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合伙人!(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连载 2024 7. 1- 2024 7 22

从纽约起飞的飞机,马上就要降临白云机场了。34岁的万雅君一个哆嗦,不知道自己身在哪儿!她的思想是复杂的,精神是恍惚的,是在梦里吗?她似乎从一个梦跳到另一个梦。很长一段时间,她是个忧郁的寡妇,绝不承认丈夫已经离她而去,拒绝所有想帮助她的人,甚至拉黑了闺蜜金莱的电话,因为金莱愿意到美国陪她度过艰难时光,然后再一起飞回广东的家。雅君坚决摇头,她认定自己暂时活在噩梦里,只要梦醒了,亲爱的丈夫就会回到身边。但是三天前,一个叫罗飞凤的女人给她了一个电话,寥寥几句,干净利落,雅君立刻满血复活,乖乖买好了回广州的机票。

罗飞凤是雅君生命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但绝不是什么亲密好友,彼此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对手!两人都曾是奥运冠军,中国的跳水名将。雅君12岁那年,入选广东集训队备战全运会,那时候的罗飞凤不仅进了国家队,还是世锦赛冠军,她技艺出众,媒体称其未来的跳水皇后。罗飞凤并不是广东人,她是靠”人才引进”入户广州,这样在全运会上可以为广东多拿金牌。雅君记得,集训队的一群小队员,眼睛里满是敬仰的光,围着罗飞凤,一声罗姐长,一声罗姐短,小雅君没有跟风,冷静地站在一边,觉得有一天,自己会取代那个高高在上的罗姐。

雅君出生在粤北的一个小城,小城古色古香,带着柔媚的岭南水乡风情,有檐风修竹,也有红芳绿笋,润人的眼睛,醉人的心肺。阡陌纵横的田园,水塘星罗棋布,幽绿清凉的芭蕉林边,一栋栋古朴秀雅的院落,灰墙黛瓦的房前有流水环绕,碧绿的河面上荡悠悠飘着竹筏,有一个船夫,慢慢划向远方,远方茶园叠翠,两峰相望。雅君的父亲是小城中学的语文老师,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雅君在医院的家属楼长大,家属楼外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榕树,蓬勃的热杜鹃总是娇艳明媚。

雅君从小就展示了惊人的运动天赋,跑得快,跳得高,能劈叉,能空翻,可惜小城没有正规的体校, 正好广州体校的教练到基层选材,体育老师推荐了雅君,那教练一看雅君就眼睛发亮,立刻想要人。但是雅君的父母可不愿女儿吃体育饭,他们希望雅君读大学,当医生或者工程师。但小雅君羡慕电视里的奥运冠军,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让五星红旗飘起来。

体校的训练极为艰苦,半天陆上,半天水上,一个动作重复千百次。雅君的母亲总是心慌,开车到广州,偷偷跑进训练馆看女儿训练,看见女儿正在练倒立,两腿间夹了一张纸,纸若掉了,重新计时,小雅君在最后几秒钟掉了纸,教练怒骂其不争气,让她重来一遍。 母亲在一旁看得心惊肉疼,但又不能发作,后来又看见压水花训练,教练把女儿吊在半空中,一个动作不到位就是一阵骂。母亲在训练结束时找到雅君:”不练了,我们回家,下个月全家去香港迪士尼。”

” 不!下个月我要参加比赛。” 小雅君坚决摇头。

“乖乖,妈妈想让你有个幸福的童年。”

“妈妈,我的幸福是金牌和掌声,不是迪斯尼。” 小雅君的目光带着早熟的坚定。

他们这批体育尖子一进体校,教练就给他们洗了脑:”想要幸福的童年吗?现在就可以出去,千万别进训练馆,你们来这里就是刻苦训练,为奥运的梦想而奋斗,当有一天你们带上金牌,手捧鲜花,接受观众的欢呼,那一刻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那一刻的幸福必须牺牲你们现在的幸福。”

有的孩子吃不了苦,主动离开了,有的孩子愿意努力,但因天赋不够而被淘汰了,能留下来的都是精锐。雅君第一次参加少儿跳水比赛就拿了银牌,把看台上的父母高兴得手舞足蹈。雅君有个小烦恼 ,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吉祥。父亲是语文老师,给她取名”雅君”,文雅君子,谦和礼让,不好吗?可是”雅君”同”亚军”谐音,运动员都好强,谁不想当冠军?

名字并没有阻碍雅君拿冠军,13岁的雅君在城运会拿了跳台金牌,顺利入选了国家队。奥运冠军因伤退役,中国跳水队那时青黄不接,罗姐成了国家队的领军人物。雅君埋头练得更狠了,罗姐不是她的偶像,恰是她的目标。雅君先是参加南宁国际邀请赛,拿了金牌;三个月后参加多哈世界杯,又拿了金牌, 不过这两场比赛罗姐都缺席了,说是要给小队员更多机会。雅君的冠军是世界杯冠军,不如罗姐的世锦赛冠军含金量高。再说了,罗姐的名字取得多漂亮,罗飞凤,飞起来的凤凰,她不当皇后,谁当皇后?媒体一致认定,罗姐会在两年后的奥运会正式封后,但是雅君对后位也是虎视眈眈。

无论雅君是否称后,父母早已满脸的荣光。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粤北小城,世界冠军不常见。雅君的父母常去城区的一个花园。万雅君是小城走出去的第一个世界冠军,有民间艺人在花园给少君塑了尊小石像。父母认定那石像将与天地日月共存,女儿是流芳千古的人,他们能不骄傲吗?

万雅君可不敢骄傲。她人在国家队,一个回头,一个转身,见到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世界冠军?跳水是中国的传统优势项目,若是没有世界冠军的牌子挂在脖子上,休想在国家队的地皮立住脚丫子。

万雅君,万雅君,名字喊溜了,成了万亚军,一万年都是亚军,一万年都是老二,”万年老二”的帽子没有理由扣在她的头上。都是无事生非的记者鼓捣出来的。这也是事实,凡是重要的国际大赛,雅君都比不过罗姐。罗姐威风凛凛出征温哥华奥运,淡定从容拿下冠军,马上有记者直呼”罗皇后”。只要罗皇后参赛,雅君就永远是老二。若是罗皇后哪天不出征,雅君就可以捞块金牌。媒体总是笑她:”雅君啊,雅君啊,你命中注定是亚军,当不了老大。”

“亚军已经很棒了,我们为你骄傲!奥运决赛那天,市长都在我们家看电视。” 雅君父母的自豪感,无时无刻不在。

父母哪知她的苦和煎熬!雅君顶着”万年老二”的恶毒飞刀,憋着一口又一口的恶气,拼了魂的练,然后是屡败屡战,终于在四年后的马赛奥运会上一雪前耻,打破了罗皇后八年不败的金身,恶狠狠地把金牌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搞定金牌的她,在回国的飞机上,有了坐头等舱的资格。这是当年中国代表团的规矩,金牌坐头等舱,银牌坐公务舱,其他的统统赶到后面的普通舱,闭上眼睛思过。

雅君神气定神闲,向空姐要了一瓶可乐,然后扬着眉,吹着气地喝着。雅君的身边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她叫金莱,是体操运动员。金莱的老家也在粤北,离雅君的老家只有一百公里的地方,两个人也算老乡了。金莱本是马赛奥运会的第二替补,因为主力队员受伤,她临危受命上了场,抓好了机会,又超水平发挥,居然以风卷残云之势搞定了两块金牌,把教练的鼻子都震歪了,一口接一口地喊:”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的还有那受伤的主力,看得眼睛都绿了,然后一脸泪花冲进了卫生间。记者们称金莱是”疯狂的黑马,奥运超级暴发户”。

雅君对金莱说:”你可能不知道,飞机飞马赛的时候,我还坐在最后面,现在我和罗皇后换了个位置,她坐后面了。”金莱看见雅君的眉眼舒展,呈现出一扫阴霾的灿烂。头等舱里有许多像金莱一样的奥运新贵,奥运爆发户,也有许多像雅君一样的万年老二,”二奶转正房”。而普通舱里也有不少郁闷的名将,他们发挥失误,名落孙山,虽然他们出征奥运前雄心万丈,有定拿金牌的豪情。只是那瞬息万变的赛场,导致了捉摸不定的结局。

飞机还在飞,雅君倚窗四顾,窗外是莹蓝的天,天上变幻无穷的云,而人生正如这些上下翻滚的白云。一路上,雅君的话很多,这些年堆集在她心头的怨恨、委屈、不服气,是高山上的寒冰,如今都化成了一江春水,快乐得想一路高唱。雅君和金莱各属不同的项目,既然不是同行,便少了明里暗里的嫉妒和竞争,很容易交心,很容易一吐为快,说话时没有顾忌和防范。雅君低声告诉金莱:”别看那罗皇后表面上笑脸迎人,媒体缘好得很,其实是头笑面母老虎。前些年,我和她是跳双人的搭档,她嫌我碍她的眼睛,找了个新伴把我赶走了,赶走我就赶走我吧,我在单人项目上把你吃定了。”

