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美国

煤炭工业出版社 作者:孟悟

书名:另一处风景ABC:走过美国斑斓文化

参考书名:美国万花筒,审视美国的另一张面孔。。。

宣传语:

一面独特的风景:告诉你一个与众不同的美国,展现美国的另一张面孔。

转一转美国万花筒,看一看里面的光怪陆离和色彩斑斓。

读者对象:

白领、大中学生、留学生家长、对外面世界有兴趣的人

简介:

作者在美国20年,在美国获得MBA学位及各类资格证书,先后在美国企业和非盈利机构从事过计算机编程和数据库设计工作,又在财税公司、保险公司、大学、政府部门等从事过金融财务工作。美国的这四大机构(政府部门、非营利机构、上市公司、私人公司)全部经历过。作者目前为舞蹈形体老师,奔走在健身房、社区中心、图书馆、幼儿园等不同机构。

作者用心用脑去体验了美国的风土人情、职场文化、社会热点,留下了关于金融、文化、政治、体育等诸多社会现象的文字,力求多角度、多层次,多色彩地呈现美国,呈现一个立体的美国,万花筒般的美国,它的光怪陆离和色彩斑斓。

作者一路写来18年,凭借其丰厚而多彩的社会经历,书稿覆盖了美国职场、文化冲突、教育理念、体育政治等真实状况。告诉你一个与众不同的美国,它错综复杂的好处和坏处。

作者以其亲身经历,描述了职场的勾心斗角和残忍无情,联邦政府关门后的各种乱象,跨文化交融的斑斓和迷离……具体表现在:职场中的上司怎么变成了下属?曼哈顿房价与北京房价有怎样的差异?在宁古塔教书的美国人有什么奇遇?美国阿拉伯的算命师会告诉你什么秘密?生第二胎有怎样的烦恼?一个美国文盲怎么当上了老板?一个本性善良的美国护士为什么在手术台上杀人?在美的华人一定要培养孩子上常春藤大学吗?在美国的房子外种果树,房价是增值还是贬值?美国为什么没钱参加世博会?美国为什么三番五次申奥不成功?奥巴马的医疗保险为什么让人头疼?美国的佛教徒为什么不烧香礼佛? ……

热点故事:众多中国孕妇到美国生子而引发的各种矛盾,加州月子楼被联邦政府大扫荡。

作者简介

孟悟,女,旅美作家,现为《华府新闻日报》专栏作家,先后在美国企业和政府部门从事过网络编程和金融财务工作,目前在几家机构任舞蹈形体老师。出版长篇小说《橡树下的诱惑》《逃离华尔街》《拐点》《雾城》《彼岸紫薇》;散文小说集《有一种风景叫行走》邮轮游记《漂游的原风景:坐上邮轮看世界》《偷一段时光在路上》。其小说被《北京文 学》、《青年文学》、《广州文艺》、《安徽文学》、《都市文学》等国内文学刊物登载。 大量文学作品发表在美国《侨报》《世界日报》《明报》等华文媒体。作品入选《北美新移民作家小说精选与点评》《北美华人作家散文精选》《中国诗歌年编2009卷》《女性的张爱玲》《当代世界华人诗文精选》等选集。

写在前面的话

我是在美国职场折腾过的人,十多年来,我做过网路程序师、金融分析师、财务辅导员、报税师、中文专栏作家、舞蹈老师、瑜伽老师。。。极少在一个单位呆了两年,一直处于颠簸的状态,有时候在云颠,有时候在水底。幸好有写作相伴,生活经历加上想象与虚构,化成绵绵不绝的文字,给我温暖的安慰。

另一处风景ABC:美国万花筒

书目

1 缤纷美国职场

职场惊变

报税季节秋色浓

生死瞬间

办公室的装饰品与职场悲剧

当下属变成了老板

打扫卫生间的职场文化

深夜的世界

职场的又一次颠簸

25美元与105美元

世上没一件轻松的事

职业改变了生活方式

心甘情愿

我的老板不识字

永不相见:残忍职场的故事

得失之间

2 美国的另一张面孔

一切都在改变:美国的另一张面孔

联邦政府靠不住

哪里有绝对的稳定?

关门之前已有预兆

一起倒霉:跟联邦政府合作的公司

她跳槽去了联邦政府

金牌之后,还要上税吗?

美国这次为什么不申奥

美国没钱去世博会

喂不了细胞种萝卜

果树与房地产

100多岁的老奶奶跳肚皮舞

急诊和医改

人生,没有遗憾就好

当不当义工?

没有钱,一切都是梦想

美国的计量单位干吗不接轨国际

本是同根

3 琳琅交错:东西文化篇

敢不敢生第二胎?

我看芭蕾

两个三角洲

当北京的房价飙过曼哈顿

体验北京

被美国人喊了一声姐

游荡在五道口的菜市场

她爱中国,没有理由

变与不变‏

承载亲情的茴香

不爬藤的成功

宁古塔的美国外教

阿拉伯的算命师

梦回故乡的香雪海

依然没变

东西合璧做美食

美食是舌尖上的乡愁

物价上涨,去农贸市场

尊严

庐山脚下的故事没有结尾

都是艺术品

4 岁月纵横:体验和感悟

跨过生命的暗影

自己的价值

果缘和人缘

记忆里的人与文字

陪我们长大的植物

因緣而聚

果缘人缘

生命的杏花

秋天的收获

神奇的红豆杉

感知月季

“玫瑰美人”成了路标

我羡慕的生活状态

飞机上的各种状况

2011年的七月

橡树果仁

巧克力高跟鞋和糖观灯大龙

多功能车库

那些镜头,那些表情

奥运随想

我的高中同学们

5 人在美国写中文

艺术没有障碍

那些细节,那些植物

文学是件奢侈品

细节,细节

电影和书

不得不做斋汉堡

一部熬了十二年的小说‏

一路写来

感心动耳,绮丽难忘

经历都是财富

缤纷美国职场

职场惊变

那个黄昏,夕阳笼罩大地,呈现出一种悲壮的美丽。 我站在一棵死去的蓝莓树下独自感叹。这棵蓝莓树曾经枝繁叶茂,每年的六月,都奉献出芬芳的果子,让我口齿留香。但是我害死了它!今年春天,我在蓝莓树下种了一棵苦瓜苗。我懒,不想给苦瓜搭架子,只想就地取材,让蓝莓树给苦瓜当当梯子。

整个夏天,我都看见蓝莓和苦瓜和平相处,蓝莓树上挂满了玲珑的苦瓜,在微风中得意地摇晃,让我开心,觉得只要有创新,这个世界就会惊喜。可是在这个中秋的黄昏,我发现蓝莓死了,它枯萎的枝干被繁茂的苦瓜叶掩盖,它临终前的挣扎和冤全,我是不知道了。

手机突然响了,是老朋友安的电话,谈及下周去某个艺术家的工作室参观,她随口问了我一句,希拉(Sheila)你还记得吗?就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实习生,她现在已经是保险集团公司的金融总监(Finance Director)了。

八九年前,我在一家保险集团做财税分析,安跟我是同事。我们有个共同的上司:女老板格瑞斯。那年夏天来了个实习生,一脸的 稚气,怯生生的样子,还是我亲口告诉她,卫生间在哪儿,咖啡厅在哪儿。初来咋到,业务上遇到不懂的问题,她也曾向我和安请教。谁也没有想到许多年后,她摇身一变,变成了集团公司的风云人物。

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希拉刚来我们部门的时候,因为实习,享受不了员工的停车位。格瑞斯特地跑了一趟运营部(Operation Department ),据理力争,给她争取到了停车牌子。格瑞斯和希拉似乎有缘,两个人经常在公司的休息室亲密交谈,在工作上也对她委以重任,两个月后,就把重要报表交给她完成。那时我和安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但在格瑞斯的眼睛里轻若浮木,连实习生也不如。

我和安都是天性敏锐的人。那些年公司经营不善,效益滑坡,兼并和重组是迟早的事。格瑞斯的压力很大,常对我们的工作吹毛求 疵,但见了希拉,依然是一脸的慈祥。职场的郁闷让我下定了决心:与其被格瑞斯借故炒掉,还不如自己潇洒离去。我离开公司不到三个月,安也离开了。安曾经对 我说过,她(格瑞斯)既然那么信任希拉,就让她们两个人抱成一棵树一辈子扭在一起。

两个人到底没有抱成一棵树。当希拉大学毕业后,正式进入公司,职场之路有贵人扶持,很快就提薪升职,跟格瑞斯平起平坐,又过了几年,居然跳上了金融总监的座椅。也就是说,希拉成了格瑞斯的顶头上司,格瑞斯必须听命于希拉。

当集团公司面临第二次重组,大权在握的希拉,大刀阔斧,冷面无情地让一帮元老下岗,下岗的名单里就有格瑞斯。那年格瑞斯刚满60,还期待着多干几年,拿满公司的退休金就回家,可是半路上一番折腾,退休金足足缩了大半的水,往后的面包还得自己去找。她后悔吗?后悔当初重用希拉,希拉的野心勃勃,是我和安所欠缺的,平庸的雇员办事效率低,让上司看着不爽,但不玩利剑,绝对不会觊觎上司的宝座。

我是在惊愕中听完了这个故事。我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希拉的新婚丈夫,正好是安的表弟。她们居然成了亲戚!世间就有这么巧的事!我的眼睛一直落在被苦瓜缠 死的蓝莓树上。苦瓜在最初的成长过程中,蓝莓无私无怨,扶持它到有阳光的地方,等到苦瓜根深叶茂,果实累累,却是蓝莓凄凉而去的晚景。大自然也好,人类社会也好,总有太多相似的一幕。

报税季节秋色浓

不觉间抬起头来,树林七彩斑斓,似乎被调色板上的颜色,纵情泼溅过,温柔渲染过,从绯红到灿黄,从云紫到霞橙,那动人的色彩,不仅点亮了人的眼睛,整个心魂也跟着明媚起来。周末的阳光闪耀在窗外,我在电话里呼朋唤友:”我们上山吧,先看红叶,再采苹果,一定会很快乐。”

“快乐是你们的,我不行,马上就是税务农忙了。”

说这话的朋友,曾是我商学院的同学,考过了CPA(注册会计师),如今与人合伙开了家会计事务所(CPA Firm)。每年的年底到第二年的四月,是美国税务的”农忙“季节,现在是秋天,虽然还没进入”农忙“,但是千头万绪的准备工作开始上马了:新的税法规则要学习,新的报税软件要调试,聘用的兼职报税师要登报;更换的办公设备不满意,还得打电话……

我也像她那样忙过。几年前,我在一家公司上全职,但也会在税务的”农忙“季节,帮人打短工。要说我打工的那家税务公司,跟我朋友开的CPA Firm ,还是有所不同,虽然都是帮人报税,CPA Firm的服务对象多是中产或中产以上的客户,干净典雅的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衣冠楚楚,温文尔雅,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

我经历过的那家税务公司,专为美国低收入阶层服务。在美国许多城市里,贫苦大众的房子都是政府出资修建,被称为 “House Projects”,供低收入或无收入的人免费居住, 这样的免费房十几栋连成一片,自成社区,多建在离城中心不远的地方。公司的办公楼就设在附近,其服务的宗旨和对象非常明显。

