我说的,我还想把他弄到广东,扮扮海外总裁找大钱,那个钱轻松又安全。他这次玩的太大了,不过看在同胞的份上我还是帮他问问,但结局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尼可说:‘尽力就行,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想办法,我们一起行动。”

能找的人尼可都找了,最后亨特也来了电话,他说他认识一个中国朋友,公安部有人脉,蒋森这个案子他去找人问了。公安部那哥们很同情蒋森的境况,知道他是上当受骗的,如果在平时还好疏通,偏偏撞在一个极其敏感的日子,那哥们也很为难。

尼可反过安慰亨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中国人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局如何,要看时运如何。亨特跟尼可看法一致,蒋森在中国过得不容易,大家尽力而为,能帮多少算多少。

尼可一下子就觉到了亨特的可爱。蒋森出事之前,他是最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反对各种非常规的圈钱手段,对托尼所说的乔装总裁骗钱,最是深恶痛绝。如今蒋森出了大事,亨特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一直在想办法,一直有实际具体的行动,而不是动动嘴皮子露几颗牙齿。

那天亨特对尼可说:“你跟苏瑞有往来,怎么不去求求她?”

尼可面无表情地说:“早求过了,她说她无能为力,她说她是一个外国人,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惹中国的法律。”

“那苏瑞的先生苏强呢?” 亨特问。

“我是想过苏强的。”尼可说:“但是苏瑞已经把话挑明了,说苏强也管不了这摊子事。”

亨特说:“我不相信,如果苏强安心管,他是可以管下来的,谁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强大,谁不知道在中国就是凭关系。”

“你说的对,没有关系,在中国步步艰难,关系疏通了,比鸟儿还自由。”尼可说:“我们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干脆冒险赌一赌,就求求苏强,说不定能看见阳光。”

(40)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

那天邓菲问尼可:“你如果瞒着苏瑞去找苏强,如果苏瑞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处?你还想不想给她打工?”

“我早就不想在她的手下听令,早看不惯她那副仗势欺人的样子。”

“是看不惯她手下的狼吧?” 邓菲笑问。

“狼和他的主子都是一个德性,一个德性的……” 尼可本想说 “一个德性的贱”,猛觉得一个“贱”字损人太深,积积口德吧。尼可于是改了话题:“要找苏强也不容易,他回了我的信件,他不在北京,还在瑞士开会,我急得不知忘哪儿跳。”

邓菲说:“这次蒋森闯的祸也太大了,又是西藏又是美国人还加上乱七八糟的口号,我们听着都害怕,哪还敢去帮忙。”

“你帮不了忙,我求你闭嘴好了,别给我添堵。” 尼可火燎燎地说,边说边打开手机,查看有没有最新的信息。邓菲白了她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理她,等她降了火再跟她交流。

这个时候,尼可最最希望的电话响起来了,那个温醇低厚的男性嗓音告诉她:”我现在已经回北京了,你愿意什么时候见面。”

“当然是现在见面!” 尼可心狂跳,激动得声音都沙了。

出门前,尼可朝邓菲扬了扬手机,得意地说:“怎么样?事在人为,天无绝人之路,蒋森肯定有救了!”

邓菲说:“别得意得太早,世上没有免费的小面,更何况海鲜大餐。那苏强就这么轻易帮你的忙。”

“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我要上苏强的床啊。” 尼可说:“我可记得苏瑞曾经说过一句话,她在她卧室的床头柜放了一把手枪。”

“哈哈,她的卧室有手枪顶个屁用,全北京那么大。”邓菲笑道:“我没有什么坏意思,我只希望你多留一个心。”

“放心好了,我会顺利回来的,而且会胜利回来,对了,那个成语,凯旋而归。” 尼可比了个凯旋而归的威武动作。

北京郊外的一家高级会所,庭院深深,四周翠竹环绕,竹林里有小径,沿着小径蜿蜒前走,能看到碧波荡漾的湖水。尼可很感谢苏强,把她带到这个世外桃源的地方。有钱就是好,不管在喧嚣的城内遭遇什么烦恼,都可以来这里静心享受。

尼可此时无法享受,她需要明确的答案。她言辞恳切:“很不幸,蒋森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故障不小,找了不少人,最后只有求你。我相信你的能力,肯定会扫清路上的障碍。”

“你怎么如此信任我?别人不行我就行? ”他对尼可笑了笑:“如果你干弟弟蒋森不出事,我恐怕是很难见你了。”

尼可不急不慌地说:“你我迟早都会见面,这次见不了,下次肯定见。”

“只是你啊,一头陷入了狼的圈套里,再也出不来。”

尼可心里一惊,自己和熬小狼的事并没有公开,熬小狼本人也不想把这事弄大。尼可的圈子里只有邓菲几个好友知道。苏强怎么会知道?八成是苏瑞主动说的。尼可不愿多想,她只是淡淡清清地说:“进去了,又出来了,进去糊涂,出来清醒。人嘛,总是要为成长付出代价。”

“我给你提过醒的。”他说:“你从来不听我的劝告。” 他的声音很认真,她能感觉他对她的真心。只是他们中间横着一个苏瑞,彼此都要小心。她相信他,这次带她来的地方,应该安全保密,苏瑞应该不知道。

“希望你明确告诉我,蒋森这件事你有多大的把握。” 她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有些难度,但我会尽力。”他非常干脆地说。他声音里有股强大的信心,给人温暖和力量,足以让她悬挂了几天几夜的心,安安稳稳落回了原处。

“我手机里有张照片,不知用不用得上?” 尼可打开了手机。那张照片是她爷爷在南京跟蒋总统的合影。她说:“我的爷爷也算是蒋森的爷爷,爷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抢救过中国伤兵。”

苏强笑道:“哈,我懂你的意思,蒋森在中国犯了错,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没有问题,把相片传到我的手机上,说不定能起点作用。”

她看见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神态轻松地告诉她:“基本上没大问题了。”

她低头笑道:“ 事情突然就来了,慌得抓不住心在哪儿跳,瞎逛了一大圈,糊里糊涂找了一堆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早知道就来找你,直接就解决了,哪用得着满世界折腾。”

“为什么折腾,那是因为你不信任我。“ 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拍着拍着手就不愿收回,尼可一动不动,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感觉自己踩着一朵云浮在半空中,然后有一道紫光在眼前闪过,闪了一秒钟,她进了他的怀抱,搞不清楚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41)不敢相信昨夜今晨发生的一切

接下来发生的事,似乎出乎意料,而又顺理成章,两人缠绵一夜,直到天亮。尼可是被窗外的鸟儿唤醒的,她从前都是被喧闹的车声和人声吵醒的。感觉就像一个梦,朦胧中继续走在梦境,根本没有醒来。

她睁开眼看见身边的他,他也正在看她,他对她笑道:“你的中文真不是一般好,你在梦里都是说的中文。”

“我说了什么梦话?” 她的脸开是发红发烫,有什么心底的隐秘被他发现了?

“你说你喜欢的是我,不是那头狼。” 他把她搂进怀里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到强光,像天外的眼睛,某种羞惭在她身体里游荡,她推开他说:“不行,我要走。”

“为什么要走?”

“我怕我,怕我就这样沉下去了,找不回自己。”

“不要压抑自己。听话,我们在一起不容易。” 他的声音很轻柔似水,她感觉自己就是飘在水上的一片花瓣

“可是,可是,你一夜未归,苏瑞会怎么想?”

“我没有通知她,她以为我还在瑞士。”

“她以为你还在瑞士?” 尼可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笑,她觉得苏瑞真是可怜,连邓菲都知道苏强在北京,她还不知道自家老公的行踪。要是苏瑞知道有个女人此时正躺在她老公的怀里,她是不是会提起手枪把那个女人给嘣了?

“不行,我还是得走。” 她坚持,必须离开那个温柔的陷阱,然后她没忘提醒他:“蒋森的事,请你抓紧抓紧,拖久了怕误事。”

“宝贝儿,你还在给我讲条件。”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点?我们都还在床上。”

“随便你怎么定义,床上的爱也好,床上的谈判也好,我都得走了,下午学校有个会议。” 她跳下床开始穿衣服,面对窗外摇移的翠竹,心肺都润绿了。你别说,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她居然有几分舍不得。

“蒋森出来后,我们庆祝一下。” 他靠在床头,对着她玲珑有致的背影说。

她背对着他,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行,我们三一起庆祝,好好庆祝。”

“干吗非要提个大灯笼进来?” 他摇头问。

“灯笼比灯泡还要亮吗?不喊上蒋森,说不过去吧,因为他是庆祝的理由。” 尼可转身对他笑道:“我是担心你,若是在外打游击的次数太多,你回家撒谎累不累。”

“我根本不用撒谎!也根本不用解释。” 他潇洒自得地说。

尼可只是点头笑,没有即刻接他的话,她心想你在我面前是一张脸,回了家在老婆面前恐怕是另一张脸,你应该还是会惦记着你的家,你的苏苏汤。

“我走了,你也该回家了。” 她非常优雅地给了他一个拜拜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走在洒满阳光的大街上,尼可心乱脚软,像踩在棉花上,她并没有口头上表现的那么潇洒和坚强。她不敢相信昨夜今晨发生的一起,真真切切、清清晰晰,是什么包围了她?一个东西落在身上,带着它的份量和味道,还有记忆,短期之内,她是走不出去了。

手机响了,是熬小狼的声音,他以一种谴责的口吻对尼可说:“你昨天去哪儿了,一天一夜都找不到你!”

尼可哼道:“您什么时候会想起找我?”

尼可昨天会见苏强的时候,苏强主动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啪的一声关掉了,尼可当然也不会掉步子, 啪的一声也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外面的世界随便怎么吵闹,都和她暂时无关了,她没想到熬小狼会在那个时间找她,找她有什么用,如今有苏强作担保,其他人都是剪纸上的人。

熬小狼声音高度郑重:“我告诉你,尼可,蒋森是你的干弟弟,也是我的干弟弟,我不可能不管,我昨天是低三下四求了苏姐,她终于点头了,说等她老公从国外回来,她一定让他啃下这个硬骨头。”

“等她老公从国外回来?” 冷笑从尼可的牙齿里蹦出来,她张大嘴,故作紧张的样子说:“ 等她老公从国外回来啊,蒋森早就被穿制服的人遣返回美国了!”

(42)冒充新疆人的身份证

仰仗苏强的光芒,蒋森顺利出来了,一点没有遭受磨难。回到北京没两天,尼可还静悄悄地安排了一桌酒席给他压惊。陪在蒋森身边的只有尼可一个人,这件事到此为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苏强当然没有出席。人在江湖,险象环生,他比尼可更小心。

蒋森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尼可说:“都过去了,人这一辈子 哪不摔跟头,你这次还走运,一跟头发也没掉就出来了,爬起来朝前走,明天肯定会更美好。”

“美好吗?” 蒋森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他刚刚出来没多久,就去找玫玫,希望在玫玫那儿得到些温暖和安慰。可惜玫玫也没有好心情,她天天承受父母的噪音轰炸,神经都要崩断了,她对他说:“我知道北京的房子很贵,买一套房子对你来说太难,可是你不是有父母吗?你妈妈是法学院教授,你爸爸是工程师,他们难道不能支持支持你吗?”

尼可听了蒋森的抱怨,只有叹气的份:“我理解玫玫,但是美国父母没有帮孩子买房子的传统。这是中国的传统!”

“传统,丑陋的传统,” 蒋森仰头喝了一口啤酒说:“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丑陋传统?”

“恐怕几千年了吧。” 尼可说:“就像一棵大树,我们动不了它的根,只有顺从这个传统。”

“吃人的传统,应该来一场革命的大火,把丑陋的一切通通烧成灰灰。”

“你做你的大头梦吧,还想来一场文化大革命啊,你投胎太晚了。” 尼可说:“现实一点,想想办法,我问你,你在北京飘荡,你父母知道吗?平日里跟他们有联系吗?”

自从蒋森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他跟父母的联系极少,前些年几乎没有音讯,这些年还好些,半年一个电话,父母知道他在中国还活着,也就放心了。

尼可说:“半年一个电话啊?我要是过了两天没给我老妈汇报,她的skype马上就追过来了。”

蒋森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父母早早离了婚,各自有了新家,又生了新孩子,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空瓶子,拖在地上刺耳朵,立在在眼前又碍眼睛,所以我早早出来也好。”蒋森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眼睛里已涌动出无法言语的凄凉。

“别怕,只要有姐在,姐一定会帮你挺过去。” 尼可及时给蒋森送上温暖和力量:“我知道,在中国是讲究提亲的,我现在是你的姐,也勉强算你的半个长辈,要不定一个日子,我带上一些高级的贺礼,去玫玫家走一趟。”

“有用吗?” 蒋森只是摇头:“他们家只要房子!”

平日里,有学生家长给尼可送的贵礼,尼可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一对高级珠宝水晶手链是给枚枚妈妈的,而一瓶茅台酒自然是给玫玫爸爸的,当她她隆重其事地装扮了一番,提着礼物走进棉纺厂筒子楼,无数人的目光包围了她,人们好奇啊,这个漂亮的外国女子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玫玫提前通知了父母,父母对上门的尼可没什么好看的脸色,只是礼节性地给尼可泡了一杯茶。那天玫玫的表姨妈也恰好在家,她一上来就把丑话亮在前面:“你既然是他的姐,你也该知道中国规矩,男女大婚,男方是必须买房子和付彩礼的,如果没有这个能力,那就别结婚好了。”

“可是蒋森和玫玫真心相爱,让他们先租房结婚,房子以后慢慢再买,总归会买上的,房子确实很重要,但是比不过纯真的爱情。”

“纯真的爱情?我就知道你要给我谈爱情,很美,对不对?肚子饿了可以当烧饼咬一口?身子冷了可以当衣服披在身上?生病了能当药吃吗?能变成养老金和医疗保险吗?玫玫父母这把年龄了,老骨头老身子的还在给人打工,连个象样的房子都没有,当女儿的就该只顾自己的爱情不管父母的死活?”

表姨妈的声音,时而高昂,时而尖锐,炸得尼可头都晕了,她只能实话实说:“北京的房子实在是太贵了,蒋森已经很努力在赚钱了,他的积蓄加上我的赞助,我们只能付昌平地区房价的首付,三居室的房子,婚后玫玫父母可以跟他们住在一起。”

“不行,必须在四环以内。” 表姨妈牙都不松:“这个蒋森是清楚的,玫玫的父母已经很让步了,还没有要他的彩礼和办婚宴,就一套房子,委屈吗?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外边多少人喜欢,多少人开着宝马奔驰车追着玫玫,你知道不知道。”

尼可真的动气了:“玫玫又不是奢侈品,可以放在商铺里吆喝拍卖。”

“就奢侈品,怎么了?” 表姨妈开始发挥想象力:“你美国欠了中国一屁股债,不还钱,想赖账?你们也想银子不花,就把姑娘骗到家啊?”

尼可睁大了眼睛:“你都说些什么?”

“我说的都是中国话,你听得懂吧?” 表姨妈哼道:“看你的样子也是在中国学过的,中国的规矩你该早懂了吧?”

尼可汉语功夫高强,本来是可以提刀亮剑跟表姨妈大战一场,有意义吗?尼可想起那年冬天,玫玫发高烧,蒋森和尼可带着她去看病,医院门诊部闹轰轰的,推来挤去的全是人,跟大年初一的雍和宫有一拼。蒋森抱着玫玫坐在椅子上,尼可去挂号排队。排队时发现前面有人加塞儿,尼可忍不住高声呵斥,对方一看是老外,便肆无忌惮地开骂:“我们中国人的医院,中国人优先,你老外牛什么牛啊?就晓得跑来占我们的便宜,让老子非常不爽……” 尼可一听他那口音,便知道是来自南方,她一脸平静,腔正字圆地问他:“ 你是中国人吗?中国人应该学好普通话吧?你“灰”和“非”不分;“牛”和“留”也不分,我劝你回家先把N和L学好,别跑来北京丢人现眼……” 尼可一席话,惹得周围哄堂大笑,大家都说,不要随便歧视外国人,遇到一个厉害的主,会让你吞不下,还呛得半死。

但是尼可这个厉害的主,面对表姨妈,却施展不出拳脚。尼可吐了一口气,看见玫玫从房间里走出来,玫玫表情麻木、脸色灰暗,像失去了水份和精气神,可怜的玫玫,她不知在承受怎样的压力,也不知她还能挺得了多久。尼可上前拉住玫玫说:“玫玫,我想同你谈一谈。”

室外的风吹在脸上很凉,心似乎更凉。尼可说:“我理解你,玫玫,你也不容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蒋森买不下四环的房子,没有力量同你结婚,你还会嫁给别人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玫玫茫然地望着双方,尼可发现她的眼圈发黑,心事太重,估计连着几夜都无法入眠。

“如果一个人有钱有势,能帮你家解决问题,你就可能嫁给他,对不对?”

“尼可姐,求求你,别问我了。” 玫玫的声音有气无力:“这么多人逼我,请你就别逼我了。”

“是你的家庭在逼你。” 尼可说:“ 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是可以去领结婚证的,我知道中国的法律保护婚姻自由。”

玫玫一边摇头一边苦笑:“我不能不管我的父母,这是中国的传统,儿女必须尽孝。”

尼可说:“中国的传统真是太自私,把父母养老推给儿女,社会不尽责任。”

玫玫都快哭了:“没有办法啊,我生在中国啊!“

尼可叹道:“我这时候才发现美国的好处,如果你和蒋森在美国,早就欢欢喜喜结婚了,哪会受这样的折磨。”

“我也想去美国。” 玫玫眼睛含着泪。

尼可激动了,她说:“那就去吧,去美国开始新生活,我支持你们!”

玫玫说:“你怎么支持?蒋森是一个黑人,连护照都没有,你不知道他是偷渡来的中国?他的身份证是假的,一个新疆人帮他弄的身份证,名字也是新疆假名字。我现在是越想越可怕,就算我父母同意我嫁给他,他拿什么证明去跟我登记结婚?总不可能冒充新疆人娶我吧?”

(43)回美国要钱买房子

“搞什么搞,你居然没有护照?” 尼可直截了当问蒋森:“你在中国呆了七八年,一直黑混了七八年啊?”

蒋森很委屈,欲哭无泪的样子:“我也想去大使馆申请护照,可是又怕他们发现我是偷渡者,根本不听解释,直接把我送回美国,那不是麻烦更大了。我还曾听你说过,有个纽约人在北京惹了事,去找大使馆求助,大使馆根本不管,命令他直接回美国,后来那人求了苏姐,疏通了关系,才在北京又呆了下来。”

尼可点头道:“对,你提醒得好,遇了麻烦千万不能求大使馆,你的护照,我得快点替你想个办法。”

“你想去找苏姐吗?” 蒋森问。

“苏姐她能帮我吗?” 尼可反问。

蒋森问:“不是苏姐,你能找谁?上次我在西藏出了事,难道不是你求的苏姐?”

“不是苏瑞。” 尼可的脸黑了,她说:“那是一个信得过的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 蒋森突然起了好奇心。

“是男的,又怎么了?” 尼可正色说:“你先管好自己,别想些歪歪问题,我问好了再跟你商量下一步。”

尼可这才知道,认了个弟弟也认了堆麻烦,但她不后悔,也不烦恼,她曾经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从小被两个姐姐指挥和命令,说不起话,体会不了当大的威风。她喜欢保护弱小者的感觉,幸福的感觉,让她感受到成长的喜悦,幸福的力量。

是谁给她的力量呢?难道不是苏强吗?凭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北京的哪个衙门会理她?

有意无意,她还是希望和苏强见面,蒋森的护照,恰好成了最好的借口。他给她的感觉太美妙,像被温柔的云雾拥抱,幸福、舒服、飘逸,在她的记忆里流连往返。苏强在电话那头对她笑道:“怎么了,你干弟弟又出事了?他不出事你是不会找我了?”

“我除了找你还能找谁?” 她的声音有几分甜腻,又恰到好处甩出几分娇媚。

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会所,尼可喜欢那里的翠竹和碧水,风景美丽而又安全隐秘,可以放心地说话,随心所欲地做事。像上次一样,两个人都关了手机,把外面的喧嚣暂时避开。有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尼可静静靠在他的怀里,享受他的柔情蜜意,虽然知道这些柔情和蜜意都是偷来的、短暂的,一个转身,所有的美好就会像露水一样蒸发。

缠绵绯恻,沉在梦一样的世界,尼可居然忘了此行的目的,还是苏强提醒了她:“你在电话里说蒋森又出了事,护照过期什么的,需要我的帮忙。”

“不存在过期,他根本就没有护照,他是偷渡来的。”

“偷渡来的?他一直没有补办护照?在中国黑了这么多年?怎么不找大使馆?”

“你知道大使馆很讨厌的,知道公民在中国犯事了,根本不相助,要不劝你回国,要不给你一张冷脸。去年亨特有个朋友开公司,不知冲了哪路神,被人告上法庭,他缠了几次大使馆,以为大使馆可以给他撑腰,结果被轰了出来。”

“那他只好打包回美国?” 苏强问。

“他才不犯傻呢,直接出钱找关系,最后终于赖在了中国,他的故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凡是出了事,千万别找大使馆,直接找有门路的中国人。蒋森这种状况,他自己很害怕,怕回了美国再也来不了中国。”

“可我一个中国人,对大使馆有什么办法?” 苏强似乎也犯难了。

“苏强,我知道你行!” 尼可半是撒娇半是祈求。

“这样吧,北京大使馆我没有办法,但我有一哥们在S城的美领馆,试一试他的路子。” 苏强即刻拿出手机,开始查询号码。

“谢谢你,苏强,你是我的上帝。” 尼可站在他的身后,伸开双臂抱紧了他的腰。

苏强给她的爱太强大了,完全冲走了熬小狼留下来的残情。她甚至后悔跟熬小狼的交往,浪费她的时间和情感,她完全应该在第一时间给苏强,尽管她知道是不道德的,心怀歉疚的,不管怎么说,苏强是有家的人,而尼可就是一个侵入者。

那日苏强安慰她:“我们在一天就拥有一天,好好珍惜这一天。”

“好想天长地久,和你永远在一起。” 尼可说。

他眼含歉意告诉她:“我是在奶奶面前发过誓的,要和她相守一生。”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她一道歉,他对她的内疚更浓了。她反过去安慰他:“其实这样也没什么,挺好的,因为不能天天见面,你会对我比谁都好。”

“知道就好。”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男女间的情恋,牵牵挂挂,缠缠绵绵,像一张网,又像一口井,陷进去容易,挣扎出来太难。在一起的次数多了,尼可对他的依恋也深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尼可的心稳不住了,希望每一天都能看到他的人。

她在上班的空隙给他发短信:“现在总算彻底懂了,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他即刻给她回信:“与你心有灵犀,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尼可记得在大三的时候,她日夜沉醉唐诗宋朝的山水中,渴望着谈一场风花雪夜的恋爱,一场唐诗宋词的恋爱。没想到在多年以后,苏强弥补了她烂漫年华时的遗憾。遗憾太重!因为他们错过了春天的开花,所有不会有秋天的收获。两人的感情只能走在地下,淋不得雨,也见不得光。

她流连在阴暗的恋情里,不用跟任何人分享,但在蒋森面前,她依然理智冷静,时刻摆出长姐的威风。那天她对他说:“你如今护照拿到了手,总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蒋森无限崇拜地说:“姐,你可真神啊,我发现你真是威风八面,没有你搞不定的项目。”

尼可仰着头,眼睛里还是有几分得意:“中国有个成语叫树大根深,你听说过吗?在北京的日子长了,或多或少总有些关系网。”

蒋森说:“你的关系是神仙一样的关系,像有玉皇爷爷在你后面站着,你本领这么大,干脆给我们搞一套房子吧,我和玫玫都给你磕大头。”

尼可说:“你站好了,想得美,你这个月给我惹了两次麻烦,让我累成了牛,细胞死了不少,你还不知足啊?”

蒋森说:“我知足,我感恩,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呼风唤雨,什么都能搞定。”

尼可一本正经说:“你的房子我可搞不定,玫玫最近情绪还稳定吗?”

蒋森说:“她还好,还在为我煎熬着,她现在一天打两份工,白天在公司当文秘,晚上在朋友的酒楼当服务生,一方面想多挣钱,更是为了少呆在家里,想躲避她父母的唠叨。”

尼可说:“玫玫也不容易,只是你们两个小孩攒下这笔房子钱,要攒到猴年马月啊?我倒是有个建议,你现在有护照了,干脆回美国一趟,游说游说,让你父母出一笔赞助。”

“美国没有这个传统啊,你是知道的。” 蒋森说。

“你前两天对我说过,你父母开始想念你了,你妈妈上次在电话里都哭了,你妈妈是法学院的教授,业余时间还兼职律师,她应该能够帮你的!”

“可是她早已结婚,她现在跟丈夫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没长大,都需要花钱。”

“他们需要花钱,你难道就不需要花钱?你也是你妈的孩子,你的坎坷生活是你父母造成的,如果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谁愿意叛逆,谁愿意偷渡到一个陌生的国家,飘荡了这么多年?不管怎么说,你十七岁就跑出来了,耽误了学业,父母没有付你的大学费用,他们应该补偿你。”

“他们能补偿我吗?” 蒋森问,他半信半疑,拿不定主意。

“至少该有些赔偿吧?对不对?你算算,你若是在你老家(洛杉矶)读的大学,四年的学费加生活费也要七八万美元,这笔钱折合成人民币,差不多四十几万,四环的首付就够了。”

“他们拿不出这笔钱,就算他们拿的出,他们的丈夫和妻子也是不开心的。”

“你居然还考虑他们的丈夫和妻子?你怎么不考虑玫玫的感受?” 尼可拍了拍蒋森的脑袋:“说实话,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你父母欠你太多,我们不用参照中国的父母,他们多少该帮帮你吧,你现在是如此的困难,就像海浪里晃荡的橡皮船。”

“那,那我飞一趟洛杉矶?” 蒋森依然犹豫不绝:“ 如果他们一分钱不给,岂不是浪费我的飞机票。”

“傻瓜一枚,你肯定浪费不了飞机票,说不定父母一高兴,飞机票也给你报销了。你这次飞去,要有一番准备,如果他们拿不出钱,就说先借一部分,必要时该哭得哭,该跪得跪。”

“什么啊,你让我给父母下跪。” 蒋森的眼睛瞪得像个梨子。

“你刚才还说,我若给你搞定房子,你和玫玫给我磕长头,怎么了,换成父母,膝关节就硬了?”

“你知道美国的文化,哪来这么下跪的一套,疯都疯了。”

“谁说疯了,这么一套说不定能凑效。” 尼可对蒋森充满了信心。

(44)马莲娜嫁给了煤老板

尼可和玫玫去机场送蒋森。蒋森和玫玫都愁云满面,沉痛得像是生离死别,只有尼可兴致高昂。她对蒋森说:“你肯定会凯旋归来,带一堆先进的武器回家,把四环的房子攻下。”

玫玫眼睛里已经滾出了泪,看得出来,她是真舍不得蒋森离开,她说:“蒋森,你一路平安就好,早去早会,如果父母没有钱,也不要逼他们,他们养大你也不容易。”

蒋森说:“我知道,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保重,我不在北京,那份晚上的工作就辞了,免得我天天为你担心。”

尼可看见二人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的样子,心头也有感慨,感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爱。又过了半小时,尼可在一旁提醒蒋森:“时间不早了,该去换登机牌了。” 蒋森“啊“了一声,似乎从梦中醒来,两个人紧紧相拥,眼睛都有泪水,完全是电影里的离别场面。尼可拍着二人的后背说:“不要这样嘛,你们很快就会见面。” 两个人好不容易慢慢松开了,但是双手依然握在一起,谁都不肯先放手。

最后还是得放手说再见。

机场里,到处都能见到泪水涟涟的场面,尼可暗想,是否未来的某一天,也有人为我的离别而哭泣?正在胡思乱想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向她冲来:“尼可是你吗?好久没见了!” 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就被搂进一个肉乎乎的丰满身体。

尼可愣了一下,才看清是老同学马莲娜。马莲娜跟她一样,毕业后没有回国,都选择留在了北京,大家都是洋北漂,都在为生活奔波,她差不多两三年没见马莲娜了,看她全身上下都裹着名牌,也不知最近在哪儿发财。

“我结婚了,我现在住在丽都花园。” 马莲娜一脸的喜气洋洋,眼睛里闪动着自豪的电灯泡,就等着在朋友面前通电。她当然有炫耀的理由,丽都花园是距北京市郊很近的高尚别墅区,开车离市中心不到半个小时,那里的房子至少千万起价,百分之百,马莲娜一定找了个京城的大款。

“你先生是干什么的。” 尼可问。她想起在快毕业的那阵,她和马莲娜曾在校园的树下,议论过北京户口、北京绿卡的种种问题,各类缤纷多彩的故事在她们身边演绎。毕业后,她们一起羡慕过贝林,那个找了红三代的家伙,幸运的家伙,结婚后就拿了北京绿卡,还帮巴西老家的一大堆亲戚串联到了北京。

“我先生是在北京投资房地产。” 马莲娜的脸上挂着微笑,但是口气却是那么骄傲。

“是北京人吧?” 尼可问。

“不是,是山西人。” 马莲娜说:“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在北京有大规模的投资,就能拿到北京户口。”

“你也拿到北京户口了?” 尼可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尖了。

“我没有中国国籍,当然拿不了户口,但是我已经有绿卡了!”

“恭喜,恭喜!” 尼可是打心眼羡慕啊。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马莲娜问。

“没有。” 尼可回答得也算干脆。

“那我给你介绍吧,我老公的合作伙伴,可有钱了,这个夏天,他和我老公要去苏莲托考察一个项目,说不定要大投资呢。” 马莲娜居然当起了媒婆:“有空到我家里来喝咖啡,我跟你好好聊聊,好机会别错过啊!”

马莲娜跟尼可交换了手机号码后,一身光亮,一身浓香远去了。玫玫在一旁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嫁了个煤老板,拽得要飞起来似的。”

“你怎么知道她嫁的煤老板?” 尼可问。

“你没听她介绍她老公是山西的,八成是煤老板,她还想把你介绍给煤老板,你没听见吗?” 玫玫问。

“我只是听见她说有人到苏莲托投资,苏莲托是马莲娜的老家。” 尼可若有所思。

“苏莲托是什么地方?” 玫玫问。

“意大利的一个小城,非常秀美,你听过一首歌吗?名叫《重归苏莲托》。” 尼可轻轻哼了起来:“看那海浪轻轻荡漾,心中激起无限欢笑…..” 然后又说:“马莲娜就是来自那个地方。”

玫玫说:“我觉得她长得不咋样啊,跟你尼可姐一比,差远了,居然还钓到煤款爷解决了绿卡,还要回老家投资,耀武扬威一番,洋妞也有洋妞的优势,尼可姐啊,你应该找个比她强得多的款,以后我和蒋森都到你的手下打工。”

尼可对玫玫摇头苦笑:“居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那个夜晚,尼可和苏强又秘密相约了,尼可淡淡地笑着,以玩笑的口吻对苏强说:“有个老同学嫁了煤老板,也想给我介绍煤老板,你说我去不去相亲?”

“不准去!” 苏强甩出命令般的口气。

“为什么?” 她笑问。

“因为他不配!” 这就是他的答案,简单、干脆,不拖泥带水。

“可是天地茫茫,我去哪儿找另一个苏强啊?”她仰起下巴问。

“找不到就守在我的身边。” 朦胧灯影下,他把她拖进怀里:“哪儿也不准去。”

(45) 蒋森不想回北京

那天尼可走在下班的路上,手机响了,是玫玫的声音。她说:“尼可姐,我这几天难受,心慌乱跳的,我想找你聊一聊。”

尼可说:“那到我宿舍来一趟吧,冰箱里有速冻水饺,我昨晚还炖了一锅西红柿丸子汤,我们边吃边聊。”

玫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告诉尼可:“我昨天做了一个很怪的梦,蒋森在美国遇见了他的高中甜心,两人旧情复燃,再也不想回北京了。”

“才分开几天啊,你就胡思乱想,看来你们是天生的恋人,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为伊消得人憔悴。” 尼可劝玫玫:“蒋森对你如何,我是最清楚的,为了你,不怕冒险坐牢,不怕臭哄哄的大杂院。”

“这些我都清楚。” 玫玫说:“ 但是现在,他隔我那么远,那么大的一个太平洋。”

“你们没在网上甜言蜜语吗?” 尼可问。

“虽然天天上视频,天天说我爱你,但我还是不放心。” 玫玫说。

“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天天在线上,蒋森那边战况如何呢?钱到手了吗?” 尼可直奔主题,真够现实的。

“我怎么敢提钱,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我只是怕,怕他再也不想回北京了。” 暗影落在玫玫的眼睛里,忧郁难以掩饰,她的声音很轻很慢:“我在视频里看见蒋森很开心,他住在他姨妈家里,她姨妈离过婚,没有小孩,跟蒋森妈妈的关系很近,他外公外婆都从弗吉尼亚飞过来了,为了看他,也都住在姨妈家里。我还看见他姨妈家的客厅,好气派,那水晶吊灯就像电影里的一样。还有她家的花园,好大好漂亮,花园里的游泳池是半月形的,水蓝得像宝石,游泳池边有棵橘子树。我看见蒋森游完泳,就坐在橘子树下吃果子,他还把橘子放在镜头前,说是要给我吃。”

尼可笑道:“你看多好,他总是忘不了你,有了橘子也要给你吃。”

玫玫说:“可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他就大舌头了,上个星期说这个星期,这个星期说下个星期,下个星期就无限循环下去了,他是不想回北京了!”

“他怎么不想回北京?只要你还在,他就一定会回来,放心!” 尼可握了握玫玫的手说:“你爸爸妈妈现在还逼你吗?”

玫玫低头说:“他们已经不逼我了,他们现在也希望我和蒋森好。他们一直以为蒋森是美国的叫花子,以为他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再跑来中国混饭吃。我给他们看了蒋森的视频,看他住在那么漂亮的别墅里,蒋森的妈妈和姨妈看起来非常有身份,蒋森的姥姥姥爷看起来也很贵气,现在他们知道了,蒋森出生在美国的好家庭里。”

尼可心想,这对父母也够俗气的了,其实也不怪他们,人穷志短,苏瑞也这么评价过自己的父母。尼可现在只能安慰玫玫:“你先松松心,别急,蒋森已经七八年没回家了,一大家子人肯定要围着他转个不停,你就给他放个假吧,一个月两个月都不过份。”

“他这么玩下去,要是不想回来怎么办呢? 我都没想到他在美国的生活这般舒服,他还跟我说,下周他要跟全家去夏威夷度假。”玫玫一急,眼泪都出来了。

“不怕,不怕,今晚我一定跟他通个电话。” 尼可把玫玫拥进怀里安慰,窗外起风了,树影在月华中摇曳,落下晦暗的诡异,她似乎也察觉出几分不妙。

送走玫玫后,她算了算时间,准备给蒋森挂个电话。刚拿出手机,手机就响了,是马莲娜快乐高昂的声音:“尼可,我已经把你的情况汇报给我老公了,他很热情的,我们想请你这个周末喝茶,到时候周先生也会来的。”

尼可心想,动作还真快,你马莲娜一个外国人到了中国,也沾染上了爱做媒的习惯。至于那个周先生,估计也是靠煤炭起家的暴发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她突然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她问马莲娜:“ 有些中国富人真怪,漂亮的中国小女孩满大街,干吗对西方女子来了兴趣?”

“你不知道啊!” 马莲娜兴奋异常:“他们觉得找个洋妞特有光,特抬价。我和华华结婚的时候,电视台的都来了。”

“华华?” 尼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中国人最喜欢用叠字显示爱意,她回想起熬小狼曾叫过她“妮妮“,浑身不舒服,像喝了一碗发馊的肉汤。

“我家华华好可爱的。” 马莲娜眉飞色舞夸她的丈夫,一点不照顾尼可的情绪,继续说:“他好爱我的,每天都要给我一个惊喜,比意大利男人还浪漫。我们结婚的时候整个城市都轰动了。”

“你们肯定不是在北京结的婚。” 尼可说,她知道只有小地方的人才稀奇洋人。她走在北京感觉就像北京人一样自如,但有次她带学生去甘肃某个小城夏令营,当地人看她就像看西洋的猴子。

马莲娜承认:“我们是在华华老家结的婚,老家是个小城市,他们家是城市的首富,那个场面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识过。我父母和哥哥一家人也来了,飞机票全是华华家出的,全是商务舱,来客每个人都有红包,知道我们来自意大利,给的红包都是欧元。知不知道啊?我小侄儿才三岁,都拿了个2万欧元的红包。我妈打开红包的时候,都快晕了,她居然问我这欧元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是够有钱的了。” 尼可说:“西方人再有钱也拿不出这种气派,中国人好客,同时也喜欢显摆。”

马莲娜说:“我就喜欢中国人和中国文化。我们家有个远房亲戚很有钱,还拥有一个城堡,那又怎么样?节假日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没有问题,绝对不会拿现钱出来,哪有中国人这么大方豪爽。”

尼可的兴致被点燃了:“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想拜见一下你家的华华。”

“好的,就这样,我们周末见,别忘了打扮得漂亮些,周先生也要来的。”

挂了马莲娜的电话,尼可立刻在手机里查蒋森的美国号码,电话打过去,居然没人接,这小子跑到哪儿疯去了?还好,美国人的电话都有录音功能,尼可留了言,让蒋森算好时间挂过来,有重要事情和他商量,否则……这时候突然传来山响的敲门声,像公安局突然袭击– 要查没有身份证的黑人。

(46)她和他抽刀断木,干净了断

尼可也不心慌,隔着门上的猫眼看来者是谁,为何有如此汹汹的气势,这一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居然是熬小狼。尼可开了门,并没有把他迎进来的意思,把在门边问他:“你跑来干什么?查我的户口啊?”