罗皇后在马赛真惨,撞了滑铁卢的冤魂。先是比双人的跳台,两人本是一路遥遥领先,就等最后的关键一跳。眼看着金牌的金光已经照在眼前,新搭档梅梅心跳加快,动作突然变形,本应该是大头先入水,却成了屁股先落水,看台上下,排山倒海的惋惜声,裁判们全部举出了零分。她们的排名从天堂栽到地狱。

双人项目的金牌碎了,单人项目的金牌必须啃下来。罗皇后知道其中的艰难,欧美国家高手如云,而自己最大的对手就是万雅君,虽然每次大赛,罗皇后都能在最后一跳发威,压倒雅君,但是雅君敢拼敢杀,对她的皇位早就虎视眈眈,上一届温哥华奥运,就差点儿篡位成功,要不是罗皇后在最后一跳,稳住了阵脚,用超高超稳的难度搏出了满分,恐怕就是一跳之间,江山易主 —— 万雅君成了新霸主。

马赛奥运,单人跳水的比赛开始了,罗皇后一心想压倒雅君,频频跳出高难度。难度大,风险也大,罗皇后的第二跳,身体在空中没有及时展开,入水角度差,溅起一堆银白的水花,一堆致命的水花。就这失误的一跳,罗皇后把雅君推到第一的位置。如果罗皇后不慌,沉着应对,后面的几跳还是可以把雅君击倒。可是雅君太稳了,岿然不动,静得可怕。罗皇后在最后一跳必须拿出杀手锏,决一死战,誓与对手同归于尽。可惜的是,死的是皇后,成全的是雅君。罗皇后最后一跳的严重失误,居然连铜牌子都没抓住,眼睁睁看雅君登顶封王,成了新一代皇后。

马赛奥运,罗皇后摔得太惨!惨得连跳楼的心都有了。大赛之前,她也预计过夺冠的艰辛,某些失误,某些坎坷,但也没想到会直直跳进地狱的十八层。她估计的最好结果是双料金牌,最坏也能保一枚。至少双人跳台问题不会太大,这两三年来,她和她的搭档梅梅,跳遍了天下,大运会、世界杯、世锦赛、国际邀请赛……金牌拿的多,银牌拿的少。可惜运动员最最宝贵的奥运金牌,拍着翅膀飞远了,银牌和铜牌也没有理她们。

回想奥运出征前,罗皇后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她对蜂拥而来的记者说:”这一届奥运,恐怕就是我最后的奥运。比完了,我也该退了,把位置让出来,毕竟年轻的一代也渴望拿到金牌。” 这句话落在雅君的耳朵里,像针,不仅扎她的耳朵,也扎她的眼睛。雅君后来对金莱说:”什么玩意儿,她以为她是谁,天生就是霸王花啊?她不走,我就吃不了金鸡蛋?我这次就是要把她的金牌砸得碎烂,一点金粉粉她也沾不了,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她是一身烂布条,灰溜溜滚出江湖的,而不是戴着皇冠谢幕,还装出优雅淡定的模样,无比爱国地说,我还想为祖国争光!呸!想为祖国争光的人一大把,你霸在那儿不走,让人家争狗屁的光?”

“为国争光 “是冠冕堂皇的一件金衣裳,穿在身上,最闪亮的是自己。

同雅君的坎坷比起来,金莱幸运得像童话里的公主。金莱一出道便是奥运,一上奥运便搞定两块金牌。一想起金莱的两块金牌,雅君心头的恨怨,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如果罗皇后不排挤雅君,雅君还有机会参加双人跳台,还有机会多拿一枚金牌,当上像金莱一样的双冠王。

早些年国家队安排双人跳台,必须是强强联手,于是指定雅君和罗皇后配搭双人跳。比赛嘛,总是有输有赢,她们也拿过几次银牌,只要没有金牌,似乎全是雅君的错。皇后是大牌,凡是同步配合不一致,都是雅君去适应她,迁就她。赢了,是皇后的功劳;输了,是雅君的罪过。凭什么啊?雅君也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几次顶撞皇后,面对媒体也不口软。雅君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皇后,皇后高高在上,对她爱理不理,那时她刚进国家队,雅君就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

罗皇后早察觉雅君的野心,双人跳台怎可能跟野心家配合?她后来找了梅梅跳,梅梅是皇后的老乡,技巧细腻,又温顺乖巧,经常罗姐长,罗姐短,叫得比蜂蜜还甜,后来干脆去掉姓,直接喊姐了。雅君后来听说,皇后的妈还认了梅梅当女儿,看来真是一家人了。罗皇后和梅梅配合行云流水,在各种场合宣称梅梅是她最好的搭档,雅君最后被踢出局。谁也没想到,梅梅这次在奥运撞了大霉,屁股先入水,不仅霉掉了自己的金牌,还炸碎了姐姐的金牌。

面对惨败,罗皇后痛苦不堪,”这就是我最后的奥运?人生最后的比赛?”她问自己,马赛奥运带来的不仅是漫长无边的伤心,还有黑暗无涯的羞辱。她感觉自己被人捆住手脚,一顿乱打,然后又装进麻袋,拳打脚踢扔进了粪水坑。一个磷火般的念头晃过她的眼前:我不配跳水,我只配跳楼!了解她的人,都为她幸运,她幸好没拿牌子,不用出席奥运颁奖仪式,不用站在领奖台上,把眼睛里的痛和耻辱昭告天下,不用站在冠军雅君的身下,那份心照不宣的积怨,沉默无声的挑衅,微妙尴尬的侮辱 — 她宁可去死,什么也不要,她的世界彻底黑了,半点光都没有!

媒体最坏,早就知道皇后和雅君之间,明争暗斗多少年,一个要保江山,一个要篡位,她们在众多赛场的表情和言谈,经常被媒体放大渲染,津津乐道。这下看新皇后成功上位,开拓了另一个王朝,知道雅君过去的伤心,当亚军的辛酸委屈,忙蜂拥扑过去,砸出那些五光十色的问题,无不是引蛇出洞:

“雅君啊,今天不是亚军了,开心吗?”

“万年老二终于转命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对罗皇后今天的失误,你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你和皇后配搭,绝对的黄金组合,是不是已为中国拿下了双人金牌?”

“你和皇后才是双人跳台的黄金搭档,谁把你们搞散了?”

记者们问不出什么好话,全都是煽风点火,破坏安定团结的话。雅君似乎早有准备,对那些刁钻可恶的记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从来就没想过金牌,比赛时根本不看记分牌,我只跳好每个动作。罗姐不管第几名,她依然是我的偶像。今天她没拿金牌,只是运气不好,她是我们永远的英雄。”

金莱后来问过雅君:”我看报上的照片,电视上的采访,你和罗皇后的关系不是很差啊。” 雅君叹道:”你成名太早,没同媒体打过长交道。你相信我在记者面前说的话?全都是放屁,我从不跟记者掏心窝,我受够了那些狗仔队,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讨厌。最爱挑拨四非,你这边只亮了几滴水,他转过背去就给你发大洪水。”

雅君和罗皇后虽然明争暗斗,但在媒体面前惊人的团结,一致对外,常装出亲密无间的革命友情,就当是演戏。媒体捞不了油水,心头不爽,只能背后骂两人是假正经,却不敢随便乱编故事。媒体最喜欢那些大喜大悲,敢说敢骂的真人和牛人,可惜雅君她们不配合。

雅君在马赛奥运不仅收获了金牌,还收获了友谊。奥运回国后,太多的庆功会和酒会,聚在一起的人有了共同的语言,自然成了朋友。雅君的朋友都是奥运的新贵,那些奥运的老金牌,大牌得很,她高攀不起,也不想去多说话。她走得勤的朋友只有两种,一是像金莱一样的黑马爆发户,奥运会前无人晓,一战成名天下知;二是像她这样的万年亚军,奥运会前就有知名度,少的是赞扬,多的是挖苦,总算借奥运之大捷,一雪前朝之耻恨,修了正果。

修了正果的他们必然有很多机会,有了好机会也愿意同好朋友分享。金莱的第一个广告就是雅君介绍的,她在飞机上就开始给金莱传送经验:”你这次头上有了金光,肯定有好多广告商主动上门找你,但乱七八糟的广告也多,假货歪货也多,不小心就坏了自己的名声,惹一身的污水洗都洗不干净。”

雅君虽然曾是”万年老二”,多少有些名气,也打过广告,当过几个产品的代言人。但是同皇后的辉煌壮丽相比,一个是大都市,一个是小山寨,因为皇后代言的全是大名牌。说实话,皇后装扮出来不输明星,白皙的天鹅颈,修长的手臂,身材曲线曼妙,长发乌黑发亮,雅君的五官比皇后精美,但就是没有皇后的气场强大。只是祸福难料,皇后的江山破了,凤冠碎了,个人品牌瞬间跌落,好多商家都撤退了。没有办法,运动员的价值,运动员的瞬间放大效应,就是同赛场上的金牌荣辱与共,息息相关。

雅君知道有个大商家肯定不会再同娘娘续签了。那个大商家以洗发香波闻名遐迩,商家的中国公关部经理在奥运会后找到了雅君。公关部最初就是想押雅君的宝,当她是个潜力股,计划给她签下合同,因为用奥运明星打广告,是种极大的风险投资,跟赌博一样,赌好了,厂家和明星都欢喜,赌输了,厂家就等于吃黄连。押雅君还是继续押皇后?公司的上层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有人说雅君会逆转乾坤,有人说皇后能蝉联。

奥运会后,商家找过雅君,但雅君不愿意给公众以”落井下石”的印象,因为之前都是皇后在代言,雅君转身就把金莱介绍给了他们。公关经理说:”金莱我见过,她在奥运拿了体操金牌,小姑娘包装包装还是很上镜头的,关键她不会跳水啊?我们有个跳水的镜头,有个出水芙蓉的镜头,还不知道她会不会游泳?”