有人要问了,穷人能有多少收入? 能拿出几毛钱来上税?淘神耗力伺侯了一番,你还能喝得上浓粥?这里首先得感谢山姆大叔的决策,凡是一个家庭的收入没达到国家的最低标准(每年都在调),不仅不用上税,国家还用美元倒贴。家里人口越多,倒贴的美元越多。在联邦税法里,有个专用名词叫 “Negative income tax(负所得税)”,就是说的这个事。

回看往事,纵横交错的人和事,漫延无边的雾霭后面,一个黑人母亲朝我慢慢走来。她是当年公司的一个客户,一个单身母亲,拖来了四五个孩子,闹嚷嚷一片,有的 拉着她的衣袖,有的在地上爬,她烦不胜烦,喝住了一个,另一个又大哭起来。当我告诉她,网上的数据显示,扣除报税的手续费,她可以拿到六千美元的补贴,她愣住了,眼睛里全是喜悦的光,光芒照亮了她的每一根发丝,她一声尖叫,突然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我似乎也被幸福拥抱了。

慢! 她不能拿走六千美元。老板悠悠然告诉她,联邦政府的钱,比蜗牛还慢,恐怕要等三个月。她跳了起来:那不行,你没看见我一堆孩子,哪一个不需要钱?老板说, 我们的宗旨就是为你们服务,你们的快乐就是我们的幸福。我们有一个贷款计划,可以立刻付你现金,但是只有四千五,没有六千,你要不要?我在一旁听得心凉, 这老板赚钱也太黑了吧,一口咬下去,满嘴带血的肥肉,眼睛都不眨。要是换上我是黑女人,三个月就三个月,我宁可等政府的全额补贴,也不要坏人啃我的馅饼。 但是她等不及了,她的声音全是乞求:“把钱给我吧,不管多少。”

她带着孩子,带着一身的幸福走远了。她前脚刚一走,老板娘就冲了出来,手拿空气清新剂,对着空气和办公桌一阵狂喷,口里还嚷着:懒东西,脏东西,污染了我的空气。老板也在一旁感叹:这帮懒人,靠纳税人养活的寄生虫,是国家最沉重的负担!我没有应和老板二人,他们的言行落在我的眼里心里,起了另一番涟漪:你们 有什么资格侮辱人家,人家是懒东西和寄生虫,没有懒东西和寄生虫,你们靠什么积累财产?靠什么快速爆富?你们的名车和豪宅,你们孩子所上的私立学校,为什么没有感恩的心,感恩别人给你的机会,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我那个开CPA Firm 的朋友说过,在美国,只要有份工作,就有份尊严,似乎就可以骄傲地说:我很勤奋,我的收入帮国家养活了好吃懒做的人。我对她说,如果这世上没有好吃懒做的人,如果人人都勤奋努力,我们该面对怎样的竞争,拼死拼活的竞争!记得几年前,美国的大银行:Bank of America(美洲银行)因为业绩不好,开始大幅裁员,银行中被裁的金融师,一个个捋胳膊,挽袖子,擦拳摩掌,对准财务方向,准备向CPA 大考发动进攻。那时候我和朋友都在准备CPA,得知这个消息,朋友叫了起来:不要,不要,我们不要竞争者!是的,我们宁可他们去吃救济,也不要加入竞争的队伍。

思来想去,我和朋友发出一样的感叹:珍惜目前拥有的工作,无论什么工作,感恩每一次缴税,因为在缴税的过程中,我们换得了尊严。低头不语间,突然又想起这些 日子的“占领华尔街”,闹得沸沸扬扬,惊天动地。我理解他们,那些愤怒呐喊的人们,不就是想要一份工作,一份尊严,他们不要社会福利,不要食物券,更不想 住在免费的房楼,面对鄙视尖刻的目光。那是他们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于是我们的社会才多姿多彩。我们在拥有选择的权利时,也应该尊重他人的选择,这样的社会才更安定和谐。

阳光下秋色正浓。缤纷绚烂的秋叶,编织了万紫千红的美丽,扑天盖地朝我袭面而来,我思绪万千,同风中的秋叶一起飞舞: 还是大自然最公平,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裕,无论你是勤奋,还是懒惰,它的美丽没有私心,慷慨给了每一个人。

生死瞬间

我有个美国朋友是个护士,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有冲心击肺的雷霆万钧,真人真事,发生的地方离我所在的城市只有3小时的车程。

  一个叫克拉的护士杀人了!是蓄意谋杀,她以注射麻药的方式把病人送离了人世。说来很怪,凡是接触过克拉的人,都赞她是个好人、善人、开心的人,可她确实杀了人,对警方的指控,她点头全认了。

  克拉从护士学校毕业后,最初留在大医院,后来去了一家美容诊所当麻醉护士,因为工资福利让她满意开心。那本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三,与克拉的往常没有什么异样,她满脸笑容同医生走进手术室,她要给病人实施麻醉,那个女病人要做隆胸手术。只是女病人的脸太熟了,以至于克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这一看不打紧,看得心脏都寒成了北极的冰。

  那个女人是谁?她太清楚了,就是她18年前的情敌。那时候,她们都在同一个中学,是最好的朋友,但就是这最好的朋友抢走了她的男友。15岁的克 拉心碎神伤,打开煤气,准备告别这个世界,但她命不该绝,被家人救了回来。父母为了她的情绪,双双放弃稳定的工作,带着一家老小搬离了那个城市,她以为自 己一辈子都见不了那个黑心的女人,可怎么以这样的形式又见了面。刹那之间,魔鬼控制了她的心。窗外玫瑰正艳,她一丝不乱,向18年前的情敌注射了过量的麻 醉剂。职场成了报复的场所。 

  我想起中国有句老话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这18年也太长了点吧?18个春秋岁月,什么样的恩怨情愁不能烟消云散?克拉若不是对初恋男友爱之深,也不会对中学情敌恨之切,恨得一针下去就要了她的命!

  朋友对我说,每个人的心灵都住了魔鬼和天使,天使在心,对人对己都是一种莫大的快乐。

  我点头道:“是啊,魔鬼一来,哪怕一瞬间,也是要人要己的命。本来克拉的心一直装满了天使,可是为什么偏偏遭遇了昔日的情敌,一个不小心,魔鬼就凶煞恶煞扑了过来。”

  事过之后,克拉大概也后悔了,因为情敌的丈夫并不是克拉的初恋情人。想想也有道理,高中就谈恋爱的,结好果子的能有几对?朋友认为,那个间接害 死两个女人的男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天涯海角的哪一方,说不定根本不知道这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他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朋友觉得 这件事一传播开去,大家对护士都有了恐惧心理。你想想,杀人不见血,比动刀动枪利索多了,也干净多了。

  身为护士,本应治病救人,却拿起工具杀人,发泄私仇,职业上,道德上绝对辩不过去,再好的律师也辩不过去。就算过去受了伤害,但也不是杀人的理由。

  克拉的案件倒是一剂猛药,让很多男人幡然悔悟:别再逢场作戏,玩弄女人的感情,受伤的女人发起疯来是要杀人的。就算你侥幸躲过了血光之灾,你这一生也不会活得安宁自在。

  克拉所在的那个州还在执行死刑,克拉搞不好会被扔进死牢。正如她给了人家一针,自己同样也会挨上一针—— 死刑犯将被注射行刑。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

  生与死,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往往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办公室的装饰品与职场悲剧

许多年前,我在一家包装公司工作过。公司位于我家50英里外的一个小城,公司的房子外面有棵核桃树,高大繁茂,我去的时候是深秋,风一吹,核桃直往下落,落了一地,闲暇时候我会捡几个回家。

那是一个临时大项目,急需会Javascript和 Photoshop的人。我是由朋友介绍进去的,工资不高,合同期是5个月,工程结束就走人,这个倒也干净利落。我在那里没有独立工作间,跟公司的正式雇员共用一间大办公室。大办公室的格子间,密密挤挤像鸽子笼一样。日子一久,我跟隔壁格子间的苏瑞混熟了,话自然也就多了。

根据我以往的职场经验,美国人喜欢装饰他们的办公室,盆栽的花花草草,家庭成员的各种相片,五花八门的工艺品,琳琅满目地放在办公桌上或者挂在墙上,但是在这个公司,员工的办公桌上只有电脑和文件,很少看见温馨洋溢的装饰品。

苏瑞告诉我,知道为什么吗?这个公司以炒人而著名,她打了个响指,一脸诡秘的笑,她说就是这样,快而干脆,没有回旋的余地,叫你滚蛋就滚蛋。她亲眼看见好几个同事,被叫进经理的办公室,然后黑云惨淡地出来, 有人的脸上还有泪痕。

突然间被一脚踢开,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那份伤痛搅动着委屈,像生锈的铁刀落在胸口上,也像赤脚走在铺满碎玻璃的小路上,我也有过相仿的经历。 当老板要你马上走人,你还得回办公室收拾一堆装饰品,一堆本是温馨记忆的纪念,转眼间横眉冷对,成了负担,情何以堪?

苏瑞说,人家的今天或许就是我的明天,我必须谨慎,要有心理准备。办公室不要摆放任何装饰品,如果老板突然说,明天你不要来了,好的,收拾起来简单干脆,一丝不乱。她见识过太多的局面,狼狈、 尴尬 、脸发青,瑟瑟发抖的手,脆弱的人生充满了不可知的伤痛。

老 板为什么如此冷漠无情?苏瑞说,也有冷漠无情的员工。曾经有个颇受器重的员工,老板给了他很多特权,比如他可以吃三个小时的午餐,而没人敢责怪他。但是他 还是被外面的高薪诱拐了,说走就走,走了还把经手的项目带走。几十万美元的合同,气得老板两个星期都没缓过气来。后来老板学精了,凡是有大合同,一律用聘用外面的合同工。

在 美国,炒员工和炒老板都是一件疏松平常的事,因为雇佣双方都有选择的自由,这也是美国文化的一部分,美国人早见惯不怪。但在某些国家的观念里,这样的文化无法接受。我曾经听说一个日本留学生,在美毕业后找到一份工作,因为英文不够流利,遭到辞退,他在被炒的当天,从高楼一跃而下。在日本人看来,被炒鱿鱼是 无法容忍的奇耻大辱。

日本的企业文化是终身雇佣制,大学生一旦毕业找到工作,公司和雇员的关系就像缔结了婚姻关系,彼此都希望天长地久。公司给予员工支持和关心,直到退休,永不解雇;员工对公司永远忠诚,公司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家,神圣不可侵犯,外面的条件无论多么美丽诱人,绝不跳槽。日本职业人奉行“一进企业门,一辈子是企业的人”。美国人绝对看不懂。中国旧时候有句谚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日本职业人的理念意同形合。

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一家私立的日本幼儿园,四个女老师在怀孕哺育期间,其工作由他人轮流顶替。这样的互助行动,也是日本企业文化滋养出来的结局。幼儿园的工作没有受到影响,员工的饭碗也保住了。

我 比较认同日本的企业文化,彼此信任和关心,才能创造出巨大的效益。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得到的就是人心。日本企业得到了忠诚一心的员工,员工不担忧饭碗会摔落在地,碎一地的伤心。像美国那样的失业悲剧,很少在日本上演。美国文化奉行的是蓬勃创新的自由竞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认定是市场经济发展的精髓,可 谁又能想到自由竞争的背后,是弱肉强食的残忍无情。人们不太相信因果定律:今天凶恶残暴的狼,明天也会变成体弱多病的羊。

我曾经看过一个新闻报道,某年圣诞节,有个失业者出离愤怒,他怎么想得通?退休金和医疗保险,一下子就变成了空中的云。他业务优秀,曾经有竞争公司给他高薪诱惑,他依然忠诚原公司。但是原公司呢?并没有看重他的忠诚,效益不好就当他是烂在地上的苹果,一脚踢得老远。公司老板突然说,金融危机来了,公司开不走了,只能裁员减少成本。但老板又鬼鬼祟祟,招聘年轻人,公司需要廉价而新鲜的劳动力。他知道后,已经没有了悲伤。愤怒冲垮了理智。扛一把枪把老板一家杀了,面对呼啸而来的警察,他冷笑着看了警察一眼,很潇洒地引弹自尽。非常诡异的是他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去敲老板的门。室内一屋子的灯火闪烁,欢乐祥和,孩子们看见窗外的圣诞老人,喜气洋洋打开了门。是啊,如果不是圣诞老人,谁又敢给陌生人开门呢?