“我们进去说。” 熬小狼面有愠色,似乎有一肚子的的怨恨要说。

“好好说不行吗?直接打手机不好吗?犯的着非要登门拜访?” 尼可虽然让他进了门,但是脸上也没有好颜色,也没有泡茶或者烧咖啡。

“你好像几个晚上没有落自己的家?” 他质问。

“我落在什么地方也要给你汇报?” 她反问。

“你外面有人了?” 他皮笑肉不笑。

“外边有人没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理直气壮。

“我们毕竟是有关系的,就是要断,也要好说好散。” 他看起来更理直气壮。

尼可心想,狼啊狼,我一直以为你潇洒果断,真没想到你是如此无聊无赖。她想起二姐丽莎曾经有个男友,不爱了,不爱了就不理了,各走各了,很自然的事,对不对?可是那男的居然死缠她,说是分手没有问题,但要一个了断的仪式,吃一顿饭或者说一场话,总不能招呼都不打,就飞远了吧?

尼可对熬小狼说:“我们曾经是男女朋友,一路走到今天,彼此都不太开心,就顺其自然断了这层缘份。我想起你的一首歌《随缘》,你唱得很好听啊:“让我们都尊重自然,若是开花就迎接芬芳,若是结果就享受浓香,等到风吹残叶,你随寒冬远去,我也没有后悔的心伤。”

熬小狼说:“对,我唱过,我理解,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你动作比火箭炮还快?”

尼可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希望你先说分手,你没想到我跑得比你快一点。”

熬小狼说:“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你散伙,我说过分手吗?倒是你一直在闹分手。”

尼可说:“你浪漫、多情,适合当情人,可惜我玩不起。我是女人,我需要稳定的前途。”

他慢悠悠地扬了扬头:“那就说你现在的主吧?他又给得了你多少稳定?”

“他稳不稳定管你屁事。” 尼可的声音“啪”地一下高上去,高到顶处微微有些发抖。

“我劝你不要玩火!” 他眼睛里一抹恶笑。

“滚!” 尼可站起身来,手指大门,言简意赅。

从尼可的表情和动作来看,她完全想同熬小狼撕破脸皮,断绝关系,从此不再往来,这可不是熬小狼想要的效果,他热爱音乐,可不想在他的职业生涯多个敌人,他最需要朋友,主要是有帮助力和影响力的朋友,尼可中英文皆通,写过介绍他的英文文章,发表在美国名刊上,对他有不小的提升力。不管以后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他绝对需要她。

尼可微喘着怒气,冷眼看见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变了,没有怨气,不玩个性,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他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居然手打拍子,即兴编了一首歌:“青山在变,绿水在变,音乐的森林中我开始回望,唱起你的歌,举起你的手,最好的朋友永远不变……” 他声情并茂的演唱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把尼可逗笑了,紧张的气氛一下就缓解过来。

既然是朋友,尼可从冰箱里抓了一瓶可乐给他,并且坦然地告诉他:“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想同你合作,同时也提高我自己。”

他点头:“好,双赢,我们都需要。”

尼可也点头:“从今往后,我们事业上好好合作,彼此的私生活都不要干涉。”

熬小狼说:“这个你放心,我绝不当包打听。”

尼可笑道:“其实我们也别太紧张,朋友嘛,偶尔聊聊也是该的,比如我的老同学马莲娜,给我介绍煤老板,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去。”

熬小狼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这些日子你都去会煤老板了?”

一听这话,尼可悬挂半空的心算是彻底落下来了,她故作为难的样子说:“煤老板还没见,马莲娜约的是这个周末,马莲娜因为自己嫁了个煤老板,也想把我拉上这个道,这些日子都在乱我的心。”

熬小狼说:“你也别乱心,煤老板都是身家上亿的家伙,钱多得不知道怎么烧,你不妨去会会他们,成不了情人成朋友也好。苏姐最近在策划一个音乐片,我很有可能是男主角,目前最需要的是投资人,你若能拉个煤老板进来,到时候大家都有分成。”

窗外的月亮在云雾里穿行,恍眼看去, 像莲花河里游动的一尾鱼。尼可拧亮了床边的灯,夜深了,她一直无法入睡,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人家的、自己的,交错起来像一张网,网得她心荡魂摇,不知人在何处,错乱了时间和空间。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跟熬小狼的一场关系 ,一场晦暗而复杂的纠葛,抽刀断木,咔嚓一声,结束得太漂亮了。她都没想到有这么好的效果。

但是玫玫和蒋森呢,她一想就心发毛,没有一点的底。

(47)马莲娜与煤老板的缘份

蒋森简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场面。飞机降落在洛杉矶国际机场,走出候机厅的他,居然受到英雄一样的接待,跟他一个飞机的人,还当他是阿富汗归来的战地英雄。

来接他的队伍浩浩荡荡,差不多有三十多人,除了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一堆叔叔阿姨,表哥堂弟、表妹堂弟、还有小学中学的同学、父母各自婚后的孩子和配偶、祖父祖母离婚后各自带来的男朋友、女朋友……反正是乌哑哑一大群人,纷纷举起缤纷的气球和国旗,蒋森抬眼就见一个鲜艳夺目的大横幅,蓝底红字,上面写着:蒋森,欢迎回家 (Welcome home, Johnson)

那日蒋森在电话里对尼可说:“我简直都蒙了,没想到有这样的欢迎队伍。”

尼可笑道:“都以为你在中国受苦受难失去了自由?你看见你妈妈了吧?”

蒋森说:“第一眼真没把她认出来,太憔悴了,其实这些年她都给我传过相片,见了真人还是不敢相信。”

尼可说:“你觉得她变化大,她肯定也觉得你变化很大,只是没敢说。我每次回迈阿密看父母,我妈妈都觉得我很憔悴,但是从来不说,我是听我二姐丽莎转述的,丽莎那张乌鸦嘴我早就习惯了。”

蒋森说:“我妈妈太激动了,一下飞机就抱住我哇哇哭,我看见她的三个孩子很不自在的样子,便把她劝住了。”

尼可说:“你妈妈很在乎你啊。”

蒋森点头说:“她曾在电话里告诉我,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第一次当母亲的感觉很特别,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总是喜欢向我重复一个故事,在我五六个月的时候,她没有上班,一边在家带我,一边在准备她的律师资格考试,她跟婴儿的我商量:宝宝不要闹妈妈,让妈妈好好考试。她说我居然那么乖,那么听话,不哭不闹,自己玩自己的,一点没有影响她的学习。我妈还说,我小时侯长得很好看,又懂大人的心思,上学读书时成绩很棒,我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尼可说:“我听出来了,你妈对你很内疚,当年如果不是她的婚外恋,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家庭破裂,你应该大学毕业了,做着一份很优秀的职业。”

蒋森的声音变得沉重,带着一份难言的隐痛:“是的,我本来有个很美好的童年,好好的晴天,突然就来了暴风雪。如果家里不出状况,我肯定会上名校。”

“上了名校就遇不见玫玫。”尼可问:“和玫玫的相爱你不后悔吧?”

“怎么后悔,她是我在北京最大的收获。” 蒋森说。

“只要你们相爱就好。” 尼可开始直奔主题:“我感觉你四环的房子有希望了,跟你妈妈谈了房子的问题吗?”

蒋森摇头说:“我妈妈她对我这么好,我开不了口啊,她每天上班那么忙,家里还有孩子和丈夫要照料。”

尼可说:“她照料他们,更应该多照料你,我只是奇怪一件事,你回到洛杉矶后,她都没让你住在家里。”

蒋森说:“你冤枉我妈了,她是很想把我接到她家里,但是她的几个孩子,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友好,我不想要我妈为难。还好我有姨妈,姨妈坚持要我住在她家里,她家那么大的房子就她一个人,外祖父母现在也住姨妈家里,离我妈的房子不远,她常过来跟我们在一起。”

尼可问:“那你老爸呢?他常去看你吗?”

蒋森说:“老爸要见我,就来我姨妈家,其实这样挺好,大家都方便,我也不用上他的家,去看他老婆孩子的脸。”

尼可说:“不想见的人,不看也好。”

放下电话,尼可生了感慨:有的人的脸,你想天天看,却不能时常见;有的人的脸,你不想看,却天天在你面前晃;还有人的脸,你可以选择不看,但是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去看,比如马莲娜安排的相亲。

“明天周先生过来,要不你今晚就住我家吧,我们两个好好聊聊。” 马莲娜热情相邀,尼可只好点头答应。马莲娜开着红色的宝马车,气昂昂地等候在尼可的学校门口,尼可从办公室的窗口望下去,心想人在江湖混好了,最喜欢在老朋友面前显摆。

“你如今享福了,当上了轻松自在的主妇 ,再不用朝九晚到单位上去折腾。” 尼可开门上了车,开口便对马莲娜说。

马莲娜手握方向盘,气定神闲地说:“哪里,哪里,虽然不用去外边上班,但是华华的生意很大,我时不时帮他打点打点,如今他计划闯荡欧美市场,所有的材料都是我在准备和收集。”

尼可说:“贤内助,中国人说的贤内助,应该就是你了。” 尼可说:“前几年我们都在忙,稀里糊涂地忙,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慢下来。”

“是啊,前几年都在瞎忙,我和你都断了联系,那些日子太苦了,我都不愿回头去看。”马莲娜开始忆苦思甜:“刚毕业的那一年,我在一个出版公司搞文字翻译,工资不高,也就三四千块钱,想在城内住好一点的地方,大半的工资喂了房租,平日里在外面吃顿饭都不敢。后来又跳了槽,公司在北四环,我便在史各庄租了一套一居室,有自己的厨房和卫生间,好歹过得有个人样。”

尼可问:“那个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联系?我跟你打过电话,你手机变了,不是你的声音,我当时还瞎想,这哥们是不是回意大利了?”

马莲娜说:“我确实想过回国,我在北京的生活很折腾,我丢过两次手机,搬过三次家,跳过四次槽,有时候睡醒后我便问自己,北京是否有我的立足之地?可是又不服气,看到那些第三世界国家偷渡来的,也没去学校上过一天课,照样在北京发财,我又想死活赖着看看吧。三年前,我妈妈来看过我,发现我日子过得紧,催我跟她回意大利,我不肯,她说你都穷成那个样子了,连出租车都不敢坐,不是公交就是“蹦蹦(北京的摩的)。”

尼可说:“我也喜欢蹦蹦,出租车10块钱起价,蹦蹦只要四五块,一直把你拉到家门口。蹦蹦们不怕堵车 ,没有钻不了的缝,插不了的队,可以逆行,可以迂回,面对大卡车也拿得出英雄本色。”

马莲娜说:“蹦蹦们的英雄本色,我妈受不了 ,她觉得太过惊险,可是我在北京早已习惯。她一直唠叨我早点回家,早点回家,还把一家子人动员出来劝我,你知道,集体的力量是巨大的,我被说烦了,只好退让,计划把那一年的合同干完就回家,这时候出了一件事。” 马莲娜故意停顿了一下。

尼可笑道:“这个没有悬念,很好猜,你遇见华华了,他屁颠颠跑来给你送玫瑰了。”

马莲娜眼睛发光,鼻子尖也发光,她说:“并不是玫瑰才代表浪漫。遇见华华还是两年前的一个春天,我那时已经打算回国,去昌平见几个朋友,请他们出来聚聚聊聊。北京的春天,风沙过后就是杨柳絮,雪花一样的乱飞,你知道的,瞎钻瞎钻,钻进你的眼睛鼻子里,打喷嚏咳嗽难受的要死。那天我下了地铁,便上了蹦蹦。蹦蹦司机被那杨毛毛骚扰,一路都在打喷嚏,一个不小心,撞上了一部黑色的奔驰,奔驰肯定毫发未伤,我们可倒霉了,我是从蹦蹦车里爬出来的,周围围了一圈人,看稀奇的那个热闹,拿着手机不断给我拍照。”

尼可说:“你一个洋妞从蹦蹦里面爬出来,当然是好戏,中国人就爱围观看热闹,不过美国人也喜欢看热闹。”

马莲娜继续她的故事:“谢天谢地,虽然蹦蹦翻了,但是我和司机都没受伤,我看司机五六十了,还在外面找钱,满头的花白发,看得人心酸,家里肯定有几张嘴,便塞给了他50块钱,这个时候,从奔驰车下来一个年轻人,他对我说:“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尼可笑道:“天雷滚滚,你们在那一刻四目相望,他就是华华吧?”

马莲娜说:“他就是华华,他非要送我去医院,虽然我告诉他,我真的没有受伤。”

尼可笑道:“ 他对你一见钟情,当然要送你去医院,他肯定不会送蹦蹦司机去医院。”

马莲娜说:“蹦蹦司机逆行抢道,是违规的,没撞到警察已是上帝保佑,奔驰车完全可以扬长而去。华华为什么主动关心我,因为他觉得我善良,一般的人撞上这种事,肯定要狂骂司机,而我不声不响还倒贴钱给蹦蹦。”

尼可说:“命中注定,姻缘都是上天安排的,在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遇上了合适的人。”

马莲娜说:“我完全赞同,你看看,世界上就有这么巧的事,我都准备收拾行李回老家了,结果撞上了他,结了婚,拿了绿卡,合情合理地在中国扎根了。”

尼可点头说:“老天给你的,你就感恩吧。人在中国,有绿卡真好,来去自由,多方便啊,你看我现在的工作签证,五花八门的限制和规矩,总让人头疼。”

马莲娜说:“你也可以拿绿卡啊,比如结婚绿卡。”

尼可摇头说:“以结婚为目的拿绿卡,不是我想走的路。”

马莲娜点头说:“这个我理解,当初我和华华相爱,半点都没想到他的财产还有什么绿卡,可总有人说,我嫁给他是看上了他的亿万家产。”

尼可说:“这世上乱糟糟的嘴可多了,你要去理会他们,就失去自己的生活。”

马莲娜说:“我当然知道,很多人是嫉妒我。”

尼可正要说话,只见马莲娜的车拐进一个别墅区,区内绿树成荫,庭院深深。小桥流水边,有高高的红色围墙,围墙关不住满园的娇艳,尼可看见出墙的半树繁花,悠哉悠哉,在阳光下欢喜地招摇。

“你看见我家的华华吗?他站在大门口等我。” 马莲娜兴奋得尖叫起来,尼可眯了眯眼睛,赶紧聚焦。

(48)这家伙长得颇具创意

尼可没想到,没想到,马莲娜的华华长成那个样子,面容的轮廓倒是很清秀,但是个子又小又矮,足足比马莲娜矮了一个脑袋。尼可看两人,男矮女高,那么强烈的对比,刺眼的反差,总是不自在。可人家是天生的夫妻,你情我浓,举手投足都是那么和谐,那么自然。

华华虽然只有初中文凭,但是能说会道,他一见尼可便高声说:“尼可小姐大驾光临,让我家寒舍蓬荜生辉啊。”

尼可笑道:“如果你这地都叫寒舍,那我住的地方应该是野鸡窝了。”

马莲娜说:“什么野鸡啊?在中国可不能随便乱说野鸡的。”

尼可说:“没关系的,我不敏感,你没听见华华先生刚才还称呼我小姐呢。”

华华摇头说:“小姐有错吗?小姐本是一个多秀雅的称呼,现在全乱了。”

尼可说:“现在都改称美女了,满大街的美女,不管老的还是少的,其实我还是喜欢小姐的称谓,高贵而且典雅,让人一下子就想起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

华华赞叹道:“尼可小姐懂得真多。”

马莲娜说:“我早跟你说过,当年在大学,尼可的才学是得到中国教授的高度评价,就是把她放在中国学生圈子里,也算非常优秀的。”

三人正说得开心,华华的手机响了,他在里屋去听了电话,出来后,脸上写着遗憾:“你说这台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瞎凑热闹,香港今天的飞机全部取消了,估计明天也飞不回来,所以周先生要我转达尼可小姐,他要对你说声抱歉。”

尼可求之不得,脸上挂喜,但表面上还是说着客气的话:“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吧,有缘总会相见。

“这话说得好,有缘总会相见。” 华华开心地打了个响指。

尼可心想,他们要给我介绍的周先生长的什么模样?心头跳出几头好奇猫,于是便问马莲娜:“你手机里有周先生的相片吗,我想瞻仰瞻仰。”

“好,好,你等着,帅哥即刻闪亮登场。”马莲娜哈哈笑着,开了手机,找出几张照片让尼可瞻仰。

尼可看见周先生的脑袋特大特大,像个大头娃娃,似乎颈子都撑不起他那颗庞大的脑袋,于是不得不左右摇晃。然后尼可又看了一张他的全身照,他的个子很高,但是太骨感,使他看起来像根迎风独立的晒衣杆,如果在夜晚笼一身白袍,站在十字路口,拍恐怖片都不用找人装鬼了。他的五官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眼睛小而亮,鼻子圆而有趣,嘴大得像根木瓢,她突然想起邓菲曾经想象苏强长得很创意,其实这家伙就长得颇具创意嘛。

“周先生身高一米八,仪表堂堂,标准的帅哥,一出门迷倒半条街的女孩子啊。” 华华在一旁高度赞美:“男人长得高就是威武,哪像我这这样的身高,在中国被归纳为五等残废。”

“中国的这种歧视最丑陋,喜欢用刻薄话去取笑人的不足。 ” 马莲娜在一旁说:“我从来就没觉得你残废,你是真正的男子汉!”

华华被老婆表扬了也没忘记捧朋友:“周先生不仅是男子汉,更是大帅哥。”

尼可回到家后一直都在笑,如果周先生都被称大帅哥,那这世上的真帅哥是不是该跟着母猪排队跳河算了。她很想把此时的快乐心情跟邓菲分享,只是邓菲婚后一阵忙,忙着建设自己的新婚小巢,闺蜜的感情慢慢就淡了。尼可理解。

手机响了,是玫玫的声音,她近来特别沮丧,她对尼可说:“虽然天天都跟蒋森在网上你爱我,我爱你,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北京。”

尼可说:“放心,今天我一定帮你问个准信。”

尼可转身开了电脑,在视频上对话蒋森:“该吃的你吃了,该玩的你玩了,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你知不知道,玫玫有多想你。”

蒋森说:“ 我也想她,但是我还想在美国多呆些日子,我外祖父刚给我买了一部新车。”

尼可喊了起来:“傻瓜一枚,你怎么能够买车,你应该把新车的钱省下来带回北京买房!”

“可是我不能享受一下吗?蒋森说:“尼可姐,你知道我在北京过的什么日子,住的什么房子,我在北京连车都没有碰过,看见一部部高级车从我身边得意地开过去。苦够了,该尝尝蜜桃了,我总算摸到了方向盘,我喜欢享受在高速路上飞起来的感觉。”

尼可问:“可是你想过玫玫的感觉吗?”

“多给我几天,行吗?我七八年都没回家了!” 蒋森居然求尼可:“玫玫现在越来越罗嗦了,你去帮我做做她的工作。”

尼可完全理解蒋森,美国对于蒋森是太舒服了,他在北京受苦受折磨,突然跳进了蜜水缸里,干吗不闭上眼睛多泡泡些日子。蒋森还告诉尼可:“好多年没吃正宗的美国餐了,整个肠胃都在欢呼,刚下飞机的那阵子,我一顿可以吃三份牛排。还有一次,我一口气就吞了三个大汉堡,看得我妈和姨妈眼睛都木了。我有个表弟跟外祖母说,我一定是在荒岛上跟野人生活了很久。”

尼可说:“这个我理解你,我每年都回美国,每次回去吃好多的 lasagna(意大利千层饼),妈妈总是说,你既然这么爱吃,就别回中国了。我承认我有一颗中国心,但是我的舌头还是美国舌。”

蒋森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个人的肠胃跟他的童年成长紧密相关,我虽然早已习惯了中国的饮食,但是一看见那些开心果、 巧克力杏仁,夏威夷坚果、花生奶油杯(Peanut Butter Cup ),还有我外祖母烘烤的核桃奶糕、水果蛋糕,我真的疯了,天天都在狂吃,停都停不下来,一直吃到人都吐了,吐了还想吃。我高中的几个哥们也联系上了,他们请我去酒吧,喝得哪个痛快,世界都开始旋转了。”

尼可说:“你这是在坠落,你必须停止吃喝玩乐的一切享受。”

“为什么?“

”因为你该回家了!”

“哪儿是我的家?” 蒋森居然反问尼可。

(49)房子又涨了,美元对人民币又跌了

那个下大雨的清晨,尼可正儿八经地警告蒋森:“你到底回不回北京?你若不回北京,早点表个态,别耽误了玫玫。”

蒋森说:“玫玫跟我好了这么久,难道一个月都等不了?”

尼可说:“不是一个月的时间问题,你的态度不端正,你知道玫玫在家的压力大,你也知道好多开奔驰宝马的主想追玫玫,你也知道你去美国的任务是什么。我知道你在美国爽透了,不想回来了,行,没有问题,请打声招呼!”

“我要回北京!” 蒋森喊了起来,声音又快又急。他不傻,他明白他在美国的幸福人生是暂时的,无法持久的,因为他多年在外飘荡,好不容易回家,家人自然把他当宝贝,好言好语,好玩好吃,把他哄着供着。不过爱心和耐心都是有时间段的,日子久了,他依然必须自立。

蒋森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在美国没有文凭,找个好工作寸步难行,他是绝对不想再回校园读书,拿了个学位又如何?美国现今的就业状况如此头大。若是把玫玫办到美国来呢,玫玫又不会说英文,完全就一活哑巴,两个人都要从一张白纸开始,算了,算了,倒还不如在北京的日子好混。

那日蒋森在电话里向尼可汇报:“姐,我下周五就回北京,机票都订好了,玫玫也通知了,她知道后开心得像女鬼一样尖叫。”

“你准备带多少美元回来。” 尼可这个当姐的,总是在为他的前途考虑,所以变得相对现实,她说:“没有办法啊,北京的房子天天都在涨,而美元对人民币的汇率天天都在跌。”

蒋森似乎也没有退路了,放下尼可的电话,即刻便约了父母,要三人相见,他有要事同二老商量。父母二人以为儿子马上要回北京了,大不了就是亲情间的话别。没想到蒋森没有聊闲话,开门见山便说:“你们知道,我在北京已经有了未婚妻,玫玫的照片你们也看过,我想同她结婚。但是在中国,如果没有房子,女孩子的父母是不会让他们的女儿结婚的。”

“这是什么规矩?” 蒋森的母亲问:“中国如今高速发展,不是很时尚现代吗?莫非跟印度一样,婚姻大事必须要父母说了算。”

“结婚这件事,传统大于法律,我们可以结婚,法律也允许我们结婚,但是没有房子的婚姻,我们得不到玫玫父母的祝福,婚后的日子玫玫也不会开心。”

“你是不是没钱买房子?” 蒋森的爸爸倒是一双慧眼看出了问题。

“北京的房子都少钱一套?” 蒋森的妈妈即刻问。

蒋森看得出来,父母还是愿意帮他,他便老实相告:“在北京城内的房子,至少都是40万美元以上。”

“什么房子,海边的房子?” 父亲问,在他的想象中,是那种靠山面海的别墅。

“北京没有海,更没有海边的房子,我和玫玫从来没想过那种独门独户的别墅房,我说的房子都是一般的公寓,就是那种高层公寓。”

“公寓这么贵啊?”父母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不敢相信。

蒋森说:“现在全世界全中国去北京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买房子,房子还在涨,发疯一样的涨,攒钱的速度追不上涨价的速度。我和玫玫的积蓄加上尼可的赞助,连首付都不够。”

“你说什么,尼可给你赞助买房子?” 母亲问。父母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朋友,在美国,就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和尼可在北京认了姐弟,因为我们都没有亲人在北京,所以就把对方当成一家人,有了困难我们相互帮助。尼可说,如果我有大学学位,她可以给介绍当商务会议的翻译,一天下来也有可观的收入,但是会议负责人要审核翻译的简历,真的很可惜,我没有资格。”

蒋森为什么没有翻译资格,为什么没有学位? 蒋森曾经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孩子!父母二人心怀愧疚,作为母亲,她的悔恨最浓,她低头想了好半天,然后抬起头慢慢地说:“我可以先给你四万美元,我手上有一些股票可以马上卖掉,以后我再想办法帮帮你。”

既然母亲都表态了,父亲当然也不能太落后,他说:“我先给你两万吧,等年终拿了奖金,一定会再给你添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有沉重的山压在他的肩上,他说:“柔丝(他的女儿)因为要参加州际的花样滑冰比赛,请了私人教练,一堂课就要800美元,艾迪(他的儿子)在学网球,也要花不少的钱。”

蒋森知道父母起早摸黑、养家糊口,生活真的不容易,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现金,已经尽了全部的心力,他们给了他钱,回家面对自己的家人,还不知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情暖心热,蒋森不觉间跪在地上,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妈妈。”

他这一跪,情真意切,并不是装的,把父母感动得泪都涌出来了。三个人拥在一起,让蒋森恍然回到了童年,那些暖心的时光,只能在记忆的森林里流连。

人不可能生活在记忆里,现实总归是现实,每个人都要面对各自的问题,不过蒋森已经很感恩了,他的美国之行不仅收获了久远的亲情,那堆美元确实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临上飞机前,他向父母保证:“爸爸妈妈,您们给我的钱就是贷款,以后有条件一定要还,正如尼可的赞助,我和玫玫也是要归还的。”

母亲笑道:“你先别说还钱的事,回去把房子买了是正事,等以后你在北京安定了,我会去看你和玫玫的。

“我也会去看你们的。” 父亲笑道:“别忘了带问玫玫好,还有你的那个姐姐尼可。”

正说尼可,尼可的电话就来了,她对蒋森说:“动作快点好不好,四环的房子又涨了,美元对人民币又跌了。”

蒋森跺脚对着电话喊:“就十三个小时,十三个小时我就到北京了,这点时间都不能等吗?”

(50) 用美国父母的钱搞定了房子

蒋森一回到北京,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跟尼可和玫玫二人去银行,即刻把美元支票兑现成人民币,下一个目的地非常明确:房产交易中心。

尼可在出租车上对蒋森赞不绝口:“不错,不错,你小子募捐的才能一流啊。”

蒋森说:“王母娘娘保佑,一路都有七仙女撒花,情况好得我不敢想象,父母这次给了我6万;外祖父给我买的新车,过了几个星期的瘾,临走前被姨妈买去了,直接拍给我2万的现金;然后外祖父和外祖母又凑了1万给我,这1万美元本来是老人家打算请一大家子人去夏威夷度假,后来知道我的急处,就取消了夏威夷,省下的美元全都给我。你看看,总共9万,居然和尼可姐之前的预算高度一致。

尼可说:“我那时的想法很简单,你如果在加州读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也是这个价,不管怎么说,你这次去洛杉矶折腾一番,算是马到成功。”

北京的房产交易中心,永远都是人山人海, 摩肩接踵,人气旺得要燃烧。玫玫轻车熟路,早就看上了一套三居室,上个星期她来过。那房价真是涨疯了,不仅是跳着涨,而且是飞着涨,转眼又朝上面飙了十万。玫玫低眉垂眼,眼角挂着愁怨,她略微抬高了声音说:“蒋森,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尼可姐在电话里催过你多次,快点回来,快点回来,时间就是金钱,你就是不听,也不知道你在美国玩什么玩。”

蒋森本来欢欣鼓舞的,觉得自己凯旋而归,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任务,玫玫应该开心才是啊,应该感激才是啊,怎么还会有抱怨?尼可眼尖,看蒋森的脸变黑了,眼睛也圆了,她即刻插到二人的中间,拍着二人的肩膀说:“行了,我们要向前看,只要结局美好,不管过程如何黑暗,如今蒋森手上的炸弹攻下首付是没有问题,走!先把房子搞定了再说。”

搞定了房子,两个人都没有意想中的无比幸福,那种要飞起来的快乐。玫玫不开心,一张脸冷冷的,像秋天的茄子。蒋森皱着眉头,爱理不理的样子,也没有好心情去哄玫玫– 要把她的那张茄子脸转变成蜜桃脸。

尼可说:“走吧,我们去庆祝一下,生命中最硬的骨头你们啃下来了。”

三个人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坐下来后玫玫一直不说话,蒋森垂头歪在一边,也不想多理她。尼可觉得玫玫有点过份,再怎么样,蒋森千万里飞回来,带回了起关键作用的美元,没必要甩脸色给亲密的恋人吧?但是尼可又不能批评玫玫,只能在中间和稀泥,她对蒋森笑道:“ 弟弟,抱一下弟媳,你在美国荡了一个月,不知道人家天天多思念你,都得了严重的相思病。”

蒋森听尼可的话,展开双臂拥抱了玫玫,还来了一句:“你得了相思病,我就是你的相思药,唯一能治好你的特效药。” 他这一抱一哄,玫玫便展了笑颜,苦茄子一下就变成了玫瑰花。尼可心想,女孩子还是好哄,一个亲密的动作,一句甜蜜的话,便可以融化一座冰山。

尼可说:“好了,好了,就喜欢看你们这对亲密小情人,蒋森啊,你不在的时候,玫玫那个忧愁啊,我看她的样子就想起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玫玫笑说:“尼可姐是出口成章,随便一说,就是连成串的唐诗宋词,说起来真是惭愧,我读书时也背过唐诗宋词,可惜全还给老师了。”

看玫玫对尼可一副崇拜的样子,蒋森便问玫玫:“那些唐诗宋词好学吗?我也去学学。”

“你是该去学校多认几个字,斗大的中国字你认不了一篮子。” 玫玫说。

尼可连忙帮蒋森:“中国字太难,是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学好,我当初在学校学得多苦,但是蒋森的口语好,在外国人堆里像他说得这般华丽丽的,找不了几个吧?”

玫玫说:“尼可姐,你不知道,我们打算以后有钱了开个餐馆,我怕蒋森连货单账本上的字都认不了,要被人当死猫踩的。”

“谁敢把我当死猫?我先把他打成死老鼠。” 蒋森得意地扬起头来又鼓起了肌肉。

“认不了中国字,就是死猫死老鼠的命。” 尼可对蒋森说:“人在这个地方混,有时间多认几个汉字,平日里让玫玫当你的老师吧,我刚到中国的时候,走到哪儿学到哪儿,路上的广告牌,街上挂的标语,单位机构的牌子,凡是眼生的中国字全部写下来,回家翻字典或是问同学。半年下来就有很大的收获。”

尼可一边说一边看菜单,正要点菜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苏强发过来的短信:“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在这样的环境读这样的句子,也太不相时宜。

“就你肉麻!” 那是玫玫脆亮的声音,落在尼可的耳朵里,让她手心发烫 ,心跳脸红,好一阵不自在,其实蒋森和玫玫正在打情骂俏,谁也注意到她的尴尬苦笑。

“我点一个鱼香肉丝,再来一个青菜豆腐汤,你们两个想点什么。” 尼可大声问二人,用声音掩饰自己不自在的表情。

“我想点个碎肉洋芋。” 玫玫一边说一边把菜单立到蒋森的眼前:“文盲!这碎肉洋芋四个字,你认得它们吗?”

被人唤成文盲,蒋森表面嘻嘻哈哈,眉眼处已经有了暗影,尼可看出来了,她觉得玫玫过份了,今天好像犯了什么病,窝了一肚子的火,从早晨到现在总有点不对劲。她正要说话,手机又叫了,她身上一阵紧,希望苏强的声音不要在这个时候响起。

谢天谢地,是邓菲的声音,声音里有种十万火急,让人不敢抗拒,她对尼可说:“我必须要见到你!现在,马上,立刻,越快越好!”

尼可晃动着手机,对二人抱歉地笑了笑:“ 你们两个久别重逢,肯定有说不完的相思话,我就不当大灯笼了,我有个朋友立刻需要我。”

“尼可姐太伟大了,像个总理,广大人民都需要你,大周末的也没得休息,忙完了我们又去忙人家。” 玫玫由衷地说。

蒋森说:“姐,别急着就跑,累了大半天,肚子还是空的,叫服务员上一个蛋炒饭,你吃完再走。”

蒋森的一句话让尼可心暖神爽,好样的,这个弟弟没有白认。

(51)《十面埋伏》杀气太重

邓菲婚后的日子是蜜里调油、花好月好,一天天醉在自己的小日子里,跟尼可三个月都见不上一面,主要是北京城太大,一个在南,一个在东,要想见面,光倒地铁就得折腾两三个小时,时不时还得来段”蹦蹦” (摩的)。两个人想得起对方的时候,会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邓菲喜欢炫耀自己的美好人生,尼可心情好的时候可以与她分享,但是人在低潮的时候免不了要受一些刺激。

这次应该不会受到刺激。凭着邓菲电话里的声音,尼可判断不是什么欢天喜地的快乐事。大不了小夫妻之间吵吵嘴,要不邓菲工作上又遭遇了什么神经病?老公曹寒伟不想听她的抱怨,她便把尼可当成方便使用的垃圾桶。

两人一见面,邓菲便说:“今晚我不走了,我在你的宿舍过夜。”

“跟曹寒伟吵嘴了?” 尼可笑道:“把我这儿当你的娘家?等着曹寒伟上门来跪求?”

“我再也不想看那张泡肿了的烂猪脸。” 邓菲咬着牙齿说:“我真的跟他过不下去了!”

尼可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小两口吵架很正常,在我这儿把气消了,还是乖乖回去过日子。” 尼可心想,你结婚还不到一年,就闹成这个样子,当初不是说门当户对,有共同的基础和语言,还有什么海誓山盟,看来这男人女人进不得围城,一进去就从恋人变成了仇人,不打个头破血流不干休。当然,尼可不会翻老账嘲笑好友,更不会说灰心丧气的话,她依然好言相劝:“你们结婚还不到一年,总是需要时间磨合……”

邓菲摇头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家伙就一忽悠的骗子?”

“他骗子? 他怎么骗你了?” 尼可说:“莫非他不是海归建筑师,没有房子也没有车。”

“他是海归建筑师,但绝没有他吹嘘的那么厉害,结婚才知道,他月薪根本不到1万,也就七八千的样子。”

“工资总是有涨有跌,算上年终奖和出差补贴,应该也不差的吧,你们在婚前就有了房子,你看看北漂供房的小夫妻,谁的头上没有顶着一个大鸭梨。”

“别说房子了,一说房子我就来气,气得我想乘风归去。”邓菲翻了翻白眼说:“那房子根本不是他的名字,是他父母的名字。”

尼可说:“父母买房子送给儿子当婚房,很正常的一件事啊,那房子迟早还不是你们的?”

邓菲说:“什么我们的?那两个老家伙仗着着他们买的房子,扛着看儿子的大旗,三天两头上我们家串联。”

尼可笑道:“老两口住在保定,来北京倒是很方便。”

邓菲鼻子哼道:“是方便啊,灰常方便,比我去上班的路上还要方便还要飞快。我家住丰台,到东三环上班,从南到东,每天是倒了地铁又倒公车,三个多小时都煎熬在路上,煎熬在全是吸血鬼的地方,高峰期间的地铁你是知道的,我时常被挤成变型金刚,有时候被挤得像颗歪枣子,有时候挤像根大头钉。”

尼可笑道:“我曾听刘莎说过,在拥挤的地铁里,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发生,屁股会被挤落,肠子会被挤飞,被挤出来的双胞胎不会哭,但是灵魂能四处飞舞。你看这恐怖的夸张!”

邓菲说:“一点不恐怖,一点不夸张,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环境,我是真佩服地铁上的那些高人,挤成了烂虾还照样玩IPhone。”

尼可说:“人就是要有乐观精神。”

邓菲气不打一处来:“我乐观得起来吗?当你被地铁和公交挤成了牙签,好不容折腾到了家,打开家门,眼睛里出现的是什么?”