雅君是个讲义气的人。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教会了金莱的游泳,金莱不仅适应了水,还能摹仿几个花样游泳的动作,到底有体操的底子,学什么都快。至于那个纵身一跃的跳水动作,雅君当然没有本领让金莱三天就学会。广告制作期间,她当了她的替身,看不清楚雅君的脸,只是一个潇洒入水的远镜头。金莱说:”你一个奥运冠军给我当替身,我应该分一半的钱给你。”

雅君笑道:”还给我一半?训练局要抽份子,你教练要抽份子,算下来,恐怕你自己都拿不了一半,还给我什么,我就认你这个朋友。我们之间不能谈钱,只谈情义。”

金莱的香波广告,播出一段时间后,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好评如潮如浪,把上个周期的皇后比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雅君很开心,她知道皇后看了广告肯定会气得肝痛。皇后丢了金牌,自然被商家打入冷宫,门庭冷落,车马稀少,过去笑脸相迎的广告商再不翻她的牌子。媒体倒是没有冷落她,但找她的记者,都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挖她的八卦,编她的故事,然后还要把她的伤心放大,晒在公众的眼前。皇后在奥运挂了后,一直在痛哭,谁都不见,跟谁都不说话,泪干了,血干了,嘶哑的嗓子还在嚎,她感觉自己的内脏全空了,身体已经变成了尸体,一具可以行走的尸体,她希望结束 – 如果立刻变成天上的白云是多么幸福的事!老天没有收她,她死去又活来了,死去活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退,我还要参加奥运会,大阪奥运会,我一定要打到大阪去!把属于我的金牌夺回来!”

“没问题,我奉陪,陪你一路折腾到大阪!有功夫就来抢我的金牌吧。”

雅君花说这话的时候,身边当然没有记者,只有金莱坐在她的身边,悠然宁静,眼睛里含着微笑。那是一个晴朗的周六下午,阳光温暖,秋日湛蓝的天空,空气莹澈透明,什么心事都可以传递。金莱选了一家安静的餐厅,同雅君聊聊心里的话。

餐桌上横着一张报纸,雅君便是从这张报纸的体育版,读到了皇后的豪言壮语,发誓打到大阪去!金莱问雅君:”你们累不累啊,还要拼到下一届?”雅君说:”我今年才二十三,不老不累,罗皇后折腾到大阪都满三十了!”金莱说:”真勇敢,三十岁的女人不去结婚生孩子,还要想金牌。”雅君问金莱:”听你的口气,似乎七老八十了?你才多大一点?今年才十七岁,干嘛不拼下一届奥运?”

既然是好朋友,金莱也就亮开了心头的山,山中的水:”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雄心壮志,我从来就没想过奥运金牌,我只想拿块世界杯金牌,结果在世界杯受伤了,伤好后糊里糊涂的当了奥运替补,你不知道,平衡木决赛那天,那些奥运高手紧张得脸都绿了,有个罗马尼亚小姑娘上场前,我看见她眉毛都在抖,我当时心想,你这个样子在平衡木上能保持平衡吗?结果她一上木就落了下来,她一落木,后面的人像得了传染病,全都掉木了。我一点也不紧张,比平时的训练还稳,超水平发挥,奥运会的氛围让我特别兴奋,我稳稳落地后,欢呼声像潮水般涌来,我看见我的名字排在了第一,完全像做梦一般,那么美的梦,我不想被人唤醒,我还想继续留在梦里。当时教练看我状态超好,又让我参加第二天的高低杠的决赛,我看见那些高手一个一个从杠上掉下来,我平心静气完成了一个成套,居然又拿了一块金牌!说实话,站在领奖台上我都是晕乎乎的,但是我不可能永远留在美梦里,我必须见好就收,是我该走的时候了。跟你说实话吧,我连全运会都会弃权,为什么?我在奥运会上完成的两个成套,如今完成质量不到百分之六十,我可能会被队友打得一塌糊涂。”

雅君劝金莱:”别这么快,好不好?奥运的火才刚刚熄,灰都是热的,你的广告才刚刚打响,你就想急流勇退了?广告商为什么找你,一是你的金牌,二是你还在国家队,日子一长,谁还记得你,谁还找你?”

奥运冠军又不是惊艳的天人,广告商为什么要找他们?不就是冲着瞬间放大的明星效应。奥运的金牌在一瞬间金光四射,光照四海,在一瞬间也凝聚了亿万的人心,超强的气场,这就是金牌商业的营销价值,其品牌载体,无形而巨大,最为商家所看重。但是一旦奥运明星败了,退了,不练了,头上的金光也跟着淡了,散了,没多久的日子,似乎灰飞烟灭了,很少有人再想起当年的热闹。

时光如水漫流,国家队练兵秣马,奔向下一个奥运周期。这个期间,金莱向娱乐圈进军了,雅君忙她的比赛和训练,虽然没见面,但常在手机上谈心聊天,彼此的开心和烦恼,都拿出来交换,晒一晒阳光和月光。这就是朋友的好处,什么都敢亮。

雅君告诉金莱,她最近很郁闷。前不久,在墨西哥结束的世界杯跳水赛,她输给了罗皇后,虽然比分很接近,两分之差,但是输了就是输了,这个年代不看过程,只讲胜者为王,败为寇。一个月后,在温州的国际跳水邀请赛上,她又遭遇了小鬼,输给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那场邀请赛,因为皇后称病没有出席,那些不怀好意的皇后粉丝便蹦蹦跳跳,在网上黑心挖苦雅君:”万雅君啊,万雅君,天生的万年亚军,万年老二,老二就是老二,没有王者的霸气。奥运会时,不过趁娘娘打盹疏忽时,抢了人家的皇冠凤袍,皇冠凤袍,你当二奶的配吗?”

一口一个老二,一口一个二奶,把雅君气得想杀人。金莱忙安慰雅君:”网上的闲话,你都要在意?你曾经那么坚强的神经,怎么也脆弱起来?”雅君叹道:”人受了打击,什么都脆弱了。”雅君顿了一下,向金莱摊开了内心深处的暗河。这大半年的训练和比赛,她发现自己的实力在下落,综合技能也好,裁判印象也好,还是不如皇后。皇后一出征,国内外裁判还是偏着她。

两人盯着对方,彼此都咬得紧,在国际邀请赛上较量过好几次,也是皇后胜的多。更可怕的是,小队员们如一个个小豹子,气势汹汹追上来了。小队员们年轻,体力旺盛,爆发力强,缺的不过是动作的美观,有一大把时间雕琢细节。在罗皇后缺席的一场比赛,雅君居然输了,输给了一个刚进国家队的小姑娘。比赛后,总教练对媒体说,进军大阪奥运会,罗皇后是绝对的领军人物,而小队员是未来的希望。这些话落在雅君的耳朵里,就像一根点燃的烟,凶狠地,没有理由地插进了她的耳朵里。是啊,前有领军,后有”希望”,她算什么呢?