我曾把这个新闻写进我的小说里,现实总是比虚构的故事更惨烈。这样的职场悲剧,何尝不是社会环境催生的?当职场上的员工小心翼翼,时刻担惊受怕着,甚至连装饰品也不敢放在办公桌上,这样的企业不知还能走多远?

当下属变成了老板

往事悠悠,总会在不经意间朝你涌来。许多年前,我在一家教育机构上班,部门是财务预算。我的顶头上司爱丽丝,她很年轻,不过28岁,她手下有五个人,从60几岁的老员工到刚毕业的大学毕业生。每天她都会根据部门的实际情况,给我们分配项目。

很多时候,爱丽丝的办公室挤满了人,交头接耳,嘈杂成一片,财务工作不难,但是特别琐碎,各种文件数据眼花缭乱,却不能出乱。她给一个人的任务还没交代完,另一个人在项目中遇到了头疼的结子要请她去梳理。时不时的,电话又在狂响,她刚拿起电话,大老板的秘书又跑来通知她去开会,她忙里忙外,似乎显得手足无措。

后来她的管理方式发生了变化。当她分配任务时,我们不用再到她的办公室听令。她有条不紊,在办公室进门处挂了个文件筐,筐上有七八个架子,每个架子上有我们的名字,她把分配下去的任务,按照名字放到不同的架子里。这样她不用随时跟我们面对面,从嘈杂声中解脱出来,省事又省心。

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我们就去她的文件架里找自己的项目,一旦项目完成,整理完备后,放回贴有自己名子的架子内。就算她偶尔出门,我们当下手的也不用慌,反正自己的任务都在文件架里,有什么问题也可注明在项目的复印件上,她回来后一目了然,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安排处理。

爱丽丝年轻聪慧,颇有管理的才能,她为人豁达,上至领导,下至群众都能融洽共事。只是有一件事很吃亏,没有本科文凭。据说当年读书,她只差两门课就可以拿到学位,她完全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把课修完,可是一系列的家庭琐事绊住了她,先是父亲生病,然后是自己结婚生子,她始终没有时间回到学校。虽说一个人的成败在于能力,而不能看文凭,但是没有学位当底子,在教育机构很难得到高层的提升。当然,在私人公司另当别论,很多人都知道,比尔盖茨也没有本科学位。但这世上有多少没学位的聪明人能当比尔盖茨?

因为诸多的原因,我干了不到两年便离开了那家教育结构,但是跟过去的同事依然保持联系。那年圣诞节,她们告诉我,爱丽丝手下的一个年轻女孩,太厉害了,她工作能力出众,成了机构大老板的助手,又过了几年,居然坐上了总会计师的宝座,其职位在爱丽丝之上。

这不能怪那年轻女孩抢班夺权,那年轻女孩有财务本科学历,一直没有男朋友,全身心都倾注在事业上。工作之余还读书,几下就折腾出了个MBA,紧跟着再接再厉,呕心沥血考过了CPA(美国注册会计师)。而爱丽丝一直在原地踏步,前后生了三个孩子,孩子和丈夫都牵扯她的精力,家务繁忙,忙里忙外,一直没有回学校拿学位。机会闪着粲然的光,从她的身边悠然溜过,但她没有力量抓住它。

职场风云变幻莫测,自己的下属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的老板,这样的一幕戏剧,我并不是第一次见识。我愿意相信一句老话,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打扫卫生间的职场文化

在我的职场记忆里,大公司分工严密,搞金融的绝对不可能去管理电脑,写程序的不可能搞图画设计。小公司就不同了,头顶不同颜色,不同尺寸的帽子,什么样的角色都得上台扮一圈,什么样的任务都得给我顶下来。美国有句俗语叫:Wear many hats (戴许多帽子),就是这个意思。

我曾在一家高科技公司上个班,公司规模不大,二十来个人的样子。公司没有请清洁工,室内的卫生谁打扫呢?大家轮流做清洁。公司秘书每周会发一个安排表,比如谁谁这周洗咖啡杯,谁谁这周倒垃圾,诸如洗尘、清理厨房、打扫卫生间,大家轮流都会干到。

我第一天上班就撞上与业务不相关的杂事,感觉还是挺诧异的。老总说,我们曾经请过清洁工,打扫得不如人意,还不如自己动手,节约下来的费用,圣诞节大家出去吃一顿。在美国,清洁工的人工费并不便宜,一周是300到350美元,一个月一千多美元,一年下来差不多15000美元,如此人工费,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说圣诞节出去吃饭能花多少钱?三十美元一个人的自助餐,在我们这个城市就算顶级的标准。30美元乘以25个人,有多大的数字呢?哈,这老板的算盘打得真是贼精。老板若不精打细算,也就不是老板了,更何况还是创业初期的老板。

马克思早说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不仅有残酷的一面,还有血腥的一面。在那小公司上班,明摆着就是被老板榨干最后一滴汗。加班是家常便饭,回家时已是满天的星星,老板有规定,周末手机也不能关,随叫随到。眼看着我日渐憔悴,镜子里的一张脸,枯萎得快赶上秋后的老丝瓜,在趁老板踢掉我之前,赶快找下一任东家吧。

职场没有慈祥的东家,我是在颠簸折腾,多年之后才悟出的道理。无论是千万产业的集团公司,还是两三个人撑起来的小店子,各有各的狠招,对员工不会心慈仁善。他为什么要对你仁善?他又不是出来搞慈善,他也有一大家人要养活。你算什么呢?你不是他的亲人,不是他的朋友,不过就是他请来的佣人,你给他干活,他给你银子,这个过程最好和和气气,不要充满紧张和仇恨,就是最好的结局。反正大家都有选择的权利,老板可以炒掉员工,员工谋到了高就,也可以踢掉老板。

职场不同情场,最怕用情太深,有的员工对公司忠诚尽责,一心一意,外面再大的诱惑也不能把他勾引过去。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心血耗干了,体力和智利比不上朝气蓬勃的新员工,公司不想要你了,说解雇就解雇,踢走你就像踢一块西瓜皮,或者扔一根香蕉皮。

美国的职场文化就是自由竞争,适者生存,温情脉脉的表情和言语都是装的,或者说是暂时的。当你走在事业的高潮期,四周鲜花簇锦,春光明媚,千万不要沾沾自喜,前辈的教训历历在目,早做人生的规划, 就算遭遇凄风苦雨,山穷水尽,也绝不灰心丧志。

深夜的世界

多年前的一个故事,一直留在记忆里,带着几分诡异的色彩。那时我在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公司有两个员工的名字雷同,都叫艾瑞克,大家称呼他们一个叫大艾瑞克,另一个叫小艾瑞克,这跟中国的习惯倒是一致。我在中国工作的时候,公司有两个黄红,很自然,一个是大黄红,另一个便成了小黄红。

大艾瑞克跟大家一样,早晨八点钟来上班,晚上六、七点开车回家。小艾瑞克的作息制度跟众人踩不到一个点上,他晚上六、七点才来,第二天凌晨离开公司。电脑程序员与众不同,喜欢日夜颠倒的工作方式,老板理解,只要能完成任务,给公司创造效益,才不管是跟太阳一起工作,还是跟星星月亮一起工作。

小艾瑞克告诉大家,深夜上班好处很多,四周静寂一片,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头脑清晰,精力旺盛,许多白日搞不定的技术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有人打趣:整栋楼就就你一个人,你不怕鬼吗?他说,鬼有什麽好怕的,鬼又不害你。好几次,小艾瑞克听见楼下的厨房传来诡异的声音,有脚步的声音,有喝水的声音,有开冰箱的声音,还有弹子球落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声音。他以为是几个同事也在加班,便兴匆匆下楼,奇怪啊,如果有人,怎麽没有灯光?他顺手扭亮了灯,推开厨房的门,什麽人都没有,搞什麽鬼?

我听得毛骨悚然,他倒不以为然,小艾瑞克说鬼不可怕,人才可怕。深夜时分,他居高临下,从窗外看到各种诡异的现象,跟鬼无关,都是人干的。两三个毛贼,撬门进了一家餐馆的厨房,从裡面偷搬了几个箱子,估计那箱子装的不是鱼肉就是牛肉;马路上跑着一辆车,开得摇摇晃晃,司机多半喝醉了酒,撞歪了路边的车,醉鬼连忙逃走。

更奇的是,那夜他看见一黑一白两部车,同时停在大树下,一男一女从车上出来,紧紧抱在一起,他估计是偷情的已婚男女,在深夜寻找婚外的刺激;也有可能是未成年的少男少女,趁父母熟睡时把车开出来幽会。除了人,他还见过两头狐狸,一大一小,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深夜无人的小街上悠然走过,似乎没有察觉潜伏的威胁。

深夜的世界,荒寂而怪诞,没有喧嚣的嘈杂,但是景象更为鲜活, 跟白日的世界截然不同,也只有深夜工作的人才能领略。

职场的又一次颠簸

我和文友常拜读对方的文章。记得那个细雨纷飞的天,文友在电话里说,近日读你的文章,似乎都跟风景名胜有关,感觉你满世界在跑。说实话,我早就没有跑了,我早就没有那些快乐自由的日子。我发表的文章都是写的过去,跟现在的世界隔着一条河。

2013年的秋天,我开始了一份新工作,新工作五花八门,各种限制,让我必须老实呆在家里听令,甚至周末也没有例外。那天几个朋友问我,春天的山上满是樱花,弯弯的小河飘满了花瓣,我们在外面住上一夜,可以拍日出和黄昏时的樱花。我只有感叹:我羡慕你们游山玩水,但是我哪儿都走不了!