“是什么?一大桌丰盛的晚宴,老公给你的惊喜?” 尼可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呸,惊喜,我愤怒!我出离愤怒!那两个老家伙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沙发上,吃着香蕉,看着电视,一副悠哉悠哉神仙猫的样子,完全是自己家的模样,我倒是像个外地进城的小保姆。”

尼可点头道:“这样的场面确实不舒服,但是能怎样?你也要想得开,房子是他们买的,但迟早也是你的。’

邓菲摇头说:“我是怕等不到房子是我的那天就要骑着白鹤远去。尼可,说真的,我现在的日子还不如那时单身,只管一人吃饱,多自由自在。”

尼可说:“你那时一个人乱漂也很苦,我可没忘,你的抱怨像庐山瀑布一样飞流直下,跟四个人分租CBD的公寓,对不对?为了节省,你住的阳台房,房子太小,一进房就上床,头疼眼晕的时候,连个买药的人都没有,你还想回到过去吗?”

邓菲说:“过去有过去的苦,现在有现在的痛。尼可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 尼可眨了眨眼,希望她别太为难自己。

“我想暂时跟你住在一起,周一到周五,我周末回家。” 邓菲说:“也就一两个月吧,过度一下,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尼可现在的状态,可不愿意有人走进她的日常生活。她有她的私密空间,再好的朋友也有不能分享的秘密。尼可左右为难,她必须把丑话先亮出来:“住个四五天没有问题,但是长了真的不行,学校总务处定了规矩。”

“什么规矩?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邓菲不相信,她觉得是尼可不愿意接纳她,邓菲还找出了理由:“你这公寓三间房,现在就你一人在,其他人都搬了,你晚上不怕鬼吗?”

“我怕鬼吗?” 尼可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聊斋志异》,还是繁体版的,她提起书晃在邓菲的眼前说:“ 我临睡前就喜欢读鬼故事,有什么好怕的,里面的女鬼都是好鬼,她们若是飘进了我的房间,我会静声问她们,要茶还是要咖啡?小女子悉听尊便。”

邓菲说:“太没意思了,鬼都可以留,人还不能留?我记得你隔壁的小叶老师,她妹妹来北京考研,不是几个月都赖在你们这里吗?她能住,为什么我不能住?”

尼可说:“那是两三年前的老黄历,总务处的人说了,如今水电气都在涨,学校的福利只能给教职员工,职工宿舍不能住客人。” 尼可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十面埋伏》琵琶曲,曲音高亮,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 ,尼可的心由不得一紧。她知道是谁来的电话。

她的表情有点诡异,可没逃过邓菲的眼睛,邓菲笑道:“ 我懂,我在这儿留不下,肯定跟“十面埋伏”有关。也难怪,这么长的时间不见你了,真像经历过沧海桑田,当华北平原变成了青藏高原,我怎么还会认识你?”

尼可吸了一口气,陡然间变得理直气壮:“你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自打你结婚后,我打给你的电话比你给我的多吧,你总说你很忙,总说你很累,我们隔得远,见一面不容易,我也理解你,你过你的小日子,我也有我的生活,我每周都有计划,我在跟一个老师学中文。”

“哈哈,笑话,你学中文?”邓菲立刻抓住了小辫子:“你又在撒谎,对不对?你需要找人学中文?比尔盖茨要找人借钱了。记得你上次告诉我,学校让你教唐诗宋词。你得意的要飞起来,自我吹嘘是全校唯一的全才,既可以教唐诗宋词,又可以教莎士比亚,上学期你当了学校的明星老师。大明星,老实交代,到底是在跟谁学中文?”

尼可笑了起来:“我说得太急,我在跟苏老师学朗诵。”

“跟苏老师学朗诵?哪个苏老师?” 邓菲问。

“苏老师已经退休,曾是广播电台的播音员,绝对标准的普通话,我跟他学了三堂课,进步是明显的,前途是远大的。”

邓菲问:“什么前途?你的中文已经够伟大了,还朗诵干什么,无聊得想发抽,不如去唱京剧或者裸奔。 ”

“裸奔就免了吧,唱京剧不实用,我要找适合自己的路。你看看现在,北京城的外国人,会说流利中文的越来越多,我并没有绝对的优势。”

“尼小姐啊,你还不知足?你已经在外国人说中文比赛拿过一等奖。“

“在外国人中间拿奖,算什么?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原来想跟老虎一决雌雄吗?” 邓菲问。

“我就是想在中国人的世界里,一举拿下朗诵金奖。” 尼可扬起下巴,说得抑扬顿挫。

“你就在春天的日头下做梦吧,可惜现在是夏天了。”

尼可说:“管它春夏秋冬,有梦想难道不好吗?苏老师说我潜力很大,只要注意重音和停顿,加强语调的上仰和拖,通过一段时间训练 ,完全可以参加地区级别的朗诵比赛。”

邓菲点头说:“服你,服你,只要你在中国人的朗诵比赛中拿了奖,绝对轰动,绝对引爆,到时候媒体蜂拥一采访,你肯定会红,说不定啊,去电视台当主持人,有自己的栏目,然后拍广告、拍电视,出书当明星……你出书的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一个美国人的中国梦。”

尼可满脸娇艳的笑:“好,我喜欢, 一个美国人的中国梦。”

“我嫉妒,我眼红,我吐血,我愤怒!” 邓菲先是磨牙齿,然后是垂着脑袋:“还是你好,单身一人,自由自在,有梦有理想,可以做好多的事情!结婚有什么劲,烦透了!他能帮我什么?还拉着一大家人拖我的后腿。你看看我结婚这大半年的时光,你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你当了明星教师,你勤学苦练朗诵功夫,你还读了《聊斋志异》。我做了什么?家里大吵小打、职场奔波,跳了两次槽,一槽比一槽烂西瓜。上个月发生了一场很不幸的事。”

“什么事?”

“我怀孕了。”

“曹寒伟一定高兴疯了吧?” 尼可问。

“他还不知道小草,我就把小草灭了。” 邓菲面无表情地说。

“你怎么能这样,夫妻间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因为我的心死了!” 邓菲直直地看着尼可说:“我郁闷!我觉得跟着他没有明天,天天吵架心都伤透了,你知道他今早对我说了什么,他说我是看上他家的房子才主动进攻,还没结婚就把衣服裤子脱了勾引他。当初是谁追得我灰尘满天?尼可你最清楚。还说我勾引他,我眼睛瞎了也不会勾引猪八戒的表弟,冤家,前世一定是冤家。”

尼可皱眉点头:“不是冤家不聚头,中国人都这么说。”

“痛苦的冤家,不如分开的好。” 邓菲说着,声音带着祈求的哭泣:“我如今是来投奔你,你可不可以暂时帮帮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尼可才觉得事态的严重性,她劝慰邓菲:“别急,别急,你先在我这儿住着,明天我去找一下总务处,大不了从我工资里扣一些费用。”

尼可的手机再次响起,又是那曲《十面埋伏》,节奏从慢到快,一声声扣在心弦,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听得人心跳肉紧。

邓菲闭眼叹道:“《十面埋伏》又来了。”

尼可说:“ 刚次喝水太多,我去趟卫生间。”

“把《十面埋伏》改成《高山流水》吧。” 邓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十面埋伏》杀气太重,让人那个心乱!”

(52)《十面埋伏》与《高山流水》

“《十面埋伏》杀气太重,我把它改成《高山流水》,舒缓流畅的古筝,让人心旷神怡。” 头靠在苏强的怀里,尼可惬意放松,玩弄着手机里的音乐,故意带着朗诵的腔调:“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一曲《高山流水》,唯有知己相赏。”

“知己相赏,知音难遇,你是我的知音,我是你的知音。” 苏强把她搂在怀里,深深地看她的脸,像生物学家看细胞,像地质学家研究化石,他很认真地说:“亲爱的宝宝,我发现你眼睛的颜色很特别,带一点灰色,带一点蓝色,还有一些绿色,像……”

“胡说,我的眼睛才不是调色板,你才是《西游记》里的妖怪。” 尼可故意把头扬过去:“我眼睛是灰蓝色,哪来的绿色?”

“没有绿色,没有绿色,是我胡说,因为我色盲。” 苏强赶紧讨好,然后把她拉进怀里说:“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么?总说没空,是不是又去会那个……什么煤老板了。”

“你吃什么醋啊,那煤老板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我这些日子只要有空都在跟苏老师学习朗诵。”

“哪来的苏老师?我才是你的苏老师,我的朗诵很杰出,小时侯还在学校电台主持过节目,你怎么不向我学啊?”

“好的,我向你学。” 尼可双手作揖说:“才不胜今人,不足以为才,你等等。” 尼可突然想起了什么,离开他的怀抱,走到沙发边,翻了翻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这是艾青的《我爱这土地》,苏老师说,我总体还可以,就是最后两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苏老师认为我感情不够饱满,没有升华的力量。”

苏强问:“你怎么会朗诵这首诗?”

“我要参加迎七一的诗歌比赛,是朝阳区的一个文化中心举办的。” 尼可斗志昂扬。

“七一是共产党的生日,你这个美国人就别去凑热闹了。你觉得自然,人家看着可怪了,我都觉得别扭。”

“你说什么?苏强,我刚为你的手机铃声选了一曲《高山流水》,你居然说我别扭?原来我错了,你根本不是我的知音。”

“尼可,你过来,听我慢慢讲。” 他又把她拉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要相信我,我总是为你好,你来了中国这么多年,读了许多中国书,古代的,现代的,你应该了解中国文化,还有中国人的细微心理。”

尼可低头细想,苏强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她说:“ 我知道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英语里也有同样的句子,虽然全世界人性相同,但是族不同,人们看异族要不猎奇,要不防备。我的这张脸,注定了一些场合我不能出现。”

苏强说:“你基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

“但苏老师为什么要推荐我呢?”

“你刚次还说,看异族要不猎奇,要不防备,他这就是猎奇心。’

尼可摇头:“不,他是个很正直的人,绝没有猎奇心。”

“你是他的学生,他肯定希望你成功,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identity (认同)那种与生俱来的东西,烙在你的心上身上,摆不掉的。我在美国读本科的时候,喜欢去看学校的棒球比赛,比赛前都有升旗仪式。说实话,让我像美国学生一样,把手放在胸口高唱国歌:星条旗永不落,我可以做到,但是真的很难受,那种难受的尴尬,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不知这样的感觉你有过没有?

“我没有。” 尼可坦率地说。

“没有你就去吧。” 苏强说:“你跟常人就是不一样。来吧,我陪你一起练朗诵,让我辅导你的那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你必须激昂奋进,声音高调明亮。”

“可我觉得太激昂了显得很矫情,我不喜欢那种声嘶竭力的高呼。”

“你还挺有个性的,行,按照你的方式去朗诵,我倒想看看你能拿个什么名次。”

尼可的手机又响了,是《十面埋伏》的音乐。《十面埋伏》曾经是苏强的铃声,现在换成了谁,苏强很好奇。

(53)能读原版的《资治通鉴》

尼可和苏强曾经约定,两人相见时须主动关掉手机。在一起的日子长了,肉体的欲望渐渐趋于平缓,相见不再是烈火干柴的情欲燃烧,更多是流水潺潺的细语长谈。时光沉淀在心里,花开叶落,细雨寒霜,感受最自然的洒脱和宁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见面不再关手机,熟悉了,就自然了,不再拘束客气,日常生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尼可不是一个娇滴滴、腻乎乎的女孩,在乎自己的空间,也尊重他的空间。她偶尔会一言不发,静静读一本喜欢的书。而苏强呢,会带上自己的IPad,该查的股票信息,该处理的商务绝对不会耽误。只要与喜爱的人身处一室,彼此的眼角挂着对方,就有淡淡甜甜的喜悦。他们都享受这样的时光。

尼可曾经把《十面埋伏》的音乐设成苏强的铃声。后来邓菲无心的一句话,她便有了小心思,即刻换成一曲《高山流水》,《高山流水》,带着知音相惜相赏的共鸣,很符合她的心景。《十面埋伏》也是尼可偏爱的一首古曲,她又会设成谁的铃声呢?

那个晚上,与苏强相见,尼可的手机响了,是《十面埋伏》的音乐,苏强看见她从容地拿起手机,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声:“苏瑞,你好!” 完全是跟合伙人谈业务的表情。

自从几年前,尼可给熬小狼当了文字翻译,苏瑞和尼可之间的关系便成了雇佣关系,永远的业务合作,不再谈朋友间的情谊,你给钱,我出力,只要彼此都满意,合作之路就可以一路蓝天和白云。

苏强坐在一边,静望情人跟妻子对话,他听见尼可的声音明亮清晰:“ 《帝王花》的剧本我看了,工程太巨大,我一个人扛,恐怕吃不消,我只能给你翻译一部分,其余部分你必须找别人。”

“那怎么行!” 苏瑞在电话那头说:“你尼可博学多才,吃透中外,北京虽然人材多,但是特殊人才太难,要找英文好的容易,要找中文好的也容易,但是两种语言都熟透的人我不知道去哪儿找。”

“这是北京啊,双语人材满大街都是。”

“说话谁不会?文盲都会说话,把他丢在一个语言环境里,他就能张口,但是阅读能力呢?写作能力呢?说实话,在北京街头找一个说中文说得顺溜的老外比找街头的流浪狗还轻松,找来又如何?估计大多数跟我一样,半文盲一个,一篇报纸都读不下来。我告诉你,《帝王花》的中文对白是半文言,里面还有诗词歌赋,要把它翻译成合适的英文,让西方人听了不莫名其妙,而且还要有亲切感和熟悉感,除了你尼可,还有谁能胜任?”

尼可说:“苏瑞,谢谢你的信任,但是我真没有时间。”

苏瑞即刻质问:“你在忙什么?忙着跟情人约会?忘了黑夜和白天?”

尼可的后背忽然一个激冷,心蹦了两下,依然平静地回答她:“我要参加七一的朗诵会,高手很多,我目前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在朗诵训练上了。”

“呃,你要朗诵?” 苏瑞是个中国通,一听就冷笑:“哎,七一不是共产党的生日吗?你一个美国人跑去打什么麻油?”

“你也认为我是瞎凑热闹?” 尼可问。

“还是专心翻译《帝王花》吧,我给你的报酬,肯定会对得起你的智力。”

尼可抬高了声音:“谢谢你的关心,我家里不缺米下锅!”

“那,那就算我求你吧,求你帮我一个忙。” 人材面前,老板苏瑞只能低头。

尼可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后天给你答复。”

挂了电话,尼可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好半天没出声。苏强走过来说:“你其实可以直接拒绝她。”

“为什么要拒绝她呢?” 尼可对苏强说:“你难道不想看到你夫人事业成功吗?”

“什么事业成功,她完全就是在瞎搞。” 苏强的眼睛里滚出烦躁的浓烟,似乎压抑了很久,总算找了个出口喷泄了出来。尼可不出声,听他把话讲下去:“ 瞎砸了一大堆的钱,请了一些所谓的名导和明星,不过在国际的红地毯上打过几次酱油,一个个狂想着要冲击奥斯卡,那小金人是你家定做的吗?自己又不是这块材料,只知道白痴似的乱烧钱,干什么不好。”

“有你这个好丈夫站在她的后面,她当然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尼可说:“苏瑞对我说过,你把她带到中国,实现了她在美国根本无法想象的梦。”

“梦如果离现实太远,我的忍耐也是有限。” 苏强的脸对着窗外,尼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苏强和苏瑞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相爱了。

关于他妻子的话题,尼可和苏强从来没有正面谈过,偶尔提及了她,两三句话就匆匆飞过,像有隐约的疼痛或者尴尬,两个人都下意识回避。不提并不等于不存在,落在尼可的心里,搅搅拌拌、凌凌乱乱,汇杂成各种奇怪的感觉:好奇、愧疚、羞惭、不安、探寻……

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大家不妨都亮亮心,晒一晒心头千转百绕的话。尼可先说:“你知道,我是先认识的苏瑞,后认识的你。邓菲当时说,看苏瑞的那身气派,温婉妩媚,穿上旗袍的神秘气质,也不知道苏瑞嫁的是什么人家。”

苏强坦率地说:“不说谎,那时我和苏瑞是真心相爱,邓菲评价的对,她身上有种神秘气质。很浓的韵味,非常吸引我,我真不知道,一个美国女孩会这样疯狂地热爱中国。说实话,当时挺感动的。”

尼可说:“我也爱中国,只是没她那么狂热。”

苏强说:“你的爱是执着而又理智,不是那种表面的追风,比如一窝蜂地去唱京剧、说相声、搞针灸、舞龙舞狮子的,你能沉得下心看《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最近又开始读《资治通鉴》,说真的,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都没有读过《资治通鉴》!”

面对表扬,尼可也不谦虚,她接过话就说:“我读《资治通鉴》,邓菲最初还怀疑,以为我是在摆样子想弄几张自拍照,好拿出去吹嘘,我说我是那样显摆的人吗?她很不服气,说她在大学读过《资治通鉴》,头大眼花,一路都在堵车,没有阅读的快感,只好读了白话翻译版,她根本不相信我有读懂原版的能力。”

苏强笑道:“连我都不相信你读的是原版,不可思议。”

尼可说:“有什么不可思议?你和邓菲都是种族歧视,如果我是个中国女孩,在中国长大,你们就不会带着花花绿绿的眼镜,给我一番又褒又贬的评价。如果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拿过中文系的文凭,茶余饭后翻开一本《资治通鉴》,有什么大惊小怪,对不对?”

苏强走过去把尼可搂入怀里,轻声对着她的耳朵说:“这就是你让我着迷的地方,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思想,都闪着一种神秘的光。”

“我有神秘的光吗?” 尼可半闭着眼睛说:“唉,白玫瑰和红玫瑰。”

“什么玫瑰?” 一时半会,苏强没有反应过来。

“张爱玲的《白玫瑰和红玫瑰》,上大学的时候,邓菲曾推荐我读过。我不喜欢张爱玲的小说,但是喜欢这篇小说的一段话:‘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

苏强呵呵地笑起来:“这段话确实很有意思。”

“而且很真实吧?” 尼可笑问。

苏强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尼可帮他说了:“因为你娶了红玫瑰,我便成了你窗前的明月光,如果你娶的是我,我不过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而你会日夜怀念红玫瑰,绽放在朦胧月下的红玫瑰,随风摇曳,充满神秘的诱惑。”

苏强说:“你此时充满了神秘的诱惑。”

尼可笑道:“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是你采不到手的白玫瑰。“

苏强笑道:“什么叫采不到手的,别把说成采花大盗。你早就长在我心里了,不管你留下还是离去。”

尼可低头叹了一声气,声音涌动出几分伤感:“那好吧,趁我现在还没有离去,珍惜窗前的明月光吧。”

(54) 知足中又有某种遗憾

尼可知道自己在苏强心目中的位置,知足中又有某种遗憾,交错着玲珑的伤感,人生太完美了反而不好,尼可能够说服自己。苏瑞拥有苏强的婚姻,婚姻围城后面,编织了庞大繁密的关系网,足以让苏瑞实现人生的理想。尼可占有苏强的心,心知魂感, 领略交融互渗的美妙。两个人在一起,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不用把话说透,便意会了彼此的心思。

有些话,到了嘴边,尼可没有吞下去,把它亮了出来:“你经常不回家,苏瑞不怀疑你吗?”

苏强说:“她每天为她的梦想忙得鸡飞狗跳,哪还有时间顾我,我不过就是她的信用卡,各种功能的信用卡。”

尼可笑道:“哈,一张重要的信用金卡,要是换成我,我也要让这张卡发挥出它的巨大功能。对了,苏瑞的《帝王花》,我已经正式答应当她的翻译。”

“那狗血剧本你还真答应了?” 苏强摇头说:“ 一路胡编乱造的宫廷恩仇爱怨,再加上些飞檐走壁的武打,就以为可以奔向奥斯卡了,对,奥斯卡评委就喜欢天马行空的中国功夫。”

尼可说:“你有些武断了,这电影是历史片,不是武打片,功夫只是其中的元素之一。剧本是讲李自成攻入北京后,明朝灭亡,公主们流落民间的故事。”

苏强说:“ 好,你知道这个故事,说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公主,居然选秀当了康熙的宠妃,还生了皇子,继承了大位。”

尼可说:“ 故事嘛,就是要会编造,依靠离奇复杂的想象,有错吗?”

“你不觉得很离谱吗?情节无聊,时间错乱,完全是张飞打岳飞,打得满天飞。”

尼可笑道:“我知道, 崇祯帝的公主再幼小,也不可能当康熙的妃子。你也别太认真了,又不算历史正剧,电影只要好看就行。”

苏强说:“你不是要参赛诗朗诵?怎么还有时间去翻译剧本?”

尼可知道苏强是对苏瑞不满,把怨气都发泄在剧本上。她只好低声说:“苏瑞给我的报酬很好,剧本翻译完了,我就可以买部新车上路了。”

他似乎语重心长:“我们交往的时间也不短了,你需要什么,完全可以告诉我,名牌包包、名牌时装、车、甚至房子,只要合情合理,我都能满足你。可是……可是你并不很看重我们的感情。”

她只能说:“谢谢你,正是因为太看重我们的感情,我开不了口。”

“你一定要开口,如果我在的心里还有位置,你必须什么都告诉我。”

“一定告诉你。”

两个人拥在一起,都没有说话,一室的静寂,听得见窗外风过竹林的声音。过了一阵,她才说:“翻译这个剧本,我仔细考虑过,如果我把它做好了,对我的履历也有光彩的一笔。这样想来,钱倒是次要。” 她的嘴角突然浮动起一个调皮的笑:“ 我给苏瑞打工,苏瑞付我工钱,苏瑞的工钱哪里来,最后还不是从你那儿来,既然是你的钱,与其让苏瑞拿给别人,倒不如给我的好。”

“这个钱我还是希望你不拿的好。” 他说。

她摇头道:“不拿苏瑞的钱,行,我相信你马上就可以给我买部车,你也可以给我买套房子,你能帮我全部吗?我二姐现在没有工作,天天回家啃老,而我爸爸的公司陷入财务危机中,我妈妈苦不堪言,你能帮吗?蒋森的房子付了首付,他是我干弟弟,你能帮他把房款全部付了吗?”

苏强坦率地说:“蒋森我不能帮,你也不要去帮,但你爸爸我能帮,你说个数字,只要合理,我立即把钱汇到美国去。”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我一定告诉你。“

尼可说着,眼睛发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关键时刻也只有苏强帮得了他。但是她也知道,一旦拿了苏强的钱,嘴就软了,她的自由也会跟着打折。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尼可低头看表,每次见面,都是她主动提醒,分手的钟点到了,情浓意浓,依依惜别,理智总是能战胜感情。苏强喜欢她又佩服她。

“我送你回家吧。” 他说。

“不,我自己走。”

“天这么黑,看样子快下雨了。”

“没关系,叫出租车很方便。” 尼可果断地说。她不想他的车频繁出现在单位的宿舍门口,宿舍门口有摄像头,再说如今人人都能用手机拍照,稍不注意就闯入人家的镜头,稍不注意就惹一身的麻烦。云层之上,还有的Google的卫星在巡逻,防不胜防。保护别人也是在保护自己。

“邓菲还住你家里吗?” 他笑了笑:“我懂,你是不想让她看见我的车,其实我今天出来已经换了一部车。”

尼可心想,有钱人就是好,换车比她换包包还轻松。她笑道:“我不担心邓菲,她已经搬回家了,小两口年轻,吵吵闹闹后,如今又好得长一个头似的。”

“她搬走就好,她在的时候,你都不敢接我的电话,回短信也要跑卫生间。”

尼可笑道:“说明我的心理素质不够强大,因为……”

“因为什么?”

“做贼心虚。” 她眨了眨眼睛。

“自己坦然就好,我心头就没有贼。” 他摸了摸她的头。

她很想问他:“你坦然?你敢拉着我的手走到苏瑞面前吗?”但是她没有问出口。

(55)金融危机下,尼可父亲破产想自杀

尼可在北京的日子,说不上荣华富贵,但也算春光明媚,只是远在万里的家,时不时地拉扯着她的心,让她不敢彻底地快乐。

尼可知道,美国的金融昏天黑地,正遭受着肆无忌惮的次贷危机。所谓的次贷危机,起源于美国次级房屋信贷行业的严重违约。长久的违约必然走向破产,当次级抵押贷款机构破产后,投资基金在黑洞里下陷,股市在风浪里狂荡,由此引发的金融海啸,让尼可父亲的建筑公司也遭遇了重创。

尼可的父亲曾经豪情万丈,认为投资没有高风险就没有高回报,人生难得一赌,赌的就是心跳。他大笔一挥,在湖边投资了一批高级别墅,别墅还没竣工,次贷危机的巨浪呼啸而来。

别墅的价格一降再降,降到本都保不住了,依然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别墅悄无声息地立在那儿,资金悄无声息地陷在那儿,尼可的父亲心如焚烧,必须掏自家的腰包喂银行的贷款— 那些张牙舞爪的豺狼,他防不胜防。

一天又一天,美国的经济还是不见好转,失业的队伍又壮大了,许多人失去了自己的房子,远走他乡,能购买高级别墅的人比彗星还稀少。尼可父亲的心,从黎明煎熬到深夜,挣扎在地狱的火海中。

终于有一天,父亲的公司走到破产的边缘,千万家业就要随烟云散去。

虽然远在中国,从母亲的片言只语中,尼可知道爸爸的公司存在财政困难。但究竟是怎样的艰难,细节不清楚,只是能隐约觉出某种不祥。时不时地,母亲会在电话里抱怨丽莎,丽莎因为自以为是、脾气暴躁,被老板炒了鱿鱼,天天在家啃老,还啃得理直气壮,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出去找工作。父亲起早摸黑上班,回家时常一言不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夜深了,黑咕笼咚的房间也不开灯。

尼可曾对母亲说过:“我在北京工作稳定,又不缴房租,业余时间兼职找钱,几年下来积蓄还算可观,可以全部邮寄给你们,能帮多少算多少。”

母亲立刻阻止了她:“你一人在外面不容易,千万不要给我们寄钱,你若遇到紧急情况,我们也帮不了你!” 尼可正要说话,突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丽莎的声音:“妈妈,尼可要寄钱,就让她寄,她如今在中国混得很好,当老师稳定,当翻译找钱,她最近还在翻译电影剧本,那电影是进军好莱坞的大片……让她帮帮我们有什么不行?”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绝对不能向尼可要钱!我们家还是站得稳的。” 那是母亲的声音,明亮、坚定、有力,不容半点商量。

那一刻,尼可感受到母爱的浓暖,厚重而深远,同时也安慰自己,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家里的经济不至于太糟糕吧。直到有一天,丽莎在深夜里打来电话,她尖锐失控的声音,惊痛了尼可的每一根神经。

“爸爸服毒自杀了!”

尼可眼前一阵黑,几乎快晕倒了,她挣扎着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话筒,尽量保持平静的声音:“妈妈还好吗?”

“妈妈在医院照顾爸爸,爸爸抢救过来后身体一直很虚弱。” 丽莎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似乎她脚下的土地也在颤抖。

“那,那爸爸还活着啊。” 尼可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个丽莎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把话说清楚!不管怎么说,爸爸自杀未遂,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办法。

丽莎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喊:“我们家快完了,爸爸投资的房子全都被银行收走了,银行马上就要收我们家的房子,我们全家就要流落街头了,你说爸爸还有路走吗?他能不绝望吗?”

“你说,你说,银行要收我们家的房子?” 尼可咬着嘴唇,心脏每跳一下都跳在刀尖上。

“对,我们家的房子,你尼可也在里面住了十八年,你知道的,妈妈最疼你了,你的房间都是原来模样保持的,妈妈有事无事就进去清扫,擦你的相片,叠你的书,把你的那棵香蕉树喂得都要结香蕉了。她什么时候这样对过我?有次我两个朋友从纽约来看我,那么远跑来,妈妈居然不准她们睡你的房间,要睡就睡客厅的沙发,要不就挤我的房间。反正为了你,妈是不怕得罪我的朋友。尼可,要是我们的房子被收了,你的房间也会跟着一起完蛋的。”

她的房间沉淀太多美好的记忆,装满了母亲的爱和温暖。尼可想着,一脸都是泪,她知道母亲有多爱她,她哭着说:“ 不,不,我不能让妈妈失去房子。”

“那你拿得出多少钱?” 丽莎相当现实,如今只有拿出实打实的钱,才能救人,才能救房。

“我的钱换成美元……” 尼可心头默算了一下:“只有八万。”

“八万太少了!” 丽莎说:“至少也得四十万,尼可,你在北京的关系多,同你合作的人能拍进军好莱坞的大片,该是怎样的大人物(big shot),你去想想办法吧。”

尼可气愤地说:“我是可以去想办法,家里出事了,大家应该一条心,那你丽莎呢?你能拿多少?还有玛莎呢?她又能拿多少?”

丽莎冷笑道:“你指望我?我半年前就被老板炒了,现在吃住都靠爹妈,如果让我帮这个家,我只有柜子里的名牌包包和鞋子,挂在网上卖旧货,你说能卖几个钱?”

“那玛莎呢?”

“请别提那个母狗了。” 丽莎扬高了声音,声音里全是怒火:“爸爸自杀服毒送进医院,这家伙在医院露了一下脸就跑了,手机不开,电邮不回,你知道学艺术的都是疯子,敏感得要命。我要去她上班的地方堵她,妈妈拼命拉住我,说玛莎只要平安就好,我们不再去打扰她,妈妈是怕她想不开,弄不好去跳楼或者上吊。”

一想起妈妈,尼可又是一脸的泪,伟大的母亲,出了再大的事都愿一个人扛,不想给孩子增添一点麻烦。母女连心,悲喜同体,尼可咬着牙对丽莎说:“我明早就去银行把8万美元汇去,先解解急,其余的我会另想办法。”

“尼可,我相信你,相信你能为家人保住房子。” 丽莎又补充了一句:“ 你是我们家的唯一希望。”

尼可如今能求谁?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苏强,也只有苏强能帮她,但是钱的数量如此庞大,怎么向苏强开口?就算贷款吧,以后连本带息还给他,她相信自己还是有偿还能力。业余时间不能再练朗诵了,也不要参加比赛,抓紧时间找钱,找钱,至于苏瑞和熬小狼那边有多少活,就接多少活。

今天早晨有点邪门,平日里给苏强打电话,肯定人都在,若是发短信,一般在两分钟之内肯定会回。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回音,尼可看了看表,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她得收住慌乱的心,教室里有群孩子正等着她。

上了一半的课,挂着远方的父母,她的心又开始狂奔,她给学生布置了一个即兴测验,然后走到室外,拿出手机给苏强挂电话,依然还是渺无音讯。

不可能失踪吧?他在哪儿?不会出了什么事? 不到二十四小时,一件事接连一件,她心悸气急,四肢发冷 ,开始招架不住了。

(56)讨价还价的夫妻

苏强为什么不接尼可的电话?苏强早关了手机,他心烦意乱,需要一个人安静。

先从这个安静的夏夜说起。 窗外刚下了一场雨,微风送来栀子花的幽香。天上有半个月亮,在细纱笼罩的云絮里漂浮。这应该是个良辰美景,花好人好,但是苏强的家里偏偏不应景。他皱着眉头,声音不高,正在跟妻子你言我语。如果窗外有一双眼睛在偷看,这两个人不像夫妻,倒像商人,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

在苏强看来,苏瑞骨子里有一些艺术天份,但绝对没有半点的经商才能。自打她利用他的家庭和财力,成立了影视艺术经纪公司,名声是建立了,名人也结交了一大堆,只是银子入河哗哗地流出去,流回来的倒没有几个声响。

苏强说:“你前些年小打小闹,拍了些音乐片和电视剧,虽然亏损,但毕竟数目不大,我还招架得住,如今你一搞就要搞个托塔天王,倒下去了谁帮你收拾啊?”

“倒不下去的。” 苏瑞信心百倍地说:“我们请了王天王和黄玉女,他们都在好莱坞闯荡过,已经有了影响力,只要有两人在,《帝王花》的海外发行绝对不会亏损,国内市场也有强大号召力。电影嘛,明星就是票房的保障。”

“一个明星的报酬就是几百万美元,你算算你的成本,你怎么收得回来?”

“风险投资就是这样,风险越高,收益越高。”

“你就玩吧,玩死了把我也拖下去跟着你去陪葬。” 苏强背对着她,点了一支烟。

“你怎么了,苏强,这些日子不对劲啊!” 苏瑞变了脸,对着他的背影说:“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我的事业不过才刚刚起步,你怎么能对我说出如此不吉祥的话来。”

“你做其他的好不好,为什么要去搅那趟混水?”

“不是混水,是我的事业,我需要你的支持。” 苏瑞用力地笑了笑:“亲爱的,请收起你的乌鸦嘴。”

苏强于是闭紧了他的乌鸦嘴。

苏瑞的脸上浮起一个半阴半阳的笑:“ 这大半年你很奇怪啊,时不时地忘记了家在哪里,该睡在哪里。”

苏强问:“你忙你的事业不也是忙得昏天黑地吗?”

苏瑞说:“但我至少能记得回家睡觉。”

“当家和酒店没有区别的时候,在哪儿都可以吃喝拉撒。”

苏瑞点头承认:“是的,我也有错,我们两个都在忙,我好久没给你煲汤了,刚结婚的那几年真是甜蜜蜜。”

“因为那时你很安静,要的东西不多,很容易满足。”

“但是你把我带到中国,给了我一个热闹的大世界,看得我眼睛里全是金花银花,我怎么安静得下来?再说有这么些机会放在我的眼前,我会抓住的,我不会让它们跟着风飞远的。”

“所以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当年的苏瑞。”

苏瑞低着头想了半天说:“我觉得我们哪儿出了问题,熬小狼对我说过,我们需要一个孩子。”

苏强立刻皱紧了眉头:“关熬小狼屁事?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先把自家的萝卜地看好。”

苏瑞说:“就算熬小狼多管闲事,他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苏强,我觉得我们真该有个孩子。”

“这是顺其自然的事。” 苏强说。

“顺其自然,我们一直顺其自然,可是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苏瑞说:“要不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去医院检查什么,有意思吗? ”

“怎么没有意思,医生检查了,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曾经说过面对问题就该去解决它,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好。”

“你要去你就去,反正我不去。”

“行,我去,如果我没有毛病,那肯定是你的毛病!” 苏瑞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起来。

“你要怎么说,随你的便。”

苏强转身而去,推开卧室的门,当他走进自己的书房时,他啪地一下关上门,也关上了手机,这是自己的领地,不容任何人侵入,不管以任何方式。看来这个晚上他不可能跟苏瑞同床而眠了,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梳理一下思路,困在混杂迷乱的野林子,先把路找到再说。

他知道苏瑞是不会跟他离婚的。离开了苏强,苏瑞什么也不是,资金就不用说了,建立起来的关系也会冰消瓦解。如今的苏瑞,事业在她的心里比爱情更重。她似乎知道苏强在外面有了野风景,那又怎样?她根本不用去堵床拍裸照,拿下现场的证据,只凭一个女人敏感的心。她不吵不闹,给他面子,只要他的及时雨能下在她需要的地方。

(57)求人借钱好难

一时半刻抓不到苏强,尼可必须自救。时间就是生命,如今尼可一心挂着家人,她与他们血肉相连,只要老家的房子保得下来,就能换得家人的平安。她必须去借钱,即刻行动!容不得半点迟疑,谁是第二候选人?她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

她居然想到蒋森,蒋森应该救她的急吧?蒋森虽然拿下了房子的首付,但是房子还是赤裸裸的见不得人,要花滚滚的银子去装修打扮。蒋森的担子不轻,如今玫玫的父母虽然松口了,但蒋森又顶起了新任务,他要筹备一个说得过去的婚礼,不能让玫玫脸上无光,更不能让亲戚朋友笑话。蒋森愁啊,依然面临着缺钱的窘迫。

他坦白地告诉尼可:“姐啊,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借钱?我如今家里的粮缸也空了,天天盼望着,盼望着,我老爸老妈能兑现他们的诺言,到了年底,把答应我的钱给我汇过来。”

“但是,蒋森。” 尼可再为难,也只得开口:“你上次买房我赞助了你16万人民币,现在你可不可暂时还给我。我家里需要这个钱!非常需要!”

蒋森的表情很迷惑:“姐,我一直以为你的本领可以通天可以下地,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16万人民币你现在都缺吗?”

“我老爸的事业破产了,银行要收我们家的房子,我们一家人,现在可以说是在洪流中挣扎上不了岸,我爸爸因为这个事,自杀差点醒不过来,我不能见死不救吧!他是我的爸爸啊!”