如今雅君的位置很尴尬,单人项目上斗不过皇后,双人跳水又找不到合适的搭档。照这个样子走下去,别说下届奥运会的金牌,就是奥运会的入场券也保不了。国家队是一个淘劣存优,奖赏分明,竞争残忍到了极致的地方。在奥运会吃了大鸭蛋的梅梅,连招呼都没给队友打,便灰溜溜回到了地方队,从此销声匿迹,希望人们不要再记住她,记住她,也是记住她身上那个刺目的鸭蛋。

雅君眼前的路,云笼雾罩,走下去,谁知道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柳暗花明?她可不想摔得鼻青脸肿,再蓬头垢面告别跳水池,谁不想手捧鲜花,体面退役啊?若是现在退,也还算光荣,至少她的奥运金牌的光还没有褪色。但她还是不能走,转身抬头间,全运会的战火快点燃了。

全运会是地方政府看重的一个运动会,运动员拿了金牌,争了光,得的奖金不比奥运会低。一些退役的运动员,纵然浑身是伤,为了给地方争光,也会征战全运会。梅梅本来是A省的运动员,跟罗皇后来自同一个故乡,她后来在罗皇后的指引下,成了广东引进的运动人才。奥运一战,梅梅已是伤心不堪,疲惫不堪,但是罗皇后在省队找不到合适的搭档,梅梅只好重披战袍。说实话,罗皇后本来可以搭档雅君,代表广东出征全运会,但是两人心结都重,不可能在短期磨合。

全运会期间,雅君正好落在她运动生涯的低潮期,决心已定,比完了就抽身退步。但是全运会出了一件事,更改了雅君的路线。全运会到底出了什么怪?雅君也看呆了,一对双胞胎,金花和银花,她们横空出世,在双人跳台上打败了罗皇后和梅梅的冠军组合。那对双胞胎才十四岁,动作的协调性简直神了,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版本,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起跳、入水、连冒出来的小水花都是同步绽开。难怪呢,人家是双胞胎,彼此有感应。双胞胎初生牛犊,敢冲敢拼,一出发就踏上了巅峰,站在了领奖台的最高处。梅梅这次没有上演奥运会的失误,与罗皇后在双人跳台上完美发挥,但她们只能手握银牌无限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第二天的单人跳台比赛,罗皇后和雅君都发挥出色,二人的比分犬牙交错,打得难解难分,悬念是到最后一刻才见了分晓。罗皇后以1.5分的微弱优势再次封后,雅君又一次喝下万年亚军的苦汤。但是雅君的脸上挂着笑,没有万年亚军的苦涩。她开始认命了,月有盈亏,日有长短,盛衰有交替、贵贱有轮回。她对自己说:”表演完了,该谢幕了。”

单人项目上,金花和银花没能书写神话,罗皇后和雅君到底是经历过奥运的老将。但是金花银花的成绩不差,并列第三名,紧紧跟在两位奥运冠军的后面。她们才十四岁,她们怕什么呢?有的是一大把的青春,把前面的两只挡路虎,踢到大桥下面。

雅君不想眼睁睁看这两头小豹子长大,张牙舞爪来欺负自己,她想早一点开溜,早一点离开这个荣辱皆重的地方。但有个人却抓住了她,不放她逃跑。那人是谁?死对手罗皇后也。全运会刚结束,雅君就收到罗皇后的短信,约了个安静偏僻的咖啡馆,要同她好好谈谈。

“黄鼠狼和鸡有什么好谈的?莫非是金莱广告的事,她想找我算帐?”雅君胡思乱想着,一时半会的没有反应过来。虽然表面上,雅君和皇后并不是仇人相见,不痛不痒的说说笑笑还是能做得到。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等见了皇后,皇后没有东兜西转,而是直奔主题:“好好想一下,不要退,你我都有希望去大阪再战。”

雅君笑道:“你是皇后,当然有希望,我还是算了吧,后面两头小豹子追得太紧。”

皇后说:“两头小豹子是追得紧,但是你我搭配双人,以我们两人的难度,国际上的声誉,她们在大赛上打不过我们。”

雅君脸一烫,头一嗡,脑子里面像有电闪雷鸣,突然都通了。在新人辈出的年代,她们只有联手出击才能圆梦。下一届的大阪奥运会,出了新规矩,女子单人跳台选手,只能报两名,单双兼报,也就是说,参加单人跳的运动员必须参加双人跳。如果小豹子迅速崛起,如果皇后没找到合适的搭档,那么再尊贵的皇后也无法走向奥运的跳水台。形势逼人,皇后找雅君联手,策略实在是高啊!利人利己,若是皇后和雅君配搭双人,跳出不寻常的高难度,压倒那对凶悍的小豹子,那么两人都有金灿灿的奥运希望。

雅君眼睛发亮,但是声音还是不够亮:”主意是好,但是去大阪还有三年啊,谁知道这三年后会发生什么,路上还有什么小老虎小豺狼。”

“啪”的一声,皇后把手上的杯子朝桌上一放,眉眼和声音都成了冰:”我真是看错了人,我一直以为你敢杀敢冲,是我职业生涯最大的对手,原来是头老鼠!”

“老鼠就老鼠。” 雅君皱眉突嘴,做了个老鼠的样子,笑了笑,对皇后点头,皇后也朝她含笑点头。她们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决心,收复江山的决心。从今以后,敌意散了,恨意化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携手舞剑,开辟霸业,一起杀到大阪去!

雅君和皇后的组合,本来就是王者的组合,只可惜前些年两人有憎怨,无法沟通,合作起来磕磕碰碰,像航船遭遇了冰川。现在不一样了,两个人都半低下头,谦让、宽容、遇到问题主动迁就对方。只磨合了一个月,雅君和皇后的组合,便闪耀亮相,在桂林国际邀请赛上,以二十多分的优势战胜了金花银花的组合。出师大捷,她们的江山稳了大半。

她们不敢松懈,知道后面追兵凶猛,赢一场比赛很容易,难的是要把这种优势保持三年。金花银花个子小,身体轻,从十米跳台入水时,”唆”的一声,干脆利落像颗子弹,一点水花都没有。她们才十四岁,有的是时间和体力,一步步向雅君和皇后逼近。雅君和皇后也不慌,虽然两人年龄大,体力不如小豹子,但是她们早过了发育关,不会有身体发沉的威胁,两个人身材修长,都上了一米六五,女性美好曼妙的曲线,在空中优雅舒展,二人照片多次登上国际体育杂志,这是只有1米4的小豹子望尘莫及的。皇后二人还有国际上的名望,深厚的观众缘,比赛中偶尔有瑕疵,裁判出手也不狠辣。

金花银花心怀奥运梦,朝前冲的步子越来越紧。在单人项目上,金花已经胜过皇后两场,银花也与雅君不分上下。有次国内的单人比赛,雅君的发挥也正常,却连牌子也没摸着,金花第一,皇后位居第二,银花拿了铜牌。这场比赛让雅君低迷不振,她问皇后:”我还行吗?是不是该退了?” 皇后两眼喷火盯着她,只差点儿甩她一个耳光:”你给我立起来好不好,有点骨头好不好?只要我们的双人项目保持不败,我们就能脚踏奥运的大地。”

到底是皇后,说出来的话就是有气魄!她给雅君分析了目前的形式:”你很清楚,单人项目上,我们四个人在国内的比分是犬牙交错,谁也没有绝对的优势拿到第一,拿到国际上去比,加拿大一个,澳大利亚一个,俄罗斯一个,都和我们四人有一拼,一场比赛,七八个人实力相当,谁都有可能拿金牌。但是我们俩人的双人项目,国内还是国际,我们胜得最多。奥运名额只有两个,你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雅君彻底明白了,从此便把大力气花在双人项目上,一点都不敢疏忽。从春夏到秋冬,世界杯、世锦赛、国际邀请赛,大赛也好,小赛也好,雅君和皇后都全力以赴,表面上看她俩一脸的霸气,但是脚下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大阪奥运的圣火就快点燃了,关键时刻的选拨赛,皇后和雅君一鼓作气,干掉了金花银花,拿下最后的入场券。

风呼呼地吹过来,阳光落在雅君的头上,天高地遥,那些往事冥蒙而混沌,雅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走到奥运。这四年,是怎样熬过来的四年,是在刀尖上行走的四年,是在烈火中奔跑的四年。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路上陪着自己的皇后,从敌人到友人,从冷漠到暖心,如果不是一个共同的心愿,一个彼此都受益的目的,她们能走到一起吗?雅君百感交集,流在脸上的泪,不知是喜泪还是悲泪。

而金花银花的脸上,全是痛苦的悲泪!特别是金花,她的单人项目,在奥运选拔赛上拿的第一,去年的世锦赛也是第一,为什么奥运会上的大名单没有她?这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项目!中国所有的媒体都在为金花银花喊冤叫屈,认为体育圈也有黑幕,也在搞潜规则。记者们一贯抑强扶弱,愤怒责问总教练:

“金花的金牌摆在那里,为什么不能参加奥运会?”

“金花银花还没满十八,罗皇后和万雅君都在奔三了,属于她们的时代早过去了,为什么要挡新人的路?”

网上的话更是难听:”两个老女人好坏,联手掐掉还没有开放的金花银花。”

跳水队的总教练早有准备,他心平气和地告诉媒体:”我们当领导的,首先考虑的是哪个项目的金牌最稳定。罗飞凤和万雅君的组合,从去年到今年,大大小小的比赛,从没有失过手。但是单项呢?你们别看金花拿了世锦赛的金牌,她同银牌的罗飞凤只有一分的差距,我们做过统计,欧美有五名选手跟我们选手实力相当,一个疏忽,我们连破铜烂铁的牌子都无法抢到。你们不知道,如今在欧美执教的中国教练到处都是,他们带去了中国最宝贵的经验,他们的学生多是单人项目,一出来就同中国队抢金牌。”

记者们总算安静了,都认定了罗皇后和万雅君的双人金牌是十拿九稳,无形之间,给了二人莫大的压力。似乎这双人金牌已经是板上的钉钉,提前预定。两人若是不拿金牌,就是千古罪人!输了就是罪人,怎样向气势汹汹的媒体交代?带着铁山压顶的压力,二人去了大阪奥运,雅君在双人决赛的第三跳,出现了严重失误,倒立时,腿没有打直就离台了,动作粗糙,入水也不干净。这个失误让她们的排名从遥遥直上的第一,一下子跌落到深山的谷底。

从池水里出来的时候,雅君的脑子空荡荡的,似乎头颅被打开了,什么东西呼呼地灌进去,全都是云,全都是雾,看台上观众的叹息声全都随着这些云雾在飘,她自己的身体也在飘,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温暖而坚定,伴着皇后不慌不乱的声音:”不要怕,根本不用怕,我们一分一分地追,这冠军它跑不了!”自从雅君失误后,接下去的比赛,每跳一个动作前,皇后都给雅君一个拥抱,那拥抱温暖有力,饱含了信任和真诚。她们真的追到了第一,冠军属于她们,金牌跑不了!

