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新闻日报 2020.6.18
作者:孟悟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个夜晚,我所坐的邮轮经过直布罗陀海峡。
暮色浓了,风也紧了,当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噬,我看见一弯残月挂在半空,像一枚精美闪烁的银钩,钩得人心荡神驰,有吟诗作赋的冲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爬满了晶莹的星星,像是月亮亲密的伙伴,环绕在它的上下左右,无怨无悔地烘托它。
邮轮上早有通知,今夜十二点,船将驶过直布罗陀海峡。闻名于世的直布罗陀海峡,我早就对它无比向往,在中学时代的地理书里,就知道那海峡是欧洲的生命线,地中海的咽喉,沟通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唯一航线,那航线算不是最繁忙,也是最繁忙之一。每天千百艘船在海峡间穿梭往返,从欧洲到非洲,从地中海到大西洋,其经济地位不言而喻。海峡紧窄狭小,最狭处只有6.5海里,如此特殊的地势,非同寻常,使海峡成为兵家和商家都想争的宝地。谁控制了海峡,谁就能凭借五六门大炮,几十个士兵,封海锁峡,立马把地中海变成死海。
千年的风风雨雨,直布罗陀一直纷争不断,最早是阿拉伯的一个大将军,率大军跨过海峡,占领了半岛,并以他的名字命了名。十五世纪是西班牙的天下,但到了十八世纪,英国行走在日不落帝国的辉煌舞台,以强大的皇家海军搞定了直布罗陀,修了码头,驻了大军。两次世界大战中,直布罗陀都是英国海军的老窝。西班牙念念不忘直布罗陀,要求联合国作主,把海峡还给他们。英国说,那就让直布罗陀的公民自己选择,愿意选谁就投谁,投票结果让西班牙吃了个凉心透,直布罗陀的公民还是希望英国当妈。 我在邮轮上听了一个段子,西班牙说除非有一天直布罗陀的猴子能讲英语了,他们才承认直布罗陀是英国的。领土的争端自古到今,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船长宣布,邮轮过海峡时,甲板上将举行盛大的露天宴会。船长邀请众人前去狂欢。想想那个画面,一边细品香槟美酒,一边欣赏月光下的直布罗陀海峡,两岸的灯火,繁忙的码头,来来往往的大船小船,再配以热情浪漫的西班牙音乐,应该是件赏心快乐的事。
朋友提娜对我说,她坐过几次横跨大西洋的邮轮,早就见识过直布罗陀,狂欢派对她就不去了。她不去,卡扎菲的顾问(她在船上认识的新朋友)也不去。我不太清楚两个人目前的关系,也不用向提娜细问:你们是好朋友,还是已经发展成了亲密爱人?邮轮上的空气中,浪漫分子最浓,让单身男女有一见生情的氛围。我其实很清楚,提娜和顾问都是有家庭的人,爱着自己的配偶和孩子,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等到了目的港,还不是各回各的家吗?旅途短暂的浪漫史,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小乐曲,轻易地飘过来,又轻易地飘远了,只要在彼此的记忆里娱心悦耳。
船快到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海上突然起了狂风,风的阵势很大,似乎要把一切都席卷而去。露天宴会里的点心和饮料,全都东摇西晃,一些体积小的食物开始飞起来。风越来越大,人都似乎要刮到海里去了,船长取消了宴会,要大家回船舱,还下令手下的人,把通向甲板的门全都关闭。
我们一群人不甘心,最后找到十二楼的酒吧,酒吧有露台,顶著呼啸的狂风,看见直布罗陀海峡两岸的灯火。灯火阑珊处,共照了水天的辉煌。天长海阔,我有一刹那的迷茫,恍惚感到《诗经》中的“在水一方”,低头转身间,似乎又站在了水的中央。人在水中央,没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却有狂风扑面,惊涛骇浪。我们的前水是地中海,后水是大西洋,左岸是欧洲大陆,右岸是非洲大陆。
说起左岸的欧洲,相对而言,歌舞升平,人们富足安康,吃喝玩乐,有闲暇的时光去享受生活,当我们把目光转向右岸的非洲,右岸也有璀灿的灯火,但是在灯火的后面呢,那片辽阔而贫穷的大陆上,硝烟还在弥漫,生灵还在涂炭,许多绝望的母亲抱起她们饥饿的孩子,孩子和母亲都瘦骨嶙峋,疾病和死亡在身边无声蔓延。船上有人说,右岸的人可以凭自己的方式到左岸,飞机、轮渡、偷渡的小船……左岸也不宁静,烦恼堆积,说不完的冲突和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