我现今成了舞蹈形体老师,钱挣不了多少,每日每夜奔波在不同的地方上班,健身房、图书馆、退休俱乐部、社区娱乐中心、慈善机构……所教的学生(其实也就是服务的对象),其年龄从2岁到102岁。教授的课程主要是Zumba,来自南美的一种健身舞蹈,动感的音乐,时尚快节奏的舞步,目前在美国的健身圈子里别红火。

我从来没想到,四十岁之后的职业生涯,还能踏上这条路。去年夏天,三部长篇小说的修订,再加上2部游记书稿的催赶,让我精疲力竭。心余力绌。而作为一个作家,必须要有外面的生活,才能丰富笔下的资源。我很悲观地发现,我再也不想从事办公室的工作,那种目瞪电脑,需要不停地分析和计算。

搁在往年,每个报税季节我都会回公司上班,老板常让我做一些税务案件的Research(查询调研),千头万绪的税法条款要给他一条条列出来。我知道,那样的工作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真的,就算一道大餐摆在我的眼前,我连张开嘴的力量也没有。

希望在写作之余从事体力劳动,我想去餐馆打工,最好是自助餐,只要手脚麻利,根本不要动什么脑子。可惜想象很灿烂,现实很寒冷,一时半载的,居然没有一家餐馆要我。那日在网上闲逛,无意发现一家俱乐部需要舞蹈老师,舞蹈老师好啊,在音乐中运动,自己快乐,周围的人也跟着你一起快乐。我想都不想,便跑去应征。

哪来的胆量?二十多年前,我青春正茂,是一家娱乐城的舞蹈艺员,当然,我不是职业舞者,做不出高难度的翻飞动作,但是给歌手伴舞绰绰有余,也偶尔去迪厅领过舞,见台下一群人跟着我的舞步一起行动,那份喜悦至今还闪跳在记忆里。

面试的时候,我把中国的舞蹈经验告诉了招聘官。在美国人看来,如果你从事的舞蹈工作能养活自己,你可以算是职业舞者。对方继续审问我,你有教舞的经验吗?我老实地相告,没有给集体上课的经验,但是教过私人的形体舞蹈和瑜伽,那种一对一的教学方式。

两个星期后,对方给我来电话,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时间,看会员是否满意你。机构先说好了,不让我教Zumba和瑜伽,因为这两项都已经有老师。结合我自身的文化背景,我设计了一门课: ”东方舞蹈运动 (Oriental dance movement)”, 那是一种节奏舒缓的健身舞蹈,我把太极和气功也揉杂了进去。领导说,课程必须新颖,才能吸引会员的注意力。

俱乐部的会员都是退休的白领,我班上的学生清一色的女性,她们退休前都有一份正规的职业,有的是教授,有的是工程师,还有的是大公司的法律顾问,她们举止文雅,通情达理,我跟她们交流容易,相处融洽。一个小期(Session) 结束后,给我的评语(Feedback)多是赞扬和鼓励。

尽管如此,我知道这是个风中摇晃的工作,随时都可能掉在地上,摔一地的粉碎。想开点,当老师时间灵活,完全可以多兼几家,我国内的舞蹈朋友,奔走在不同的健身房,把这个称之为“走课”,走课走得多,收入才丰满。

在俱乐部上班不到一个月,我就开始撒传单似的投放简历。一边找工作,一边也在充电提高技艺,芭蕾、爵士、肚皮舞、古典舞、瑜伽舞、土耳其舞……无论从前摸过没有,全部都要悉心学习。冬去春来,时光匆忙,我也开始了我的“走课“生涯,手拿七八张W-9 税表,奔走在七八家机构。为什么是W-9 税表,而不是W-2税表 ?W-9 是给自由职业者( Freelancer/ Independent contractor)的税表,而W-2 是给自家员工(Employee)的 税表。用W-2税表,表明老板给你缴付了各种社安保险税,而用W-9 税表呢?到了年底,你自己要乖乖上缴给联邦政府。

在我的新职业出发前,我就经历过这两种税表,命中注定,我的职场特别颠簸。如今看看我的单位,健身房有三家,图书馆有四家,其他零零碎碎的几个东家,随时召唤,随时听令,前提是只要我有时间,前提是我愿意牺牲周末和假日。

不是每个单位都对你友好,那些挖苦的表情,刺人的语言,你必须去面对,去消化。总之,要训练自己的心胸,让其变得宽阔豁达,能容世上纷繁的颜色和声音。近日在一家图书馆教Zumba,那是一个课余项目(After school Program),服务的对象是一群青少年。这群青少年来自低收入家庭,政府怕这群孩子在放学后无人看管,打架吸毒,惹事生非,便拨款给图书馆,设立各种项目,比如瑜伽、武术、写作、绘画、舞蹈……把他们暂时管起来。我教他们Zumba,有几个非裔孩子爱理不理瞪我几眼,完全是一副不领情的模样。一个满头细鞭子的女孩说:你好意思教我们Zumba?你屁股扭得还没有我幅度大。话一完,周围响起混杂狂笑的嘘声。

“面对这样的学生,你居然还不辞职?”一个朋友问我:“家里遭遇了金融危机?你缺钱缺疯了?”

我是这样解释的:“我是走过职场风雨的人,各种语言和怪面孔也领略过。如今我服务的对象,不可能个个都是俱乐部的白领淑女。我的新职业刚刚起步,嫩得很,选择不了别人,只能人家选我,我必须珍惜任何机会。”

其实静心想想,那个非裔孩子并不是无中生有,说得也有它的道理。我们亚洲人,天性跳舞不如非洲人,他们的节奏感和韵律感,一出场就是活波鲜快。面对自身的弱点,想想怎样提高和改进,遇到问题,不能一味躲避,必须面对。我后来把课程一分为二,前半节跳Zumba,后半节跳太极舞。说实话,我的太极完全是匆匆上马,强化速成,我只是把太极的基本动作和舞蹈结合起来。但是因为我来自中国,来自太极的发源地,课堂中无人对我发出质疑的声音。

回想从前旅行的时光,看世界的千山万水,做梦一般,怎么会有那样奢侈的日子?

上天不会给你永远的安逸潇洒,在人生的某个拐点处,时光悄然流去,空间变了,场景也变了。我不后悔,愿意把这份没有节假日的职业进行下去。颠簸的日子有苦有乐,就当是纵横交错的风景,高山大河,小桥细流,我都走过看过。人在途中,多少浮沉起落,多少辛苦忙劳,只要有收获便心满意足。

25美元与105美元

金银花的沁香在空气中隐约浮动。夏天来了,暑假也快来了,孩子们的各种活动,五彩斑斓,像雨后的蘑菇长了一地。一家民间机构办的夏令营,需要招聘几个舞蹈老师,我对工资要求不高,对周末上课也心甘情愿,他们便给了我合同。合同的期限是两个月,也就是说,暑假一结束,课程也就拜拜了。

我有个朋友名叫亦欢,出国前是G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担任过大型舞剧的主要角色。 如今是本地一家少儿舞蹈室的老师,时光匆忙,一教也是十多年了。亦欢对我说:“暑假来了,当老师的都愿意同家人度假,有的想多陪孩子打球或者练琴,像你这样不计较周末的人还真少见,不知他们给你多少钱一节课?”

“25美元一节课,已经是最高的标准了,还有家学校只拿得出15美元一节课。”我老实相告。

“大热天的,汽油这么贵,15美元一节课你也跑?” 朋友问我,舌头底下全是惊诧。她说的没有错,夏天来了,汽油价格也像喝了汽油,一个劲朝上面冲。

我对她说了心里话:“15美元就算是奖励吧,不要钱的义工我都当过,为了挣经验,什么样的课没上过,多远的路我都跑过。我的职业背景远不如你雄厚,我只能一点点给自己打基础,至于以后能建成一个什么样的房子,不后悔就好。”

25美元一节课,课堂上闹哄哄一片,20来个小孩,从6岁到12岁,个个精力充沛,龙腾虎跃,恨不得飞上房梁,把屋顶给你踩几个窟窿,让你可以抬头仰望星星和月亮。为了彻底压住他们的尖叫声,我不得不把音响开到最大量,谢天谢地,音乐还是有它的魅力,像一双奇妙的魔手镇住了喧闹。孩子们不再尖叫,跟着我一起跳起来,室内一片吉祥喜庆,活波欢欣。

夏令营的领导对我有过交代:只要让孩子们快乐开心,动动胳膊,扭扭身子,在音乐中享受运动的喜悦,你的任务就完成了。真的,25美元一节课,对我来说没有压力,因为我的学生没有参加比赛的压力,暂时也没有远大的理想。我知道一个来自俄罗斯的舞蹈老师,曾是莫斯科芭蕾舞团的独舞演员,到了美国没几年,便办了一所芭蕾学校。她教大课,也教小课,知道那种一对一的小课多少钱吗?一个小时105美元。贵吗?我看见家长和学生趋之若鹜,她的预约经常排到了下半年。

那些有梦的孩子,想走专业之路的孩子,必须得到精心的培养和打造。但是有个前提,家长必须出得起这个银子。一个小时105美元,对一个工薪家庭而言,并不是一笔小数,就算是夫妻二人都有正式职业,如果孩子多了,要扛起儿女灿烂缤纷的业余爱好,也得咬紧牙齿。

25美元教一群人,105美元教一个人,这其中的区别,让我同亦欢打开了话题。亦欢很感慨说,在美国还是有各种选择,要想当未来的精英呢?最好接受105美元的私人教育,想混一混日子呢?就跟着你这个三脚猫老师跳跳Zumba。我说我班上也有几个天才学生,节奏感好,柔韧度也好,表演力非常强,他们若是得到专业老师的指导,也可以踏上明天的星光之道。但是他们的家长不在乎,或者家长也出不起专业培养的钱。

亦欢感叹,这就是命,一个人的成功需要各种因素。她说她去过俄罗斯老师的芭蕾学校,有些学生虽然来自富裕的家庭,但根本就不是成材的料。

世上没一件轻松的事

我是从2013年的下半年,开始了一份全新的职业,当了一名舞蹈老师。二十几年前,我是一家娱乐城的舞蹈艺员,主要是在舞台上给歌手伴舞,一周跳七天,一跳就是好些年。那个年间我们的学习资料,是看梅艳芳和草蜢的录像带,对了,还有麦当娜,清一色的劲歌劲舞,大家会聚在一起学习里面的动作。舞蹈队的队长学得比我们卖力,因为她要负责全面的编舞。

就凭当年的那点家底,我有幸敲开了一家退休俱乐部的门,在里面教东方舞蹈(Oriental dance movement)。两个月后,我发现尊巴(Zumba)在美国很吃香,尊巴是一种时尚的健身舞蹈,融合了热辣活波的拉丁舞,比如萨萨、桑巴、弗拉明戈、恰恰。我在网上找了几个视频看,觉得不是什么问题,便开始找工作。后来才知道,尊巴需要执照,否则你是无照经营,抓住了会罚款的。

我只好老实进了一个尊巴培训班,培训班的课一完,便开始在一家健身会所教尊巴(Zumba)。时间久了,认识的同行多了,社交网慢慢建了起来, 外面的兼课也就多了,图书馆、慈善机构、商场、社区娱乐中心…..什么样的活我都在接,不管是教小的,还是教老的,只要时间排得过来,我都会欣然前往。

教授舞蹈,与音乐和运动相伴,是份快乐的工作,但也是份奔波无定的工作。在健身会所教舞,如果你的学员没到一定数量,一个月后,经理会沉下脸,让你卷铺盖走人。相对而言,图书馆和退休俱乐部,属于非盈利机构,待人宽容,气氛轻松。但是也有缺点,课程比较短,如果下半年的财政预算没有到位,他们也会对你说声抱歉。

这份工作特别颠簸,像滚滚大江上的一叶小舟,只能随波逐浪, 控制不了自己的方向。

有朋友问,干吗不自己开业当老板?励志的范本我也听了些,那些激动人心的故事跟我有多大的关系呢?一个教尊巴的女子,因为没有多少本钱,廉租了一家教堂的地下室,一天教两堂课,一堂课有30个学生,一个学生缴5美元,这样算来,她一天的收入是:30*5*2 = 300美元,她一周教5天,收入是1500美元。一个月下来,也算收获累累。当老师时间灵活,她在挣钱的同时,也照顾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

可惜啊,她的成功别人无法复制。我知道有人租了明亮宽敞的舞蹈室,位于市区交通繁华地段,广告也打出去了,但就是没有客源,干了几个月就撑不住了,不得不关门。关门女孩沮丧地说,好多时候没有顾客,我只能教我的姐姐和朋友,姐姐和朋友能捧多久的场啊?她不敢想象,有人租教堂的地下室,一堂课来了30个学生,哪来的人气?莫非是上帝的赠送?