领奖台上,雅君哭得一塌糊涂。很多网友都记得,上届奥运,万年老二转正,笑得那个得意,嘴都歪了,歪得像镰刀,而这次却哭成了个泪人,谁理解这四年的坚持,除了血和汗,还有那么多的疑问和谴责,皇后也想哭,但她还是把泪逼回去了,她对雅君轻言道:”战斗没有结束,接下去还有更凶险的大仗!”

单人项目上高手云集,其精彩和激烈的程度远超双人的比赛。那是一个跳水的乱世,总让人想起诸侯争霸的春秋战国。进入决赛的八个选手,都有问鼎冠军的实力。巅峰对决,高手亮剑,拼的不仅是实力,还有勇气和心理。外国高手们纷纷亮出难度,难度是把双刃剑,一剑封喉对方的同时,也有一落千丈的风险。

分数在交错起伏,三跳之后,中国队还是没人排在第一名。皇后冒险使用了杀手锏,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只可惜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排名一下子落到了第七名。出水后,皇后面若灰纸。雅君连忙拥抱她,安慰她:”没关系的,完成好后面的两个动作,冠军依然属于你!” “属于我吗?” 皇后若有所思地问,又若有所思地点头,眼里闪着金亮的光。这个时刻,彼此的身边有个人靠一靠,说说话,就像冰天雪地里,互相取暖的两个人。

比赛悬念纷呈,看高手们交替坐大,不知紧张死了几亿人。到了后来,所有的啦啦队都不敢喊了,只希望比赛快快结束,谁都没有这么强大的心脏能继续承受现场的疯狂激战。马上就是关键的最后一跳,皇后对雅君说:”我拼了!” 雅君摇头说:”若是不拼,还能保一块牌子。” 皇后说:”多一块牌子对我没有意义,第二和第八没有差别,我要拿,就拿金牌!” 她向跳台走去,留给雅君一个坚定的背影,带着不成仁便成义的豪情和勇毅。那一个冒险的最高难度,她成功了!看台上下,掌声如雷如潮。雅君感动了,忽然得了莫大的勇气,同皇后一样,她也冲击了自己的最高难度,管它是成王还是成寇,反正玩命了!

就是两人玩命的一拼,中国队收获了单人项目的金牌和银牌。从第一名到第五名,比分太接近了,看得人心惊肉跳。当然,雅君这次又当了一次”万年老二”。记者是这样形容的二人:”两个人本该是对手,却在比赛中相互搀着,扶着,安慰着,跌跌荡荡走到了领奖台。看两人抱头痛哭的样子,就知道她们的情谊是怎样的纯真深厚,这在金牌至上的年代是极为宝贵,她们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集体的力量永远胜过单打独斗。”

记者们不会忘记,在上两届奥运会上,雅君和皇后同场竞技,彼此不理不睬,完全是陌生人的模样,跳完了自己的动作,便朝地上一躺,把耳机塞进耳朵里,人家跳好跳坏都与自己无关。记者问过她们,你们在场上怎么不交流?她们俩都说,单人跳水是同自己比,有什么好交流的?但这届奥运会,两人在单人赛上又是拥抱,又是耳语,团结互助的精神感动了所有观众。

媒体总是喜欢惹事,造一些新鲜话题引人注目。在回国后的记者会上,有人直接问她们:”这几年来,你们两人表现出空前的团结,是不是害怕被金花银花吃掉。”皇后笑道:”不会吧,我们国家队都是团结的。” 记者又问:”那下届奥运会你们俩还上吗?”雅君说:”要上,一定上!”记者们都说:”你们俩还上啊?霸着不走人,那小金花小银花,还没等开放就只有等枯萎了。”雅君笑道:”这是个凭实力说话的领域,如果小队员能淘汰我们,我们一定走人。”记者又说:”你们再怎么辉煌,也是夕阳了,无限好的夕阳,一转眼就是黄昏。”雅君说:”我们是夕阳,但我们有能力让夕阳在黄昏的天空挂得更长。” 有个长发记者坏坏地笑起来:”执着的夕阳啊,让无数朝阳伤心痛哭!”

天边的夕阳像个鸭蛋黄,夕光无声地流过城市的车水马龙。一壁窗帘隔开了外面喧嚣的世界,这是金莱的新家,干净、温暖,让人安全放心,什么话都可以放出来飞舞。金莱问雅君:”你真的不退,还要折腾一届奥运?” 雅君说:”那是在记者面前装的假豪情,信不得的,镜头里的那些话和表情,都是信不得的。”金莱又问:”那你和皇后的深厚友谊,是装的还是真的?”

雅君沉吟了半天,有句话,她只告诉金莱:“我和皇后彼此需要,没有她,我去不了奥运,没有我,她早被小金花干掉。”

金莱说:“我看见你和皇后抱头痛哭,那是征战中结下的情谊,假不了!”

雅君笑道:“那是一段特殊世界里的特殊情谊,战斗已经结束,友谊也打了句号。奥运庆功会一散,我们就没通手机,我不知她的行踪,她不知我的方向。”

金莱吃惊道:”你真不知道她的行踪?我都知道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雅君即刻追问。

“就在梅梅的家里!”

梅梅的新家跟金莱一个小区,天河区的一个高档住宅区,绿树浓荫,小桥流水。梅梅退役后嫁给了一个广东籍的羽毛球奥运冠军,于是把家也安在了广州。金莱前几天在小区散步,远远看见一群人抬桌扛椅在搬家,一路都是欢声笑语,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子很招眼,头上顶着一个长颈鹿,左手一个毛毛熊,右手两个金老虎,金莱走近一看,居然是罗皇后。罗皇后一脸的笑意盎然,她对金莱说:“你别笑我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今天在给梅梅当苦力,帮她搬家。”梅梅也在一旁说,等新家安顿完了,要请金莱去玩。她们是真心邀请金莱,并且给了金莱一个日子,金莱正要答应,突然想起那天日子不巧,正好雅君要来看她,只好婉言推辞了。

“看看吧,这就是我和皇后的关系。” 雅君对金莱苦笑道:”什么狗屁情谊,我如果死了,开追悼会也通知不到皇后。”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我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她没有一句问起你,她应该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金莱长叹了一声气:”梅梅让她在奥运吃了鸭蛋,她居然帮她搬家,你帮她夺了双人金牌,她一句也不提你。”

“她和梅梅是真好。” 雅君微低着头,静默的空气里似乎流转着淡淡的感伤:”各走各的路,我和她这辈子没必要再见面。”

金莱说:”还会见面,如果你们彼此需要。”

三个月后,果然如金莱所料,皇后找到了雅君,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是这样:”我想打到罗马去(下届奥运举办地),你愿意同我再创奇迹吗?”

雅君当天就给金莱打电话:”我决定了,杀到罗马去书写传奇,只能当皇后的合伙人,虽然我一点不喜欢她。真的,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她。”

金莱回她:” 我刚在网上看了一句话:好朋友不一定是好的合伙人,找合伙人千万别找好朋友。”

“你好,合伙人!” 雅君意味深长地吐了一句。

雅君对皇后的感受是复杂的,五味杂陈。她问过自己,反感皇后吗?为什么皇后一打来电话,即刻热血奔涌,摩拳擦掌?看来自己还是看重职场生涯,看重名利,运动员只能用成绩来证明自己。要出成绩,只能跟皇后合伙。但是这次合伙不如上次一帆风顺,在国家训练馆里,皇后的关节严重扭伤,几乎在同一天,雅君在训练时心不在焉,遭受撞击,疼得她瓷牙咧嘴,两个伤兵一起住进了医院。雅君没有大问题,很快出院,皇后准备接受手术。

皇后对雅君说:”你先练着不要松懈,我出院了就陪你练同步。”

雅君对皇后摇头:”我有伤,我不想练了,我连全运会也想放弃。”

” 为什么要放弃?医生都说了,你的伤比我轻得多。”

皇后当然不知道雅君的秘t密。雅君只悄悄告诉了金莱,她有了心爱的人,别说是金牌,连钻石牌牌对她也没有吸引力。沉浸在爱与甜蜜中的小女人只想跟爱人天天见面。因为爱情,退役后的雅君婉拒了京城一所大学的橄榄枝,跟随恋人去了广州的校园。