蒋森的表情充满了同情,但是声音依然软弱无力:“我真的没有钱,我真的拿不出来!中国人又句话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我真希望我是金菩萨。”

尼可听了,心寒如冰,她转头说:“好,好,我不求你,我去找金菩萨。”

“你根本不该来求我。” 蒋森说:“你该去求那个神仙,那个帮我保出了看守所,又帮我拿了护照的大仙人。”

尼可看着蒋森冷笑道:“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弟,除了你,别人是想不出这么高的好法子。” 尼可顿了一下,声音上扬了半个调:“如果我们真是亲姐弟,你不可能看着自己的爸爸被逼得无路可走。”

蒋森愁眉苦脸说:“我真的很难受,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尼可姐,你放心,你的钱肯定会还,但是现在实在是拿不出来。我们房子的装修款还是玫玫找朋友借的。”

尼可问他:“如果你自己的爸爸陷进了一个大黑洞,如果卖你的房子能救他,你敢卖房子吗?”

蒋森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的表情,他连着后退了两步,怕尼可疯了,要打他房子的主意,他忙说:“我不可能卖我的房子,就算我老爸失业了要自杀,我只能悲痛地对他表示同情,因为我没有钱,如果非要逼我卖房子,还不如还把一瓶毒药放在我的手上。”

尼可的心寒到了冰点以下,这就是她多年来关心蒋森的代价?关键时刻,一点给力的动作都没有,哪怕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也行。她从没指望过蒋森会卖房子去救她的家人,但他的动作和语言太让她失望了!

她不想跟他浪费时间,她必须自救找出路,第二个候选人她立刻锁定了马莲娜。马莲娜嫁给了亿万身家的媒老板,夫妻二人恩爱情深,水乳交融。只要马莲娜求她夫君,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先找他们借个二十万美元,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吧。” 尼可在心头揣度着。

“什么,你一借就要借二十万?还是美元?” 马莲娜瞪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说:“你人不在商场,商场如战场,你知道现在生意有多艰难?“

尼可低着头,不得已亮出自己的伤疤:“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说出这样开不了口的话,我爸爸都逼得自杀了,我们家的房子马上就要被银行收走!”

“我非常非常同情你家的遭遇,但是我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 马莲娜很伤痛也很为难。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在你的婚礼上,你哥的小屁孩都拿了2万欧元的红包。中国人不是说过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 尼可因为心急,说出一些不得体的话,但是想收也收不回去了。

马莲娜倒是不计较,她说:“中国人还有一句话,我想你肯定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家华华对投资时机判断失误,这次金融危机一来,他的损失相当惨重。我们家的私人飞机也都卖了去还债。”

尼可心想,你家能有多么悲催?不过没有了私人飞机,别墅还在,豪车还在,你马莲娜的少奶奶生活依然还在,你想去巴黎就去巴黎,想去米兰就去米兰,想回老家就回老家。我和你不在一个阶层,你又怎么理解得了我的苦?尼可想着,心灰意冷,正准备告辞回家。马莲娜在她的背后飞来了一句话:“2万欧元的现金,我手上还拿得出,本来准备下个星期去趟罗马,你如果还瞧得上……”

“我当然瞧得上!我需要!” 尼可立刻回头说:“2万欧元也有3万美元,能湊多少就湊多少吧。” 尼可很清楚,2万欧元这个价位,是马莲娜打发小屁孩的,那没关系,就像你困在沙漠里,有人递给了你一瓶矿泉水,一瓶矿泉水当然帮你走不出沙漠,但是也给了你滋心润肺的暂时安慰。

2万欧元,不嫌多,不嫌少,只要能解她的燃眉之急,都算得上雪中送炭的给力。聚少成多嘛,她的脑子里已经漂浮出了下一个候选人的脸。她对马莲娜说:“不喝你的咖啡了, 待会儿我再去一个朋友家。”

“你还要找朋友啊?我看你东拼西凑,要奔多少家啊?”

尼可自嘲地笑了笑:“邓菲说过,她老家有句俗话:东家讨口饭吃,西家讨口水喝。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四处乞讨,一流窜的叫花子。”

马莲娜说:“你根本不用当流窜叫花子,一家一家去讨,有个人大手一挥,就可以帮你搞定全部项目。”

马莲娜不用点名字,尼可也知道她说的是谁。那个人就是周先生,当初马莲娜和她老公极力想促成这门亲事,无奈尼可心头挂着苏强,对他一星半点的微笑都是硬挤出来的,像硬挤出来的狗皮膏药。尼可也曾扪心自问过,就算没有苏强,他会看上周先生吗?那个摇头晃脑的大头娃娃,就算他坐拥亿万产业又如何?

只是如今家人深陷泥沼,亿万产业意味着什么?

她能开口去求大头娃娃吗?尼可感觉还不如去求熬小狼,至少熬小狼还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但是她知道熬小狼和苏瑞关系密切,她不想让苏瑞知道自己家暂时的窘困。她记得前些天面见苏瑞,讨论电影剧本,苏瑞一如往常的温和端庄,但看她的眼神似乎隐着一根带刺的棍子,苏瑞知道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尼可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享受了春天的花瓣雨,你就别想躲过寒冬的冰风暴。

尼可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了,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大头娃娃,他的消息会这么灵通?

“是周先生。” 尼可老实告诉了马莲娜。

“人家的一颗心嘛,总是挂在你的身上。” 马莲娜意味深长看了尼可一眼。

尼可想起了,马莲娜中途上了一趟卫生间,差不多耗了二十分钟,让尼可在客厅里等得心如蚂蚁在爬。上卫生间的时间这么长,若是遇上了奎可然,她一定会说:“放夜屎帕子的婆娘肯定做了鬼事。”

原来马莲娜的夜屎帕子放给了大头娃娃。

(58)回忆大头娃娃

和大头娃娃相亲的场面,依然历历竖在眼前,时不时骚扰尼可的记忆。面见大头娃娃前,尼可已经在马莲娜的手机里瞻仰了他玉树临风的飒飒英姿,羞花闭月的盖世美貌,那种形象落在尼可的眼睛里,当朋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但是男朋友,纵然尼可一笔抹掉了苏强,也很难让她想象下去,她倒是想起大学时奎可然写过的一首诗:“我不再骄傲地离去,我会低头Say Yes ,为什么?因为一场地火吞没世上的男人,你是唯一的幸存,为了地球的繁衍,我将答应你的请求。”

马莲娜总是强调:“他家很有很有钱,比华华家还强好多倍。”

尼可心想,就算他家后院停了一排的飞机又能怎样?他的那口普通话从舌头底下一出发,就让尼可的神经备受挑战。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蹦得清楚还可以,偏偏都蒙着黑纱,戴着头盔,要让你猜猜后面是谁,你说痛苦不痛苦,折磨不折磨?尼可在北京结识的南方人不少,虽然有口音,但是交流起来也是愉快轻松的。口音和长相倒是次要,如果他见多识广, 学富五车 ,外表的东西便可以让人忽略。尼可一想起就发笑,他第一次见面就问尼可:“尼小姐你好,请问您是不是姓尼啊?”

这样的白痴问题,肯定是连西方传统里的姓和名都没搞清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文化水平,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尼可也没有兴趣搞个明白。

至于尼可是不是姓尼, 尼可就大头的问题拿过来就说:“对,我姓尼,尼姑的尼。”

“你家怎么会是那么怪僻的姓?” 大头娃娃居然还不耻下问。

尼可顺着他的意思搞怪:“我们家的姓就是怪,哪像马莲娜姓马,姓马的名人在中国都是一大捆。“

马莲娜半是含笑,半是埋怨看了尼可一眼,她知道尼可是在故意打趣周先生,但是她不知道尼可在心中自哀自怨,遭遇了传说中的极品男。马莲娜在一旁耐心地解释:“西方的姓名跟中国不同,尼可只是一个名字,跟姓没有关系。按照西方的传统,名在先,姓在后。”

“原来西方是这样啊? 原来尼可不姓尼,你也不姓马。“ 那小子自以为是地说:“以后西方也得跟中国学学,把老传统改过来。”

尼可眨了眨眼睛,故意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西方要跟着中国学?“

那小子大言不惭地说:“现在中国发达了,在全世界到处投资,如今欧美的经济一塌糊涂,就靠着中国去拯救,连美国都把希望寄托在中国身上。尼可小姐你来自美国应该知道吧,美国的房产都跌成大白菜了,我老爸上个月组织了一个炒房团去美国,专门收购美国的大别墅,哎呦,你们不知道,那些房地产商把他们伺侯得像大爷似的。酒店门口摆放了一条长长的大龙,还请来了舞狮子的队伍给他们表演,把整个酒店闹腾得像在中国过大年似的,这就是我们中国的魅力……”

“好大的魅力,还有你的魅力,最最光彩照人。”尼可扔过去一句话,就是一糖衣炸弹。

大头娃娃没看明白,只吃糖衣,不见炸弹,继续唾星横飞,激动得五官都扭曲了,再联想到自己父亲公司的惨淡经营,尼可除了郁闷就是恶心,她真想转身而去,但又碍于马莲娜的面子,只好在水深火热中等待时间一分分爬过去。从今往后,不要再见那个极品大头的脸。

大头娃娃对尼可倒是特有好感,不在乎她声东击西的一根根暗刺。他还大言不惭对她说:“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保证你的中文进步神速。”

尼可点头笑道:“那可不是吗,你这个伟大的老师。”

大头娃娃得意洋洋:“那可不是吗?这老师还是不付费的,随时陪你训练。”

尼克心想,拜托,你那个发音还不知道我要费多少精力去纠正。居然还好意思说随时陪我训练,这脸皮厚得跟长城上的石墙有一拼了,于是尼可说:“你在培训我之前,可不可以多听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

那次见面后,马莲娜的电话一直追着尼可跑:“周先生对你印象很好,说你是个洋美女,他几次都想请你看电影,你为什么不去?”

尼可礼貌回应:“我没有时间,因为我在练习朗诵。”

“你是在编美丽的借口吧,你已经连续拒绝了他三次。” 马莲娜一上来就要揭她的画皮:“你就明说你不喜欢他。”

“我对他确实没有感觉。” 尼可态度坦诚:“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等我参加朗诵比赛的那天,我会邀请他去现场观看,我都告诉他了的。”

马莲娜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为尼可惋惜:“人家真的很在乎你,华华用了两个成语形容:念念不忘,茶饭不思。你若是嫁给了他,他马上就送你大别墅,名车就不用说了,奔驰宝马任你挑,他还说,等结婚的那一天,保证弄一个包机把你父母和亲戚接到中国参加婚礼。”

“真的吗?这么有气派?” 尼可对马莲娜嘻嘻笑道:“他若是能包个航天飞船,我现在就嫁给他,然后马上传宗接代,养一屋子的下一代。”

“你话别说太早,老天爷是有耳朵的,人家说不定哪天啊,人家真扛下一部航天飞船放到你的眼前。”

尼可斩钉截铁:“那我说话算数,即刻上他的花轿。”

马莲娜摇了摇头,声音无比的语重心长:“尼可,我知道你嫌人家没有文化,读不懂你喜欢的那些古书,有什么意思嘛,华华说,那些古诗古词完全是坟墓里的味道,如今这世道只有钱才是大哥大。”

“钱,钱,钱,你怎么也这么崇拜钱,跟当今的中国人完全一样。”

“你难道没融入中国吗?有谁比你更懂中国?” 马莲娜问。

“反正我不缺钱花,我不用去见那暴发户的嘴脸。”

“尼可,话不要说得太早!我记得在学校学过一个成语叫:“一语成谶”,还是你给我解释清楚的。

是的, 一语成谶,在尼可的身上应验了。尼可的家遭遇突发的变故,最需要什么,最需要的就是钱!

(59)大头娃娃的手像猪蹄子

因为马莲娜事先通了消息,大头娃娃主动给尼可挂电话,开门见山地就说:“尼可小姐啊,我知道你家出了事,你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帮你搞定啊。”

事到如此,尼可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嘴硬,她坦白地说:“我确实需要钱,需要你的帮助,当然我是借,有借肯定要还的。”

大头娃娃哈哈笑道:“我对我的朋友不会借钱,只会给钱,钱算什么呢,不过一张让人喜欢让人愁的花花纸。 昨天我们几个人在帝都会所Happy,一顿饭就是八十万。”

八十万转眼就吃进了肚子,变成了满肠子的大粪?尼可心想,纵然满桌的龙虾、鲍鱼和燕窝,也吃不了八十万,你要不就是在吹牛,要不就是在受贿—以吃饭的方式,然后饭店再把钱返给某个人。天价饭局的背后总有某种交易,这是亨特告诉过她的,亨特在中国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曾经跟合伙人吃过一道菜,叫发财元宵,元宵里面包了小金鱼,小金鱼是24K纯金打造的,主人早打了招呼,可不能吞进肚子里的。

大头娃娃气势高昂,声音洪亮:“尼可小姐,你说个数字吧,到底需要多少钱。”

因为求人,尼可的声音变得低软:“我需要,需要二十万美元。” 她本来想要三十万,但是不想欠大头娃娃的太多,她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如果他这边能搞定20万,余下部分再去找找托尼、亨特、熬小狼,东拼拼,西凑湊,应该弄得出个结果来。

“没问题,二十万美元, 不过130多万人民币吧?区区两顿饭而已?你上我家拿吧。” 大头娃娃意气风发,像是在坐等一条大鱼,有那么一点按奈不住了,他问:“ 要不我派司机去马莲娜家接你?”

为什么要把我接到你的家?尼可想问,直接把钱打到我的银行帐号上不行吗?这家伙肚子肯定装了坏水。尼可还没开口,对方已经说话了:“尼可小姐啊,上次在马莲娜家见了你一面,没有机会和你再相见,一直盼着同你喝杯咖啡好好聊聊。”

穷会把人逼到死角落,尼可突然想起在中学时读过的一句诗:I hate this grinding poverty,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穷苦无助的状态。她没有选择,她必须去,她虽然知道大头娃娃那句“喝杯咖啡好好聊聊”,背后会有什么样的细节和情节。她记得丽莎昨夜在电话里说过:“我不知道怎样去救我们家的房子,如果我能用身体换,我马上就可以脱衣服,但是我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业务?“

想想自杀未遂的父亲,想想就要被银行收回去的房子,母亲的泪眼、丽莎的声音……交错重叠在她的眼前。终于,她接受了大头娃娃的邀请,坐在了他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佣人送上来了精美的点心和刚烧好的咖啡。

大头娃娃刁起一根古巴雪茄,问尼可要不要,尼可笑着摇了摇头,但她知道那种牌子在国内大概是400块人民币一只。她无话找话说:“美国和古巴是断了交的,古巴雪茄不能在美国市场上公开销售,若是发现便是违法,罚款会罚得你倾家荡产。”

“如此说来,你们美国人还尝不了古巴雪茄?” 大头娃娃微微笑着,看上去更得意了。

“公开的买不了,地底下的通道还是不少。我有个表哥,在牙买加开了公司,他有自己的货船,每次回美国都从牙买加带不少的古巴雪茄。”

“你表哥是做什么生意的?” 大头娃娃来了兴趣。

“他是做空调的,前几年业务还比较旺,这些年经济不太好,走得比较艰难。” 尼可说。

大头娃娃打了一个响指:“那,那你叫他来中国发展吧,我保证他兴旺发达,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尼可看大头娃娃的表情,鼻孔朝天,眼睛翻白,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救世主,无所不能,可是看看他的那张脸,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一头沼泽地里的瘦河马。

见尼可没有吭声。大头娃娃以为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特许,居然把爪子搭到尼可的肩上,无比深情地说:“ 你知道,只要你嫁给我,我保你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不仅是你一个人,而且是你全家人。”

尼可恶心而且郁闷,看他的一双手,像猪蹄子踩过一堆屎后,再落在她的身上。她正寻思着怎样把那对越发没有规矩的猪蹄子赶走,必须以一种礼貌的方式。但是她越退让,那对猪蹄子越猖狂,居然当着房间佣人的面,就要来一番肆无忌惮的熊抱。忍无可忍准备爆发的时候,尼可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她兴奋得想喊万岁,凭她的感觉,那一定是苏强的电话!

果然是苏强的电话。还没等尼可开口,他就先来一番抱歉:“真对不起,家里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关了手机,我看见你的短信了,你快来吧,我们老地方见。”

“老地方见!” 尼可的脸上浮出出胜利的微笑。微笑如涟漪,一直荡漾在她的嘴角。她关了手机,扬起声音对大头娃娃说:“再见,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你不需要美元了?”

尼可摊开双手对他嘻嘻笑道:“你若要白给我,我也不会拒绝,一定双手接住,就当老天下了钱钱雨。”

大头娃娃看尼可接了一个电话,态度忽然来个大逆转,忽然受了刺激,变得气急败坏:“我凭什么要给你白下钱钱雨,你又不是我奶奶。”

“我当然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当的奶奶。” 尼可手提包包,转身对他阴阴地笑道:“做人要厚道,千万不能趁火打劫。懂吗,孩子?”

(60)借钱的游戏

靠在苏强的怀里,一切冤屈和艰难都化成了云烟,淡了,散了,飘远了。过了好久,尼可才淡淡悠悠地说:“不想也不觉得什么,想起来真的挺有意思,每次出事,搞得我心慌脚乱,到处乱跑,没头没脑绕了一大圈后,最后还是要回到你这儿。”

苏强说:“是我疏忽了,我应该再买一部手机,手机号只为你一个人。说来也好笑,人家一个小店的老板都是三四部手机,而我只有一部。”

尼可说:“你是做大生意的总裁,手下一群人,一部手机足够下命令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堪萨斯州当国会议员,办公室一台电脑都没有,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

苏强摇头说:“不行,我还是得再配一部手机,我关机不到二十小时,你看你差点就出了事。”他捏着她的下巴问:“虽说是我的错,但你为什么那么急?急得乱去找人。你难道就不能等等我?对我的信任就那么脆弱?”

尼可低头说:“是我心理太脆弱,沉不住气,可是你想想我妈妈。”她仰了仰头,眼睛里已经滚出了泪水。苏强心疼地把她拥入怀里说:“算了,不要再说了,都翻篇了。”

“不,就是翻了篇,我也要把它翻回来。”尼可忽然推开苏强的怀抱,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竹林说:“我真的想知道,如果没有你苏强,我到底会有多惨?”

“什么意思?”苏强问,不明白尼可为什么有那么执着的表情。

“什么意思?让我来假设一下,如果我没有你苏强这个靠山,我家里又出了现阶段的惨况,我找谁去借钱?谁能借给我,谁又能帮助我?”

“你有我就行了,你犯不着去求任何人。”他又把她拉进怀里。

“我就是要去求求人,看我能求到多少人。” 尼可推开了苏强的手臂,拿出手机,开始点出名单,然后一个个打电话。

深夜的空气里浮动着茉莉花的幽香,尼可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美国没有这样的花香,我喜欢。”

苏强问她:“刚才打了这么久的电话,你到底募捐了多少?”

尼可说:“亨特最好,可以立刻给我10万美元,这个哥们没有白交,未来的日子里我也会对他肝胆相照。”

苏强皱了皱眉,鼻子哼道:“他恐怕是对你有意吧。”

尼可坦然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偶尔在一起吃个饭也很开心,但我对他绝没有男女之情。”

苏强说:“我早说过了嘛,你对他没有意思,人家对你有意思。”

尼可说:“不可能的,他是迟早要回美国的,而我肯定要长住北京。”

苏强说:“人家为了你也可以长住北京。”

尼可嘻嘻笑道:“苏强,怎么了,吃的饺子是酸萝卜馅?你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是那么威武坚强。”

苏强说:“当有人要跟我抢你的时候,我可坚强不起来。”

尼可笑道:“我喜欢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跟亨特好呢?我一直都当他是好朋友、好哥们。”

“好哥们?”他的声音意味深长。

“好哥们是当不了情人的。”尼可说。

“托尼算是你的好哥们吗?”苏强问。

“他算什么,那家伙比蛇还滑,上次听蒋森出了事,故意不接我的手机,好不容易抓住了他,说他忙啊忙,马上要去杭州。”

“他在杭州养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跳芭蕾的,一个是唱京剧的。”苏强说。

“原来如此。”尼可笑道:“你好像很羡慕。”

“我有了你,我还羡慕谁?”他拢了陇她的头发:“我只是佩服他,让两个女人相安无事,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居然有这样的行为?好无耻!”

“他说过中国既然要宣扬继传统文化,承传统文化,三妻四妾也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任何文化都必须全部继承,而不能割得支离破碎。”苏强说:“他如今在中国混得莺歌燕舞,美国的家在哪儿全都忘了。他确实应该受到谴责。”

尼可说:“他会遭报应的,他会吃苦果子的。”

“你的美国朋友中,数托尼最有钱,他可比亨特有钱多了。他这次能借给你多少?”苏强问。

尼可哼道:“他?他说他正在水深火热中,还在向银行申请贷款,如今追债的人每天坐满了他的办公室,他还幻想有贵人能帮帮他。”

苏强点头说:“满嘴谎言,真够无耻的。那其他的人呢?”

尼可说:“邓菲是我的好姐妹,她说她现在的私房存款全部可以给我,有七万。。。”

“七万美元?”苏强插了一句。

“邓菲哪来的美元,只有人民币,她也尽力了。”尼可说:“我最理解邓菲,我们是好姐妹。”

“还有什么靠得住的好姐妹,好哥们?”苏强突然来了兴趣。

尼可晃了晃手上的手机说:“从我刚才借钱的状况来看,只有邓菲和亨特靠得住。”

“你的干弟弟蒋森呢?” 苏强问:“你帮他也帮得呕心沥血,他拿出什么样的实际行动回报你。”

尼可轻微哼了一声,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问苏强:“如果你是蒋森,你会卖房子救我的父亲吗?”

苏强想了一下说:“如果我的朋友把我从牢房里捞了出来,又帮我搞正了护照,如今朋友有难,我想为了一份义气,我也该去卖房子。”

尼可冷笑道:“换成是我,我也会卖房子。家里出了事,我是第一时间通知的蒋森,你知道蒋森说什么吗?他说他装修的钱都是借的,他希望我理解他,不是他不帮我,他没有这个能力。”

“没意思。”苏强说:“这个弟弟可以从你的册子里抹去。”

“对,抹去,一点痕迹都不要留,太没劲了!”

正说着,尼可的手机响了,是玫玫急急匆匆的声音,她说:“尼可姐,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我跟蒋森商量了,我们不装修房子了,我这里有5万现金,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5万人民币算什么呢,还不如不送。”尼可冷冷地说。

“姐,蒋森不懂事,你不要跟他计较,你那样宽宏大量,就把他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小弟弟。”玫玫说:“他现在也很难受,昨天一夜都没睡,说你家的事解决不了,他也没有心情结婚。我觉得,我觉得我们就是卖了房子也应该帮你。”最后一句话,玫玫似乎是咬牙切齿蹦出口的。

“千万不要卖房子!”尼可听了这话,心一下就温软了,眼睛里有阳光,胸口里汪着感动的暖泉。她柔声细语对玫玫说:“告诉蒋森,别为我担心,你们的婚礼如期举行。”

“姐,那你的事情?”玫玫小心问:“都办妥了。”

“办妥了!“尼可点了点头。

玫玫在电话那头跳了起来,她大声喊:“姐,我就知道你无所不能!刚才我还安慰过蒋森,根本不要急,没有姐搬不动的石头,没有姐踢不走的拦路虎。”

“对,姐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姐姐。”尼可无奈一笑,她猜想玫玫在挂这个电话前已经胸有成竹。她觉得自己把谜底亮得太快,应该装一装凄苦的结局,看对方似乎有借钱的真心。

挂了电话,尼可转头对苏强说:“是你,只有你,能帮我踢走了拦路虎,你才是传说中的神仙哥哥,不,神老虎。”

苏强笑道:“我知道,蒋森是头纸老虎。”

“纸老虎弟弟,我认了。”尼可浅笑,摇了摇头。

苏强看着她,突然冒了一句:“熬小狼你找过吗?”

“熬小狼和苏瑞我都找了。”尼可幽幽地笑道:“你想知道这两个人对此事的反应吗?”

“我当然想知道。”

“熬小狼说,对我的处境表示同情,但是实在拿不出一笔钱,身上的现钱只有几千,我如果要,他可以全盘奉献。”

“几千块钱还好意思说全盘奉献。”尼可看见苏强无比鄙视的眼色。

“这就是真实的熬小狼,他说他全部的资金都喂给音乐片了,连房子都抵押了。我不知道,我该是信还是不信。至于苏瑞。。。”

尼可看见苏强的眼睛睁大了,知道他内心已经起了波澜,她故意放慢了声音说:“你知道,我和苏瑞是纯粹的雇佣关系,她连同情的面子话都省略了,但她表达得很清楚,她可以提前付给我剧本的翻译费用,先预支2万美元,当然,如果翻译没达到标准,钱必须在规定时间内退还。我在领取2万美元前,还必须签订一份合同。”

苏强微低着脑袋,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或者推测,半天没有吭声。尼可继续说:“这就是我的借钱状况,所有的朋友关系、社会关系一目了然。”

“精彩。”苏强微微笑着。

“对了,忘了说刘莎,也算是大学的好姐妹吧,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半天没个声响,莫非知道我要借钱了,藏起来了吧?”

“藏起来了?是不是出国了?”

“有这个可能。”尼可说:“邓菲说过,她跟她老公甜蜜,常开车出门游山玩水,上个月还计划着要去新西兰,说是不跟团,要自己租车开才有意思。我想刘莎是出国了。”

苏强说:“她如果没出国,应该借钱给你的。”

尼可说:“她可能会借一些,但绝对不如邓菲那样爽快,虽然是好姐妹,但铁不过邓菲。不管怎么说,刘莎也强过托尼百倍。托尼那个葛朗台!那个花心大萝卜,我再不想见那个极品,猪头中的猪头,禽兽中的禽兽。”

苏强笑道:“你都是哪里学来的语言,托尼或许有他的难处。”

尼可说:“他难什么难,不过就是在外面搞的女人多,惹一身的野火,把自己的院子烧坏了,活该!”

(61)享受不了的齐人之福


尼可不知道,她的咒语还真的显灵,托尼的后院跳起了熊熊的火焰。

托尼经常跟人聊,他的前世是在中国,弄得连不相信前世的人也相信了,是的,一个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学会了书法,学会了针灸,学会了《易经》,还能有板有眼唱京剧,字正腔圆,如果不是一张洋人的脸,还真有师傅收了他。亨特学中国传统文化,并不是为了今后的卖弄炫耀,他曾对尼可说过:“是一种心灵的需要。”

莫非同时找两个女人也是心灵的需要?托尼一直以为,中国传统的大家庭和谐安详, 妻妾虽然不能相敬如宾,也能相处无事。他的事业在中国不仅一帆风顺,而且繁花似锦,他同时喜欢上了两个女孩,一个是唱京剧的兰莺莺,一个是跳芭蕾的温唱唱。他知道中国的文化:“大夫无等则朝廷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

他最初是把两人都放在一栋别墅里,平安无事是假象,一个屋檐下,你的首饰,我的包包,你的裙子,我的鞋子,总是纠缠不清,不久便发生角斗事件。于是托尼把二人安置在不同的别墅里,每个人都有保姆侍候着。两个女人都知道对方在不远处,用眼睛恨着,但各住各的房子,各吃各的菜,很自然,眼不见,心不烦乱。

说是不见面,但是有天两人又打了起来。跳芭蕾的温唱唱,有天出门前装扮,发现一条钻石项链不见了,那项链是亨特从加勒比海的圣丁岛买的,钻石倒也罢了,白金嵌碎钻的项链,唱唱有好几条,但是项链的坠子很奇特,海蓝色的宝石坠子,华光流动,滋心润眼,被称为“加勒比海的眼泪”。

“加勒比海的眼泪”去了哪儿?唱唱四处寻找也不见踪迹,情急之下,给托尼挂电话,半天没人接,出了什么事?她决定去办公室找他,就算找不到托尼本人,也可以向他手下打听他的鬼影子。进了办公室,她看见秘书神色怪异,对她的空降,闪出如临大敌的恐慌。里面肯定有情况,唱唱对直直就要冲进办公室,而秘书是条件反射地阻拦她,哪里阻挡得了,唱唱已经变成一匹愤怒的母马。

强闯入室的母马看见了惊诧的一幕,莺莺正坐在托尼的大腿上哼京戏,而托尼半闭着眼睛,“咦咦呜呜”地和着节拍,唱唱看见莺莺的脖子上,灿灿地闪着“加勒比海”的眼泪,冲上去就给莺莺一个大巴掌:“你这个贱二B,明目张胆偷到老娘的头上来了。”

莺莺正沉在《西厢记》里,与爱人分享着姹紫嫣红的良辰美景,何曾料到跳出一个泼妇,给她平生从未有过的侮辱。一秒钟的震颤之后,莺莺立刻进入反攻的状态,奋勇还击。一刹那,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托尼和秘书的那点小肌肉,哪拉得住两匹受伤的野马。

托尼能做的只能让秘书走开,把办公室的门关好,把围在外面看热闹的员工驱散。很明显,这是他的家事,他要一个人处理,安静下来,心平气和,把事情说清楚。他其实很冤枉,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碗水端平了的,当时在圣丁岛,他买了两条项链,一模一样,给了喜欢的两个女人。他自认自己很公平,怎么会出现后院大乱的灾难。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两个女人又被泼了汽油,她们互骂对方是不要脸的小三,都当自己是光明正大的老大,其实谁也没拿结婚证。托尼累了,烦了,再没有力气劝了,干脆站在一旁深呼吸,然后气定神闲打了一套太极拳。一套拳打下来,看双方的战火还没有停息,于是泼墨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忍”字。

尼可是从苏强那里听到的这个故事,开始笑了几声,后来也觉得挺无聊。“你羡慕托尼这样的日子吗?”尼可问苏强。

“我用得着羡慕吗? 这明摆着就是教训。”苏强摇头笑:“齐人之福不是人人能享受的。”

“你苏强不是有齐人之福吗?而且不闹不吵的,一片和平的大好形势。”尼可歪着头说。

“我也是没有办法。”苏强搂着她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现在是越来越迷茫,曾经以为自己很清楚。”尼可说:“我不敢往深处想。”

“那就不想吧。”他说。

“好,听你的话。”尼可说:“我们转换一个话题。”

可是不管什么话题,东兜西转,又会转到他们身上。尼可说:“你在我的身边,我应该很知足,为什么有痛苦呢。”

“没有办法,爱与痛是并肩而行的,就看我们怎样去面对。”他说。

“我懂,爱的后面有期待值,如果把期待值降低,痛苦就不那么浓了。”尼可微垂下睫毛,眸子里涌过一两抹暗影,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像一潭很深的水。

(62)尼可感觉受了种族歧视

尼可并不想沉在儿女情长里,弄乱了自己的情绪。她要稳打稳扎,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发挥出自己的最大价值。该做的事情,一件件都要做好。对于自己的诗歌朗诵,尼可一直很上心,苏老师对她也满怀信心。苏老师对她说:“你悟性高,进步快,就是拿不了一等奖,拿个优秀奖也是轻松得像喝一碗面汤。”

对于尼可而言,尽力而为,拿个奖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毕竟是中国人的诗歌比赛,档次高。只是辛苦准备一场,比赛结束了,她两手空空,连个安慰奖都没有。幕已经谢了,她似乎也能接受,但是苏老师接受不了,他是专家,他分得出高低好坏,如果公平竞赛,尼可完全能拿下二等奖,退一步,拿个三等奖也绰绰有余。

比赛刚一结束,苏老师就理直气壮向评委会递交了申述报告。有个评委,德高望重,是苏老师的老朋友,他把他拉到一边说:“老苏啊,你什么时候带了个洋弟子。”

“洋弟子怎么了?洋弟子的水平比好多中国人要强!”

“她的实力是很强大,但她走错了赛场。她应该去外国人的比赛。”

“她早就在外国人的比赛里拿了一等奖,她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跟中国人较量。”

“跟中国人较量也没有错,但是您看看我们这是什么比赛,庆祝七一诗歌比赛,如果我们给她评了奖,让一个洋人站在鲜艳的党旗和下领奖,你觉得这个镜头上了报,或者传到网上,会给人什么样的想象。”

“什么想象,包容大气的想象。共产党的历史长卷里还有白求恩的镜头,美国名记史沫特莱。”

“行了,老苏,我也不跟您争了,您要替我想想,不是每个人都有您那么渊博的知识和开阔的眼界,我们要为普通大众考虑,不是我们狭隘,一个洋人出现在这个场合确实有几分不协调。”

那个晚上本来有很明亮的月亮,但是天上的乌云很浓,月亮只是偶尔出来露一下峥嵘,然后急急茫茫躲进云层里休息。苏强对尼可笑道:“就是一场小比赛而已,你还犯得着那么计较?”

尼可黑沉着脸,一直低头在笔记本上敲打着文件,她头也不抬地说:“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苏强说:“你就别折腾了,我早给你打过招呼,这种比赛对你不伦不类,最好不要参加。”

尼可说:“我为什么不能参加?中国人是人,我也是人,北京不是号称国际大都市吗?国际大都市连这样的包容心都没有?”

“可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我管不了这么多分析,我不服气,我输得莫名其妙,我已经写好了一篇稿子,我要投到晚报上去,晚报不登,我自己贴到网上去,让大伙儿来评一评。”

苏强说:“我劝你别闹了,以后还有机会。”

“苏强,” 尼可加重了语气,然后郑重其事把笔记本放到苏强的眼前:“如果你还爱我,就请你帮帮我。”

“你要让我帮什么?” 苏强皱紧了眉头。

“利用你的关系,把这篇稿子发到《神州晚报》,要上《神州晚报》的社会热点。”

苏强摇头说:“不是我不帮你,我这次真的帮不了你。你这算是什么社会热点啊?”

“作为一个全面开放的现代化城市,北京的包容度显然不够,依然存在歧视,这种歧视不仅是对外地人的歧视,更有对外国人的歧视。北京只有真正开放了,才能成为像纽约、巴黎、伦敦那样的国际一流大都市。这就是我这篇文章的主题思想。”

“你要抱怨北京种族歧视?”

“这个现象确实存在。”尼可的声音很坚决。

“那就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苏强试着以一种缓和的口气说:“我劝你冷静一下,不要在网上发那篇文章,对你的前途有好处吗?”

尼可的状况是箭在弦上,她说:“如果我不行动,我真的会憋屈而死。”

苏强笑道:“不要憋屈,过来,我帮你按摩按摩。经脉疏通疏通就好了。”

“你别假慈悲了,不愿帮忙,还不如当稻草人。” 尼可故意推开他,带着撒娇与愁怨混合的表情。

“你摸着良心问问,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稻草人?”

“行啊,稻草人,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救火?” 尼可意味深长地笑。

“我懂,稻草人救火,自身难保。” 苏强说:“你一肚子的坏花招!”

(63)不能随意封杀西洋花

既然苏强不愿帮忙,尼可也不愿为难他。好在尼可这棵树,在中国虽算不上树大根深,但也有了它的枝枝叶叶,它的青翠繁茂。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社会关系网,逐渐有了独立完整的结构,谈不上四通八达,但也稳定牢靠。

尼可在朗诵比赛沉了船, 一直想讨个说法,最后能帮她死忙的居然是邓菲。半年前,邓菲实在受不了老板的毒气,决意辞职,当了一家商业电台的主持人,虽然工资不到先前公司的一半,但做自己喜欢的事,总觉得苦有所值。邓菲在夜间有个栏目叫“子夜热话”,关于千奇百怪的新闻问题,五花八门的社会现象,听众都可以打电话进来与主持人交流。

既然尼可与邓菲是死党,邓菲肯定要帮死忙。但是帮死忙也要讲究智慧。邓菲说,不要提七一,敏感的话题最好不要掺和进来。节目播放的那个夜晚,邓菲先把尼可诗朗诵的录音播放了一遍,然后告诉大家,这是一个美国女孩的声音,她参加了诗歌朗诵比赛,但是没有获奖,因为她是一个外国人。

如果朗诵的人是个中国人,恐怕激发不了观众强烈的兴趣。一个外国人,却有如此声情并茂的中国声音,听众们纷纷打来电话,好奇搅拌着激情,他们认为尼可应该得奖。但也有观众不相信尼可是个外国人,是那种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猜,她或许是个美国出生的华裔,从小在家里受过很好的中文教育。

邓菲通过无线电波告诉大家,尼可确实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有欧美人的典型轮廓,她在迈阿密的一个中产家庭长大,18岁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从此爱上了中国文化,再不想回归遥远的故乡。邓菲认真问大家:“当一个美国人已经爱上了这片土地,想把自己的心融入这片土地,作为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泱泱大国,我们应该不应该接受她?”

观众纷纷打进热线,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同一个观点:“我们应该接受她!”