我们只看到别人成功的明艳,奋斗时的汗水和磨砺,全都忽略了。我相信,人生在世,没有一件事在轻松愉快中大功告成。生命总是在风吹雨打后,才能享受阳光的明亮和温暖。

职业改变了生活方式

40几岁的人,突然改行,当了健身房的Zumba舞蹈老师。很多人对我这个年龄从事的职业感到奇怪。有朋友问我,如果从事蹦蹦跳跳这一行,应该早点计划,十年前就该行动。我说这年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上了什么坡,就唱什么歌吧。

职场的变化,带动着我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我先前是个怕太阳的人,总觉得紫外线无处不在,会损伤肌肤。想想看吧,皱纹和雀斑在脸上横行霸道,一张老脸,谁喜欢啊?一年四季,我出门都会涂防晒霜,伞和墨镜也是随身相伴。爱美的女士都知道,阳光是公认的容颜大敌。但是我也清楚,万物的生长却离不开阳光。没有了太阳,这地球立马黑暗混沌,转眼就会变成地狱。

女人过了四十,骨钙的流失度加快,挡都挡不住,时不时会感到腰酸背痛,膝盖不给力。我自己也有亲身体验,锻炼的时候,像劈叉和下腰这样的动作,稍不注意身体就会受伤,冬天特别明显,受伤后要几个月才能恢复。而人在夏天,身体似乎要强壮些,柔韧性也好些。医生对我说,这是缺乏维生素D的表现。夏天太阳强烈,相对而言,人的曝光率高,能更好地防止骨质疏松。

在容颜和健康面前,你会选择哪个?我义无反顾选择健康。四十几岁的女人,幸运当了舞蹈老师,我当然希望拥有强健的骨骼,坚实的肌肉,能撑起我的职场生涯,越长越好。曾经害怕晒太阳的我,开始有意识地沐浴在阳光之下。我对自己说,黑一点,老一点,丑一点都没关系,只要健康就好。当然,任何事情都要适可而止,晒太阳也同样如此。千万别忘了,暴晒太阳是皮肤癌的元凶。

职业变了,生活方式也变了,这个自然。人在美国,规划总是比不上变化。我认识一个美国女孩,正好跟我走上了相反的路,她从小练习舞蹈,然后在舞蹈公司当过职业舞者,年龄大了便在舞蹈工作室当老师。在我看来,当一辈子的舞蹈老师也是份不错的职业,但她厌倦了,开始向往办公司的白领工作,于是重回学校读了个财务本科,毕业后去了银行当会计。我和她没有工作的交集,又怎么会相遇呢?

我的一个舞蹈室老板,恰好是她年少时的同伴,她们一起在芭蕾和钢琴声中长大。去年圣诞节,舞蹈室老板承办一个慈善表演,她正好有时间过去帮忙,还在舞台上演了一个小角色。因为我有财务的背景,于是跟她攀谈了起来,我说我不喜欢办公室的工作,面对电脑里的数据,心烦意乱,项目一个接一个,压力像山一样压过来,哪比得了在音乐中运动快乐?她说她跟我是逆向而行,她在舞蹈这个行业混了二十多年,早就生了厌烦之心。她喜欢早八晚五的工作,有规律的工作,清晨能看见朝阳,黄昏时披着晚霞的光回家,看见夕光中的花树和长桥,心中溢满收获的美丽。我说我最烦的就是这个,早晨开车朝阳在你眼前晃,下班回家,夕阳又开始扰乱你的视线,有时候红绿灯都看不清楚,出了事故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了老师就解放了,不用坐班,时间灵活,感觉像自由的小鸟。

她对我微笑说,你享受你的自由,我享受我的办公室职场。她还强调了最重要的一点,当财务师比当舞蹈老师的收入高多了,这让她感到自己的价值,内心充满了骄傲。职业改变了,她的生活方式也变了,原先上班是混日子,下班跟朋友聚会聊天,要不就是去商场血拼一通,买一堆无用的东西。当舞蹈老师对她而言,已经到了顶点,没有突破和上升的空间,时不时感觉特空虚。而现在的职场光明美好,让她斗志昂扬,除了认真工作,每天都花时间准备CPA(美国注册会计师考试),周末也在用功,朋友的聚会能推就推,她相信只要拿下CPA证书,前途繁花似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选择和生活方式,有的人像鱼,喜欢在水里游;有的人像鸟,喜欢在翱翔天空。有的人是蚂蚁,一生默默无闻,辛勤劳作;而有的人是仙鹤,闲云慢水,悠哉悠哉,从来不为生计忙碌。

心甘情愿

在美国找工作,等到面试那天,一般要穿正规的职业装,西装革履让人显得成熟老练,给招聘方一种信赖认真的感觉。作装正式,也给人尊重的印象。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有些工作的面试就不需要职业正装,比如电工、花工、管道工,再比如健身房的工作,登广告要应聘健身舞老师,一身T恤,一双运动鞋,就可以跑去面试。

想当舞蹈老师吗?面试是问不出什么问题,也看不出你有什么水平。健身房的经理要考察你的实际能力。非常简单,让你上一节示范课(Demo Class),看学员喜不喜欢你,经理也在一旁观察你。你上的示范课,经理会给你付钱,但一毛不拔的经理居多。

示范课结束后,如果经理看你顺眼,会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一个月之内,如果你班上的会员达到一定数额,你才能继续教下去。班上人数不够怎么办?答案异常简单,让你马上走人。

记得那天我去面试,健身房经理说,我这儿有三个舞蹈老师,你就跳一个成套吧(一首歌)。我最初以为是跳给那三个舞蹈老师看,结果是让我在前面带舞,三个老师在后面跟着我跳,貌似你在领舞,其实她们在集体考察我。跳完后,经理说,我们要考虑一下,有情况随时通知你。两天后我接到电话,让我试教一个月。一个月后,我的座课率不理想,经理耸肩微笑。她不说我也明白,是我挥挥衣袖告别的时候。

不要抱怨,这就是我的路。在外教舞,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工作。但我相信东方不亮西方亮,我一边教舞,一边学舞,同时也在满天放飞简历,感觉就像放飞一群鸽子。这样也有好处,失去一个工作的同时,也有新东家对我微笑招手。人生就是在曲折坎坷中行走,只要自己不放弃,生命总是闪动希望。

我后来遇见一个好东家,她是一家私人健身所的老板,健身所规模不大,设施也不够完善,但是老板心地善良,以诚待人,总是站在员工的立场考虑问题。她从不解雇人,除非你自己要走。有段时间我看健身所生意萧条,主动跟老板商量说,你可以减我的课时。她说不,广告已经打出去了,哪怕只有一个人来,课也得开。我说若是这样,你可以降低我的工资。她还是摇头说不,除非我自己主动致辞,她不会对我降薪。遇见这样的老板,心热情暖,是员工的福气,我只能以努力回报。

我能帮她做什么呢?我利用城市的免费招聘网站(craigslist),为老板精心打造了各种广告,从文字排版到设计构图,都是我一人搞定。我曾在高科技公司工作过,有Photoshop的经验,设计出一个简单的广告图没有问题,我每个星期都更新广告,让老板有源源不断的客户找上门来。老板很感激我,她说在外面找人做事,一开门就是钱,她小户小店的,招架不了几次。而我所做的一切全是免费,并且心甘情愿。

我的老板不识字

2014年的夏天,因为想积累教学经验,我东征西跑,到处帮人代课,我不挑剔机构,只要对方看得上我,我就马上行动。那天我去一家幼儿园替舞蹈课,上完课后正准备走,老板叫住了我,让我帮她一个忙,什么忙?她让我看看两个茶叶包装,哪个是柠檬味道,哪个是薄荷味道。我楞了,彩色字体那么大,那么醒目,清清楚楚印在包装上,老板莫非不认字?她才四十几岁,不可能人老眼花,看不清包装上的字。

我后来才知道,这老板真的不识字,平时文件啊,信件啊,电脑之类的东西都是女儿在管理,恰好那天女儿有事出门,她便抓了我的差。

美国居然有文盲?我算是长了见识,美国不是义务教育吗?从小学到中学,公立学校不花钱。若是穷人家的孩子,还可以得到午餐补助。读几年的小学,就该知道柠檬和薄荷的单词,当初干吗不去接受义务教育呢?

我有个朋友说,义务教育并不是强迫教育,有的人天性爱玩,讨厌学校,不去上学,警察也不会来干涉。还有的人出生在贫苦家庭,小小年龄就要承担养家的重担,各种原因让他们远离学校,失去了读书和写字的培训。好在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家,只要不懒惰,各行各业都能走通,并不是非要读饱了书才能成就大业。

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个幼儿园的老板,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穿着和言谈,你根本不会把文盲这个词汇跟她联系起来。最让我佩服的是,她向我请教的时候,淡定自如,没有一点自卑和羞怯,就像让我帮她递一杯水,帮她开一下门。何等自信的一个人!她有她骄傲的资本,不识字虽说是个瑕疵,但是她有本领把幼儿园运转起来,成全了自己,也贡献了就业的机会,那家幼儿园的老师们,哪个不是从学校毕业的?要学位有学位,要证书有证书。文盲只要有本领,大家也心甘情愿给她打工。

想起几年前,奥斯卡获奖电影《朗读者》(The Reader),女主人公在大时代的血雨腥風中,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但她面对审判,完全能证明自己无罪,证明无罪就要承认自己是文盲。文盲真的那么羞耻吗?女主人公宁可接受判刑,宁可用生命去掩盖。

永不相见:残忍职场的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而残忍的故事,发生在我的朋友圈子里,我把它以纪实小说的方式整理了出来,希望给我们感悟,能从中吸取某些教训。

苏明华永远都会记得那个下午,他长长吁了一口气,那个庞大的项目总算可以做个了结。房梁搭建好了,剩下来的就是添砖加瓦。黑暗的日子熬过去了,阳光越来越灿烂。真的灿烂吗?新老板吉米朝他走过来,面无表情,丢下一句话:“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明华进了吉米的办公室,理所当然以为是探讨那个项目。吉米眼睛眨了眨,说的每个字都在明华的头顶轰隆隆爆炸:“你明天不用来了。”

“什么意思?你们要炒我?” 明华身体空了,血冷了,人瘫在椅子上,想厉声地责问,想愤怒地咆哮,可惜也没有这个气力。

“这是上面的意思,因为机构发生了变化,要重新组建,我们,我们也无能为力。”