皇后纵然还有野心,但也只能认命,雅君一退,她找不到理想搭档,失去竞争力。时光匆忙,一抬头,一转身,又是四个春秋远去。皇后从大学校园出来后,准备进军商圈,她雄心勃勃,计划创建自己名字的体育品牌,梦想当女版的李宁。

雅君没那份野心,读完大学就结婚,跟随丈夫去了美国,准备过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皇后意气风发,最初计划在广州发展,她早就入籍广州,在广州有人脉有房产,但是梅梅把她忽悠回了老家。梅梅有她的理由:广州资本雄厚,经济发达,投资环境好, 还有什么国际一流的湾区,但是广州人才太多,竞争太大,想要冒头太难,不如回老家折腾。梅梅还说:”回了老家,就跟亲人在一起了。”就是这句话,把皇后感动得热泪涟涟。

皇后和梅梅的老家在N城,N城是省会,这些年高楼林立,经济突飞猛进,赚钱的机会像雨后的蘑菇。梅梅对她说:”罗姐你是最正版的跳水皇后,不仅是奥运冠军,而且是三块金牌的奥运冠军,气场强大,金光闪闪,我们在老家招商引资,肯定前程似锦。”

她们先是拉到了10万套高级泳衣的订单,第一步成功了,于是计划投资办厂。那时候梅梅给她介绍了一个来自新加坡的商人,商人名叫吴浩大,是梅梅家的远方亲戚。梅梅还跟二人牵线当红娘,这让皇后事业婚姻两不误。浩大长得魁梧粗壮,透着威武阳刚之气,但是欠缺温文尔雅,皇后曾经喜欢过一个文化味很浓的网球教练,那教练似乎对她有意,但是皇后高傲,不可能主动放低身子,有那么一些言语上的暧昧,就像春天的一阵风,拂过一朵花,一片叶,不留痕迹过去了。这浩大会甜言蜜语,把感情单纯的皇后哄得云里雾里,半年后就跟他走进婚姻的殿堂。

既然成了一家人,那就一起合作开发智能时尚泳衣。没多久,梅梅又鼓捣她跟人合资搞起了水上公园,计划举办大型的表演,邀请国家跳水队和花样游泳队来表演。各种项目五彩缤纷,但是每走一步都需要银子铺路。皇后砸进去了百万千万,没有一个项目赚钱。皇后心慌了,又不敢停下来,因为她是一棵大树,她的哥哥、侄儿、父母都进了她的公司,一家人都指望着她给众人一片绿荫。她是总裁,丈夫浩大是副总裁,梅梅是总经理,梅梅和丈夫总喜欢给她戴高帽子:”你曾经是皇后,现在是女皇。”

女皇越往前走,越发如履薄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所有的奥运奖金都化成了一江春水,她还卖掉了广州郊外的一套别墅,那是她在马赛奥运夺冠时,房产公司赠送的礼物。为了生存,她只能靠上综艺节目,那种搞怪的综艺节目,穿上尖尖的高跟鞋比赛跑步,跑输了,被人拍一脸的蛋糕,还有过份的,套上僵尸的衣服跳水,在空中翻腾,上了岸,还要做僵尸跳。

有家媒体报道了:”跳水皇后为了钱可以毫无底线装神弄鬼。”

皇后崩溃了,她哭着告诉记者:”这么多人要领工资,我不能打白条,我只能牺牲自己。”

皇后痛定思痛,准备关掉公司,浩大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说创业最初三年亏本很正常;梅梅说,关门就是是毁掉一群人;父母也是满脸阴云对她摇头。皇后欲哭无泪,进退两难,她在深夜里从噩梦中惊醒,在梦里她被一群人逼上了悬崖,悬崖密密麻麻的毒蛇,而逼她的人全是她的亲人,他们命令她以跳水的姿态跳下去。 她醒来后一阵恶心呕吐,第二天去医院,原来怀孕了。

皇后决定把董事长大权交给浩大,她知道他对钱和权都无比渴望,他要怎么折腾就让他去折腾吧。他打着她跳水女皇的招牌在外面拉业务,成也好,败也好,都是皇后的名字,皇后不可能在家安心养胎,挺着个大肚子也得帮老公站台。到了年底,孩子出来了,是个白白嫩嫩的儿子,儿子很乖,常对皇后展开天使般的微笑,把她的心都融化了。如果公司上了正轨,皇后愿意在家当贤妻良母,但是工人讨要工资维权上了电视,皇后血本无归,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对方与她合作期间有个小条件,需要雅君出场帮忙。

皇后和雅君从来就不是朋友,但她们是最好的合伙人,携手拿下大阪奥运周期的所有金牌,含金最重的当然是奥运金牌。当两人退出跳水江湖的时候,皇后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与雅君相遇。雅君呢?自从找到了如意郎君,从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没指望再见皇后。

雅君早跟随丈夫去了美国。丈夫谷伟是雅君的粉丝,他们在广州的奥运庆功宴会上相识,谷伟是宴会上的工作人员。谷伟生在广州,曾是乒乓球国手,拿过世界冠军,因伤未能入选奥运,名气远不如雅君。古伟虽然是运动员,但是喜爱文学,身上自带浓郁的书卷气息,他儒雅稳重,温和谦让,对雅君体贴入微,让雅君感受到人间的美好和真诚。真诚的谷伟,在雅君生日那天送了一束玫瑰,花上放了一张卡片,卡片上一行潇洒灵动的手书:”见君爱君雅,雅词为君写,结发为夫妻,今生永相依。” 雅君读完就哭了,雅君雅君,亚军亚军,她烦恼过自己的名字,何曾知道自己的名字会融入诗词中,弥漫出温柔的光,浪漫的花香。

谷伟喜欢雅君留长发,雅君于是让长发及腰,她的长发柔顺光洁,如瀑布悬垂半空,闪闪亮亮,带着一点点月光和星光。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流星雨纷纷落下,他柔声告诉她,你的长发里有春天的花开明媚。

带着一脸的花光明媚,雅君告诉金莱:” 跳水运动员常年泡在水里,头发都泡黄了,我退役前从不留长发。”

金莱说:”又傻了,你是要长发还是要金牌?”

“在谷伟面前,金牌算什么,亚军又如何?如果早点遇见他,早就退了,同皇后再拼大阪奥运纯粹浪费时间。”

” 怎么可能浪费时间?你在大阪收获了一金一银是浪费时间?”

” 如果那四年跟谷伟在一起多好。”

” 呵呵,懂了,了陷入爱情的小女人,别忘了你是个小富婆。”

“谷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从没想过我的奥运奖金和代言,我的钱全存在父母那里。”

谷伟和雅君到了美国后,定居在新泽西。谷伟供职一家乒乓俱乐部,收入颇丰,雅君本来计划到一家大学教跳水,谷伟认为他养家足够了,雅君不如趁着年轻,到学校读个硕士专业,把英文练好,以后当教练有的是机会。雅君在视频里对金莱撒狗粮:”谷伟总是为我考虑,从来不愿让我出门辛苦。”

“你是命好,找到疼你的老公,你不知道那个皇后,挺着个足球大的肚皮,还在做马桶广告。”

“又是谁在造谣?皇后有三块奥运金牌,这辈子光是奖金都花不完,广东给奥运冠军奖金一贯出手大方,还有房产和各种广告代言,皇后的代言不是奢侈品,就是高档电器,怎么可能去卖马桶?”

“你在美国不知道,皇后为了钱,光速拉低自己的档次,找了个人渣老公,那人渣榨干了皇后的血汗钱,到处贷款不还钱,成了老赖。昨天我还看了一档爆笑的综艺节目,皇后捧着马桶造型的大碗,一口一口吃蛆,你别说我造谣,我马上传视频给你看。”

看完视频的雅君,一点也笑不起来,她对皇后心生同情,那般聪慧的皇后,怎么会掉入渣的黑坑?雅君感恩先生,知足每日的幸福。但是太过完美的婚姻,老天爷也会妒忌。那本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 谷伟跟妻子吻别后,驱车前往在乒乓训练馆。他本来还在跟学生示范一个抽杀动作,但学生呆了,傻了,看见乒乓球拍啪的一下从他的手上滑落,人跟着就歪在了地上。救护车呼啸送往医院,医生的诊断是心源性猝死。

雅君怎么可能接受?她愣愣的,没有一滴眼泪。葬礼结束了,她也没有哭,认定自己活在噩梦里,只要梦醒了,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她对金莱说:”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谷伟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有心脏病?肯定的,肯定是他在跟我开玩笑,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金莱听得心酸泪流,她恳切地说:”你回家吧,爸爸妈妈天天都在想你,我马上去美国接你回家。”

“回什么家?这才是我的家,我不能离开,谷伟如果回家看不到我,他会伤心的,他会到处去找我,我也想出门找他,但是如果我们两个啊,人找人,会乱的,我必须守在家里。他承诺过我的:结发为夫妻,今生永相依。”