这时候,邓菲抛出了关键的问题:“那么我们作为一个大国,应该有大国的胸襟去容纳她,尼可在这片土地上,是否应该拥有公平竞争的权利?”

有聪明的听众立刻打电话进来响应:“以尼可的朗诵水平,她应该拿到一个奖项,拿不了一等奖,也应该拿二等奖。”

尼可坐在家里,带着耳机,收听来自手机里的实况广播。她一直以为那个呼吁她拿奖的听众可能是亲友团的成员– 苏老师的朋友或者学生。因为在广播之前,她已经给苏老师的手机发了信息。她是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苏强,苏强的声音在电波里显得比本人的声音高昂嘹亮,难怪尼可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出来。

“你知罪不?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 苏强事后问尼可。

尼可对他双手作揖:“真没想到啊,苏大人,你也加入了我的亲友团。”然后又对他嫣然一笑:“幸好是广播,去电视台露脸你肯定是不干的。”

苏强笑说:“你若是需要我露脸,我也可以为你露脸。”

尼可摇头笑道:“我不敢相信。”

苏强说:“你要不试试?”

尼可心头一热,感动于他的语言,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这一刻是温暖的。她说:“我不想试,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不通,让你去帮我找媒体你不愿意接招,而冒险的行动你又敢往前冲。

苏强解释道:“你那个朗诵事件,多少牵扯了政治元素,我确实犯难,又觉得不过是一个朗诵比赛,影响不了你的前途,所以没想用心。只是没想到邓菲帮你处理得这么好,你要的效果全达到了。”

尼可说:“我就是要的这个效果,引起公众的关注,不能欺负我老外,老外不是只打酱油的角色,我在这块土地上扎了根,就要长叶子和开花。”

苏强说:“是啊,邓菲帮你这么一用力吆喝,大家都注意你这朵灿烂的西洋花了。”

尼可的表情得意洋洋,她说:“就是,下次他们就不敢随意封杀西洋花,西洋花与本土花都应该一视同仁。对了,中秋节还有一次诗歌大赛,规模比这次要大得多,玛莲娜也想邀约一帮洋人去打酱油。说来说去,都是邓菲的功劳。”

苏强说:“那你要好好感谢邓菲。”

尼可说:“怎么感谢?说起感谢邓菲,我还需要你帮忙,希望你这次不要拒绝我。”

“只要不是杀人和贩毒,我都尽力而为。我要将功折罪求得你的宽恕。”

“行,印假钞你同意吗?”

“阳间的不行,阴间的可以帮你大量发行。”

“去你的,说话越来越不吉利了,邓菲这个忙,对你的难度不大,你知道,她现在晚上在电台上班,工资不高,她需要一份白天的工作。”

苏强说:“我有个朋友的秘书辞职了,邓菲如果愿意补上,我可以帮忙说说。”

尼可摇头道:“秘书的活不轻松,晚上说不定要去陪饭陪酒,不要!去你的公司怎样?你的公司规模大,安插一个吃闲饭的人应该问题不大吧。”

苏强说:“我公司需要的是专业技术性人才,再说公司是集团股份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苏强,别在我面前矫情了。”

“我说的是真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别拉得像根秋天的茄子,要不这样?让邓菲跟我的一个合伙人当老师,教他中文。”

尼可强调:“只能白天教,晚上不行的。”

苏强笑道:“我知道。他是个猫头鹰,晚上才工作,跟邓菲的时间表一个步伐。”

“好苏强!”尼可激动给了他一个拥抱说:“靠谱吧,那就这么定了吧!”

“邓菲的英文还过得去吧?”苏强突然冒了一句。

尼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邓菲是去教中文,要英文干什么。”

“那老头子不太懂中文,如果邓菲英文好,沟通起来会容易些。”苏强解释说。

尼可笑道:“邓菲这点英文底子还是有的,就这样定了吧。”

(64)丽莎想到北京找机会

尼可白天上课,晚上翻译,还要见缝插针利用零碎的时间演练朗诵。当然,跟苏强的约会也是见缝插针。时光在充实与快乐中流过,沉甸甸的饱满和芳香,像亲手收获的水蜜桃,她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尼可远在大洋彼岸的亲人也能感到她的成就。危难时刻,以一己之力救家人于水火之中,想她在中国应该根深叶茂,力量强大,混得有风有雨。那个周末,尼可跟苏强说好不见面,准备在家专心翻译剧本。夜里十点的时候,手机响了,居然是二姐丽莎的声音。

从丽莎的嘴里永远听不到好消息,她一开口就是滚滚大江般的抱怨,各种稀奇古怪的倒霉消息:什么车屁股被野驴撞了;在健身房练瑜伽,来了个胖女人抢她的位置;去游泳池游泳,有人在她身边拉屎,那酡屎浮上来,直接漂到她的手臂上。还有什么老妈一天到晚不给她好脸色看,她都怀疑她不是老妈亲生的,等过几天要到医院去验一下DNA。

“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尼可打断丽莎说:“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出去找工作,为什么要一直赖在家里?”

“我在家里难道对大家没有好处,这次家里出事,如果不是我在家里,爸爸说不定已经在天堂里跟爷爷聊天了。”丽莎理直气壮,觉得吃父母是天经地义,她对尼可说:“不是我不想找工作,工作确实太难找了。”

母亲告诉过尼可,丽莎不肯低头做一般工作,要找那种高薪又轻松的位置,老板还必须慈眉善目像圣诞老人,上哪儿去找公主一样的待遇?除非是你自家开的公司,弄个闲职来养你。尼可对丽莎说:“如果你不挑剔,以你的经历和学历,你应该很快能找到工作。”

“我不想找工作了。”丽莎开门见山地对尼可说:“我想去中国!”

“你想来中国干什么?旅游?”尼可说:“你可以住在我这里,我也可以陪你一段时间。”

“不仅仅是旅游,我是想到中国生活。”丽莎说:“我知道你在中国有本领。前些日子家里出事,那么大一笔钱,你蹦跳了几下就搞到了手,你就教教我,在中国生存发财的秘密。”

“什么秘密?我发什么财?”尼可几乎哭笑不得:“我在中国多努力,你知不知道,我是挣了些钱,但是我干两三份工作,你累得下来吗?”

“只要能发财,我也累得下来。”丽莎说:“电视里都在说,中国现在发展快,到处都是机会。”

“对,机会,到处都是,可是你会中文吗?”尼可问。

“我可以学,不就是个语言环境吗?我前男朋友的西班牙语并不怎么样,到了墨西哥混了两年,自动就学好了。”

尼可说:“自动学好了?在中国会说汉语的外国人遍街都是,但不是人人都能找个好工作,你知不知道,在中国申请个工作签证有多困难!”尼可想起那年回美探亲,她在家里看中国碟片,丽莎心情恶劣,脸色难看,抱怨中国话像鸟语,没想到世事变幻莫测,丽莎睡醒了也想学鸟语了。

丽莎说:“反正我心乱得很,想到中国去散散心,看看有什么发展机会。”

尼可只好接招,她说:“那你就过来吧。”

放下电话,尼可心烦意乱,丽莎来了,肯定要给她添堵,首先尼可得出去租房子,丽莎是个挑剔的人,让她跟自己挤学校的宿舍,她肯定要吐一汪汪的苦水,到时候折腾得你日夜颠倒,把太阳当成月亮。

“干脆别让她来,”那天尼可对苏强说:“就跟她直接说,我现在太忙,忙得照应不了你。”

苏强说:“不用那么紧张,你都在中国八年了,应该有能力接待你在美国的亲友。”

“怎么接待?”尼可说:“虽然时常觉得自己已是中国人,但中国人的绷面子工程我至今不会。邓菲有个老乡,本来住在地下室,却经常跟家里吹牛,说在北京混得有色有光,这可好了,父母要来北京沾他的光,他不得已,从朋友那里借来一居室,骗父母是他的房子,结果房东上门来催房租,差点什么都给暴露了。他后来又谎称公司要派他出国培训,让父母带着一肚子的骄傲回到老家。”

苏强说:“你根本没有必要在丽莎面前绷面子,我朋友那儿有套房子,空的三居室,欧美风格的装修,他在美国开公司,一年就春节回来一次,离你的学校就十分钟的路。我过几天就可以把钥匙给你。”

尼可双手合十感叹道:“苏强啊,苏强,你真是我万能的神啊,什么问题到了你那儿都不成问题了。”

苏强笑道:“别急着给我高帽子,你的朗诵比赛我就帮不了你,以后也帮不了你。”

尼可点头道:“不错,我喜欢你的坦率,你交代得很清楚,丽莎的房子我很感激,连带着过去的旧账也一笔勾消,不-再-追-究。”最后四个字她说得一字一顿。

“呵呵,你居然如势力啊!看我怎么处置你!”

灯灭了,一屋子温柔的嬉戏。他们做梦也不没有想到,窗外繁茂的竹林里,躲匿着一个高倍的摄像镜头。

(65)埃及项链引发的风波

蒋森和玫玫终于如愿以偿结婚了。大婚那天,蒋森的妈妈和姨妈都飞到了北京,接待工作自然交给了尼可。蒋森的爸爸因为工作繁忙,走不开身,人没到,钱是准时到了 –如今他们都明白了中国的风俗人情:男方在成婚那天,必须出重头,否则会让人看不起。

飞北京前,蒋森的妈妈让尼可帮忙在北京订酒店,标准是五星级。尼可在网上告诉她:北京的五星级酒店很贵,有些比美国同个级别的还贵,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儿有套高级的公寓,可以免费居住,省下来的费用,看能不能添给蒋森,权当是结婚礼金。

尼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管得太宽,说得太多,没想到蒋森的妈妈极其响亮地答应了,还一个劲地谢谢尼可,夸她不把自己当外人,事事都为蒋森考虑。尼可一直在笑,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善事,蒋森高兴,他妈妈也高兴,却在无形无意间得罪了玫玫。

事情起源于一条项链,一条来自埃及的项链。蒋森的妈妈跟家人曾去埃及旅游,在开罗的珠宝店有一种业务,把客人名字的英文字母转换成埃及象形文字,配制成玲珑精致的黄金首饰。蒋森的妈妈在珠宝店递上了自己的名字,也定制了一条金项链,还加钱嵌了宝石。巧的是,蒋森妈妈的名字也叫尼可。在北京的时候,出于对尼可的感激,便把身上的项链取下来,亲手带在尼可的脖子上,说是爱与感谢的传递。尼可幸福地接受了,完全忽略了玫玫的一张脸,已经从一朵红玫瑰变成了一块死猪肉。

玫玫当然不能马上发作,当着众人的面,她可不能出那个丑。她只有在蒋森的身上找发泄的借口。两个人的新婚之夜,就在吵吵闹闹中,红脸红眼睛过去了。蒋森也是一肚子的气,觉得自己的妈妈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给了祝福,给了一堆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有什么要闹的?

“你们中国人不是喜欢钱吗?不是要男方买房子吗?这些我父母都做到了,你还想怎么折腾?”

“从过去到现在我折腾过你吗?男方出钱买房子办婚礼,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自豪的,你家里出的那点花头,跟我两个表姐的婆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唐玫玫,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俗气?” 蒋森的眼睛圆了。

“我俗气吗?我俗气也不会找你了。”

“你今晚到底想发什么疯?“ 蒋森问,他觉得事出有因,便放低了声音:“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吧?你从前很少像这个样子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妈妈她……” 玫玫说不下去,脸慢慢变成了紫生姜。

“我妈妈说什么了?没说什么伤你的话吧?“蒋森说:“就算她说了,你也根本听不懂她的英文,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尼可翻译的。“

“是的,尼可是她的翻译,但不是她的媳妇。” 玫玫总算把心头不痛快的疙瘩全都亮了出来:“她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那么漂亮的项链送给她,而不是送给我。好像尼可是她的媳妇,而我只是个陪客。”

蒋森终于明白玫玫在说什么了,他朝天重重地吐了一口起,耐心地解释:“你知道我妈和尼可是一个名字,那项链的字母组合就是尼可,若是送给你,就像……”

玫玫看见蒋森表情怪异,急忙追问:“就像什么?”

蒋森哈哈笑起来:“就像给猪鼻子插两根葱。”

玫玫立刻去纠蒋森的头发说:“谁是猪,你这头洋猪还不快点往案桌上一撂,刀一落,血一流,一村人都够了。”

“没问题,我这进口猪的最好部位全都孝敬你,想不想现在就享受啊?“

两个人笑着打闹着,玫玫的怨气也慢慢散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应该享受属于他们的祥和与喜悦。

喜悦是人家的。尼可一脸愁容坐在窗前,丽莎就要来了,她的烦恼也要来了。

(66)丽莎爱上了北京

丽莎在决定飞北京前,尼可抓住机会,给她注射了预防针:北京种种恶劣的元素:干燥、缺雨、雾霾、沙尘暴,糟糕的气候,骇人的交通,不适合人类居住,早就应该迁都……尼可的目的很明确,希望丽莎心生恐惧,就此打住,不要到中国给她添乱。

尼可说:“你知道北京人多,地铁有多挤,挤得眼睫毛都掉了,挤得耳朵鼻子都平面了,挤得灵魂都能出窍。“

“若是灵魂能在地铁里出窍,那该奔向何方?“丽莎惊呼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好神奇,我一定要去看看。”

尼可的策略适得其反,根本就吓不住丽莎,越打击越要前行。于是在那个秋天,她怀着灿烂的中国梦踏上了北京的土地。苏强给尼可的一套两居室,最初就是帮尼可,让丽莎到了北京还有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总之,丽莎住进去也算满意,怎么不满意,时尚而简约的室内装修,意大利顶级品牌的皮沙发,70英寸全高清智能3D液晶电视, 对了,卫生间的马桶是日本马桶,坐垫是恒温的,整个系统可以自动加热并且温水冲洗。丽莎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马桶,一用上就爱上,感觉坐在马桶上都是一种乐趣。她对尼可说:“中国人真会享受。”

尼可说:“不是每个中国人都能享受这样的卫生间,过几天我带你到附近的胡同走一走,去见识一下那里的卫生间。”

丽莎立刻摆手说:“别带我去那些地方,我在美国的时候你就给我发过那些脏乱恶臭的照片,你以为你吓得了我?”

尼可笑道:“我怎么吓得了你?你不是来了吗?“

丽莎得意地说:“因为有神的指引,我还是勇敢地来了。这片土地真是神奇啊,又大又明亮。”

“什么又大又明亮?“ 尼可说:“我觉得美国才又大又明亮。”

“错!我一下飞机就觉得北京机场宽敞豪华,通关效率特快,海关人员也特友好。几年前,我从巴黎回美国,在巴黎机场买了两瓶免税红酒,一下飞机就被没收了,我声辩了两句,就把我拉到小房间去审问,什么东西啊!我现在一回忆就来眼前就是一股黑烟。”

尼可笑道:“理解,理解,911后美国机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恐怖的嫌疑。”

丽莎哼道:“我这个样子像恐怖份子吗?我是拿着美国护照的公民!“

尼可说:“ 美国人种太复杂,无论是公民还是外来民,都是一视同仁的审查。”

丽莎说:“还是中国好,哪儿都好。”

尼可说:“你是刚来,看什么都新鲜,我带你去老胡同走走,你怎么不去?”

丽莎说:“既然有舒服享受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去脏乱的地方受罪?我又不是记者,每个角落都要去体验,他们是有职责在身。”

“我也有职责在身。” 尼可说:“我天天都在这座城市工作。”

丽莎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没有时间陪我了,不过没有关系,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玩北京。”

丽莎在街头闲逛的时候,不觉间迷了路,露出迷茫的表情,不一会便有本地的大学生主动上来搭讪,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人也长得挺精神。丽莎同他聊起了劲,便请他当自己的导游兼中文老师。小伙子在本地大学读旅游管理,权当成一个练口语的机会,业余时间挣外水的机会,于是就欣然同意了。

那个晚上,尼可给丽莎打电话:“这些日子太忙了,我白天上班,晚上翻译,还要跟老师练习朗诵,没时间顾得上照顾你……”

丽莎打断她说:“我又不是婴儿,哪需要你管,我现在请了个老师辅导我中文,前些天我们又去登了长城的山,我们不是走的长城正门,我们走的是长城边的山路。”

尼可长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一直愧疚这些日子忙没有照顾好丽莎,没想到丽莎日子过得如此滋润,幸福地玩耍,还在玩耍中学习了中文。她问:“什么长城边的山路,听都没听说过。”

丽莎说:“我知道,你登的长城是八达岭吧?居庸关你去过了吗?水关你去过了吗?爬到山上看秋天的长城,那景色美得让人陶醉。”

尼可说:“我从来没有爬山看过长城,因为我没有时间,我在中国的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和工作。”

丽莎说:“我也想在中国学习和工作。“

尼可正色提醒她:“你的签证是旅行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言下之意很清楚,丽莎该打包回家了。

丽莎不服气,鼻子朝天哼了一声说:“既然你可以留下,我也可以留下。“

尼可说:“我的签证跟你不一样,我的是工作签证,你是旅游签证,两个月之后必须出境。”

丽莎说:“大不了去香港一趟,回来又激活了。”

尼可说:“你才来中国几天,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丽莎说:“因为我的老师什么都告诉了我。”

尼可问:“你哪个老师?“

丽莎得意洋洋说:“我的老师兼导游罗宏,他虽然还是个学生,但他有很多关系,在中国最能解决问题的就是关系。”

尼可说:“就算你有关系,但房子是苏强朋友的,你也不能长住下去。”

丽莎说:“对了,苏强,你不是说他要请我们去四合院的会所吃北京菜吗?”

(67)终于送走了瘟神

那是一个幽静的四合院。尼可看见窗外的银杏树金黄灿然,演绎着如梦的浪漫。一阵风吹来,满地的银杏叶子翩然起舞,似乎阳光呼唤成金色的蝴蝶,能飞过红尘最深的眷念。

会所很私密,没有挂牌,只为圈内人熟知,会所特邀名厨精心制作,每一道菜都有浓郁的北京文化。会所每个房间的装修传统而精致,丽莎手摸木雕的花窗,那镂空细刻的花纹让她赞叹不已。苏强告诉她,这是中国建筑的文化,你呆下来慢慢体验。

丽莎温柔一笑,媚态极嫣地问:“我倒是想呆下来慢慢体验,但是你朋友的房子我不知道还能住多久?”

尼可在一旁冷眼打量丽莎,丽莎微微地歪着头,眼波流转,媚眼一下就抛给了苏强。在男人面前最爱装这种死狐狸样子,尼可从小就见识了,也习惯了,可是今天突然生了厌恶,心头还冒起了几个酸泡泡。尼可抢在苏强开口说话前,先把想法亮了出来:“苏强,你不是说过,你的朋友没几天要回国吗?” 随即脸转眉扬,迅速扔了个眼神给他,苏强心知肚明,只能配合尼可,虽然他喜欢丽莎,也愿意帮助丽莎,但是尼可是老大,他伤不起。

苏强慢慢饮了一口茶,悠然地说:“我都快忘了,我朋友再过两周就要回北京了。”

丽莎说:“不是尼可提醒,我也快忘了,我的签证就要到期,但是北京我还是要来。“

尼可只是微笑,没有吭声,但是苏强很热情,他说:“北京永远欢迎你。”

“你欢迎我,北京就欢迎我。” 丽莎说着又抛了个媚眼,弄娇的姿态落在尼可的眼睛里,像辣椒水滴进眼睛里,尼可气得低头喝茶,眉眼也不想抬,她眉目间的乌云苏强看出来了,他问尼可:“这会所的私家菜都有皇家的味道,这里掌勺的大师傅, 祖上几代都是皇帝的御厨,你感觉如何?”

“我感觉就像吃白水煮的鳄鱼肉。”尼可说,而且说成了汉语,明摆着就是不让丽莎明白。因为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是用英文交流。

“鳄鱼肉什么意思啊?” 苏强问。

尼可于是换成了英文说:“你下次到佛罗里达玩,别忘了让丽莎带你去国家沼泽公园,那里有卖鳄鱼的小餐馆,味道跟我们今天吃的菜特别像。”

“胡说,那鳄鱼肉吃在嘴里像在啃橡胶,今天的菜这么可口,做得那么精美,像艺术品一样美好。”丽莎立刻反驳。

尼可微笑看丽莎:“真的那么美好吗?我怎么觉得这菜的味道就是橡胶的味道。”

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杀气,冰而疼,像猫爪子在抓。尼可在电话里对邓菲说:“总算送走了……她总算走了。”

邓菲在电话里笑道:“送走瘟神了? 你现在如释重负?对不对,送瘟神三个字,你开不了口,我帮你说了。”

尼可只是笑,笑而不语。邓菲继续说:“我很理解你,丽莎在北京的这两个月,你什么事都干不好,总是牵着挂着,你的翻译和朗诵什么,估计两个你都没操练好。”

尼可点头说:“你说的对,她人在北京,我是她的担保人,总是提心吊胆的,她的胆子又大,在街头跟人说两句话,就敢跟人家走,去爬长城游香山的,也不怕遇见什么骗子。”

邓菲说:“丽莎是老外,估计啊,一般人还是不敢随便对她下手,因为弄不好就是国际案件。我倒是知道你成日心焦火燎的,所以前些日子也不敢找你,可然回国了我也没找你。”

“可然回国了?什么时候?” 尼可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太不够哥们了!”

邓菲振振有词解释道:“这事你可不能怪我,可然行程很匆忙,在北京只呆了一天,事前没来通知,临时打的电话。那天是周末,我知道你的周末比平时更忙,那个周末你似乎更忙,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你陪丽莎在四合院吃饭。我想在四合院吃饭应该是高档的会所,不容易的,所以可然的事,提都不提。”

“那顿四合院的饭,吃得比鳄鱼肉还难受。” 尼可说:“越吃越气,我以后慢慢给你聊。可然怎么样?在美国混得还不错吧?”

“她还是那个性格,崇洋媚外一点没变,自我感觉挺好的,可我觉得她很憔悴,比过去明显老了一截。” 邓菲说。

尼可说:“她在美国都有好几年了,脸当然有改变,我和你是常见面,当然看不出变化。”

邓菲说:“那不一样,我好多年没见马莲娜了,一见面还是她,可然若是走在街上,我肯定不敢认,都说国外的水土不养人,不养东方女人,一去那儿脸准衰。”

尼可笑道:“我每次回美国,丽莎就说我老了,憔悴了,北京的污染好恐怖,美国的媒体经常都在报。”

邓菲笑道:“是啊,她也亲自跑来中国享受污染,赶都赶不走。“

尼可说:“我也是怕她没几天,又跑来北京找我麻烦,我天天都在祈祷,丽莎快点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对了,可然找到工作了吧?我想她也该毕业了。”

“她那么得意洋洋,当然是找到了工作,如今在四大会计事务所上班。” 邓菲说:“她还有个洋人男朋友,男朋友是她的同事。她如今的路走得繁花灿烂,当然是春风满面。只可惜那张脸蹉跎了些,我看她在美国活得也不轻松。”

尼可说:“在哪儿都不轻松,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如果你想干番事业出来,吃苦受罪是跑不掉的。对了,她男朋友带回来了吗?”

邓菲说:“她这次是一个人过来,说是回老家看父母,我看她的样子是准备衣锦还乡,在老家好好炫耀一番。”

尼可说:“当时在北京,可然是我们当中混得最不顺的一个,在男朋友这条路上撞了一脸的灰,如今去了美国,什么都顺,当然很开心,下次她回国,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对了,刘莎那里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刘莎?你如果不提刘莎,我都以为这个人已经去火星上安居乐业了。”

尼可说:“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挖也要把她挖出来!”

“我干吗要去挖她?” 邓菲不以为然地说:“人家二人世界过得比蜂王浆还甜,我们对她不过就是多余的耗子屎。”

”就是要当耗子屎去臭醒她,这么好的朋友她怎么能够忘?” 尼可态度很坚定。

“亲爱的,如果你非要用一颗火焰山的爱心去拥抱人家哈尔滨冬天的屁股,我只能陪你前行。” 邓菲无比悲伤说:“我真想大哭一场啊,风萧萧兮易水寒……”

尼可说:“正经一点,我有种预感,刘莎并不幸福。”

(68)走一步,算一步

窗外已是冬天,但室内暖意盎然,一盆百合花开得青春水灵。尼可拿了把剪刀给百合修枝,其实根本没有修剪的必要。苏强站在她的身后说:“我发现你对你的闺蜜非常好,半年没见面就放不下心,非要把人找到不可,但你对丽莎,似乎没那么上心吧。”

尼可摇着头说:“我对她还不好?我让她来北京呆了两个月。你是在美国生活过的人,哪有在亲戚住两个月的道理,我完全是拿中国的传统风俗在接待她。”

苏强拍了拍她的头:“跟我说话犯不着这么激动。”

尼可静下心说:“我不得不承认,从我开始有记忆起,就不喜欢丽莎。我才两三岁,她就抢我的蛋糕和玩具,父母只要一抱我,她就又哭又闹在地上瞎滚。可是没有办法,妈妈就是喜欢我,她闹也没有用。她从小就尖酸刻薄,她那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可以砍人,记得有年感恩节,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晚餐,她说那盘南瓜饼她不想吃,像大象刚拉出来的屎,又被人不小心踩了满脚。欢乐融洽的气氛一下子就飞了,丽莎从小就有本领弄得集体呕吐,人人心情恶劣。家里若是有她,再温暖的氛围也有寒流袭击过来。“

苏强说:“没关系,人也可以改变的,因为成长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我看丽莎现在还不错,是个阳光活波的女孩子,性格开朗,对外界事物有强烈的兴趣。那天我看她蹲下身子,对四合院门口的门墩又摸又抱,一串连一串的问题,其学习的态度很真诚。”

把真诚和丽莎连在一起,尼可忍不住想冷笑。她对苏强说:“你大概没有见识过她尖刻刁歪的另一张脸。你觉得她真诚,因为她在北京,先得收起傲气。” 尼可突然打住了,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抬头悠悠说:“你不觉得她喜欢你吗?她脸上那么多可爱的表情。”

“你的表情才可爱。” 苏强捏了一下尼可的脸,他是个明白人。他说:“算了,我们别提她了。丽莎这一走,你也该有时间做你的事了。”

尼可叹道:“丽莎这一来,把我的计划全都搞乱了,十月的朗诵比赛没能参加,翻译也没能按计划完成,现在苏瑞给我打手机我也不敢接。”

尼可正在说苏瑞,苏瑞的电话又打来了,看着手机屏上现实的苏瑞名字,尼可苦笑问苏强:“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苏强说:“你接吧。”

出乎意料,苏瑞没有提翻译一个字,而是口气诚恳问尼可:“知道你很忙,一直不敢打扰你,这一周或者下周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随便聊聊。”

尼可凭直感,那是一个鸿门宴,但是推辞又说不过去的。只好硬着头皮上,她问:“下周三的晚上怎样?”

苏强曾经对尼可说过:“人的命运就像风中翻飞的落叶,控制不了自己的方向,我们走到今天,也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们只需老实面对。”尼可记住了他的话。

尼可回头对苏强说:“苏瑞要请我吃饭,我答应了。”

苏强表情平静:“答应了就去,你看起来好像心神不安。”

尼可苍白笑道:“心神不安那是因为我心头有鬼。“

苏强说:“你带着鬼的情绪,那人家看你更像鬼了。”

尼可好半天没说话,猛然间神色凝重,她说:“我有种预感,苏瑞知道我们俩的事了。”

“知道就知道吧,没什么了不起的。” 苏强不以为然的态度让尼可很吃惊。苏强继续淡然说:“她不会跟我闹,因为现在她的事业需要我,也不会跟你闹,因为她也需要你。”

“等她功成事立的那天,是不是就是摊牌的那天?” 尼可问,感觉身周一片黑乎乎的云雾,越来越浓。

“我倒希望她功成事立,把红旗插满山头,只怕到时候鸡飞狗跳,一地的垃圾,我不知道该怎样收拾。”

“那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

(69)两个女人的对峙

同苏瑞的晚餐并不是尼可想象中的鸿门宴,但也不是一泓静水连波纹都没有。尽管两人都是带着面具在说话,但是优雅大方的礼仪还是保持住了。苏瑞安排的地方是五道口的一个酒吧,苏瑞一见面就说:“ 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里来,刚来的经理是美国来的,能做很地道的 Maimi vice (迈阿密之邪,一种鸡尾酒,颜色一半雪白,一半鲜红),一定能唤起你家乡的味道。”

尼可本想说,我在迈阿密的时候就不爱喝酒,对 Maimi vice根本就没有感觉。但她不愿扫苏瑞的兴,她说:“我十八岁就来中国了,在迈阿密的那个时候根本不能进酒吧(美国法律规定,二十一岁才能有买酒的资格)。不过我从中国回家的时候,发现两个姐姐都爱在家里做鸡尾酒,丽莎就做过 Maimi vice,味道很好的。”

“对了,你提起丽莎了,前些日子给你打电话,你总是说丽莎在北京,弄得你很忙乱,什么都干不好,你的翻译总是跟不上进度。”

“对,就是她,她来北京后,我的计划全乱了,好多工作都处于冬眠状态。” 尼可正好利用丽莎当台阶,继续为自己找借口:“丽莎第一次来中国,好奇心特强,哪儿都想看,哪儿都想去见识。弄得我成了她的翻译兼导游,天天跟着她乱转。”

苏瑞对着酒杯微微一笑,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她说:“你是个本领高强的人,你抓得稳局面,丽莎乱不了你。”

苏瑞话中有话,尼可只能侧面接招。她说:“ 我哪来的本领,正常的人都没有三个脑袋,六双手,我的翻译不是好几章没完成吗?还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罚我的款。”

“说到哪儿了?罚你的款?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动作?就算你做错了,有天遭了大罚款,凭你一身的功夫也是顶得住的。“

苏瑞藏在话里的暗器开始张牙舞爪。尼可也是个不吃软的人,她嘴唇微微一咬,眼睛便有了火星星,她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彼此都不喜欢,真的没有合作的必要,好说好散,大家都舒服。”

苏瑞看尼可的表情,有股较真的味道,这可不是苏瑞想要的效果。尽管她对尼可藏着某种无法爆发的怨意,但她目前需要尼可,这是铁打的事实。她的事业,不过刚刚天亮有了几分灿烂。心有多宽,舞台才有多大,这个道理她懂。再说尼可走了,她去哪儿找像尼可那样的特殊人材?

苏瑞是个事业上有野心的女人,为了野心就必须学会适度的放弃,比如某些情感,某些欲望。苏瑞的言语立刻温软成了奶茶,她对尼可笑道:“你紧张什么啊?我跟你开个玩笑都不行吗?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的翻译。 ”

尼可心想,除了等我的翻译,恐怕还在等苏强的银子。你若是成功,估计你还会继续用我,你若是失败,就不知道你要拿我做什么。心头是一番想法,但尼可嘴上的说辞还是谦虚低调:“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应该抓紧时间完成翻译。“

“如果有时间,我希望你快一点,海外的投资商想看剧本。” 苏瑞是在真心恳请尼可:“也只有你的翻译稿我才敢拿得出手。”

尼可举起酒杯说:“放心,我会努力……”

尼可的“努力”后面的话还没有蹦出口,手机的音乐开始叮叮咚咚响起来,听那音乐就知道是邓菲来的。尼可拿起手机就问:“姐们,又有什么情况?”

“房子失火了,你过来忙我灭一下。” 邓菲的声音有气无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感觉她的家真的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那我马上过来。” 尼可即刻说,口气不容迟疑。她其实也想摆脱苏瑞,气场不和谐,说什么话都难受。

苏瑞立刻问她:“怎么了,马上就要走?”

“邓菲家里出了大事,她需要我。”

见尼可神态坚决,苏瑞只好放她走,然后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看重朋友,但也希望你看重工作。”

“你放心好了,我会按时完成任务。” 尼可临走时对苏瑞笑了笑:“完成了任务才有钱,我还希望用这个钱到西藏、尼泊尔、印度走一大圈。”

苏瑞的眼睛一直追着尼可的背影,背影从酒吧里走出去,过了马路,闪了一闪,就消失在滚滚的洪流中。苏瑞无奈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又放下来,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一边想着一边查着,似乎想找一个人来陪她喝酒,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寂寞的时光一个人慢慢品吧。

老公苏强和尼可的私情她是知道的。她是个敏感的女人,三四年前,就觉得隐约不对。老公回家的次数少了,对她的温情淡了,都怪她一直沉浸在理想的奋斗中,早出晚归,社交频繁,开始她还没有察觉敌情,等敌情星火燎原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掌控不了局面。

故事要从手机里的一个短信开始。

(70)找出她是谁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苏强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一般而言,她不翻查老公的手机,两个人在婚前婚后都给了对方宽敞的空间,彼此尊重才能走得长远,这个道理她很清楚。可是那天邪门了,手机的音乐有点异,是一曲中国古筝,音乐名字她不知道,旋律似曾相识,她应该在哪儿听过。音乐飘在空中,像一对蝴蝶的翅膀,隐隐约约往胸口扑。

她直感是出了故事。平日里,苏强喜欢用西方交响乐作铃声,怎么突然换成了中国古曲?因为心头的好奇猫,她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手机端详,来电显示是“高山流水“。高山流水什么意思啊? 虽然中文没有尼可好,苏瑞还是认得这四个字,她最初还以为是个日本人,因为只有日本人的名字才是四个字。或者是个日本客户吧,她自己对自己解释。等苏强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苏瑞一个字都没有问。

不问不等于没有想法,随之而来的心结,越缠越紧,开始干扰苏瑞。有天苏瑞问熬小狼:“日本人里面,有没有“高山流水“这样的名字。”

“高山流水?” 熬小狼脸上充满了好奇,他问:“莫非苏姐知道有日本人叫高山流水?”

苏瑞说:“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太像日本人的名字,那高山流水还有什么意思呢?”

“高山流水是一个中国成语,也是一个有名故事,比喻懂自己,欣赏自己的知己,尼可曾经把它翻译成Soul Mate(灵魂伴侣)。”

“ Soul Mate?谁的Soul Mate?” 苏瑞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你听我给你解释。“熬小狼一边说,一边用手机在网上寻找:“我给你看一张图,你看这老头子,坐江边的石头上弹琴,他叫伯牙,他的身后是高山,身前是流水。他弹了很久,一直没人听懂他弹的什么。但是有一天,有个人在岸边拍掌叫好,说他听懂了伯牙的琴声,上一段是雄伟的高山,下一段是滚滚的流水。自那以后,人们便用“高山流水“来比喻知音知己。”

苏瑞半天没吭声,回过神来说:“原来后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她的声音略微在抖。熬小狼发觉苏瑞的眼睛里的愠怒,像一片乌云在翻滚。大致猜到了高山流水后面的故事,但是又不能多问,又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怕一不小心,惹翻了老板。

苏瑞到底是历练过的人,并没有当场发作什么,她挣扎出一个微笑,对熬小狼说:“高山流水不是一曲音乐吗?你放给我听听好吗?”

高山流水般的音乐,从熬小狼的手机里流出来了,苏瑞一边听一边冷笑着点头:“对,就是它,就是它。” 熬小狼看见她眼睛里闪出黑猫在午夜里发出的幽光。

苏瑞一心要发现“高山流水”后面的秘密,她直感很准,那是个跟她丈夫关系不是一般的人物,把她的名字化成手机上的“高山流水“,她的来电也是一曲高山流水。看来他是把她当成知己了,懂他爱他的知己。那自己又是什么呢?苏瑞心头一阵杂乱,没有头绪的纠结,她曾经以为自己中文本领高强,能跟丈夫自由交流,但是真正的中国文化,云围雾绕的亭台楼阁,城墙外面的曲径通幽,她转了半天还是走不进去。

她胸口沉痛,一半是气一半是酸,她猜想那一定是个如梦如幻的中国女孩,像仙女一样不近人间烟火,没有凡人的吃喝拉撒。她跟苏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曾经的风韵,异国的神秘,已经被时光的风吹淡了。她发现跟丈夫在一起的时候,话都交流不了几句。就算她能说流利的中文又能怎样?曾经她一句中文也不会说,他不是依然陪着她,日日夜夜的甜言蜜语,那样的日子就如河水一般流远了,不可能朝后面倒流。

苏瑞被心魔折腾得七上八下,实在是忍无可忍,有天她终于开了口:“我不是钟子期,成不了你的知音,你要是有了什么知音,就明白告诉我,我不会破坏你的好事情。”

苏强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心里在揣度她到底知道多少。苏瑞看他没说话,以为他默认了,她含恨带气地说:“我不会弹高山流水,不会唱唐诗宋词,我知道你骨子里还是喜欢中国女人,我不过是你的一件西洋摆设。你在外面养了中国小三,那种像苏妲己一样的狐狸女人,能装出绝版的清纯,我没有那样的本领。”

听完她这一通发自肺腑的发泄,苏强的表情变得极其放松,她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中国女人,在外面养了中国小三?”