明华知道那是吉米的谎言。可是他还能怎么办?他第一个反应是想冲进办公室,把那个呕心沥血的项目迅速毁掉,你让我死,我也不让你好活!但是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能乱来,乱来也没有用。从接手那个新项目起,吉米就对明华有要求,每天都把完成的进程以电子邮件的方式传给他,时刻都在更新。吉米恐怕早就全盘布署,设好了陷阱。

“我们会给你多发一个月的薪水。” 吉米说。

“我只希望,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面。” 明华一直咬住牙,好不容易挣扎出一句完整的话。

出了公司,明华浑身冰凉,在车上想了好久,呆了好久,才启动了引擎。无论怎样绝望,怎样悲伤,他还是要回家!回家怎样跟家人交代?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金融危机来势汹汹,给了公司几个拳头,但是公司实力雄厚,还没到要靠裁人来降低成本,维持公司的生存。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在公司已经工作了十个春秋,业务上兢兢业业,做人时低调谦逊。前些日子,公司合并了,部门换了新经理,隔壁格子间的亨特突然消失了,明华知道他被炒了,当时心头微微震了一下,凉了一下,并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也会落在自己的头上。他总是很自信,自己有精强的业务水平,换什么样的老板都不怕。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无涯的黑暗中看见许多扭曲的问号,他强烈需要答案!但是吉米没有给他时间。一旦决定了,你就走人吧,再多的解释也是泡沫。明华想起上个月吉米还在说,我们公司的人就是一家人,彼此要相互帮助,共度难关。当时两个人还聊起了家常,才发现吉米的妻子的与明华的女儿同名,而吉米的女儿与明华的妻子同名。“你说我们是不是一家人?“吉米当时笑着问明华。

“我们是不是一家人?”明华回想着,扭曲着鼻子眼睛,放声大笑起来。一家人会把一家人一脚踢到大街上吗?既然不是一家人,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姻亲关系,干吗还要举起一家人的招牌?

他的车没有直接开回家,他把车停在公园的门口,一想起他的家人,他感觉一身的伤痛,一身都在流血。他亲爱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他怎样向她们开口,他一直是妻子坚硬的脊梁,孩子崇拜的英雄。这一个晚上,他该怎样面对他们?

明华首先得面对自己。工作没了,收入也没了,家里房子和车子的贷款,就是两座山啊。

明华的妻子丽沙是个美国人,这在华人圈子里不常见,没什么好奇怪的,中国男人娶美国女人的不多。明华和丽莎是在国家公园相识的,那天他们都参加了公园的划船比赛。他跟家人和朋友说,他和她是一见钟情,她的蓝眼睛一下就温暖了他的心。许多人不看好他的婚姻,觉得美国女人不温顺,不三从四德。明华说,开什么玩笑,现在还有多少中国女人三从四德?

一件衣服穿在身上,暖不暖身,舒服不舒服,明华自己最清楚,在他看来,丽莎比好多中国女人还贤惠,烧饭、洗衣、种花种菜,干什么都利索干净,什么都井井有条。有人说,两个人文化不同,没有共同语言。这个要明华自己感觉,他觉得他和丽莎之间的语言,比同他自己的父母还要多。闲暇时光,明华喜欢看欧美的电影,这个他父母不可能同他分享吧?明华学的是理科,但爱的是音乐,从小就喜欢听西方音乐,比如交响乐、意大利歌剧,而他的父母是忠诚的京剧迷,明华对咿咿呀呀的京戏唱腔没有缘,一听见就皱眉头。

初婚是甜蜜欢快的,是春风中的燕子悠闲地飞过湖面,是月光下的泉水潺潺淙淙,他们只要有时间就去欧洲度假。明华总是忘不了那个罗马的夏天,他们在波各塞花园(Villa Borghese Gardens)迷路了,不远处的老歌剧院,飘来一段《茶花女》的咏叹调,咏叹调里起伏的爱和柔情,穿过阳光和风,还有玫瑰的幽香,落在他们的耳边。世界都消失了,那歌声是天堂的一束光,空灵而清亮,直接穿透人心,就那么一刹那,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了泪光。他们痴情对望,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对方的灵魂,他们的灵魂永远都在一起!

丽莎很快就怀了孩子,他们在欢喜中期待生命的降临。没多久,丽莎工作的机构,因为政府的资助没有申请下来,只有裁人,丽莎不幸中招。明华安慰她,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怀孩子了,不如不干。丽莎说,怎么说也是一份工作。明华说,你一个当秘书的,能挣得了多少,还朝九晚五的辛苦,不如回家休息,反正家里有我就行了。真的,这个家有他就行了,丽莎知道,他的能力和胸怀,能撑起一个家的幸福和温暖。

女儿的降临,给这个幸福的家添了更多的快乐,更多的美丽。女儿提娜乖巧可爱,夫妇两个人都不知道怎样爱她才好。提娜从小就精力旺盛,送她去学芭蕾,芭蕾运动量不够,消耗不完她的体力。于是把她送到体操房,这下她满意了,蹦上跳下的,一口气不歇,可以翻十几个筋斗。体操房的老师说,提娜天赋好,好好练下去,可以去当雷顿第二,拿下全能的奥运金牌。一家人虽然做着奥运的金牌梦,但也知道路要一步步走,银子如水一样的花,教练费、体操服、参赛的机票、出门要住宾馆……这个夏天,丽莎要送提娜去加州,参加一个体操夏令营,杂七杂八的费用堆积起来,那是一个不薄的数字。丽莎思前虑后,总是不安,家里还有沉重的房贷和车贷,家里只有明华一个人工作。明华安慰妻子说,亲爱的,别皱起一张脸,孩子的前途,值得我们的投资,你不要担心太多,只要我还在工作,你就放心带着提娜去加州吧。

但是现在明华失去了工作,这个家怎么走?说近点,下个月的账单怎么付?说远点,提娜的奥运梦怎么圆?明华把车停在公园的门口,灭了灯,好长的时间里,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卷缩在黑暗里,黑暗里似乎有头巨兽,血红的眼睛正盯住他。他必须逃,他该怎样逃回家?回家面对妻子的柔情和孩子的笑脸?

他不能让妻子担心,他只能撒谎!他在公园独自痛苦的时候,就给丽莎挂了个电话,说是要加班。两个小时后,他撑起筋骨,还是把车开回了家。家里的灯还亮着,进了门,丽莎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只是说提娜已经睡了,睡前还在唠叨爸爸,说爸爸该回家了,爸爸在外边干活真是辛苦。明华一听,胸口一阵发紧发酸,眼前半明半暗,他把丽莎拉到沙发前,想盖也盖不住的话,全都冲了出来。

都知道美国经济不好,许多人都在失业,恶梦一般的日子,咬牙切齿熬过去吧。但是丽莎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头上本来是好好的蓝天,忽然间就咆哮过一场龙卷风。她苍白着一张脸,发出来的声音都在发抖,但她还是在尽力安慰他:“现在美国这个大环境,我们也躲不过去,迟早都要面对这一天,没什么大不了的,早来总比晚来好吧。”明华摇着头,吐出来的气,虚渺无力,似乎比游丝还细:“我们两个大人还好办,但是提娜怎么办,总不能苦了她吧?”

提娜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当父母的必须在后面撑着,给力给银子。想着女儿,夫妻二人都是一夜未眠,他们在黑夜中抱紧了对方,眼中含着泪,却又不想让对方知道。在孩子面前更要小心,纵然外面有狂风暴雨,但关上门的家,必须是温暖的,安全的,一切如旧的稳定。那天丽莎从娘家回来,眼睛漾着笑意,她对明华说: “我给父母谈了我们的状况,他们愿意支持我们,主要也是因为提娜,他们愿意借出一万美元。”明华知道一万美元不是一个小数,老丈人家也不是好宽裕的人家。丽莎说:“我妈说了,告诉明华不要太焦虑。在家好好休息,调整调整,投简历继续找工作。过了这周,我就带着提娜去夏令营。”

明华点了点头,但心里着实不好受,妻子嫁给自己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向娘家求助。失业在家,明华整日茫然然,天地都是灰蒙蒙的,混沌无边,没有色彩和层次。他从失业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往外边投简历,越急越没有消息,一个面试的电话都没有!丽莎总是说,不用急,你迟早会有新工作的。丽莎越安慰他,他的心越发沉得像古树的老根。

那个阴暗的清晨,天上飞着细雨。明华送妻子和女儿去机场。丽莎早对明华说过,这个夏令营对提娜很重要,那里的教练都是曾经的奥运冠军,夏令营完后,紧跟着几场重要比赛,只要在比赛中拿了名次,就可以入选国家体操中心(中心在德克加斯州),到时候自然有赞助商找上门来。

“爸爸在家努力挣钱,妈妈陪着我去参加训练,爸爸妈妈都很辛苦。” 女儿娇俏的童音,让明华听得百感交集,可爱的女儿啊,你并不知道爸爸失业了!明华手握方向盘,一阵心神恍惚,居然在高速公路上下错了路口!那不是去机场的路口,而是去他曾经公司的路口。丽莎看出来了,并没有责备他什么,只是轻言细语说,没关系,下错了就下错了,等会儿再把车调过头重上高速。明华只是苦笑,公司那么无情抛弃了他,他潜意识里还是念着公司,放不下啊,多少心血和感情都赔进去了。

他静了静,重新上了高速。谁也不知道,一辆大卡车突然向他横冲过来,当然不是明华的错,是卡车的错,卡车的司机劳累过度,在车上睡着了。他这一觉,睡错了地点和时间,不早不晚,让明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远离了人间。

一场车祸,两个家的悲剧,在法庭上,卡车司机声泪俱下,他要养家,他有五个孩子,老婆没有工作,他的压力大,所以必须加班干活。他这不分黑夜的加班,把自己送进了监牢,谁会去照顾他的亲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陪审员的眼睛都红了。

但是明华呢?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痛?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疼痛,因为无法相信,觉得只是一个恶梦而已,浑身上下一片空荡荡的麻木,没有任何感觉。当他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家了,悲痛是一把生锈的铁锯子,很慢很重地锯他的心脏,锯他的四肢,锯他的头颅,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常常痛得从梦中惊醒过来,对着窗外漆黑的天,一阵咆哮,像狼一样的咆哮。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他的痛,谁也没有去报警。

家破人亡,又没有工作,明华惶惶然滾向崩溃的黑洞里。他甚至想过自杀,去另一个世界同妻女见面。但是他不能,他下不了手!他的父母还健在。他有一个姐姐在纽约,怕他出事,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强行同他通话。姐姐总是说,你还年轻,你的路还长,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爸爸妈妈想。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爸爸妈妈的眼泪其实比你还多!