金莱知道雅君病得不轻,不仅忧郁症,还有幻想症。就在金莱冥思苦想怎样让雅君回国,雅君干脆把金莱拉黑了。最后让金莱无法想通的是,居然是皇后,又是那个皇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雅君忽悠回了国。

皇后并不知道雅君的个人不幸,皇后自己都是一摊子难事,搅得她日夜难安。皇后痛下决心,离开老家,离开这群害她的亲人,从一张白纸开始,再闯江湖。皇后必须回到广州,广州是她的福地,广州不仅给了她户籍,还给了她那么多荣耀和机会,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广州?离开广州是个致命的错误。皇后的新合伙人也在广州,是个靠得住的前奥运游泳冠军,名叫程鸿业,鸿业退役后在广告圈混得风生水起,目前正运营户外LED大屏幕。鸿业曾经跟皇后拍过奥运公益广告,有一些交情。鸿业实在不想看皇后沦落下去,她曾经那般叱咤风云,阳光自信,于是想拉她一把,邀请她合伙。

鸿业很快接到一笔大单,他对皇后说:”今年九月在广州有个国际广告展,我希望你和万雅君一起出席开幕式,你们两人在大阪奥运转败为胜的画面太经典了,客户会联想起你们当年的自信、坚定、团结、友爱,再加上你们二人都是响当当的奥运冠军,我们会得到更多的合同。”

皇后愣住了,要去找雅君?自打退役后,她和雅君七八年没有见面,要找雅君,只能向金莱要联系方式。金莱直接告诉雅君:”雅君丈夫突然离世,让她遭遇重大打击,如今谁也不理。”

皇后说话干脆明了:”人都走了,该干什么干,雅君敢冲敢杀,绝不是那种磨磨唧唧拖泥带水的小女人。 “

“你行,你厉害,我给你地址,你去美国找她。 ” 金莱说话也不客气。

“我神经病啊,花那么大的成本飞美国,把电话给我,我直接喊她回国。 “

金莱心想,皇后就是皇后啊,一开口就是跟常人不一样自信和气场,但是这次你皇后要碰石墙,碰一鼻子的灰灰。

金莱彻底晕了!也就四天的时间,雅君就已经满血复活出现在金莱的眼前,完全是个女战士的形象。她坦白告诉金莱:”真的,一听到皇后的声音,我浑身热血沸腾,那些捆住我的忧伤莫名其妙都松绑了。”

” 雅君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却把我拉黑,皇后一声令下,你就乖乖回到广州。”

“对不起,金莱。”雅君真诚道歉:”你是我永远的闺蜜,永远的亲人,而皇后她,她就是皇后,我就是万年老二,老二只能听老大的,虽然老二不喜欢老大。”

雅君埋在心底的深层秘密,并没有向金莱亮底,在雅君悲痛至极的时候,金莱给她的关怀带着深深的同情,无疑加深了雅君的忧伤和无助,雅君骨子里到底是个好强的人。而皇后呢,开门见山,不拖泥带水,大声响亮告诉雅君:”我先前混得很惨,已经跌到了谷底的谷底,我知道你的处境也不妙,但是只要我们联手,就能开创我们的世界,想想在大阪奥运周期,几百场比赛,我们输过一场吗?奥运决赛也是反败为胜笑到最后,我从前需要你,现在更需要你,你如果要帮我,就马上回国,不帮就拜拜,我也懒得跟你费口舌!”

“我马上回国! ” 雅君如弹簧一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对着手机大声喊道。皇后给她的不是同情和安慰,而是信心和力量,就在那一瞬间激活了她运动员的血液,唤起了昂扬的斗志。斗志昂扬的雅君放下电话,慢慢走到梳妆台,坐在镜前,拿起剪刀,咔嚓几声,剪掉了及腰的长发。

当雅君出现在皇后的面前,已经恢复了运动员干练的发型。她后来坦白告诉金莱:”长头发是我剪掉的,但还是去了理发店修整,否则乱糟糟长短不一,像是山羊啃的,我可不想让皇后看笑话。”

接下去的日子,雅君顺理成章加入了梦奥广告公司,成了皇后的合伙人。她跟着皇后出现在五花八门的大型招商活动、国际广告展销会、中国数字体育财富峰会。。。皇后与雅君总是联袂出场,笑靥如花,自信满怀,让人想起当年的王者联手,称霸江湖,于是客户滚滚而来,银子也滚滚而来。两人还应邀上了广东卫视的财经节目,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是金莱的丈夫,他曾经是央视的体育记者,在大阪奥运见证过皇后和雅君的艰难夺冠,那句经典的”集体的力量永远胜过单打独斗”,就是他的原创。

时光静寂而匆忙,雅君记得一会儿梅花开了,一会儿芒果有又挂满了枝头,三五个春秋远去,岁月无声,静看夏雨和冬风交替轮回。因为两位奥运明星的加盟和耕耘,梦奥传媒成功融资两亿美元,成了全国LED大屏幕媒体的广告翘楚。屏幕媒体覆盖了全国100多个城市,随着振兴乡村经济的政策,紧跟着就是要把屏幕媒体发展到广大农村。这个期间,由于皇后出力最多,影响最大,持有公司30%的股份,名副其实的大股东,超过了公司的创始人程鸿业。程鸿业家大业大,还有房地产集团,乐意把传媒总裁的位置让给皇后。金莱对雅君说:”我知道,皇后升级了,如今是意气风发的广告女王。”

女王也有苦恼,女王的亲友看传媒公司蓬勃发展,繁华似锦,纷纷想加入。浩大和梅梅都来广州了,梅梅对皇后说:”你不考虑我们,总得考虑你儿子吧,儿子的爸爸一事无成,小朋友又喜欢比爸爸,你别让儿子在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啊。” 皇后在外面奔事业,一周都回不了一次家,孩子基本扔给梅梅在管,有次梅梅带孩子来梦奥传媒,雅君听见那孩子管皇后叫”妈”,但是喊梅梅”娘”,那一声”娘”比一声”妈”亲热暖心,雅君当时就觉得怪异,但她又不能明说,只能私下告诉金莱。

金莱叹道:”皇后真惨,呕心沥血养了一群人,儿子也成了别人家的,你怎么不提醒皇后?”

“我敢说什么,她又不是我的亲密好友,如果换成你,我早就跳出来了,今天还有更过份的消息,那梅梅居然想领着一群人进公司。”

“皇后前世欠了梅梅,先是霉了皇后的金牌,然后又让皇后投资泳衣厂,亏得血本无归,不折不扣的倒霉霉!我要是皇后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她,皇后那般果断的人,怎么连着吃亏还是继续让脑子喷水。”

“皇后虽然杀法决断,但是很重感情,她在国家队的时候,就把梅梅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这亲妹妹从前害了她,今后还要害她。” 金莱断定。

皇后是总裁,寻思着要把梅梅和丈夫带进公司任职。雅君心头奔过一千匹草泥马,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鸿业把公司的股份给了儿子,儿子年轻,在公司说不起话。雅君找到鸿业商量对策,鸿业怒道:”商量个屁,那梅梅一进来,我们都等着屁股落水吃鸭蛋吧,那罗皇后脑子跳水了,她和梅梅的组合是什么组合?当年她血本无归,瘫在地上丑态百出,我帮她,让她叫你回国一起干,她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皇后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于是拒绝了梅梅的请求。雅君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了,结果还没完没了。一个下雨的周末,雅君回公司拿笔记本,听见皇后的办公室传来痛哭声,还隐约着压抑的咆哮,像一匹受伤的狼在悲伤呻吟。皇后不是她的亲友,她不应该管她的私事,但皇后是公司的领导者,她的情绪会影响公司的决策,还有企业的资产收益,股东的分红,包括雅君的收入。

每个人都有情绪,突然间如山洪暴发了,在这之前没有任何预警。雅君应该理解皇后,雅君也遭遇过山洪情绪,那本来是个开心喜庆的周末,一群朋围着金莱过生日,雅君也前去祝贺。满桌的美味佳肴都是金莱先生亲自下厨烹调。席间金莱和先生不断秀恩爱,撒狗娘,他给她夹菜,她故意说难吃,他给她舀了一碗汤, 她撒娇汤好咸。当金莱先生用手抚摸妻子的长发,猛然勾起雅君对亡夫的思念,谷伟的呢喃一声一声响在耳畔:”见君爱君雅,雅词为君写,结发为夫妻,今生永相依。” 他曾经多么爱她!可是他已经不在人间了!悲从心底狂涌,雅君谎称自己有内急,奔进卫生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彻彻底底任泪水飞奔。她是想用水龙头掩盖她的哭声,又恐怕外面的朋友听见,用一张毛巾死死蒙住自己的脸,这让她感到窒息,无法呼吸。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预感是皇后,像抓救命草一般抓住手机。皇后问她,是否还记得从前有个长发记者,嘲笑她们是黄昏执着的夕阳,让无数的朝阳痛哭。山不转水在转,这个记者现在是皇后的朋友,记者跟野外露营的董事长是好哥们,有很多商机在里面。皇后问雅君是否有时间出来跟大家见个面,喝个酒?雅君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她需要呼吸,她需要摆脱因思念堆积的悲痛,皇后成了她的情绪救星,她管不了金莱的表情和想法,她必须走!既然是好闺蜜,以后慢慢再解释。