“你没有?”

“绝对没有中国小三,这个我敢发誓。” 苏强口气很坚定,然后又问她:“你是哪里跑来的乱想法?”

苏瑞欲言又止,想起熬小狼对她的忠告:遇到事情一定要冷静下来,千万别急,一急就坏事,关键时刻要多想自己的最大利益。苏瑞转过脸去,似乎顺了顺气,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已比最初要低柔得多:“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我想多了。“

”你想歪了门。”他又说:“你公司不是很忙吗?”

“对,公司很忙。” 她干脆直接地说:“最近有个项目还需要你的赞助。”

“你又想煽动我往黑咕隆咚的井里丢银子啊?” 他仰了仰头,皱紧了眉头。

“你放心好了,损失不了你多少银子,这次赞助我们的有好几家,还有海外的巨头呢。” 她脸上挤出撒娇的笑:“你作为老公,你更应该支持我的工作,只有工作上路了,我才不胡思乱想给你添麻烦。”

最后一句话,明显确切地,带着某种要挟似的交换,苏强只得接招,夫妻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世界之大,什么样的夫妻没有,这样的夫妻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苏瑞从苏强那里拿到了资金,并没有放松警惕,她听熬小狼的劝告,一定要多留个心眼,主要是为自己留条后路。熬小狼当然不会神经短路,劝苏瑞大咬一口肥肉后,潇洒而去。离婚对苏瑞有什么好处?她目前公司的资金、人脉、社会关系,哪样不是靠苏强和苏强的家庭?苏瑞在中国呆的时间越长,脑子越灵光,要力所能及,利用这些资源壮大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这是一个走遍天下都通的道理。

苏强似乎也有警觉,从此手机不再传来高山流水的音乐。没有音乐就不等于没有敌情。苏瑞留了心,要挖出“高山流水“的真面目。她抓住时机,见缝插针翻苏强的手机,在他洗澡和睡觉的时间是最佳的时间。那夜他睡得像根深山里的木头,她发现了他手机里的古诗, 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强背下来,背也背不住,也没有找支笔抄下来,而是用自己的手机给那首诗照了几张相。

熬小狼一直都是苏瑞的军师。熬小狼微眯着眼睛,读了两遍苏瑞手机里的古诗:“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过了一阵,熬小狼开始跟苏瑞分析军情:“很明显,这是一首情诗,对方肯定是个女的。你看了名字吗?”

苏瑞说:“名字倒像是个男人的名字,叫李红兵。”

熬小狼吹了一口气说:“ 够狡猾的,居然搞这般伪装。”

苏瑞问:“那情诗说的什么意思?”

熬小狼说:“关于女人对男人的思念和欲望。”

苏瑞的声音有些发紧,她问:“这么说来,他们已经是上过床了。”

熬小狼点头道:“对,从文字上来分析的话。但是你不要去跟老公闹。”

苏瑞说:“我有这么傻吗?闹了对我有好处吗?我让他在外面去乱来,只要他把钱按时送到我需要的地方。”

“这个女人你感觉会是谁呢?” 熬小狼问。

“我老公有钱,人又长得帅,我想很多女的都会主动扑上去的,但是我老公是个有品味的人,不是说只要你漂亮就会看得上。我估计是个年轻的中国小三,会弹高山流水的那类。”

熬小狼点头说:“高山流水,我明白。但是你……”

“你放心,我不会乱了脚步。”

(71)水落石出

最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当苏瑞知道苏强背后的那个中国小三居然是尼可,她第一个冲动是奔到尼可的学校,当着众人的面甩她一个耳光,然后再骂几句“烂小三,破坏人家庭,不得好死“的句子,肯定非常爽快。

但是爽快后面的代价是什么呢?苏强铁定跟她离婚,然后尼可光荣转正。离婚后的苏瑞可能会得一笔不菲的分手费,但是未来呢?她的公司还能像现在一样运转吗?那些目前给她一路开绿灯的官员和富豪,还对她开得出春风般的笑脸吗?

忍,忍,忍, 忍辱才能负重,才能实现梦想。

要说苏瑞怎么知道尼可是小三,还得从托尼说起。那天托尼带着他跳芭蕾的女友温唱唱,先在北京呆了一阵,然后开车去内蒙草原。在高速路上的加油站,撞见苏强也在那里加油。托尼跟苏强聊了几句,看他开辆半旧不新的本田,寻思他怎么开起了破车,忍不住朝他车子一望,望见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大墨镜,半张脸都遮住了。托尼虽然见不了她的眼睛,但也觉得那女人不像中国人,脸很熟悉,他脑子一转,眼前一闪,天,我的妈,太像尼可了!他本来想多问几句,发现苏强言语极简,又含含糊糊,那脸色明摆着不想跟他多聊,想摆脱他快点上车。

托尼车上的温唱唱,正在玩手机上的摄象功能,无意之间把车里的尼可摄了下来,还拉近来了张特写。托尼拿回家去把片子一定格,再放大,哈哈,这不是尼可是谁啊?如果当时两人落落大方,走过来跟他打几声招呼,聊几句家常,他肯定不会往邪门处乱想。

托尼当然不会主动把片子送到苏瑞的跟前,谁是多管闲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其实也不能怪温唱唱,她和苏瑞本来就是朋友,苏瑞还帮她介绍过几个广告代言。温唱唱同另一个女人分享托尼这个男人,自己算是半个小三,同时又恨透了小三。她当然要跳出来揭发小三的滔天罪行。

苏瑞的心头早已是狂风骤雨,但她在温唱唱的面前依然是和风暖阳。她淡淡清清地对温唱唱说:“苏强去内蒙搞一个项目,尼可是他的翻译,这个我早知道。” 温唱唱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眼睛里滾满了失望。她当然不知道,当她的前脚刚刚离开苏瑞的办公室,苏瑞的脸绿得像青瓜,拳头已经捏成了炸弹。

苏瑞只有在熬小狼面前放松表情。那个晚上,苏瑞把熬小狼约到后海的一个酒吧,几杯葡萄酒下肚,满肚子的恨意滚滚奔腾,需要开闸门泄洪。她说:“你相信是她吗?她在我面前装得那么天真,简直没事似的,她,她居然还跟你扑腾过一阵,怎样的一个女人?你想象得出是她吗?”

“我真的想象不出是她!” 听了这个结局,熬小狼也觉得出乎意料,但他没觉得天方夜谭,不可思议,他说:“有一点我清楚,苏强背后的那个小三汉语高强,当时我们联想到了艺校的学生,白领类的小资,国际航班的空姐,但一点没有想到她,是我的失误,我忽略了。”

“太明显的因素,我们反而会忽略。”

熬小狼静静点了一根烟,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几年前,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那时我跟她处在分分合合中,隐约觉得她有个男朋友,是那种颇具实力的男朋友。”

“颇具实力的男朋友!” 苏瑞鼻子朝天哼道:“如果不是苏强插了进来,她也不和同你拜拜。”

“有道理,有道理…” 熬小狼继续陷在沉思里,隐约整理出一条思路来:“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尼可告诉我,她要去青海旅行,结果哪儿都没走,其实人就在北京。”

“她骗你有什么目的吗?”

“现在看来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跟我分手。”

“你是怎么知道她没去青海?“ 苏瑞问。

“蒋森在西藏出事了,她想求我把蒋森捞出来。” 熬小狼说。

苏瑞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我也有印象,尼可那时很急,也找过我,我才不想滚进这堆烂泥里。我当时还劝过你,不要管这档事,麻烦会像雪花一样落下来。”

熬小狼冷笑道:“我是不管,但人家背后有高人,最后还不是把蒋森捞出来了。”

苏瑞冷着眉眼说:“那高人就是苏强,除了他还会有谁?说不定就是蒋森这件破事成全了这对贱人。”

熬小狼仰头吐了一口烟圈说:“有道理,尼可最初是找的我们,碰壁后去找的苏强,蒋森一下子就被捞了出来。”

“说来说去是我们的错?错在我们没有帮她?” 苏瑞一直在冷笑。她对熬小狼说:“也给我来支烟。”

“要发生总会发生,就是没有蒋森还有张森、李森、鲁智深。” 熬小狼问:“他们两个人是通过你认识的吧?”

“几年前在我家的Party, 请了你,也请了温唱唱一帮人,我那时想把尼可介绍给你,苏强当时也在,谁能想到这两人贱人会偷吃野食。”

“苏姐,说句真话,我当时就有种感觉,苏强和尼可在Party上并不是初次见面,他们应该早就认识。” 熬小狼说。

“我当时也有这种感觉,只是说不出来,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后来看见你和尼可在谈恋爱,便放心了,认为自己是一时的胡思乱想。”

熬小狼果断地说:“现在也别胡思乱想,坏了自己的情绪,清楚面对现状,走好未来的路。” 他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说,任自己的手像鸟一样落在他的掌心里。

(72)各有各的情爱遭遇

苏瑞到了中国后,便已脱胎换骨,曾经那些娇弱可怜、黑暗痛苦的经历,不过是旧书签上的模糊字画,翻都不要翻。苏瑞时不时地佩服自己,跟尼可面对面的时候,居然能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云淡风轻地与她对话。

但心头毕竟压着一座火山,眼睛里的恨意,半明半暗,怎么藏得住? 尼可感觉出来了,她们之间飘着浓稠的云雾,只要太阳一出来,什么都会消散,而太阳迟早都会出来。尼可的最隐秘的心思并没有跟母亲分享,不愿母亲在万里外为她担忧,她只能跟邓菲交底。

那天邓菲听了她的秘密后,并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异常平和,邓菲说:“你和他的行动,我早就看出来,我只是没有捅破,你不主动说,我绝不主动问,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尼可自嘲道:“当小三并不是一件光荣伟大的事,谁好意思主动宣布。”

“小三的帽子你也别朝自己头上扣,你自信独立,有非凡的能力,活得相当精彩,你从来没有寻思找一棵大树靠着,找一块垫脚石踩着,你的成功都是自己走出来了。你和他不过是两情相悦,有共同的语言交流。”

“但他毕竟是有家的人,和他在一起,似乎对他的家人不公平。”尼可还是觉得内疚。

“你根本不要内疚,就是你不出现,我断定苏强还是会找其他人。苏瑞不过是第一眼的大美人,没什么思想深度,苏强文化素养高,看久了她早就腻味了,不换掉她也算是对得起她了。”邓菲劝起尼可来,算是一套接一套。

尼可笑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什么事情都站在我的立场上,如果我是苏瑞,你恐怕要把抢我老公的女人骂得狗血鸡血一头一身。“

”尼可啊,尼可,你真是个小可爱。” 邓菲哈哈地笑倒在沙发上,她边笑边说:“是的,如果你是苏瑞,你肯定帮你痛骂小三,但是痛快了一场有效果吗?说不定就成全了小三,钱也分不了多少,这样的傻事绝对不能干。”

尼可听了无言。邓菲继续分析:“你看看,现在苏瑞心里明亮,就是不吵不闹,还利用你的智慧和劳动力给她打工,何等高深的境界!姐姐佩服,学习,向她学习。’

尼可问:“你要向她学什么?”

“ 你是读过古书的人,鲧之治水,败在只堵不疏;禹之治水,成在疏而利导。可见疏利于堵、疏则通、堵则变。“ 邓菲摇头晃脑地讲解起来:“对于家庭内部遭遇的变故,也是疏而不能堵。”

“听你的口气,你莫非也遭遇了小三?” 尼可问。

邓菲叹口气说:“ 你知道我家那个少爷曹寒伟,自打结婚后,就把绵羊的画皮撕掉,露出豺狼的獠牙,他一家子都是豺狼窝出来的。你知道我,一直在跟那两头老野狼过招,反正他们是看我不顺眼,不把我消灭掉不死心。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喜欢曹寒伟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

“曹寒伟跟那女孩恋爱过?” 尼可问。

“估计高中早恋过,后来分开了。听说那女孩嫁人没两年就离婚,目前在北京上班,私底下跟他们一家子来往密切。”

“你很明确,她跟曹寒伟有往来吗?” 尼可问。

“管他怎么往来,怎么乱缠,我现在都想开了。” 邓菲说:“只要把这套房子给我,我立刻成全两个猪男狗女滾进新洞房。”

“就为一套房子,你就可以放弃婚姻?” 尼可问:“曹寒伟不值得你努力?”

邓菲说:“我的心先是流血,然后结痂,最后成了冰块。无所谓了,经历了感情的战乱,对人对事都看开了,比什么时候都宽容。”

尼可问:“这就是宽容?”

邓菲说:“我给你一个比喻吧,曹寒伟和小三手挽手从我面前走过,我都能心平气和。”

尼可说:“你的心平气和也是有条件,你想最后得到房子,对不对?可是房子是曹寒伟父母买的,他们是绝对不会放手。再说这房子在婚前就买了,名字是他父母的,你要拿下这块肥肉,难度是登珠峰。”

“难道我这场婚就白结了,我的青春白白牺牲了?” 邓菲悲哀自问。

“哪来的牺牲,你们曾经那样爱过。”尼可说:“总忘不了那年端午节,你们两个互喂粽子的场景,脸上全是爱,那份甜蜜的温馨让我嫉妒得眼睛发绿。曹寒伟是个好人,你不能放弃,你要努力!“

邓菲摊开双手说:“我怎么努力?你看看苏瑞,她是怎么努力的?她什么都知道,但她能够控制情绪,不跟老公大吵大闹,只要老公的钱能够到位。”

尼可拍了拍邓菲的肩膀:“亲爱的,你跟苏瑞的情况不同。”

邓菲冷笑道:“我只不过没有她命好!”

(73)事业有成,但他不要孩子

就在邓菲哀叹自己命运多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的命比她更苦,那就是好久没有出来晒幸福的刘莎。刘莎的故事零散破碎,尼可是从邓菲那里陆续听来,勉强拼凑成了个画面。

刘莎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当然,她有她骄傲的资本,北京户口,父母在北京有两套房,都在三环内,单位的福利分房,以三万块钱的低价卖给职工。如今任何一套房子拿到市场上去成交,随随便便都是五六百万。邓菲曾对尼可说过:“别看北京的房价如今贵得发羊癫疯,但是有北京户口的人吃了大馅饼。凡是在北京享受了福利分房的家庭,无不是集体当上了富二代。”

刘莎就算是这样的富二代。她除了有尼可和邓菲这样的朋友外,还有从小长大的几个发小。发小跟她一样,都是有金子一般的北京户口。刘莎有些心头的话,是不可能跟邓菲她们分享的,只能同她的发小闺蜜们交流。刘莎说过,她要找的男朋友至少得有北京户口,北漂再杰出,她也不会看他一眼。为什么?因为有刺心刺骨的教训摆在她们的眼前。

刘莎有个发小叫宁宁,不听父母的劝告,非要嫁给一个外地的研究生。宁宁对父母说:“他哪儿不好了?人家毕业后在高校上班,人又长得高高帅帅,我可不想嫁给那些靠祖上家业游手好闲的京油子。”

婚后宁宁才知道,生活不是谈情说爱那么美好甜蜜。男方没有房子,自然要住宁宁家的房子,宁宁父母确实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宁宁结婚后,天经地义地占用了一套,断了父母的出租收入。父母虽然心头有结子,但只有这样了,谁让宁宁是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

男方是个凤凰男,老家是在河南的一个小城市。父母不过是普通工人,好不容易供出了一个研究生,儿子在首都工作了,还娶了北京老婆,人前人后好不风光!父母辛苦了一辈子,当然要来北京分享儿子的幸福。宁宁开始还忍着,后来就有脸色了。父母还算知趣,回了老家。没半年又要来了,这次要在北京动关节手术,亲人生病了,当媳妇的总得伺侯吧。

这一场手术像打了一场仗,让宁宁身心疲惫。她出钱出力,动用了在北京的一切关系,让老公的母亲手术成功了,但老公过后却没给她好脸色,嫌她不够尽力,对自己的妈妈不好,没有请最好的医生,没有住单人间的病房。还抱怨宁宁的父母没有支援他们,在他们最需要金钱和关系的时候。他甚至说:“你姨妈就是医院的主任医生,她为什么没来看我妈?” 宁宁说:“我姨妈是妇产科医生,每天忙得要命,她能够帮忙安排病房已经很不错了。” 老公说:“只能说明你们一家人自以为是,眼里根本瞧不起我们。”

宁宁再也不想见那张脸,痛定思痛,最后选择了分手。她对刘莎说:“我尽力了,但我实在伺侯不了那群大爷大妈。谢天谢地,房子的名字是我父母的,房子还是保住了。”

宁宁以她的亲生经历给刘莎上了生动的一课:绝对不要找外地人,不管他们有多优秀。但是东兜西转,刘莎还是找了个没有北京户口的主。她是在尼可的一场朗诵会上认识的罗威海。算是一见钟情,再见就定情。这个不好说,爱情一旦来了,挡都挡不住。

邓菲曾对尼可说过:“什么一见钟情,我才不相信那样的屁话,威海如果是个普通北漂,你以为刘莎会看她一眼?算了吧。威海是在美国读的书,在美国和沙特都工作过,如今在北京创业,有房有车有公司,就算是缺个户口也没掉他的价吧?”

威海确实没让刘莎丢面子,风风光光办了一场婚礼,全是威海掏的腰包。婚房也是威海买的,还写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刘莎父母家的两套房子,人家从来就没动过歪心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租出去的那套房子,威海还嘱咐刘莎:“那是父母的钱,你婚后就不能啃老了,要啃就只能啃我,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啃我。” 刘莎撒娇地说:“光啃你我也心疼啊,父母好心给我的嫁妆钱,我还是收下吧。”威海说:“那是他们的血汗钱,你不能收。”刘莎说:“什么血汗啊,都是房租的钱,一个月就能收四五千。那房子本来就是留给我的。”

刘莎有意无意,把她与威海的幸福对话,晒给身边的朋友,这其中也包括了邓菲和尼可。邓菲结婚没多久,就开始跟老公干架,干得一屋子的鸡毛鸭毛,动辄就对尼可说:“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尼可便说:“不能一棒子全部打死,刘莎的老公还不错嘛。” 邓菲哼道:“不错,不错,我看她又能笑到多远。”

刘莎知道邓菲对她是羡慕嫉妒加仇恨,那就干脆不要过密的往来,小两口独自享受甜蜜温馨的日子。威海有自己的公司,每天早出晚归,辛苦不堪,但是再忙再累,也要回家陪刘莎吃饭,让刘莎感动不已,觉得丈夫就是知己,为他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普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心思,愿意为自己的爱人生个孩子。但是威海总是说:“公司才刚上路,事情千头万绪,我怕有了孩子没有精力照顾你。”

这显然不是理由,刘莎说:“我父母刚刚退休,精力都还不错,他们可以照顾孩子,让你无忧无虑地闯荡。”

“不,不。” 威海有他倔强的理由:“我要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富二代,我要为你和孩子奋斗,我要让你们享受最好的生活,做不到这一点,我宁可不要孩子。”

威海的理由带着一股幸福的压力,刘莎搬不过他,只好由他去奋斗,等待着可以打造富二代的那天。又过了一年,威海的公司似乎扩大了,扩大到了美国和沙特,他常常到海外出差,一出去就是两三个月。刘莎是无聊的时候才想到去找邓菲和尼可。她虽然有些小烦恼,但在邓菲面前,还是爱炫耀她的老公,还有她的幸福人生。

邓菲受了刺激,冷言冷语打断她:“你过得有多幸福,我不知道,但是你看那些嫁了富老公的太太,出门不是奔驰就是宝马,老公一扔就是好几万的零花钱,你呢?你说你老公是飞来飞去做国际生意的,一会儿美国,一会儿沙特,怎么象样一点的珠宝和包包都没给你买,要是出席高贵的晚宴怎么好呢,不怕那些豪门太太笑你?”

刘莎说:“我才不羡慕那些豪门的太太,她们不过看上了男人的钱财,当了男人的花瓶,人家玩腻了就扔了。我和威海是白手起家,同甘共苦的夫妻,我们是可以相依为命,白头到老的。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他每次去纽约都想给我买钻石,但是我总是告诫他,钱要用在刀尖上,你公司还在发展,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不需要奢侈品。他说他感动得想哭,老天对他这么好,给了他如此完美的女人,他要用生命去珍惜我们的爱情。”

邓菲点头笑道:“很美,很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童话般的爱情故事。”

刘莎听出了邓菲话里的带刺夹棒,知道邓菲和老公关系紧张,肯定是在吃自己的醋。她依然要显摆自己的幸福,她说:“我老公在国外出差很辛苦的,但再辛苦也会给我打电话。”

邓菲点头说:“你老公是完人,事业有成,对老婆又温柔体贴,我要是你,就给他生个孩子,反正他有的是钱,养一堆孩子都不成问题。超生就罚款吧,反正他有的是钱。”

一句话戳到刘莎的痛处,她条件反射地反问:“那你怎么不要孩子?”

“我和老公不融洽,没有你们那样恩爱。” 邓菲坦承亮出真话:“女人若是没有安全感,怎么敢生孩子?”

“我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刘莎咬了咬嘴唇,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74)张牙舞爪的黑烟

刘莎下定决心,要跟威海好好聊聊,关于孩子的事。她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那些日子,她发现他时常唉声叹气,脸又黑又黄,眉头的皱纹深了,鬓边的白发闪着耀目的光,很刺亮地扎进刘莎的眼睛里。

她虽然不懂他公司的运行,但她知道金融危机下,公司肯定陷入了困难境地。她安慰他:“没什么,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面带难色:“有一件事压在胸口,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

她抱住他,说出来的话比水还温柔:“我们是夫妻,困难要一起面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吓坏了你,所以想一个人扛。”

“你说吧,我愿意同你一起承受。” 她用母亲一样的口吻对他说。

他说了,他跟他的合伙人江梁鸿闹翻了。他和他合作经营建材代理,每年至少盈利60万,但是江梁鸿却说亏损,盈利部分全被他挪用挥霍了,如今公司陷入困境,资金周转面临巨大的威胁,债主天天在办公室候着他,员工的工资也不知能发几天。

刘莎虽然不懂业务,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老公在生意场上头脑清晰,精明聪慧,是不会吃亏上当的。她说:“你们难道没签商业合同?凭他怎么挪用,他不怕吃官司?”

威海表情痛苦,锤着桌子喊了起来:“全是我的错,我一时糊涂啊,梁鸿是我的好哥们,曾在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我就彻底信任了他,饭桌上酒一喝,我就让他干,居然合同也没签,现在他是抵死不认帐啊。“

刘莎扬起头,极其冷静地说:“不怕,我们也可以以毒攻毒,我表哥是公安局的,带一帮哥们去问候他,把手铐在他面前晃一晃,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硬。“

威海眨了眨眼,嘴哆嗦了一下:“他,他,他跑了,已经不在北京了。我知道他有马来西亚的护照。”

“那他北京的房子呢?” 刘莎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在北京的房子早卖了,他一直在租房子。”

刘莎“唉”了一声,重重地瘫在了沙发上。她用双手枕着脑袋说:“贼跑了,那你现在怎么办啊?“

威海苦起一张脸说:“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本来就不想告诉你的,我想一个人担起来。”

“你一个人担得起来吗?” 刘莎皱着眉头说:“还是让我想想办法。”

威海一张脸,土黄干瘪,突然像通了电,顿时有了光,他知道刘莎会拯救他于危难之中,刘莎也有这个能力。那个夜晚,两个人都无眠。当黎明的光透过窗帘落在床头,刘莎对身边的老公说:“我知道你公司最大的问题是资金周转,这样好不好,把我们的房子卖了,多少也能湊几百万,解一解你的烧眉之急,我们去住父母出租的那套房子。”

威海脑子很快,老早就就转出了这个想法,如果刘莎不主动提,他还不好意思说出口。他紧紧搂住刘莎,感激涕零地说:“老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刘莎的父母本来过着安逸的日子,老天一个响雷,一下子断了房租的收入,心头怎么样都打了结子,只是看在女儿的面上不能发作 。两个老伴相互安慰:反正这房子迟早都是留给刘莎的,现在女婿困难我们帮助他,以后他会对女儿更好,刘莎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刘莎一点也不幸福。威海卖了房子后,公司的经营并不见起色,威海天天都在唉声叹气,像个小老头。有天他居然给刘莎建议:“我们能不能把这套房子租出去?”

刘莎睁大了眼:“把房子租出去干吗?你喜欢睡大桥下面啊?”

威海不慌不忙地说:“你父母的房子是三居室,那么宽敞明亮,去挤一挤没有问题,我们就住你出嫁前的闺房。”

刘莎懵了,一时半刻,无法彻底反应过来:“你想住我出嫁前的闺房?“

”住你的闺房不好吗?公司还没有走出黑暗,我们熬一熬,一起度过难关,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一个月也有五六千的收入,我们若是把客厅打隔,每个月还可以多出一千的收入。 ”

“你一个老板,想这些小钱干什么用?”刘莎问。

“至少可以付两个人的工资了。”

刘莎口气很硬:“如果你员工的工资要靠我家的房租,那不如把他们放了。”

见刘莎的口气如此坚硬,威海只好放弃了。临上班前,他还以讨好的口吻哄刘莎:“亲爱的,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到心上去,也别告诉老爸老妈。“

门“砰“地一下关上了,刘莎盯着那道门,头疼脚软,恍恍惚惚,眼前飘出张牙舞爪的黑烟。她想起发小宁宁婚后的遭遇,想起自己在出嫁前宁宁给她的嘱咐:“嫁给没北京户口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生活质量一天天在下降,就像踩在下陷的沼泽地里,而你不知道会落在什么地方。”

刘莎怕了,她拿起手机就跟邓菲挂电话:“明天中午有空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邓菲只当她又要晾幸福,即刻想推,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刘莎又追来了一句话:“我真的想见你,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你说。”

她的口气带着悲伤的乞求,点燃了邓菲的好奇心和同情心,她马上说:“没问题,中午在‘橄榄花园’ 不见不散。”

(75)拿到充足的证据再跟他摊牌

“橄榄花园“是蒋森和玫玫婚后开的一个小餐馆,中餐和西餐,啤酒和白酒,中西合璧的经验方式,搞的就是不同食文化的碰撞和融洽,小两口在开业之初也吃了些苦头,主要是资金的问题。两个人为了省出钱来,居然把新房的客厅和次卧都出租了。玫玫有意让蒋森把这个信息传到美国,蒋森的父母和亲戚都不知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还是当妈的心疼他,卖了股票,又当了几件珠宝,汇了两万美元给儿子。这两万美元就像一场及时雨,暂时灭了小两口的心急如焚。

“橄榄花园“的位置,正好位于邓菲和刘莎两人单位的中间。因为要见刘莎,邓菲白天便去了单位,从单位出来只需要七八分钟,刘莎坐了两站地铁。两人一见面,邓菲就叫了起来:“半年没见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个样子!“邓菲其实想说:“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让我想起秋天晒的干茄子。”但是说不出口。

玫玫有意给她们安排了一个包间,还要免她们的酒水,两个人坚决不从,还说你要是再给我们免,我们下次就不来了。玫玫于是便恭敬不如从命。邓菲问玫玫:“蒋森对你还不错吧。” 玫玫微微一笑说:“他还是老样子,什么事都听我的,我一直在教育他要向中国男人学习,坚决遵守《爱老婆守则》,老婆永远是对的,即使错的也是对的。“

刘莎叹道:“玫玫你好福气啊,好好珍惜你的幸福人生吧。”

玫玫刚一走,邓菲边问:“你今天怎么感慨人家了,你难道不幸福吗?”

刘莎低头喝了几口酒,然后什么都倒了出来。邓菲一直在倾听,中途没有插半句话。刘莎痛快淋漓泼完了心中的愤懑,幽幽然问邓菲:“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处在最危险的境地?“

邓菲明白地指出来:“不是最危险的境地,是很危险的境地,如果你不果断采取行动,最危险的境地还在后面等你。”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莎直接求救。

“你傻啊,他公司的经营你一点不过问,当初卖房子救公司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看一下他的账本。”

“他的账本?他有会计,我哪可能去看账本,再说我也看不懂。”

“你若是有点脑子,也该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撒谎。”邓菲说:“威海那么狡猾的一个商人,会被朋友诈骗几十上百万?我记得你们谈恋爱时,请我和尼可吃饭,吃完饭他就跑到前台要发票,我们不过吃了一百块钱,他居然都要发票,做几十上百万的生意不签合同?”

刘莎说:“我就觉得这事有点怪,怎么可能不签合同?诈骗后怎么不报案?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

邓菲一针见血:“明摆着就是行骗,先骗你,然后骗你父母,最后卷走你们全家的房产,让你们一家三口在街头流浪,他数着票子快乐得很。”

邓菲的话像飞镖一样扎在刘莎的脑门上,但她没有反驳,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忧郁得像阴间的天空:“真的,我不怕你笑话,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我们一家三口提着破烂的麻袋在街头乞讨,因为我们无家可归。”

正说着,刘莎的眼睛直了,看着窗外,抽了一口气,突然尖叫起来:“那不是江梁鸿吗?我老公的合伙人,那个骗子,快报警,快……”

“先别打草惊蛇,这里面有诈,我们慢慢看。” 邓菲气定神闲,一边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拍照一边说:“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罗威海说骗子就是骗子?不是说他去了马来西亚吗?可他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华丽丽地出现了。”

两个人目光追着他,看他潇洒自如进了一家咖啡厅。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邓菲看见老公威海从出租车走下来,也进了同一家咖啡馆,脸上的表情轻松愉快,像去赴一个朋友的约会。

刘莎“啊“了一声,随即呆若木鸡。邓菲对刘莎晃了晃手机:“要不我把相片传给你,你今天回家去兴师问罪?“

刘莎的脸紫得像中了毒的茄子,她咬着牙说:“他在骗我,他在骗我!”

“他为什么骗你?你要把原因弄清楚,我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邓菲眼睛一转,沉静了下来,给刘莎出主意:“不要急着给他摊牌,今天的相片我替你保留着,你回家后要跟他一起演戏。”

“跟他演戏?什么意思?” 刘莎被气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跟你演了这么久的戏,你现在也要演戏,不要主动破坏表情,要仔细演好,慢慢掏出他的真实剧情。就一句话,他装你也装。”

“然后呢?”刘莎有气无力地问。

“然后拿到充足的证据再跟他摊牌。” 邓菲的声音坚定有力:“合伙人逃跑是假的,估计公司亏损是假的,卖房子也是假的,他现在是想方设法在诈你们家的钱,你要弄清楚,他把这些钱都弄到哪儿去了。”

“我怕我演不好,我怕我回家就要跟他大吵大闹。” 刘莎无力地摇头:“我怎么找了这样的老公?他居然想对我父母的房子打主意!”

“整治这样的人你我两个的智慧还不够。” 邓菲说:“我想给尼可挂一个电话。”

刘莎说:“尼可不是最近很忙吗?又要上课又要翻译,还有什么朗诵的比赛。”

邓菲说:“事关重大,必须要让她参予,再忙也得参予。”

(76)跟踪追击查到阿联酋

邓菲是在晚上才找到的尼可。她问尼可:“你这家伙白天怎么关机了?”

尼可叹道:”一直在忙,学校今天出了事,有个男孩上完游泳课后,突然口吐白沫,送到医院就不行了,他妈妈赶到医院,看见儿子的样子,喊天喊地,怎么也喊不醒他。”

邓菲陪着尼可叹气:“怎么到处都是灾难啊?一出连一出。”

尼可问:“你那儿又有什么灾难?”

邓菲说:“刘莎也有难啊?我目前在帮她,希望你也能贡献出些智慧来。”

尼可说:“刘莎怎么会有难?你不是最怕她炫耀幸福吗?”

窗外一直在下雨,滴答滴答的清脆,响在屋檐下,似乎能穿透缠绵的心事。尼可没想到刘莎会遭遇这样的男人。邓菲说的那句话有道理:“我曾经以为自己是悲惨世界的女主角,没想到回头一看,还有人落在我的更下层。” 人们总是在比较之中发现自己的幸运,在这个世界上,比自己凄凉的人有的是。人有嫉妒的心,人也有同情的心。人总是在同情别人帮助别人的同时,感受自己的价值。

邓菲对尼可说:“我们要帮刘莎,不能让她继续受伤。”

尼可说:“我们无论怎么帮她,她都会受伤。其实她已经伤了。”

“那就不要把伤口恶化,长痛不如短痛,快点行动,该上药就上药,该手术就手术。” 邓菲口气坚决。

“你想让刘莎离婚啊?” 尼可问。

“离婚是迟早的事,这家伙居然在打刘莎父母房产的主意,我是恨透了这类男人,我们要先摸清楚他的阴谋。”邓菲说得咬牙切齿,并且振振有词,像是谁占了她莫大的便宜,完全忘了半年前,她一样也在打他老公房子的主意,那房子也是老公父母的房产。

“威海那么狡猾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他在后面卖的什么药?我们又不能化妆成间谍打进他的内部。”尼可说。

邓菲信心百倍,声音高昂:“不用深入虎穴,我会用我的方法去调查研究。”

尼可说:“你真是入错了行,你该去学侦探。”

邓菲说:“忘了告诉你,我爷爷曾是公安破案神速的刑警,我肯定有侦探的细胞。”

尼可笑道:“行,我就等你大功告成的一天,我能帮你什么?”

邓菲直接说:“我需要你的社会关系网。”

尼可紧张地说:“千万别把苏强搅进来,其他的人都好办。“

邓菲说:“那好,我需要找一下苏老师。“

尼可说:“你别乱找人,苏老师是辅导我朗诵的老师。“

邓菲说:“上次我们在橄榄花园吃饭的时候,他说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工商,一个在税务。他的两个孙子都想进你们学校,好像要找你补习英文什么的。“

尼可笑道:“你的触角真够灵敏的,不过没问题,我尽快安排一个饭局把人介绍给你。”

又过了一周,邓菲的调查逐渐有了些眉目,她在电话里给尼可汇报:“他资金的周转没有问题,公司去年有三十万的纯利润,他的经营项目大都在国内,海外业务很少,怎么会经常飞阿联酋?这是个大大的疑点。”

尼可点头说:“抛开所有的费用,如果罗威海有三十万的利润,不应该去卖房子,居然还想出租老岳父的房子,真是财迷心窍的奇葩,没有业务却往阿联酋迪拜飞,这里面肯定有鬼。”

“很明显,阿联酋养了小三。” 邓菲下了结论。

“可你有什么证据,你也不可能飞迪拜去侦探。”尼可说。

邓菲说:“所以我要你帮忙,上次你不是说亨特在迪拜有项目吗?关于一代一路的,什么度假村的投资项目,一呆就是三个月。”

“可是亨特是工程师啊,他怎么可能去侦探罗威海的小三,再说迪拜这么大,他就是安心找也找不到。”

邓菲说:“我问过了,迪拜的中国圈子不大,把罗威海的照片传给亨特,让他问问当地的中国人,是否常见过这个家伙,然后顺藤摸瓜……”

“不行,绝对不行。” 尼可打断邓菲说:“亨特是美国人,美国人不会管人家的闲事,做不了这样的壮举。”

邓菲继续劝尼可:“这算什么壮举啊?亨特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也算半个中国人了,再说他喜欢你,你让他做的事他保证会做。”

尼可一阵心跳脸红,她说:“你可不要乱点鸳鸯,我跟亨特是绝对的纯哥们,没有半点的男女之情。”

邓菲说:“我知道你对他没有意,但人家是喜欢你的,那年我们去雍和宫烧香,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很有深情。”

尼可说:“就算他对我的眼神很深情,我也不能逼人家去当间谍啊。”

二人正说着,尼可听见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居然是亨特的,也是真够巧的,说他来他就来了。

(77)准备收拾人渣

亨特刚从迪拜回到北京,就给尼可挂电话,看来邓菲的分析是有站得住脚的,他对尼可确实有深情。尼可告诉他,现在正在会朋友,要不我们明天中文在外面吃个饭,想听听你在阿联酋的趣闻。

“那好,明天见。”亨特想也没想便即刻答应了。

世界上就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事,似乎是上帝巧妙安排的情节。

午餐桌上,亨特兴致盎然讲述他在迪拜的各种趣闻。迪拜的中国人还真不少,因为他用中文交流没有问题,半年下来,还结交了一堆中国朋友。他们当他是自己人,常带他去中餐馆的宴会,宴会上有主人私酿的美酒,一顿痛饮,好不酣畅!。因为阿联酋是穆斯林国家,法律严格禁酒。喝酒、卖酒都是罪,私自酿酒更是重罪。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是邓菲的朋友,常去阿联酋跑生意。”当尼可把手机里的威海照片递到亨特的眼前,亨特立刻做出热烈的反应,他认识他,他的英文名字叫杰克(Jack),在去年的迪拜国际商品交易会上,两人就认识了。

“杰克在迪拜是一个人吗?“ 尼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什么一个人啊!他有太太,太太生了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

亨特的话一出,尼可最直接的反应是找错了人,尼可要找的威海跟亨特说的杰克根本就是两个人。哪料到亨特很兴奋,找出自己手机的照片亮给尼可看:“你看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张是我与他的合影,这张是他们的全家福,你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尼可哪有心思去注意他的孩子可爱不可爱,她只是死死地盯住那男人的脸查看,千真万确,那就是罗威海的一张脸,下巴处有一颗醒目的黑痣,这个跑不掉!尼可喝了一口菊花茶,抬头问亨特:“我知道阿联酋的国民福利很好,全民免费的医疗和教育就不用提了,据说小孩一出生就可以领补贴,结婚还可以拿一百万美元的补助。外国人也能享受那个福利吗?”