姐姐的丈夫歪在沙发上,瘪了瘪嘴对老婆说:“别理你弟了,浪费电话费,唧唧歪歪的,这小子也太矫情了,像个酸娘们,你看看,保险公司给的赔款还贼多,人都死了,干嘛不开始新生活?回国玩玩看看,以他的条件,好多的狐狸姑娘蜘蛛姑娘都会……”

”都会扑过来咬你两口,你舒服啊你舒服。“姐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姐姐喝断了,她越想越气,气得开始动手动脚:“你是不是很嫉妒我弟?是不是也想着我们母子两个出门被车撞飞了,报废了,你好发死人的横财,然后去找小妖精快活,我告诉你!就凭你这歪心坏胆,你就没有那个命。”姐夫一边躲她的拳打脚踢,一边点头作揖道:你别揪我的耳朵好不好,我知道我的命,我的命里没有狐狸和蜘蛛,只有美丽的母狮子,我是要和母狮子在一个山洞里滚打一辈子的。“

又过了半年,明华阴郁的天空有了几缕阳光。他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个国家公园,明华在里面从事电脑技术,从编程到系统安全,都是他一个人全权负责。公园因为属于联邦政府,明华便成了联邦公务员。明华都不知道自己会那么幸运,他感觉是妻女在天堂保佑的他。虽然时间可以疗伤,可以冲淡悲痛,这么多日日夜夜过去了,他依然孑然一身,每夜上床前,他都希望有个梦,梦里有丽莎的温柔,提娜的笑脸,但是今夜的梦里没有妻女,却出现了吉米,那个端掉他饭碗的老板。明华在梦里有把枪,有把刀,他可以用枪打死他,用刀砍伤他。他对他恨之入骨,明华却没有动手,他选择了离开,因为他曾经对他说过:“ 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面!”

明华强迫自己遗忘,忘掉那个潜意识的仇人,因为他已经有了新职业。他的业余时间,如果不是钻研业务,便是参加公园的各类义务活动,比如修路、修桥、捡烂叶、给露营的青少年提供帐篷和水。他在与人的接触中,重新感受了生命的温暖和亲切。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节假日他飞去纽约见姐姐,给侄儿买贵重的乐器,那三千美元的小提琴,姐姐全家人都笑了。后来,姐姐把父母也接到美国长住,他飞纽约的次数更频繁了。

父母和姐姐时不时都会敲打他:“适当的时候,可以找一个人。” 他们认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总是强调他有了家,他们才放心。然后又小心地问:“我们知道一个好姑娘,要不要……” 他现在心静了,不像过去那样报以冷漠或是愤怒,他知道怎样用智慧去敷衍他们,用美丽的谎言去安慰他们:“我会找的,您们放心吧,找到了自然会通知您们的。“

他没有告诉家人,他是怎样找到国家公园的工作。国家公园的公墓里,有他妻女的亡魂。国家公园还是他和丽莎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太多的记忆和情感的堆积。虽然公园离家较远,但他还是经常开车去看她们,除了每年的祭日,中国的清明节、妻子的生日,女儿的生日,两个人的结婚纪念日……他都会去陪她们说说话。

那个微雨的清晨他又去看她们。中午他去附近的餐馆吃饭,顺便买了份当地的报纸,无意中看见国家公园正在招聘,也符合他的专业。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胸口忽然发热:如果我拿了这份工,我就和她们天天在一起了。或许是她们冥冥之中的保佑,在经济恶化,竞争激烈的当下,他居然捧到了联邦政府的饭碗。明华的家人都认为是个奇迹。姐姐对父母说,明华现在好了,有了新环境,有了新朋友,一定会开始新生活的。

明华确实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同时热衷于公园的义务活动。他自告奋勇,在周末当上了守林人。守林期间,曾在森林的河水中救起过一个轻身的少女,那少女自杀的理由很简单,因情而困,男朋友跟其他女孩跑了,让她觉得在学校特没面子。明华问她,你想过你的亲人没有,你如果走了,他们会承受多大的痛苦,你知道不知道?当他说起自己的故事,那种失去亲人的巨痛直到现在还在折磨他,有时候是刀,一刀刀砍在头上身上,有时候是针,一针针穿过五脏六肺。明花声声哽咽,少女也泪流满面,她发誓要学好,这一生再不做对不起父母的傻事。

一个月后,少女的父母找到国家公园的负责人,要求面见一个亚洲模样的守林人。他们说,那个男人不仅救了他们女儿的生命,而且改变了她的人生,自打投水事件后,女儿不再贪玩,一心学习,对父母也礼貌温顺,完全变了一个人。女儿主动向父母提及了那个晚上投河的故事,但她却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父母说,这还不好办吗?我们直接去国家公园找他。

明华的上司追问明华,你做了这么大件好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明华只是摇头,他平静一笑说道:“任何人在我的位置上都会救她的,再说那天我是守林人,我只是做了一件我责任范围内的事。” 明华因为这起救人事情,再加上他平日的积极和上进,一年后他就升了职,加了薪。不过生活依旧,他还是一个人,一大把的时间,全都奉献给了义务活动。

那是个秋天的周末,雾霾沉沉,烟雨霏霏,明华依然义务守林。到了黄昏,雨下得急了,又是闪电又是打雷,他知道公园里有些露营的人,也知道公园有条公路需要维修,下雨路滑,开车不小心就会冲到河里去,已经发生过两起交通事故了,维修报告打上去了,但是政府没有钱,国库的钱都去哪儿了?拿出去打伊拉克,拿出去炸阿富汗,另外还要去捉拿拉登。国家公园所需的资金无法到位,只能做些小范围的修修补补。

天已经黑了,一道闪电,刹那间惊破了天地,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明华听得心惊,他感觉那轰隆一声巨响不是打雷声,而是落水声。一定是暴雨冲烂了路,路上的车掉进了水里。他凭着声音的方向往前冲,往前冲,冲过树林时,果然看见一部越野车以四十五度的倾斜状态,正往下沉,正往下沉!明华想也不想就跳入了河里,他满脑子都是救人救人,一定要把司机救出来!

明华在救投水少女时,还没有救人的经验,那女孩在水中对他又是抓脸,又是抱腰,要不是他力气大,两个人差点儿就同归于尽了。想想还是怕,没多久,明华自费参加了一个救生员培训班,要以一种专业的态度和技能,去应付各种复杂的状况。

到底是拿了培训证的救生员,明华沉着不乱地游过去,在漆黑的雨夜里,凭感觉打开了车门,拖出司机就往岸边游。上了岸,司机四肢瘫在地上,明华把他放平,正准备为他清理气道,

那人突然喘着气,挣扎着,发出虚弱而焦虑的低喊:“去救,去救,丽莎和提娜,她们,她们,还在车上……”

丽莎和提娜?明华的妻子和女儿?明华脑子一片黑,一片麻,一片撕裂,一片地震山撼。他是谁?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又一道闪电照过来,照亮了人世间的惊天秘密!那个地上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初无情踢走他的老板吉米!就是他,就是吉米!先让明华失去工作,再让明华失去妻女。明华曾经咬牙切齿,吉米就是杀害他妻女的凶手!他的丽莎,他的提娜,这世上他最爱的两个人,就是被眼前的魔鬼咬断的生命!

明华当年在公司的时候就知道,吉米的妻子名字是提娜,跟自己的女儿相重,而吉米的女儿名字是丽莎,又跟自己的妻子相重,不过美国人重名的人多的是,他当时也不以为然。可是在这个夜晚里,听见吉米一声声喊着丽莎和提娜,落在明华的耳朵里,是那样的撕心裂肺.

“去救,去救,丽莎和提娜……” 吉米乞求道,有气无力地乞求道。

“ 丽莎和提娜早死了!” 明华冷冰冰看着他。

又一道闪电扑来,躺在地上的吉米看清了站在地上的明华。对于吉米,黑悚悚站在地上的不是明华,是庞大无情的死神。

“是你!”

“是我。”

明华对吉米说出的每个字,很冷也很亮:“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一刹那天地翻覆,前事冥蒙,吉米想起了。”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面!“ 就是那句话。”

明华遵守曾经的誓言,转过身去,把黑暗、孤独、恐怖全部留给了吉米。愤怒归愤怒,理智归理智,明华还是知道自己的责任,他拿出手机打了911,头脑清晰,口齿也清晰,向警察报告了车祸事故的地点。明华知道,吉米也知道,救人的关键时刻(黄金六分钟)早过去了。

得失之间

平静如水的生活突然起了波澜。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去还是不去?我一直在犹豫,一直在左右摇摆。什么机会?回国的机会,在南昌举办的“海外新移民文学国际研讨会”,顺路还能去看看滕王阁的落霞与孤鹜,“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如果我能去南昌,会议结束后,我肯定要坐火车去景德镇,细细品味一下那些精美柔媚的陶瓷。对了,中国最美的乡村婺源,如仙胜画,离南昌也不远,应该纳入计划之中。

计划是丰满多汁的,现实却很瘦骨伶仃。如果在美国没有工作,我会毫不犹豫订票,马上收拾行李。我能轻易说走吗?教授舞蹈形体,对我而言是个新职业,我喜欢它,也想保住它,我颠簸辛苦了一年,周末都在上班,不就是想稳住自己的职场生涯吗?记得2014年的夏天,我四处兼职替课,最多的时候一周要去八九家机构上班,捱到了秋天,已经有四家机构给了我稳定的合同,这个时候要走,对我的职场意味着什么?

人生穿行在得失之间,面对取与舍的选择。海外著名评论家陈瑞琳女士,是南昌会议的负责人,我对她一会儿说去,一会说不去,一会儿说有希望出行,一会儿说肯定难以成行,因为工作合同都签了。我朝出夕改,混乱无常,瑞琳耐心沉稳、温柔祥和,她面对的不仅是我一个人,而是一百多号人的海内外作家,如果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她又没有稳如泰山的大将风范,真的会被搞成神经病一枚。

反复摇摆了2个月,我最后还是订票了!太多要去的因素掺杂在其中,手上的工作怎么办?有两家机构的课程已经进行,学员早已付费,必须在很短的时间找到替课老师。

一个叫阿玫的舞蹈朋友,袅袅娜娜站在我的面前,欣然对我说:“没问题,我帮你替课。” 我感激她下的及时雨,希望在离开中国前,让她跟我一起上课,熟悉教程,熟悉学员,她一口应允,认真积极,守时准点。

感恩她的帮助,我在订好机票后准备请她吃饭,没想到她说她应该请我吃饭,因为她在美国教舞多年,很少见过这么好的单位。那一刻,我的嗓子发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几只蝴蝶在胸口乱扑腾,落了一地的灰。

我有个好友,注册会计师,曾是我商学院的同学。她说她小时侯跟奶奶长大,奶奶是剧团的老演员,各种故事见多了,一个戏里的A角和B角本是好朋友,但A角不幸受伤,B角顶了A角的位置,从此不再放手。两个人分道扬镳,形同路人,从前的亲密成了记忆里的痕迹。

类似的故事极有可能在我身上上演,但是阿玫真诚坦率,让我感动,她说:“你是我的贵人,谢谢你介绍了这么好的地方。”既然我都成了贵人,贵人能有什么怨言吗?阿玫一生运气极好,从来没有遭遇过坎坷。五岁就开始练舞,舞校毕业后,便留在当地的歌舞团当舞者,只谈了一次恋爱便做了新娘,丈夫对她温存体贴,随夫到了美国后,从没去餐馆打工,丈夫努力挣钱。支持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和先生养育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温顺听话,对父母从未有过一丁点的逆反言行。当阿玫在美国从事舞蹈教学后,全家人齐心协力支持她,最好的房间给她做了练功房,二楼的客厅成了她的仓库,因为她五花八门的演出服实在是占地辽阔。只要有演出任务,丈夫是她的司机,女儿是她的助理,儿子只要有时间也会跑去打杂。