皇后也有情绪奔溃的时候。雅君站在皇后的办公室门口, 犹豫了一分钟,还是敲响了门。皇后飞快收拾好扭曲的表情,用平缓的声音让她进去。皇后是个爽快人,知道无法掩盖泪痕和红眼睛,干脆向雅君摊开了前因后果:梅梅因为进不了梦奥传媒,对皇后一直怀恨在心。皇后那日回家看儿子,见梅梅和浩大躺在一张床上,儿子躺在中间,三人嘻嘻哈哈玩着游戏,根本不避皇后。这对狗男女!皇后可以不管,但是她要抱走儿子,五岁的儿子抗拒她,口口声声喊出:坏女人滚开,妈妈,妈妈来救我。”

雅君一针见血指出:”这是什么,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你呕心沥血养了一群吸血鬼。 “

皇后一边点头一边拿纸巾揩眼睛:”儿子也成了吸血鬼的崽。 “

“那你准备怎么办?” 雅君直奔主题。

“我要和吸血鬼离婚,我必须要回儿子。” 皇后不含糊。

“你现在不能离婚!不能!” 雅君双眼如灯照亮了皇后。

皇后怎么不懂?下届奥运将在中国的广州举办,广州奥运是以广州为中心,粤港澳大湾区 11 个城市 共同承办。梦奥传媒正在轰轰烈烈投入宣传活动,争取让皇后跑奥运火炬接力的第一棒。奥运接力,万众瞩目,全方位提升公司的影响力。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闹出家庭负面的八卦消息,影响皇后健康阳光的形象。

雅君跟皇后分析:”他们知道你的软肋,所以敢肆无忌惮勒索你。”

“我知道。” 皇后半闭着眼睛咬牙切齿。

“你真的知道?当年跳水队备战温哥华奥运,你把我一脚踢开,让梅梅和你跳双人,我知道你们不会成功。”

“你什么意思?” 皇后的肌肉紧了,眼睛冒出了烟火,对于雅君翻出老黄历,她当然不爽。

雅君干脆一吐为快:”因为我比你早知道,有的人是你生命中的灾难,但你把她当亲人,有的人能助你事业成功,你却不把她当朋友。”

“呵呵,朋友?朋友算个屁?对,你万雅君不是我的朋友,但你是我的生命线,我可以失去朋友甚至亲人,但我不能失去事业,事业就是我的生命线! “

“我是你的生命线?” 雅君没想到她在皇后的心目中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所有的亲情线和爱情线加起来也抵不过生命线。

“那年创业,我本想留在广州,但是梅梅却把我忽悠回了老家,总想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比亲人还亲人,于是我们的公司没有合同,没有合伙人出资比例,没有资金到位时间,我太重感情,忘记了利益规则。”

“如此合伙注定会散伙,亲情蒙蔽了你的双眼,吃过大亏也不长记忆,还想把他们拉进来。”

” 我不傻,我不会再引狼入室,我当时太糊涂,谢谢你为我把关,很多时候你比我清醒理智。”

“我不敢糊涂,梦奥传媒有我的股份和分红。” 雅君很坦诚。

“我不如你活得单纯,家里一摊子鸡飞狗跳的烂事,常弄得我精疲力尽。为了梦奥集团的利益,或许我应该把总裁的位置让出来,奥运火炬的第一棒也应该由你来跑。” 皇后胸宽似海,愿意让贤。

雅君淡定摇头,她对皇后微笑:” 如果我有实力,我会竞争总裁的位置,你曾经说过,我是你职场生涯最大的对手,过去是,现在也是。只是公司目前运营正好,为什么要换总裁?让外界胡乱猜测。”

” 那好,你去争取奥运火炬接力的第一棒,你单纯,没有人渣拉扯你的精力。再说了,我不是广东原著居民,没有你的优势。”

“广州是座开放包容的城市,容纳各种人和各种文化,我们都是新广州人。至于奥运火炬接力的第一棒,我当然梦想过,但是我有实力去竞争吗?先说奥运的总成绩吧,你参加过三届奥运,共有三块金牌,我只有两块金牌;再说世锦赛吧,你蝉联了三届冠军,在国际上的影响无人可敌,我一块世锦赛的金牌都没有,我不可能跟你抗衡。广东本土的奥运冠军多如热杜鹃,现在奥运第一棒还不知道花落谁家,如果我去竞选,百分之百落选,而你去参选,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胜算。我是梦奥的合伙人,我必须考虑公司的整体利益。”

“有些人渣从来不为我考虑整体利益。 ”

“因为我是你的合伙人!”

“你好,合伙人!” 皇后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光,脸上浮动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忽然低下身子,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二人在马赛奥运跳水池边相拥的照片。

“我记得当时的场景,我的第三跳失败了,人都吓傻了,你抱着鼓励我说,没关系,我们一分一分地追,冠军它跑不了。” 雅君手捧照片,眼前全是马赛的画面。马赛跳台,那是她与皇后共创的辉煌,她一生一世也无法忘记。

皇后说:”相片是一个记者朋友给我的,我很喜欢它,一直想把它装进相框放在办公桌上,但是相片上有你,而且是泳装,我一直犹豫,是否该跟你打声招呼。”

“打声招呼很难吗?我们是朋友吗?”

“我们是朋友吗?” 皇后反问。

两个人彼此对看,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阵,雅君主动开口,声音又慢又长:”我听人说过,千万不要和好朋友合伙创业,最后肯定是惨败收场。我们不是好朋友,一切走正规程序,白纸黑字的合同写清楚了,怎样分钱,怎样分权,每个人的责任全都明明白白。”

“我喜欢明明白白的规则,好企业必须要规则,我和梅梅就是不讲规则,只讲情义,我不怪她,我怪我自己。”皇后坦率承认自己的错。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办公桌上的相框拿在手里。雅君看见皇后动作敏捷,把相框里的照片取了出来,再把她们在马赛的合照放了进去。换出来的旧照是皇后的个人照:奥运冠军胸挂金牌,手拿鲜花,笑容阳光明媚。

皇后办公室有一面落地窗,雅君看见最后一抹晚霞隐去,珠江两岸的灯火亮了,林立的高楼流光溢彩, 把小蛮腰映衬得像个女皇。

皇后把新相框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淡定从容对雅君说:”过几天我会约梅梅到办公室,好好跟她谈谈,如果能和平解决,自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能,我需要你出马帮忙。 ” 皇后顿了一下,抬起头:”你是我最信任的合伙人。”

“你好,合伙人!” 雅君潇洒点头,举起桌上的水杯,对她绽放出坚定的微笑。

第一,约定好出钱比例和分钱分权比例

合伙之初,就要确定好合伙人的出资比例,资金到位时间,分钱分权规则,股东的分红是根据出资占比分配,还是以什么方式进行分配,权责利怎么分配,每个合伙人分别负责什么项目,承担什么责任,将责任对应到每个人身上,这样才能在公司出现状况的时候第一时间找到负责人。

第二,约定公司的话语权,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企业中更是如此,一定要约定谁来当企业的老大,其他股东都听命于他。新东方就是因为没有约定好谁是话语权的老大,才会导致三个股东都想在企业说了算,最后导致三方争执不下,纠纷频出。

这背后透露出,好朋友合伙开公司,如果只看重感情,忽略了制定利益规则,最终一定会从合伙变成散伙,甚至让好朋友关系分崩离析,最终以失败收场,甚至为了争权夺利大打出手。

俞敏洪曾经在记者采访中提到,千万不要和你最好的朋友合伙创业,因为在好朋友创业的过程中,难的并不是公司做不大,而是当公司做大之后如何维系你们的关系,一边是情谊,一边是利益,一边是朋友,一边是股东,人在利益面前会变得面目全非,如何分权分钱才是最难的!

然而很多创业者在创业初期都会犯这样一个错误,那就是只讲情义不谈利益,甚至有的为了贪图方便,没有签订合伙协议,也没有制定公司章程,甚至忽略了最重要的公司架构设计,想着等公司发展起来再说,最后公司开始盈利了,股东问题也开始突显。

全红婵离开湛江入户广州,走人才引进,全爸爸欣喜不已,。。。窗外一片岭南的水乡风情画,可谓是润了我的眼睛,醉了我的心肺。阡陌纵横的田园,水塘星罗棋布,幽绿清凉的芭蕉林边,一栋栋气派的农家院落,房前有流水环绕,水上飘着的竹筏,有一个船夫,悠然向远方划去。我真希望车停路边,让我走进那片风景,去看看榕树、看看龙眼树,看看“檐风修竹”,看看“红芳绿笋”,还有蓬勃娇艳的热杜鹃。然后走过叶绿果亮的荔枝林,遥想一下苏东坡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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