亨特告诉尼可,外国人不能享受阿联酋的福利,也不能移民,付出巨大的努力也不能过上普通本地人的生活。杰克一直在努力奋斗,想趁着一带一路,把在阿联酋的项目搞起来,只是目前困难很多,赚的少,赔的多,幸好他在中国还有稳定的业务,可以贴补他在阿联酋的亏损。她太太没有工作,所以他要养活这么多人不容易!

“是的,他很不容易,很不容易。” 尼可若有所思地说。

“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去听音乐会,是费城交响乐团。” 亨特主动对尼可发出邀请,尼可只好答应,虽然周末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完成,还要去见苏强,但是看在亨特给她提供情报的份上,她也不能拒绝。

接下来要做的是全版汇报给邓菲。她的汇报还没结束,邓菲的声音像炸弹一样袭来:“

搞了半天,原来他妈的罗威海在阿联酋当孩奴,这个贱胚,发育不出好人,我总算看清了他画皮后面的丑陋,他为什么要乔装亏损的可怜样子,为什么要算计刘莎父母的房子?为什么不让刘莎怀孕?一切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刘莎?两个人也起了争执。尼可的意思是:“慢慢来,别让刘莎一下子受这么大的刺激。” 但邓菲的意思是:“不要犹豫,马上摊牌,打他个措手不及,分光他公司的财产,否则就告他海外重婚,关进监狱,让他尝尝被狱友爆菊的滋味。”

刘莎悲痛到了极点,也就心如止水了。当她拿着邓菲给她准备的证据资料,以宁静淡然的态度同威海谈心聊天。威海先是跪在地上哭,祈求刘莎原谅他,刘莎眼皮都不抬,脸都不转过来看他。威海干脆滾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也是一肚子的苦水,那蘸满泪水的表情似乎比窦娥还冤。

他说他阿联酋的老婆是他的初恋,是他美国留学时的同学,两个人在美国同居了两年,毕业后都在当地找到了工作。两个人准备结婚前,威海的公司派他去沙特工作。女孩一个人寂寞,忍不住红杏出了墙,跟男小三有了感情,便要跟威海拜拜。威海受了不这种刺激,沙特的合同完了后,干脆海归回国创业。

威海跟刘莎结婚后,事业一帆风顺,雄心勃勃要到中东去开拓业务,在阿联酋与前女友相遇,女孩还是孤身一人,两人聊着聊着,旧情也就滚滚燃烧起来。女孩说,当初是医院误诊,以为自己得了癌症,不想耽误他,才编出红杏出墙的谎言。

女孩很快就怀孕了,她说我们结婚吧,在阿拉伯国家你可以娶四个妻子,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从此他在阿联酋就有了摆不脱的牵挂纠结,责任如山,压在他的肩上,小老婆一口气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他要养活五张嘴,还要让他们过有尊严的生活,但是他的能力毕竟有限。

“能力有限就不能瞎想齐人之福,先把自己的路走好。”这是尼可的观念。

“他说他对不起我,但是他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刘莎声音发抖,对邓菲和尼可二人说。那个晚上,她把二人约到橄榄花园,心头的话只能告诉好朋友:“威海告诉我,如果实在是没路可走,他就只能切腹谢罪。”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葩!我只能对老天无语。” 邓菲生气锤桌,但是她的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刘莎声音暗哑:“我有什么办法,他现在动不动就喊不想活了,去跳楼算了,还说他一无是处,死了就把他的尸体捐给医学院,好歹给社会作点贡献。”

“他的心脏那么黑,尸体那么臭,医学院的实验室也不会收他的尸体。” 邓菲愤恨地说:“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泼妇的行为,他以为他喊死不活的,就可以把自己拉的屎全部抹掉,不行,自己拉的屎必须自己吃!”

刘莎脸色发青,恍惚正在病中,她说:“我父母还不知道,我回家看他们还得对他们笑。上个周末回家,我爸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还一个劲地给他夹菜,他居然笑嘻嘻地吃得很自在,完全没有惭愧不安的样子。我回家一骂他,他就说你爸有高血压,你妈有糖尿病,你把他们病翻了,你会开心吗?你愿意黑发人送白发人吗?”

“呸,这是人说的话吗?” 邓菲咬牙切齿。

“不要脸的东西,他就不拿出实际行动弥补他的过错?”尼可问。

刘莎说:“他并不觉得他有错,他说是上天给了他这个使命,他没有办法,他只能面对,承担自己的责任,他甚至当着我的面,在电脑上订迪拜的飞机票。”

“真是个人渣,一定要收拾他!”尼可说。

邓菲对尼可阴阴笑道:“是该用鞭子的时候了。”

(78) 文的武的都来,个个咄咄逼人

威海的秘密暴露后,刘莎的日子比从前更难了。反正画皮都揭开了,就把丑恶进行到底。住在迪拜的那个女人,仗着自己生了四个孩子,时不时打电话过来,骂刘莎是臭小三,让她的孩子失去了父爱。刘莎想不通,天下居然有这样道理,她一个正妻没有开骂,对方反朝她的脸上吐口水,还说她要才没才,要貌没貌,北京大妈一个,看着威海有钱便勾引了他,死不要脸嫁给了他,嫁给他又生不出孩子,不会下蛋的母鸡就没有霸占鸡窝的权利。

刘莎本来是个伶牙俐嘴的姑娘,却被迪拜的女人骂得还不了口,因为迪拜的女人经常搞半夜响铃,刘莎在半梦半晕间根本无法还招。她只有向邓菲和尼可哭诉。邓菲问:“烂女人骂你的时候,威海是个什么态度?“

刘莎哭着说:“我恨的就是他,他根本无所谓,看我挨骂还得意地吹着口哨。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因为我暗自查出了他的秘密,他说我是个阴毒的女人。”

“那我们对他也只能采取阴毒的策略。” 邓菲安慰刘莎:“你再忍耐几天,别激怒他,继续装受气的小媳妇,我们这边的布署不能错,马上就要行动了。”

那天威海下了班,斗志昂扬地走到地下停车室,遥控一按,正要开门上车,一只大手狠狠搭在他的肩上:“请跟我走一趟,好久不见,有人请你吃饭。”

威海回头一看,是刘莎公安局的表哥陆风,陆风黑眉黑眼,笑得很阴暗,一看就来者不善,他正要推辞,陆风抓住他的臂膀就往自己车上拖。陆风刑警出生,是公安系统的散打亚军,威海落在他的手上,完全就是老鹰爪下的小鸡,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陆风开动了吉普车,他说:“只要没做亏心事,就犯不着这么紧张,今天请你客的人都是女士,我只不过是陪客。”

车直接开到了橄榄花园。当威海被陆风“挟制“请进包间的时候,他看见邓菲和尼可都坐在席间。尼可对亲自端茶送水的玫玫说:“菜都准备好了吗?”

玫玫说:“都差不多了。蒋森听说是姐的贵客,下午就在厨房跟厨师配菜了。”

尼可说:“那就辛苦你和蒋森了,客人来了,菜都上了吧。另外我们这个包间要绝对安静,菜上完了就不能打扰。”

玫玫说:“这个你放心,蒋森早告诉我了。”

玫玫回头便吩咐服务员,赶紧着把十多个菜全部端上桌。邓菲对威海说:“人来齐了,菜也上齐了,我们边吃边聊,今天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主题:威海你赔刘莎500万,她同意与你离婚。”

“500万?你把我卖了也没有500万。” 威海坐在席间,没动筷子,半昂着头,完全是死猪不怕开始烫的样子。

“你把你公司卖了就不止500万,你目前的经营状况我们有全部的数据。” 尼可的声音有礼有节。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威海虽然心慌,但还是装出镇静的样子。

“你问你自己干了什么?” 陆风的眼睛像利剑一样指了过来。

“很简单,拿钱就走人,我们不缠你,也不告你重婚。”邓菲说。

“重婚,谁说老子重婚?老子根本没有在阿联酋结婚。” 威海哈哈地笑起来:“二奶生孩子多的是,在中国谁管这样的闲事?”

“中国不管,阿拉伯国家要管,穆斯林国家可以娶四个老婆,但是第二次结婚必须得到原任夫人的同意,否则就是违法。你如果已在迪拜结婚,就是知法犯法,你如果没结婚,就是非法同居。你为了某种利益加入穆斯林,你根本没守《古兰经》的圣训,你在阿联酋私自酿酒,你非法同居乱搞男女关系,你知道这在穆斯林国家是什么罪。” 尼可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脑门上:“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会聘请当地律师起诉你。”

“我真恨不得阿联酋判你石刑,用石头砸死你这个极品人渣。” 邓菲两眼死死地盯住他。

威海的脸开始发青,总算垂下了骄傲的脑袋,他有些懵了,他在阿联酋的事,他们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刘莎到底请了个什么智囊团,文的武的都来,个个咄咄逼人。他要继续抗争下去?还是答应他们的条件?或者先缓一缓,去刘莎面前哭一哭,跪一跪?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他双手作揖道:“这样好不好,各位理解理解,离婚是我和刘莎两个人的事,我先回去同她商量商量,说不定我们就破镜重圆,重归于好,开始美好的新生活。” 说一完,就要起身走人。

“什么美好的新生活,刘莎再也不想见你。” 陆风黑威威地拦在威海的面前,他的眼睛如雷,口气冰凉而且刺骨:“听清楚,刘莎父母的房子,我奉劝你不要踏进半步,刘莎妈妈知道你在外面的鬼事后,已经气疯了,她让我转话,若是再见到你,一定要用乱刀砍死你这个骗子。”

“你今天就去酒店过夜。” 尼可漠然地说:“或者回你的办公室。”

“那怎么行!“威海吼了起来:“我的东西还在家里,我的电脑,我的衣服,我的存款,我的护照……”

“一切都会打包还给你的,只要在这份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邓菲走过去,把十几页的离婚协议书,哗啦啦扔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签字也可以。” 尼可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说:“我们走正规的程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路奉陪到底!”

威海彻底萎了,脑袋嗡嗡乱响,他恍惚感到四面八方的石头朝他砸来,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浑身的血乱流,谁也不来帮助他。他是孤军作战,而对方却是一个强大的团队。

(79) 她用朋友的危机拯救了自己的危机

感谢亲友团的强大力量,刘莎赢了这场离婚战,得到了她该得的赔偿,一分都不少。仗是打胜了,但她没有一点儿的喜悦,身心俱伤,脸色菜黄,像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邓菲对尼可感叹:“看她那憔悴的样子,是一两年也恢复不了元气。”

尼可点头说:“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姑娘,快言快语,爱笑爱说,经历了这场战争后,性格大变,变得沉默不语。”

邓菲说:“是啊,几次主动约她出来,她也不出来,她妈妈告诉我,白天去上班,回家就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谁也不想理,大家给她说什么她都是听着,但就是不回应,比木偶还木偶。”

“她曾经那么幸福过,对婚姻付出了全部的爱,怎么受得了这般沉重的打击。”尼可说:“我都想不通,世界上还有罗威海那样的男人,那样的男人怎么被刘莎撞到了。”

邓菲说:“这就是命!陪刘莎经历了这场恶梦,我突然发现曹寒伟是多么的可爱。”

邓菲是刘莎离婚大战的的功臣,但她的付出也有收获。可以这么说,她用朋友的危机拯救了自己的危机。那些日子里,邓菲在为刘莎的事奔波着,辛苦着,哪有精力跟曹寒伟吵架。看罗威海这么一个恶心的人,曹寒伟怎么样也比他强,于是不再对他横眉冷眼,声音低了,脸色也柔和了,看她这个淑女样子,哪有曾经的泼妇影子,曹寒伟也退让,说话尊重谦让,像个谦谦君子。相敬如宾永远胜过硝烟滚滚。邓菲在为刘莎忙碌的时候,遇到问题也向曹寒伟请教。曹寒伟朋友里有涉外的律师,而且还懂阿拉伯语,熟悉穆斯林宗教习俗。因为曹寒伟的面子,邓菲去咨询相关法律问题时,对方分文不收。

“经历了刘莎的离婚案件,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初恋。”邓菲对尼可说:“那天我从律师事务所出来,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给了我一大束玫瑰,谈情说爱时的浪漫又席卷过来了,然后他带去了一家餐厅,那是我们第一约会吃饭的地方。”

尼可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说:“行了,炫耀了半天,不过就是刘莎的一场灾难帮你找回了幸福。”

邓菲摇头说:“这话可不好听,好像是我的幸福建立在刘莎的痛苦之上。你最清楚的,刘莎这场离婚战,我费了多少心血。”

尼可说:“我知道你是为刘莎而战,若是没有投入刘莎的沙场,你会在干什么?你在跟婆婆公公暗战,你在盘算曹寒伟的房子,你希望曹寒伟跟小三好上后,把房子给你当赔偿。”

邓菲因为心情好,不怒反笑,她点头说:“我不怪你,还真是这个理,我承认,我曾经算计过曹寒伟父母的房子,但是当刘莎哭着向我奔来,我条件反射就是一定要帮她保住父母的房子,她的亏损一定要讨回来。”

尼可说:“是的,该讨回来的都讨回来了,但是刘莎受伤了,而且是重伤,你呢?也讨回了自己的幸福。”

邓菲洋洋得意:“这是上天给我的回报,因为我做了好事,对不对?”

尼可心想,我也做了好事,我出的力也不比你少,为什么上天不给我恩赐,为什么我的路越走越艰难。她正想说话,邓菲的话先出来了:“可然下个月回来,你该知道吧。”

尼可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已经收到她的电邮了,她说要把老公带回来。”

邓菲兴奋道:“可然威武,要带着她的洋老公回北京了!”

尼可不以为然地说:“那又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洋人。”

邓菲说:“你知道的,可然在北京时什么都不顺,职场不顺,爱情不顺,结果在美国什么都好了,工作好,老公也找得好,总算扬眉吐气了,把过去的怨气一口气吐给蓝天和白云。”

尼可说:“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得瑟。”

邓菲说:“让她得瑟吧,人家容易吗?我们一定要好好接待,就去橄榄花园,那里最自在,让蒋森和玫玫拿出最高档的系列菜。对了,对了,别忘了把刘莎叫上,这家伙整日里闷在家里,迟早要得忧郁症。”

尼可笑道:“ 原来你想帮刘莎预防忧郁症?让她走出家门,看你和可然笑得像朵葵花,然后叽叽嘎嘎地互相晒着幸福,你以为刘莎会和你们打成一片吗?

尼可的声音明显带着情绪,邓菲忽然发现尼可的脸色暗沉发青,她问她:“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状况?”

“没什么状况,我最近忙得很纠结。” 尼可说:“剧本的翻译虽然完成了,但是老板不是很满意,有几章被打回来,要重新回炉。”

邓菲鼻子朝天哼道:“那苏瑞的名堂真是多啊,她自己又不通中文,怎么知道你的翻译不好。”

尼可笑道:“若是她一个人呢,倒是好应付,只是她后面还有一群人精,熬小狼就是其中的人精王。我都有大半年没看见他了,前些天去了一趟公司,在室内都戴个大黑超,把自己打扮得跟黑社会的老大似的。”

邓菲说:“熬小狼拍的那个音乐片,叫什么《穿过我的青春城市》,居然票房还不错,引得一群群小姑娘黑奔瞎追。”

尼可说:“我知道那部片子,网上的恶评太多了,说什么一个2逼领着一群傻逼在装纯,俗不可耐的狗血剧情 ,矫情得想让人吐一地。不过就是一群90后的脑残粉喜欢看。”

邓菲说:“这年头,谁抓住了90后,谁就抓住了票房,有钱就是王。”

尼可说:“是这个道理,我看见苏瑞和熬小狼都是很得意的样子,似乎只要把钱赚到了,恶评恶搞如大浪一样翻滚在网上,他们也无所谓。”

“最近还在见苏强吗?” 邓菲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后背一阵微麻,尼可突然打了个喷嚏,她说:“我们有点小矛盾,在,在冷战。“

(80) 冰冷的眼睛,冰冷的目光

为什么尼可在跟苏强冷战,这里面还有个迂回的插曲。

关于罗威海在阿联酋的行踪,亨特无意间提供了宝贵的情报。尼可因为感谢他,便答应了与他同去音乐会。这本来是见小事,也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动。不巧那天苏强给他打电话,说很想见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苏强的声音温柔而急切,让尼可左右为难,老实告诉他吧,昏暗不明的尴尬,隐约着似有非有的不忍,于是尼可只得撒谎:“翻译稿催得急,我得抓紧时间。”

苏强本想说,你可以把你的翻译活带到我这儿来做,但感觉那天尼可确实因事不能见他,

于是不好勉强,还特地安慰她:“注意休息,别把身体搞坏了。”

尼可怎么也没想到,音乐会中场休息的时候,亨特在卫生间遇见了托尼。托尼那天带着她的芭蕾女友温唱唱也在听交响。托尼便顺口问了句:“你同谁来的?” 亨特想也没想便说是尼可。托尼嘿嘿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托尼并不是有意要把这个信息透露给苏强,只是那天他们同时出现在城市开发综合楼的商务会议上,午餐是自助餐,两人坐在一起聊了几句,苏强看他红光满面、意气勃发的样子,便开玩笑说:“我看你在中国混得比神仙还好,估计早忘了老家是在哪儿。”

托尼说:“我是不想回老家,已经把中国当成我的家了,但也有人心头还是想着美国的好,比如亨特就是不愿意在中国扎根。”

“亨特近来如何?” 苏强喝了一口咖啡,闲散地问了一句。亨特曾经是苏强的部下,一年前离开他的公司,自立门户了。苏强知道他聪明能干,迟早有自己的天地,所以也没勉强留他,还说年轻人就是应该出去闯荡,祝福他前程辉煌。

“两天前我还遇见了亨特。“托尼告诉苏强:“那是一场交响音乐会,亨特跟尼可一起去的。”

“你说是两天前,也就是18号。” 苏强的呼吸紧了,但是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和脸色,保持了该有的平稳和庄重。

他什么都明白了,尼可已在同他撒谎,到底有过多少次?他不敢细想,莫非她跟亨特暗渡陈仓? 她想隐瞒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跟她的交往,亲密而隐秘,快乐而平静,没有责任,没有誓言,但共同享受一座秘密的城堡,明媚温和的心灵风景,只有两人才能意会的幸福。如今城堡中的女人有了想法,甚至有了出墙追风的行动,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他愤怒得想把手中的咖啡杯掷到墙上。

但是静下心来想,尼可是有权利出走。她跟他在一起有前途吗?大好的青春时光换不来婚姻的保障和尊严,对女人又有什么意义?但是苏强认为尼可应该跟他说实话,她是自由的,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再说尼可和亨特是很般配的一对人,从外貌、教育、家庭出生,都是可以走到一起的人。只是,她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从小就讨厌欺骗,被爱人欺骗更是无法容忍!在他看来,真实的丑陋也胜过美丽的谎言。

那个周末,尼可在电话里主动要求见面。苏强说你来吧,等她进门后,他不动声色地问她:“你不忙吗?翻译都搞完了吗?”

尼可说:“都差不多了,可以把它们放到一边。真的好想你!”

她说着,向他扑了过去,期待他温柔而热切的回应,没料到苏强的胳膊缺乏温情,冷冷地把她挡了一下,一点没有拥她入怀的意思。

“你怎么了?” 尼可问,见他脸色不对,她头上腾起一朵黑灰色的疑云: 苏强是从来没用这样的眉眼看过她。她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苏强面无表情地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喜欢跟美国人打交道,因为他们简单诚实。”

尼可的心猛跳了两下,心头已经猜出了五六分的缘由,她问他:“我不是美国人了,我不再简单诚实了?”

“你说呢?“ 他问。

她干脆直说:“我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九年,中国的传统文化已经侵染了我,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承认我撒过谎。但是谎言也需要具体分析,比如我得了治不好的重症躺在床上,我不希望医生告诉我真相,我希望听见鼓励安慰的声音,包括善意的谎言。同样的道理,如果真话会伤害我的朋友,我会选择说谎,虽然说谎是可耻的行为。”

他对她微笑,微笑里含有冷漠的打量:“ 你不觉得你说得太多了吗?我傻啊,我一直把你当美国人,其实你早是中国人。”

她不愿在他愚弄的眼神里委屈自己,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有什么话就直接对我说吧,虽然你把我当成中国人,但我最不喜欢中国人遮遮藏藏只说半句话,我不是猜谜的高手。“

“你其实很清楚你做了什么?” 苏强说:“为什么非要我来亮底呢?你是女主角啊。”

尼可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上周跟亨特去听了场音乐会,她对他撒了谎,一时糊涂撒了谎,是她的错,不过就是一个小错,犯得着他这般阴阳怪气,给她来一番冷暴力?他不是要她承认吗?她就痛快地承认算了。

她干脆响亮地说:“上周三,我跟亨特去听了一场音乐会,他邀请我的,我答应了。临走前你突然来了电话,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解释,稀里糊涂就编了个谎。”

“为什么要说谎话?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刘莎的离婚官司上,亨特帮了大忙,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所以……”

苏强突然打断了他:“所以你就什么都可以答应他,是因为投桃报李呢,还是礼尚往来呢?”

他咄咄逼人的语言抽痛了她,像鞭子一样落在身上。两人相识以来,一直都是融洽甜蜜的关系,从来没有硝烟的氛围,可以说一点火星子都没有出现过。既然他不客气,尼可也没有好脸色甩给他,她说:“你是把我当成犯人在审查吗?我难道什么都要向你交代清楚吗?”

苏强的脸冷,声音也冷:“我没有审查你的权利,你也没有向我交代的义务,你是来去自由的人。”

对,来去自由的人,当初她是自由地走来,现在也可以自由地离去。苏强在对她发逐客令,她看到一个温柔宁静的花园,顷刻间就大火滚滚。她转过身去,眼泪忽然就朦胧了视线,但是再怎么伤心,她也要护住自己的尊严。她说:“放心,我马上就离开。”

她疾步朝门口冲去,潜意识里她希望苏强能拉一拉,劝一劝,一句柔和的话就可以感动她,留住她。但是苏强动都没有动,冰冷的眼睛,冰冷的目光,她背着身子也能感应到。

(81)神经兮兮像心烦易怒的更年期妇女

尼可失魂落魄走在街上,路口有人递给了她一张广告单,那是一个叫“月光幽灵”的酒吧,广告上的女人只有半张脸,带着一半的诱惑,一半的恐怖。尼可仰了仰头,头上有灯光和月光,两种光融在一起,糅合了一个阴柔的世界。一阵风吹来,斑驳的树影跳动在尼可的脸上和身上,鬼魅的气息无处不在,她恍惚自己正走在去阴间的路上。

她想起苏强真是绝情,说翻脸就翻脸。大黑天的,居然送都不送她。她又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两人言投意和,带着宁静怡然的喜悦,用完餐还是大白天,他都坚持要送她回家。现在居然冷眼看她独自回家,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豪爽大气的人,也计较感情中的区区细节。可是他能不计较吗?他们毕竟一起走过爱恋的时光,有甜蜜温暖的幸福,注定也有心烦意乱的纠结。

她又想起那年蒋森出事,她找了那么多的人,尝够了拒绝的冷漠, 颠簸的心酸,最后是苏强鼎力相助,蒋森才出了苦海,那时她靠在他的身边,觉得他是那样的伟大,充满了智慧和力量,他可以为她撑起一个坚实的天地。如今这天垮了,地陷了,孤独的恐惧突然包围了她。

回到家里,她想自己静下来,但是奔腾的思潮不听她的话,要不要主动找苏强谈一谈?尼可自己问自己,把事情说清楚,彼此都退让一步,他们还是可以回到从前。但是她心寒啊,他的冷漠,他伤心刺骨的语言,他的眉眼挂着嘲讽、鄙夷、不信任,她从来就没见识他会有这样的表情。她盯着手上的手机看,如果铃声响起,是苏强的电话,她可以原谅他吗?

一直没有苏强的电话,尼可若有所失,但也只能顺其自然。那一天,她接到邓菲的电话,邓菲在电话里兴致极度高昂:“可然下周一回北京,你去接一下。”

“不是说好你去接的吗?然后大家在“橄榄花园“碰头。” 尼可皱着眉头说,这些日子她心烦意乱,像荒田里的杂草,不段地蔓延纠缠。

“曹寒伟的外婆要来看我们,我得好好接待啊。” 邓菲对尼可说:“看在我尽孝的份上,你就帮我接一下远方的客人吧。”

“好一个孝女啊,可以把你写进《新二十四孝》了。” 尼可声音含酸,邓菲也听出了,不过邓菲有的是好心情,不在乎蚊子哼哼苍蝇嗡嗡。她说:“人是成长的,在成长中学会理智和包容。夫妻相处就是一门学问,彼此一定要谦让,你看我现在主动对曹寒伟的家人好,他也会心生感激,前些日子我妈生日,他就主动寄了一千块钱去,事先还不告诉我。”

尼可点头说:“很好,你很懂夫妻的相处之道,早先怎么不传授一下给刘莎呢?”

邓菲说:“刘莎的婚姻那叫不可救药,老公跟别人都有四个孩子了,谁受得了?她男人就是皇帝也不答应,不,不,若真是皇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可他就一人渣极品,不踢他踢谁,刘莎可是我们的好姐妹。”

尼可说:“你还知道刘莎是我们的好姐妹,你要让她观摩你和可然的幸福生活?“

邓菲说:“你别以为刘莎被打击了,从此萎靡不振了,人家已经勇敢地站在阳光底下了,昨天跟她通了电话,她说她情绪好多了,知道可然回国非常高兴,很期待与可然相见,倒是你尼可啊,最近有点神经兮兮像心烦易怒的更年期妇女。”

“我已经堕落成这样的形象?” 尼可张大了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落和失态。

“我们见个面聊聊,你需要我的心灵按摩。” 邓菲嘻嘻笑说:“别忘了,你晚上下班上我这儿来拿钥匙。”

“拿钥匙干吗?” 尼可问。

“我给可然安排的房子,在国贸附近的一居室,你去机场接他们的时候,直接把他们带过去。”

“你可真有办法啊。“ 尼可说。

“老公哥们的房子,曹寒伟还是有面子。我现在才懂得什么叫和为贵。” 邓菲似乎深有感触。

“你要给我上课吗?” 尼可说着,半闭上眼睛,实在没有心情说下去,她跟邓菲撒了个谎:“对不起,我有个电话进来了。”

尼可突然笑自己:难怪苏强不喜欢我了,原来我撒谎都成自然了,能怪谁呢,我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啊,莫非人在中国这些年,文化氛围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手机屏赫然显示出苏强的化名:高山。

(82) 别向国际友人宣扬阴暗的一面

尼可知道自己在期待他的电话,失望中夹杂着希望。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悄然无声的黎明染亮了她的窗帘,又看见漫天的晚霞带着惆怅默然离开。 太阳起了,月亮落了,两三声鸽哨,掠过灰黑色的房墙,天又黑了。 等待的急切中,时光冗长而缓慢。慢得像蜗牛爬在棉花上。

他终于来电话了!铃声响后,尼可拿起电话,声音有些走调,她不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远处的天空似乎传来一声闷雷,对方不是苏强,而是苏瑞!

苏强的电话,苏瑞的声音,一时半刻,尼可反应不过来,到底想干什么?苏瑞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得意,她似乎早看见了尼可脸上尴尬的惊讶,她为她成功的戏弄而兴奋不已。她以半命令的口气对尼可说:“明天到我公司来一趟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谈。”

“是翻译的事吧?” 尼可马上调整好情绪,不卑不亢地问。

“除了翻译,我还能找你做什么事?” 苏瑞话中有话,带着嘲讽的口吻。尼可本想还击她一句,但苏瑞动作比她快,一声“拜拜“后就挂了电话。

苏瑞为什么用苏强的手机打给她,不就是挑衅她,作弄她?尼可忍住浑身的愤怒出现在苏瑞的办公室。苏瑞开门见山告诉她:“尼可,你的翻译就到此为止吧,今天我们把账全部结了。“

这显然是个突然袭击,尼可本想问个为什么?但是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多事的女人,远离是非的灾难,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尼可冷着眉眼说:“那好,我拿钱就走人。”

苏瑞没想到尼可如此果断,她一边写支票一边问:“我忽然中断合同,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呢?”

“那管我什么事呢?” 尼可扬手接过支票,看都不看,优雅一个转身,就要潇洒离去,苏瑞在后面追了一句:“你回来,好像我少写了2000千块钱。”

“不用了,就算捎(烧)给你的清明节礼物,祝你节日快乐!”

尼可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感觉特别的狂放洒脱,想起李白说过的:“仰天大笑出門去“,“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尼可心想,这“清明节”三个字就够你想一壶的,想不通问熬小狼去。你想乘机羞辱我,没门,我偏不让你如愿,你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想显摆,缺了你,我在中国依然过得滋润。洒脱的快感只是短暂的,尼可不觉间又想起苏强,居然跟老婆合伙来戏弄自己,尼可牙齿发冷,心头却冒着烟,扑腾着火苗,她想发泄,又不知从何发泄。她知道,她与他是彻底的恩断情绝了。

尼可是带着灰黑低落的情绪去接可然。首都国际机场永远都是人来人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奔向世界各地的人都在这里汇聚。可然的飞机晚到了两个小时,尼可也在机场多捱了两小时,她站在汉白玉的九龙壁前,一条龙一条龙地看,看完了龙又看铜缸,抬头时看见大屏幕上的显示,可然的飞机已经落地了。

可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依然精神抖擞,她老公乔治倒是有几分疲惫,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时差原因,一副像想睡觉的样子。尼可早见过可然老公的相片,两个人在美国的合影,各个风景点,各种造型,各种服装,带着明媚的喜悦,闪光的幸福,早传给了昔日的姐妹。

可然对尼可说:“你还是没有变,还是从前的艳丽光鲜,中国的水土养你。”

尼可说:“你也没有变,你也跟从前一样漂亮啊。”

可然摇头笑道:“其实我知道我老了,镜子是不会撒谎的。美国的工作非常辛苦,经常连夜加班,报税旺季时,一天只睡几个小时。但是我心情愉快,我喜欢美国的生活,因为有付出就有收获。”

尼可说:“我为你高兴,你找到了理想的地方。”

可然笑道:“我们彼此彼此,你爱中国就跟我爱美国一样。” 可然突然恍然大悟说:“尼可,我们应该说英文,乔治听不懂。”

尼可即刻转成了英文,她对乔治笑道:“不好意思,你夫人一见我就说中文,我也就跟着说中文了。”

乔治说:“我们在美国的时候,可然平日都说英文,见了中国人条件反射就是中文。”

可然对老公笑道:“没办法,我一看见尼可,条件反射就是中文。我们几个好朋友一直没把她当美国人看。她的汉语功夫之好,我佩服得可以在她面前下跪。”

乔治对尼可申出了大拇指,他说:“经常听可然提起你,现在总算见了本人,什么时候回美国看看,上我们家作客吧。”

尼可谢了他,然后低头看了一下表,对二人叹道:“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外面是想象不出来的堵,三环内外就是个大停车场。要不我们坐地铁?“

可然摇头说:“这么多行李,怎么去坐地铁?还是去叫个车,堵就堵罢,我们边堵边聊。”

车从机场出来,停停走走,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到朝阳区,等尼可把可然夫妇送到房间的时候,乔治已经疲惫不堪,他问能不能让他在房间里马上休息,晚上的Party就不要去了,可然摇头,那怎么行?人家好姐妹费了多少心给我们安排的洗尘,再怎么疲倦也要去,大不了先喝几杯咖啡解解困。

乔治对尼可苦笑:“这就是你们中国的文化?”

尼可点头笑道:“对,这就是我们中国的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你最好顺从它吧。”

三人从公寓出来坐了一站地铁,再过一条马路就是“橄榄花园“了。尼可语气坚定地说:“我们走!“

马路上流水一样的大车小车,喧嚣得刺耳扎眼,让人精神紧张, 可然害怕地瞪大了眼睛,她尖叫:“怎么可以走,现在还是红灯!“

“走,这叫中国式过马路。” 尼可说着,率先而出,领着一大群人过了马路。乔治一直没有吭声,管它红灯还是绿灯,赶紧着跟在尼可的后面过了马路。

“尼可,你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居然带着众人闯红灯!” 可然虽然跟着闯了红灯,但还是不依不饶地批评尼可。

尼可说:“少跟我装矫情,中国式过马路你难道还不懂,就是攒人气,人气攒够了大家一起走。”

“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你知道不知道……”可然的话还没说完,旁边走来一个行人,“啪”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可然的脚跟前。

“我的妈啊,中国怎么是这个样子?” 可然皱着眉头叫了出来。

“都是你知道的中国特色,如果你不喜欢,干吗还要回来?” 尼可边笑边说。

“我干吗不回来?”可然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的祖国,还不能抱怨吗?因为不喜欢,才要诚恳地指出来。”

乔治回看大街上滚滚的车流,犹有后怕,他说:“闯红灯不好,被警察抓住了怎么办?”

尼可说:“这么多人散成一片,警察怎么抓?把美国的规矩带到中国是行不通的,你看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他们戴了头盔吗?”

乔治说:“这个我倒是注意到了,一般人骑车都不戴头盔,偶尔有几个戴头盔的都是骑的赛车。“

尼可说:“这叫中国式骑车。”

可然赶紧插嘴道:“尼可,行行好,别向国际友人宣扬阴暗的一面。”

尼可笑道:“什么阴暗啊,你看前面的红灯笼多多么明亮灿烂,橄榄花园到了!”

(83)我不用复制你们

可然在回中国前,时不时跟邓菲网上通话,已经知道了刘莎的离婚的事件。她原以为刘莎那么清高的一个人,走过这场彻骨的伤痛,一定面容憔悴,萎靡不振, 躲在家里不想见人。没想到刘莎还是那个刘莎,活波阳光,神采飞扬,跟过去一点没有变,在席间叽叽嘎嘎说过不停,笑话一个连一个,糅合着当下最新的段子,把众人的肠子都笑断了。

正笑着,刘莎的手机响了,是宁宁给她发的短信笑话。“继续,继续,继续下大料。”她边笑边念给众人听:“岁月是把杀猪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软了香蕉,残了菊花。“ 在一片惊天动地的笑声中,唯有乔治傻乎乎地坐在那里,局外人的模样。可然只好把笑话翻译给他听,他只是礼貌地“呵呵”了几声,根本就找不到笑点在什么地方。

可然知道,一个人处在陌生的文化环境里,很不自在,幸好乔治有个朋友派驻到中国,公司在国贸大楼里。那天乔治去国贸拜访他的朋友,可然给邓菲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出来喝杯咖啡?邓菲说她知道一个环境优雅的咖啡厅,约好在那里相见。

两人见面后,一阵天南海北的闲聊,可然说:“刘莎依然水灵灵的可爱,根本看不出遭遇过什么坎坷。”

邓菲说:“刘莎的衰样子你没见过,披头散发一张黄脸,像从棺材里刚刚爬出来,人家跟她说什么话她都不理,要不就拿眼睛狠狠地盯住你,有次把尼可吓得你话都不敢朝下说。偏偏我不信邪,我死活把她拉到健身中心去,先陪她学了瑜伽,然后又去学拉丁舞,总算有了人的朝气。她如今跳拉丁舞上了瘾,几乎每个晚上都要跑去练,把伤心的往事全都踩在脚下。听说有个拉丁舞教练对她蛮有意思的,不过是谣传,还没有证实。”

可然说:“难怪刘莎朝气蓬勃,看不出什么毛病,有毛病的是尼可,总觉得她跟从前不一样,说话怪怪的,酸酸的。前些年听说她有个什么男朋友,蛮有实力的不是?”

“已经咔嚓了。” 邓菲把手比成刀,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是什么原因呢?“ 可然好奇地追问:“昨天给她打电话,她手机都关了,肯定有故事。”

“什么故事嘛,尼可也没多说。反正不合适早点分手也好。”邓菲觉得应该点到为止,替好友保密,不能往下说去,虽然可然也是好姐妹,毕竟尼可同她关系更为密切。邓菲又说:“你知道尼可平时挺忙的,除了上班还有翻译,尼可近日情绪不好,估计她的翻译不太顺利。

“什么翻译会让她头痛啊?” 可然说:“出国前我还去看过她的口译现场,中英文转换的那个流畅,就像脑袋装了个按钮,按一下是中文,再按一下是英文。”

邓菲说:“现场口译她是很棒的,但她现在搞的是历史影视剧的翻译,动笔不动口的。”

可然说:“那更难不倒她,她的古文功夫之了得,你我都得拜下风吧。”

邓菲说:“这个我承认,所以尼可是不可能回美国的,后辈子都会在中国,回了美国有什么?她的优势全在中国。”

可然点头说:“她在中国很出色,回了美国就一路人甲,去什么地方实现自己的理想,完全是一个人的心态和选择。”

邓菲说:“能看得出来,你在美国过的很开心。喜欢看你发过来的相片,羡慕你在美国大好河山留下的芳踪,你当初选择去美国奋斗,是多么的光荣正确!”

可然说:“什么光荣正确,不要一概而论,我在美国的兴奋期早过了。美国的职场竞争激烈,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压力更大,我若继续死拼下去,估计会光荣牺牲在办公室。”

邓菲说:“别那么矫情了,我看你的照片一张张笑靥如花,还鸭梨很大呢。”

可然说:“鸭梨是真大,笑靥就一刹那,两秒钟的时间我还是能绷得起。不仅有鸭梨,还有愤怒,美国公司表面光鲜,内部黑暗,我在我们那个组里干活最多,工资却最少。”

“你怎么知道你的工资最少?“邓菲问。

“有次人事部发工资文件,很不幸,发错了,我也收到了一份,气得我当场就想辞职,不过还是忍住了,当时我还没同乔治结婚,身份是工作签证,没有绿卡,处处都受限制,不敢乱跳槽。”

邓菲叹道:“我理解,你在美国,再怎么优秀也是外国人。“

可然说:“是啊,外国人,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原地居民,虽然我曾经在北京北漂过,毕竟是中国人,语言环境都熟,谁也不敢怎么欺负我。我在美国的时候,有次在餐厅里吃饭,我因为先到几秒钟,所以占领了靠窗的位置,我听见旁边有个女人说,中国人真是讨厌。气得我想跟她拼命,可是人家一大堆人,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那个时候真是感受到一种凉透背脊的孤独无援,那份凄凉,北漂都无法领略。”

邓菲说:“你没后悔去美国吧?”

可然说:“我不后悔,生活在哪儿都是有苦有乐。我总是安慰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活,体验了人生的另一种风景。“

邓菲说:“你和尼可都体验了人生的两种风景,我佩服你们,但我不用复制你们,我很满足我现在的风景。”

两人正聊着,邓菲的手机响了,是尼可的声音,她说:“喜报,喜报,后天晚上八点,AC卫视台的‘梦回大汉、丝绸之路’,我要参加其中的朗诵,请准时收看,并转告诸位好姐妹。”

邓菲说:“你自己的喜报,干吗要我去转告。”

尼可说:“我太忙了,我要准备节目,你帮我传传话不行吗?”

邓菲笑:“你以为你是皇太后啊?“

尼可笑:“我没那么老吧?再说你也不是太监吧。”

邓菲放下手机对可然说:“这家伙心情明显好转,晚上我们都去看她的节目。”

(84) 一群人见证了她的辉煌

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尼可算是悟通了。跟苏强和苏瑞翻车后,对尼可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她的业余时间曾经满得像沙丁鱼罐头,又要完成翻译,又要去幽会情人,现在好了,一下子闲出一大片空白来,做什么好呢?术业有专功,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扑腾在朗诵上。

苏老师曾经对她说过:“你朗诵的感觉非常好,有激情也有技巧,但是你的兴趣太多,一会儿是翻译,一会儿要去唱红歌,朗诵功夫是要天天用功的,你看你怎么能够成功?”

现在好了,尼可一下班就开始戴上耳机练习朗诵。因为专心,她的进步像黑土地里的庄稼茁壮成长。这些年来,随着“一带一路”的倡议,中国机遇来了,世界机遇大了,中国的快速发展和宏大的经济体量,对全球的影响力逐渐加大, 为各国经济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当然了,也为在北京发展的洋北漂提供了五彩斑斓的机遇。

那天苏老师告诉尼可:“ 为了配合一带一路,AC卫视台正策划一套节目:’梦回大汉. 丝绸之路文艺晚会’,这台晚会有朗诵节目,但朗诵的女孩发了一周高烧,必须换人。晚会策划人是我的学生,我给他推荐了你。”

尼可的脸上飞起了绯红的霞光。她问:“我真的可以去吗?”

苏老师问:“为什么要怀疑自己?”

那年“七一”的挫折,尼可心头依然留着暗影,她说:“梦回大汉. 丝绸之路文艺晚会 ,就听这名字,就感觉是好霸气的晚会,遥望那个年代的辉煌是汉人的自豪,我一个外国人跑到里面去凑热闹,感觉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过客。”

“能打上酱油也是你的运气,你不知道竞争有多激烈,策划人若不是我的学生,我连折子都递不上去。”苏老师对尼可说:“把这首《回到汉朝的阿富汗》带去面试吧。”

尼可一面试,导演便连声叫好,当场定下了她,不再面试其他候选人。尼可觉得这事太顺,顺得不敢相信是真的,她有她的疑问:“整台晚会上就我一个外国人,会不会被突然换掉?”

导演说:“这台晚会的主题是丝绸之路,关于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各种文明的碰撞和融洽。要说朗诵,你并不是候选人中最优秀的一个,我看重的是你的外国身份和异国情调。我相信你,好好准备一下,为这套节目奉献出与众不同的新元素。”

留给尼可准备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那个星期她像吃了兴奋剂,不知道疲惫和饥饿,最后三天,她向学校请了假,关了手机,跟外界断了联系,让身体和灵魂全都融入了《回到汉朝的阿富汗》。

晚会那天,尼可盛装登上了舞台,飘逸的长发,灵动的微笑,舞台响起了如梦如幻的“丝绸之路“,小提琴的音符像透明的花朵,配合着尼可天籁之音,恍惚从天堂的某个角落翩然而至:

总是幻想时光倒转,

能带我走近汉朝的阿富汗。

远望那年张骞西出长安,

千万里涉水爬山

寻找大夏国的温暖和希望。

听说那里有波斯和希腊交错的文明,

还有佛教和伊斯兰教碰撞的美丽。

张骞用大汉的丝绸和陶瓷,

换回了大夏的宝马和石榴。

在历史的细雨和风霜里,

巴米扬大佛坐看了千年。

丝绸长路上的驼铃声起,

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融化了大漠的孤烟。

而我一直在梦里,

站在云烟翻滚的大夏古道,

遥拜汉室先贤的长河夕照。

日月沧桑了万里江山,

阿富汗的滚滚风尘,

早埋了张骞的孤旅足痕。

自杀式的爆炸,

机关枪在黎明咆哮,

火箭弹的烈焰撕破了长空,

血染黄草的大地上,

塔利班开始疯狂,

巴米扬大佛化成了一地的残骸。

罪恶的人类,

慢慢在毁灭自己的灵魂。

让我们跪在天地间,

祈祷和平的阳光,

照亮山川的每一个村庄。

何日能停息战乱?

何日能回到张骞的阿富汗?

尼可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成了晚会的最亮点。一个西洋女子,能把一首蕴涵了古典文化的长诗,演绎得如此激情四射,感人泪下,你说是不是奇迹?她一下台就被记者包围了,闪光灯闪得她眼花缭乱,不少媒体争先恐后,要做她的专访,尼可应接不暇,第一次尝试了当明星的滋味。

尼可不知道,她的一群朋友比她还激动。直播的那个晚上,“橄榄花园”笑语喧哗,客人络绎不绝,玫玫高声对众人喊:“大家注意一下我们的电视,蒋森的姐姐正在朗诵诗歌。” 席间有个温文尔雅、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士,在看完电视后问蒋森:“我能不能认识一下你姐姐,我们电视台正在筹办一个“外国人看神州“的专栏,需要一个主持人,找了大半年都没有合适人选……”蒋森拍着胸脯,用一口流利的京腔说:“全包在我身上,找我姐还不容易?”

直播的那个晚上,刘莎正跟一群人练习拉丁舞,她突然向众人宣布:我们看一下电视吧,‘梦回大汉‘的文艺演出,我的一个好姐妹要表演。大家不知道刘莎的好姐妹是外国人,尼可的朗诵一结束,众人目瞪口呆,无限感慨道:一个外国人,居然能把汉语诗歌朗诵得如此感人,你我都该抱大气球撞城墙。

可然是在邓菲家看的实况转播。邓菲一边看一边叹:“尼可要火了,要火了。” 可然则对身边的乔治说:“你看看,人家也是美国人,中文说得多棒,你要向她学习。” 乔治问:“我干吗要向她学习。”可然说:“你这些日子在北京到处看,你也看到中国的发展是多么诱人,以后我们要是在中国开公司,你就得学好中文,向尼可学习。”邓菲对可然说:“你错了,怎么能拿乔治跟尼可比?尼可的发音可以当半个播音员。

尼可在演出的前一天晚上,通知了马莲娜,于是马莲娜和她老公华华也见证了尼可的绝对精彩。华华说:“你看尼可站在舞台上,像个女王似的,那个周先生怎么配得上她?”马莲娜说:“我承认尼可很优秀,只有国王才配得上她,可这世界上有多少国王,你看看满大街的剩女,都是优秀惹的祸。” 华华说:“她嫁不嫁得出去我们不管,但我想请她当我们新公司的代言人,她有强大的气场,能为我们的牌子增值。”

尼可在演出前,其实想通知苏强,带着一种隐约的报复,但又怕动作明显,让自己显得得像小人得志。她想了个法子,给熬小狼发了个短信。如果熬小狼知道,会有80%的概率通知苏瑞,那么苏强间接得知的可能性也会存在。

当熬小狼收到了尼可关于晚会的短信,他立刻给她打了个电话,先是祝贺,而后又想套出些秘密:诸如那台晚会的档次够高的,好几个明星的名字,你尼可是怎么混进去的?尼可先给他开玩笑,说是拿银子通的路,还跟导演和赞助商上了床,然后口气一转,声音陡然扬高:“到时候请看实况,是潜规则上的,还是凭本事上的,一切以实力说话。”

尼可当然想不到后面的情节。熬小狼没有通知苏瑞,一人在家看了电视直播,他第二天上网,把尼可朗诵的网上视频,传给了一群朋友,朋友里面就有苏瑞和温唱唱的号码。温唱唱一知道,托尼自然也知道了。有一天,托尼神秘兮兮给亨特打电话:“你知道吗?尼可红了。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上了一台晚会,那台晚会有不少演艺圈的大腕帮衬着她,莫名其妙就红了。”

亨特只是点头微笑打哈哈,什么也不想多说。尼可的朋友中,只有亨特去了演出现场,亲身经历了她的荣耀和掌声。尼可在演出前,导演给了她两张票。苏老师虽然也有几张招待票,但是他的孩子和学生都想去,尼可本来想贡献出自己的两张。苏老师说,我的学生从上海来看我,拿一张就够了。尼可手握一张票,第一感觉便是给亨特。若是给了邓菲,她一个人去了,刚回北京的可然会怎么想,刘莎会怎么想,不如一碗水端平,三人都看电视得了。亨特反正一个人,票拿给他,是谁也得罪不了。

(85)成了小名人

“恭喜啊,一眨眼就成了大明星了。” 邓菲对尼可作了一个揖:“我想问一下你的档期,能否去我们电台做一套节目?”

尼可说:“我们是好姐妹,你就别跟在后面把刺扎在我的肉上。”

邓菲说:“别装小纯纯,说真话,成功的感觉很爽吧?”

尼可说:“是的,在台上听到掌声雷动,感觉幸福得可以死去。这样辉煌壮丽的一个舞台,我站在舞台的中央,掌声像云一样包围了我,托举了我。当我谢幕走下台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那样的內牛满面。”

邓菲说:“你真的很鸡动,在朗诵的时候就开始泪水饱蘸。电视里给了好几个特写镜头,很清楚,眼泪在眼眶里滚得很给力。”

“我在朗诵的中途就有泪了?” 尼可不敢相信:“可能是太专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想说,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美丽的中国和人民。“

邓菲对尼可笑道:“你知道可然说了一句什么话?她说她总算彻底明白了,尼可为什么不愿意回美国,因为她在美国永远不会有如此缤纷灿烂的舞台。”

“亨特也对我讲过类似的话。“尼可说:“前几天,亨特约我出去吃饭,我们聊了很多,他现在对中国的感觉已经慢慢有家的感觉,他很清楚,如果回到美国,他就要放弃在中国的蓬勃发展。至于我,他说美国绝对不可能给我这么大的舞台。”

“亨特对你很有意思的。”邓菲对尼可幽幽笑道:“我早对你说过,你们两个加油加油,可以发展成美好的一对。”

尼可微微低下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我能感觉他的心,他的言辞之间对我包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那种很朦胧的邀请。”

“朦胧的邀请?” 邓菲笑道:“太懦夫了,什么时代啊,要不我帮你们捅开黑暗的乌云,我可以直接告诉亨特,冲啊,冲。”

“你就别胡乱瞎冲了。“尼可说:“跟亨特保持这种暧昧的友谊,我没有问题,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真的不想提起脚来。”

“你还是忘不了苏强啊!” 邓菲劝道:“苏强那家伙再杰出,也不属于你,让你在情感中煎熬,迟早也要分手,何苦去受那份伤呢。”

“早就不受伤了,早就忘了他了。” 尼可扬了扬头,鼻子轻轻哼道:“怎么说,我现在也算个小名星了,我还稀罕他?”

尼可说得不假,她现在星光闪闪,算是名人了,时不时有记者采访她,还在电视台主持一个热点节目,企业的代言和广告她也没有撂下,只要是金子她肯定不会放过。她工作的学校对她极好,校长说:“你是个人材,给学校作了许多贡献,你如今社会活动多,你可以停职留薪,学校随时欢迎你回来。“ 尼可是个懂事的人,她每次在采访中不忘提及学校,无意间给学校打了广告,树立了品牌效益 。校长感激她,随时给她方便。尼可还是愿意当老师,只是要求安排的课程比从前减了一半。

尼可朝气蓬勃地开始新生活,她觉得自己是一棵树,已经枝繁叶茂地站在这片土地上。

虽然比过去忙,但是她跟亨特的接触开始频繁起来,一周都要见过两三面,他们在一起看了电影,唱过卡拉OK,还一起去爬了景山,站在山顶,看夕阳西下,紫禁城的辉煌与天地同存,过去的璀璨,今日的伤怀,最后全都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中。暮色中他拉了拉她的手,她很顺从,感觉同山水一样自然。

尼可有天给邓菲挂电话:“我觉得,如果跟亨特交往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们可能会走到一起。”

邓菲兴奋地鼓励她:“走到一起是上天的指示,我早就认定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前些日子你还告诉我,亨特因为公司发展快,解决就业人口显著,已经申请到了中国绿卡。“

尼可说:“确切地说,他已经拿到了绿卡,是来去自由的人。”

邓菲说:“那你还不快嫁给他,看在绿卡大爷的面子上。”

“绿卡大爷确实很厉害。” 尼可“唉”了一声说:“只是有一点遗憾,跟他在一起必须说英文,他的中文让我一筹莫展,一说深了就拉不到位。“

邓菲说:“这个我早有体会,我曾经对你说过,听他讲英文很性感,比原版电影里的那些男主角还性感,但是他一操起中文,我的妈呀,就想起乌鸦在努力地学习喜鹊的发音。”

尼可听得哈哈笑,她很赞同邓菲的比喻:“乌鸦在努力地学习喜鹊的发音。”

邓菲话锋一转:“你们两个是美国人,在一起不说英文,要说中文,别扭得像演戏。再说你那种珠峰级别的汉语,能看《资治通鉴》和《史记》,一般的国人也跟你深入不下去啊。”

尼可说:“平日里生活,谁发神经去聊《资治通鉴》?我跟父母和姐姐说话当然是英文,只是觉得,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生活,天天要说英文,岂不是一种浪费?”

邓菲说:“你别矫情了,可然说过,母语是在身体里扎了根的,一辈子也休想摆脱。她如今在美国天天说英文,上班说,下班也说,但只要有时间,就扑在网上看中文电视。只有母语才能养育灵魂,你跟亨特用母语交流,互相养育灵魂,滋润心田,何乐而不为?”

尼可点头说:“那好,我听你的话,努力做到养育灵魂,滋润心田。”

邓菲一听就不对劲,“养育灵魂,滋润心田”应该是自然天成,心旷神怡的事,加上“努力“就不协调了,但她不能说,她只能给尼可正面的能量。

(86) 十年像水一样地流走了

那个黄昏下着雨,尼可在窗前写稿子,她现在是卫视台的主持人,每个星期都有她的文化专栏节目。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居然是苏强的号码!她哼了一声,以为苏瑞在装怪,电话接通了也不吭声,苏强的声音主动响在她的耳边:“是尼可吗?

“是我。“尼可用词很省,只说两个字,脑子里一片凌乱的画面,拼凑不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一直想找你,一直不知道怎样找你,越等越觉得困难,知道你现在很忙,不知道还能不能请你出来喝一杯咖啡?“

“怎么现在才想起请我喝咖啡?”她问,口气里有股子怨气。

“我觉得我们有误会。”他说:“请给我个机会解释。“

”怎么现在才想起要给我解释?” 她的怨气似乎已经升到半空中。

“如果现在不晚的话,我还是想争取。”他说。

她半天没有吭声,不知道怎样回答,就干脆闭嘴不出声。他苦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不需要锦上添花。”

她突然想笑。她说:“我不会忘记,你曾经雪里送炭。”

很明显,她还是能够接受他的邀请。他果断地说:“我在老地方等你。”

那一天,他们聊了很久,分手之后从来没有这般淋漓尽致地聊过。他告诉她,那段时间很苦闷,已经萌发了和苏瑞离婚的念头,因为她做了几件超过他底线的事,他需要尼可的心灵支持,本想找一天好好同尼可推心置腹,没想到尼可居然无法赴约。若真是工作繁忙,他可以理解,只是无法忍受她的谎言。

他坦诚地告诉她:“我知道亨特对你有意思,你跟他私底下有往来,我没有权利阻拦你,但是你不能编造谎言。“

尼可冷静地说:“我承认撒谎是我的不对,只是我为什么要撒谎?一句话,因为那个时候我在乎你。”

“是不是现在就不在乎了?” 他的眼睛闪过一抹凄凉,虽然稍纵即逝,尼可还是捉住了。

尼可把心头的话甩了出来:“苏瑞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你知道吗?”

苏强的脸因为极度震惊像是凝固了,他说:“用我的手机?过份到了极点,你怎么不告诉我?”

尼可冷笑:“我怎么告诉你?我以为你们两口子联手作战,一起捉弄我。”

“一起捉弄你?“苏强低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明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是白过了,你从来就没懂过我的心,还休说什么高山流水。”

提起高山流水,尼可喉咙开始涩,眼睛一阵热湿,她控制住冲动,努力地用平静的腔调说:“好,是你先说的高山流水,我一直有个疑问,就算苏瑞偷了你的手机,她怎么知道那‘李红兵’的号码就是我的号码?”

苏强猛然抬起头,盯住尼可说:“ 我早知道,苏瑞身边有个高人,这个高人一直在帮她,两个人的裤子早穿在一起了,撕下来对谁都是羞耻。”

“这个人是熬小狼吧?“ 尼可问:“你可拿住了什么证据?”

“对,证据。“苏强突然恍然大悟:“这是一场战争,敌人比我强大,有一步棋我错了,步步都是错,我只怕最后全盘皆输。”

“你真的要同他们开仗?“ 尼可问。

苏强点着头说:“都是迫不得已,形式逼的,其实我今天不应该约你过来,我的战争已经打响,你本已走出局外,不该再卷进硝烟中来。对不起,尼可,你该走了。”

“好,我走,我理解。” 尼可立刻起身出门。

“你愿意等我吗?” 他在后面追问了一句。

“让命运给我们答案吧。” 尼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里。

尼可觉得人生就是一场笑话,想当年苏强和苏瑞异国相逢,浪漫情爱,大婚时还有父母奶奶的祝福,最后闹成了一场战乱。人生何其荒谬,又何其复杂!尼可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无法入眠,朦朦胧胧中发现了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场,新娘居然是自己,新郎背对着她,看背影是苏强,但转过头来却是亨特。亨特告诉她,他正在等一把剑,否则他不愿结婚。尼可便问他为什么要等剑,他说未来有一场战争,他不得不防。

尼可删繁就简,把这个梦复述给了邓菲。邓菲说:“理解,是不是最近游戏玩多了,天天都想着刀光剑影,杀人放火的。”

尼可说:“我从来不玩游戏。“

邓菲说:“我知道你工作太累,鸭梨巨大,把神经压得呲牙咧嘴的作垂死挣扎。“

尼可说:“谢谢关心,我神经的结构还正常,虽然鸭梨巨大。只是我确实需要一个假期。我准备下个月回趟家,躺在迈阿密的海滩上,什么也不想,慢慢享受阳光的沐浴。”

邓菲说:“别馋我,我才不嫉妒你,小心皮肤被太阳公公揉捏,要老好几岁!”

一架波音787,从首都机场凌空而起,慢慢把尼可带到了万米高空。她半闭着眼睛,一直在养神,耳边突然传来空姐柔和的声音:“请问您要喝什么?” 尼可想也不想,就说Ginger Isle(姜汁香酒),然后又要了一杯子的冰。这时候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同亨特见面就是在飞机上,他对她说:“满杯子冰的Ginger Isle在中国不常见,你抓紧时间多享受一下。”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刚刚滴答而过,是谁说过,一生一刹那,一眼一瞬间,而刹那之间,十年像水一样地流走了,似乎就没有年来岁去的痕迹。尼可喝了一口Ginger Isle,又闭上了眼睛,想想这十载春秋,春花与秋月,寒霜与苦雨,幻灯片似的在她眼前转,让她脱过皮,换过骨的人和事,而最后,她把异乡当成了故乡。已经发生了的事,正在发生的事,即将发生的事,她暂时都不愿去想。

2012. 8. 初稿

2016.8 修改

2018. 7. 再修

后记: 关于北京、绿卡、外国北漂


  2012年夏天,我在北京呆了十多天,虽然走马观花,但也感受到了北京大都市的特有魅力。到北京追梦的外地人很多,到北京追梦的外国人也很多,当他们爱上这座城市后,无不想扎根下来,于是北京绿卡和北京户口成了许多人的梦想。我在北京认识了一个美国女孩,能说流利的汉语,几乎没有什么口音,普通话比我强。至少我一开口,人家就能听出我有南方口音。

  美国女孩告诉我,她和她的同胞友人,在北京的工作五花八门:大公司白领、贵族学校老师、企业翻译,个个在这片土地上干得如鱼得水,唯一的缺憾便是身份问题——拿不了北京绿卡,工作签证也好,学生签证也好,年年都要上检,有时候还需要出境一趟才能激活。没有绿卡,便是浮萍一样的飘荡生活,北京绿卡成了许多外国“北漂”的梦想。

  他们的故事一直游荡在我的记忆里,回家后立刻动手写一部长篇小说《十二年筑梦:美国女人在北京》。写到七八万字的时候,笔尖发涩,写不动了,情绪也开始低落起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部长篇小说没见阳光,这《美国女人在北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出版,何时才有个好的归宿?

  闲暇时跟文友晓亮姐聊天,她说不用急,让瑞琳(海外评论家陈瑞琳)想想办法。瑞琳即刻把我推荐给世界华人周刊出版集团公司的张辉总裁。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张辉与我签下了三部长篇小说的合约,当他得知我在创作一部关于“洋北漂”的长篇小说时,立刻邀请我到北京体验生活。

  住在北京的四合院里,感受浓郁的北京风情,一直是我的梦想,想不到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公司的副总王庆丰先生,负责我在北京的活动和住宿,他最后并没有让我搬进在四合院,他认为住满“北漂”的四合院,条件太差、人员过杂,我独自一人住在里面不太安全,综合考虑后,把我安排在五道口一个昂贵的公寓小区。

  小区里,肤色各异的“洋北漂”来来往往,各种职业、各种身份,他们鲜活地走进我的生活和文字里。从小区出发,5分钟就可以走到清华大学,10分钟就可看到北京大学的东大门,小区与中关村只有一站的距离。走出绿树成荫的小区,站在人流如织的马路上,网易、谷歌、搜狐大楼,极富冲击力地撞击着我的视线。忍不住感叹一下:这就是全中国的科技网络中心。

  春末夏初的午夜,风落在脸上,更觉夜凉如水。大楼的窗口依然亮着光,多少工程师在里面加班,为新产品废寝忘食?在他们抬头的一刹那,是否可以看见黎明的霞光?

  新交的好友晓玲告诉我:“熬夜加班,在这些大公司是家常便饭。因为他们编程的思路不能断,要一气呵成。产品一定要快点出来,只有赶在人家前面,才能占领市场。”

  小玲是我的房东,也是张辉的朋友。公司安排我住她的房子,因为她管理的公寓内有太多的“洋北漂”。我和小玲有缘成为好朋友,她的办公室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记得我刚到北京的第一天,时差还没倒过来,就看见她跟一个印度来的学生讨价还价。那印度人说去年还是2800元(人民币,下同)一间,今年怎么涨成了3500元?她说:“你回国了一年,不知道北京的房价涨成了什么,房价在涨,租金必须跟着涨。”两个人的交流语言一会儿是英文,一会儿是中文,主要取决于当时的心情和状态。

  晓玲常跟我分享灿烂多彩的故事。一个德国工程师,租住她的房间,把室内的家具换了不说,还安装了声控系统,让房间变得温馨而有功效,也给下一任租客带来实际的好处,让晓玲倍感人心的温暖。还有一个美国租客,带她参加在北大的圣经学习班,班上全是美国人,常去常学,肯定能提高英文能力。

  她的租赁业办公室,就是个五彩缤纷的窗口,让我在北京的土地上感受绮丽的世界,有风和日丽,也有凄风苦雨。一些哭笑不得的租房事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某个非洲来的国际人士,先说自己家是大富,巨有钱,但就是不付房租,拉着晓玲的手说:“你是天使,你应该懂我的,我家真的有钱,真的有钱。我在广州的工厂进了2万多美元的机床,要不我用机床抵我半年的房租?”

  还有更恶劣的在后面,一个非洲S国来的人,马上就到搬家的期限了,却没有一点搬家的迹象。电视开着、咖啡煮着,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柜里,没有打包装箱的意思。晓玲手下的清洁员按照合同规定,最后一天的12时上门做搬家清扫。他悠然坐在沙发上,见清洁员进来,居然报警,说私闯民宅,骚扰了他的生活,严重破坏了他的权利。因为那时是11点50分,离交房的时间还有10分钟。他一口咬定,10分钟也是他的权利,容不得外人侵犯。

  派出所弄清了情况后,严肃批评了这个无赖。晓玲说:“遇到这种无赖简直就是灾难,因为你还要跑派出所配合调查,你那一天什么活也不要干,什么单子也接不到。要是不幸多摊上几个无赖,生意的损失谁能帮你弥补?自认倒霉吧。”

  北京是个包容大气的城市,各种风景在我眼前纵横交错。周末的时候,王庆丰带我去小月河,体验底层的“北漂”生活,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生活状态。无法想象在北京的中心地带还有这样的世界,那里离奥运鸟巢很近,离北京的几大名校也不远。

  垃圾满地的街上污水横流,到处能看见凌乱违搭的建筑。密密麻麻的电线,肯定是乱拉的,像蜘蛛网一样爬在房墙上。 小贩们沿街叫卖,喧嚣声此起披伏,来来往往拥挤的人,没有多少笑脸,带着某种愁闷纠结的表情,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摩托车呼啸而过,空中纷飞的灰尘迷乱了人的眼睛。抬眼一望,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刺激着眼球。广告上多是出租的信息,我们走到一个出租屋,单间是1200元一个月,六人房的铺位是350一个月。那老板还说,要租快点租,一转身就满了,没空地儿了。

  王庆丰说,住在这里面的人肯定很有故事。他们大都有大学学历,因为想留在北京寻梦,没有背景和财力,只能蜗居在狭小凌乱的空间,挣扎在半贫困线上,只要心里还有梦,他们就不想离开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以她的文化底蕴、豪爽大气吸引了各个阶层的人,他们在这里煎熬和奋斗着,欢乐、屈辱、痛苦、迷惑……编织了他们斑斓多彩的梦想,我不知道我这部关于各类“北漂”的小说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但是我已被他们深深感动。

我于2013年秋完成了《北京绿卡》初稿,因各种声音,最后几章无法完成。2016年初夏,张辉先生再次邀请我到北京采风创作,并参与公司运作的影视剧本修改工作。张辉先生的北京科发影视传媒有限公司,最初靠出版发行大专院校教材起家,但是在大时代的洪流冲击下,目前已由传统出版业转向新媒体运营和影视剧本创作。其公司坐落在北京五道口。公司内设办公室、会客厅、电视虚拟演播室……还有个房间被称为“作家客房”,是海外作家在京采风的一处免费住所。一旦住在这里,你不但可以感受五彩斑斓的都市风景,而且有机会接触资深影视策划人、剧作家、影视导演。与他们交谈,既能让你欣喜激动,也会让你垂头丧气,如果你的小说能够改编成影视剧,固然是件欢欣鼓舞的事。但是任何一部影视剧都是个庞大复杂的系统工程,编剧只是其中一个前端环节,初期阶段,一点风吹草动,工程都会改变。作为编剧必须,具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同时要学会怎样写大纲。公司的资深影视策划人张桐老师曾对我说过:“写大纲听起来简单,但符合影视剧需要的大纲绝非易事,其间辛苦异常,你是否愿意从事此道?开个玩笑,是熊出没,望小心。”

    兜了一圈回来,我还是觉得写小说好。在自己设定的小说里,你一切可以自己做主,像个上帝,随心所欲地安排人物的悲欢离合。如果小说故事扣人心弦,画面感强,有镜头感,自然能被影视公司看中,买下改编权。编剧不好当,从写大纲起,就得听从众多人的意见,投资商、导演、策划人……一位美国作家说过,你若出了一部小说,在文学圈里会受众人敬仰,因为在美国,要让出版社认可你的文学书稿,极其艰难不易。如果你是好莱坞编剧呢?那便是产业环节的最底层,任何人都可以对你呼来唤去。尽管面对着与狗差不多的待遇,依然有成百上千的剧作家朝好莱坞飞奔,为什么?为了金钱还是为了梦想?

文学是一个人的梦想,影视是一群人的希望。2016年夏天,《北京绿卡》已经签出了影视权,但我还是期待手捧新书,翻开空气中的墨香悠悠。

后记2 她的故事,我的故事  

6月里的一个阴天,我要去中国传媒大学见我的出版编辑,却在汹涌的人流中迷失了方向。一个西方面孔的女孩对我微笑,然后用流畅的普通话告诉我:“你应该换八通线。”

  彼此间就拉扯了三言两语,却感受了融洽的欢喜,于是交换了手机,相约下次见面。她叫尼可,美国人,18岁就离开了故乡佛罗里达,到北京念书。大学毕业后,她与许多求学北京的外国人一样,不愿打道回府,想留在北京寻找自己的空间。时光匆忙,世事漫随流水。10年过去了,她的事业和生活都融入了北京。

  “再回美国,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这是她的原话。很多年前,我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把“美国”变成了“中国”。

  “我与中国有缘有情。”她对我说。高中刚一毕业,梦想就在她心头开花了:“我要去中国上大学。” 她对父母说。父母虽然开明,愿意支持女儿的理想,可是她才18岁,从来就没出过远门,她去过的最远地方,莫过是一家人去巴哈马度假,巴哈马能和中国相提并论吗?隔着太平洋的遥远,独自一人的上路。父母到底担心,他们劝她:“等大学毕业后再去吧,再过4年后你也长大了。” 她坚决摇头说:“我必须现在走!”

  当飞机把尼可带到北京,满眼的中国字、胡同里的红灯笼、喧闹的古玩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她微笑,让她亲切和熟悉。她感觉这就是她的家,她属于这块土地!情涌心动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她形容不出来,也无法跟人交流内心的感受。

  她很快成了北京一家大学的留学生,她的中文突飞猛进,时常让老师目瞪口呆。还有更奇的,有次老师问众人:“你们对北京印象最深的古迹是什么?”许多人都说是长城,但尼可却说是古城墙。老师说:“北京的城墙早拆了,你在哪里见过?”尼可居然问:“真的吗?城墙拆了,谁拆的?”

  北京的秋天,银杏黄了、枫叶红了,在这个斑斓的季节里,她参加了北京电视台的“外国人讲中文”大奖赛,一鼓作气拿了个二等奖。主持人对她感叹道:“你在北京只呆了两年?不会吧,不会吧,怎么会说得那么流利?”

  不仅中文说得流利,各种文化她也学得如痴如醉。她学会了国画,能写一手好书法,尤其擅长隶书。

  我对她笑说:“请别在我的面前炫耀你的书法,我写出来的汉字是拿不出手的,虽然我在中国出了几本书,但是一旦有人要我签名,我是能躲就躲,那字啊,是太拿不出手了!”记得有一次与出版商参加一个文友聚会,席间有人想要我的签名,我求饶:“免了吧,写出来的字鬼都怕。”出版商在一旁替我打圆场:“没事的,鬼都怕的字可以辟邪,什么东西只要有功能就好。”

  尼可后来说:“签字其实很简单,我给你设计几个,你选好的照样慢慢练就成了。”我婉言谢绝了。总觉得一个中国人居然要美国人帮忙练习写字,是不是太传奇了?尼可倒是无所谓,她说她跟中国的情份比好多中国人还深,总之,她比中国人还了解中国。她相信前世因缘、因果轮回,虽然她成长在基督教的家庭里。我知道,在基督教的文化里,绝对排斥“轮回”这个概念。

  那个冰凉的寒冬,尼可和男朋友分手了。男朋友也是美国人,在北京的一家美国外企任高管。两人最初也是情投意合,但是男友的观念很坚定:“5年后一定要回美国,我受不了在中国长居的生活。”尼可是一门心思要在中国扎根的人,两个人只好分道扬镳。 失恋的那一天,她心伤神碎,徘徊在北京的街头。恍惚间,拐进一个胡同口,眼睛发亮,身体发热,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召唤她,她顺着这份神秘的力量,走近一个四合院,推开虚掩的门,宽敞的院落、雕花的窗棂、青花瓷的大鱼缸、灰墙和青瓦,这些镜头,明亮而疏远,曾在梦中反复涌现。她突然冲过去,抱住院里的一棵枣树,泪水没有理由地流了一脸。门帘响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拄着拐棍,满眼慈怜地看着她,什么也不问。尼可也不管她,自己哭自己的,哭完便转身走人。

  “你和那老太太,居然没有说一句话?” 我问她。

  “那时候我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跟人说话的愿望。”

  后来呢?没有后来了。尼可再也没有重回四合院。自从在四合院抱着枣树痛哭了一场,她感觉自己焕然一新,失恋的忧伤消失了,过去堆积的负面情绪也随风而散了。

  我相信生命的轮回,忍不住浮想联翩,猜测那老太太和她曾经的关系,是她前世的母亲、前世的姐妹、前世的知心恋人?尼可对此倒很平静,她说:“前世是什么关系,这一世也不用追究了,我们应该做好现世的自己。”

  现世的尼可斗志昂扬,很清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要什么样的人生。

  几年前,她辞去了北京一家集团企业的工作,一心一意给一名大导演打工。那导演在中国颇有名气,她是他的英文老师,时不时还把他的影片翻译成英语。她说她在回美国探亲的飞机上,都会在IPOD上看他的电影,回到家里继续复习他的电影,一是要巩固自己的中文、不能让英文的环境破坏自己的中文思维,二是要全面领会老板的电影艺术,这样才能在他的手下干得长久。

  人在北京虽然过得滋润,但是尼可依然思念故土的父母,每年都回美国休假。她老实告诉我,北京什么都好,但是空气太脏了,美国虽然不适应了,但是空气绝好,她把每年的回家当成定期的“洗肺”疗程。看了父母,洗干净了肺,再次启程回到中国的土地——那片土地有她太多的爱和希望,或许前世不能放下,今生还要追梦。她爱中国,没有理由!

我和尼可保持了两年联系,可惜彼此消失在人群里。我把她的故事,连同我在北京的各种体验,融进了这部长篇小说里,小说的女主人公也叫尼可,算是我对她的怀想和感谢,感谢她的故事成就了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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