夫慈儿孝,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幸福如泉水一样拥抱她,喜悦在她的眉目间流淌,坐在身边,听她说话,我也能感受她的温暖。她告诉我,在美国,她从来没找过工作,都是工作找她,周围的人无不主动帮助她,一生中太多的贵人,连闯了红灯警察都没给她单子。而我呢?职场颠簸折腾,毕业后四处散发简历,然后开着破车去面试,千辛万苦后才挣到个像样的饭碗,而饭碗随时可能摔一地的碎片。

我的会计师朋友对我说:“你职场坎坷,好不容易找到份喜欢的工作,这个夏天为了挣经验,到人给人替课当孙子,提起一小时通知你,你也屁颠颠赶去。好不容易挣下的产业,就这样拱手让人了?”我说:“很奇怪的,换一个人我肯定不让,但是让给阿玫我心甘情愿,跟她在一起心宁神安,很舒服。“

一个月转眼就翻过去了,我在中国参加了研讨会,喜逢了新旧朋友,看了庐山的瀑布、滕王阁的烟霞、伶仃洋的浩渺壮阔,香港的青山碧水和繁华闹市……一路行来,累并快乐,收获了世俗的风景和人情。来去匆忙,当我从中国飞回美国。即刻跟过去的老板发邮件,希望重新排课上班。两三个日夜,时间慢得像乌龟在爬,几个老板都没有声响。一切都在预料中,我没有想象中的焦虑和郁闷,一边发简历一边写文章,同时也在安慰自己:真的没什么,人生就是在得失之间。

美国的另一张面孔

一切都在改变 :美国的另一张面孔

美国曾经是全世界的天堂,什么光荣与梦想,什么民主与自由,激荡了全球多少人的心。一个多世纪的风雨和阳光下 ,自由女神高高耸立在艾力斯岛上(Ellis Island),举起光芒四射的自由火炬,对四海颠簸的人们真诚呼唤:Give me your tired, your poor, your huddled masses yearning to breathe free……(朝我奔来吧,你饥寒交迫的人们,你那渴望呼吸自由空气的众生,你曾被遗弃在海滩上,你曾在风浪中无家可归,我在金门之岸爲你高举自由的明灯……) 温暖了多少世人的自由女神,灿烂了多少诗章的自由女神,我们知道,如今你的呼喊不再响亮,你的火炬不知道还能燃烧多久。

2013年10月1日,因为没有获得国会的预算授权,美国联邦政府关门了。全国上下一片哗然,一片混乱,停工无钱的联邦雇员到国会门前愤怒抗议,部分公立医院关门了,医生和病人都只能回家。一个出生在普通家庭的残疾儿童,一直依靠联邦政府的医疗赞助,突然间失去了定期送来的药物,医生不再上门,她的父母对着电视镜头欲哭无泪。

这样的镜头不应该在美国发生。我记得我刚到美国不久(1997年),发现当地的非法移民都能享受医疗福利。那时觉得美国的一张脸温柔慈祥,像天使一般。十几年过去了,风风雨雨的事经历多了,美国也在改变,一张脸变得阴暗冷漠,让人不敢相认。

那是三四年前发生的事(2010),亚利桑那州长签署一项移民法。当移民法生效,警察可以随心所欲,在街上逮捕非法移民。更过份的是,假如警察看你不顺眼,觉得你长了一张犯罪或是偷渡的嘴脸,要求你出示移民证件,正好你运气不好,没有随身带上证件,那麽警察手拷一晃,可以理直气壮把你拷走。签署移民法的理由是要维持公民的合法利益,保护社会长久的安全,所以在迫不得己的情况下,不得不狠狠打击非法移民。

真不敢相信,这就是美国土地上发生的事件,发生在青天白日之下。奥巴马对此严厉批评又怎样?也挡不住种族歧视的烈火开始蔓延。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公平和信任,能保障社会长久的安定吗?

这让我想起了十多年前,发生在中国深圳的一个惨痛案件。一位外地的大学生在深圳打工,因爲身上没带暂住证,被深圳的警察问讯,问讯时他硬了几句,这不反了吗?警察一阵拳打脚踢,把他毒打致死。直到现在,在广东沿海的城市,多少民工一提暂住证,依然是心里哆嗦。同样的事情,一样可能发生在号称全世界最富裕最民主的国家。

身在美国的人们,感觉很明显,美国不如从前那麽开明,那麽友好了,如今连州立公园都要缴钱,图书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记得刚到美国的时候,任何人都随便进出图书馆,享受免费的电脑,办理图书证。只要你以合法的方式到了美国,还能办理驾照,哪怕你是个旅行者,签证只有三个月。偷渡来的,也不用太担心,打上几年工,找一个好律师,就能办下身份。日子虽然艰苦,但只要有希望的光照过来,便有信心走下去 – 因为这一块土地,美丽辽阔的自由土地。但是现在美国穷了,国家没钱了,连联邦政府都关门大吉。

总算懂了,一旦没有物质作底子,善良、慈祥,宽容都要打折,难怪美丽总是和温柔联系在一起,而穷凶总是同极恶纠缠一块。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改得太多,让人迷忙,慌乱,没有安全感。想起张爱玲在半个多世纪前说过的一句话;“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破坏中我们何去何从?还是应该有信心,对明天怀抱美好的信心,否则怎麽走完这苦短的一生?忽然又想起百老汇《芝加哥》的一句歌词:那是多麽辉煌,那是多麽宏大,但是什麽都在改变,谁也不能长盛不衰五十年。(That’s good, isn’t it? Grand, isn’t it? But nothing stays In fifty years or so It’s gonna change,you know。)

是的,什麽都在改变,谁也不能长盛不衰五十年,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

联邦政府靠不住

安是我的朋友,几年前,我们在一家舞蹈室学习成人芭蕾。那年她的女儿大学毕业,在能源部找到了工作。她当时特别高兴,我也热烈祝贺她。女儿当上联邦政府的公务员,一家人欢天喜地,不仅福利好,最重要的是工作稳定,只要自己不出差错,都可以一路干到退休。

前些日子,美国联邦政府说关门就关门,联邦雇员停工休假,那种不拿工资没有报酬的休假。整个美国闹得沸沸扬扬,联邦公务员们怨气冲天。安也想得开,她对女儿说,休假就休假吧,我们干脆开车出门去玩。国家公园属于联邦政府,也关上了大门,上哪儿去玩呢?就在安打算去田纳西看自己90岁的老母亲时,女儿却来电话说她要回机构上班。

联邦政府虽然关门,但是某些敏感部门必须照常营业,比如联邦调查局 、海关 安检、边检和特勤保护。但安的女儿是在能源部上班。让她回去上班是因为项目重大,不能停止。回去上班应该是件值得祝贺的事,但是却没有工资,完全是义务干活。

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你是愿意工作,还是在家休息?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但安的女儿还是选择去单位加班。安说,没有办法啊,如果你不去上班,说不定这份工作拍拍翅膀飞走了,这样的辛苦劳累,也是为了工作的安全。

如果一份工作需要你去义务加班才能保住,在我看来,这份工作的保险系数并不高。很长的一段时间,人们有一个普遍的认同,政府公务员是最稳定的工作,联邦政府高高在上,肯定比州政府和市政府还要稳定。这个世界刹那变幻,莫测其快,一切事物都在破坏和消逝中。总是忍不住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名言:“ 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

政府是靠不住的,相对而言,靠自己更稳定。我对那些奔波劳心,辛苦创业的人充满了敬意。因为他们不仅给自己解决了工作,还给他人提供了工作。我有个朋友的亲戚是个气球店老板,当初他从联邦政府辞职创业,老婆差点儿跟他离婚,如今他创造的效益,让他不再有失业的恐慌。

哪里有绝对的稳定?

谁能想到美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参众两院在联邦预算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联邦政府说下课就下课,联邦雇员停工休假,时间是2013101日。网上有人打趣说,美国政府关门很会挑日子,明摆着就是给中国的国庆贺礼,要同十月的黄金周保持高度一致。

联邦政府关门后,各种后遗症蜂拥而至,几百个国家公园,同时闭门谢客,举世闻名的黄石公园、大峡谷公园也在名单中。可怜那些万里迢迢慕名而来的游客,飞到了目的地,面对的却是冷冰冰的大铁门。别以为提前进去的游客很幸运,公园要关闭,一个不剩全都赶了出来。

我和几个朋友曾经相约,金秋十月在纽约相见,然后结伴北上,去阿克德蒂亚国家公园(Acadia national park)看红叶和鲸鱼。如今这公园已经关门,而我们的机票、车票、船票全都订好了。这能怪谁呢?运气不好吧。希望我们到达的那天,联邦政府能复工,公园能开门。我的一个朋友说,但愿上帝能帮忙。

但 愿上帝能帮帮那些水深火热中的人们。联邦政府一关门,某些救急项目也停放了,一个失业的母亲对记者说,她害怕她的孩子没有奶粉,害怕一家人无家可归。部分公立医院关闭了,等待诊疗的病人不得不回家,就是生了急病也只能怨天恨地。一些被迫休假的联邦雇员还期待着,等待政府重新开门后能补给他们一些赔偿金,但也有联邦雇员认为根本就是在做梦,还赔偿金呢,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

联邦政府大门一关,一回头就是全国大乱,各种护照、签证在移民局堆积如山;国税局按理说是照旧开门,但是内部早晕成了一锅粥。我有个朋友的先生,独立经营一 家财税公司,近日要协助客户一宗财税官司。朋友认为,法院是地区法院,属于当地政府,跟联邦政府没有关系,先生的案件不会受影响。殊不知虽然是地方政府, 但是需要国税局的文件,如今国税局的电话根本打不进去,好不容易打进去了,一会说负责人出差了,一会说是部门关门,等开门后再来问吧……整个一个乱啊!

我 们曾经以为,联邦政府是最稳定最靠谱的机构,若是能在里面谋到一份职业,百分之百的铁饭碗。谁能料到有一天,铁饭碗也会被摔得个呲牙咧嘴。我曾在曼哈顿的唐人街拜访过朋友,朋友的三亲六戚都是老华侨。一说起美国最好的工作,他们首推邮递员,为什么?联邦政府的饭碗啊,绝对稳定,绝对保险,一辈子都不怕失 业。稳定压倒一切—这是华人的普遍心理。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当某个人有幸成为联邦政府的公务员,他会发现无数羡慕的目光。

这世界变化太快,人心惶惶,事故频发,哪来绝对的安全和稳定?唯有平心静气,对万物虔诚敬意,才可获得心灵的平安喜悦。

关门之前已有预兆

这次美国联邦政府关门(2013年10月1日),对于大部份人很震惊,但也有人心如止水,平静待之。在我看来,如果平日里留心,能察觉出关门的某些预兆。半年前,我陪两个文友去附近的国家档案图书馆搜集资料,下午两点钟,广播响了,通知要关门。那天是星期三,正常关门时间是晚上八点钟。问及关门的原因,馆内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政府没钱,提交上去的预算拨款案没有准奏,图书馆有什么办法?只好处于半运行状态。

乘坐国际航班去美国,是一件让人头疼牙酸的事,除非你不转机,一下飞机就到目的地。下了国际航班,必须过海关,海关那个缓慢,那个繁琐,让人心烦意乱,烦得像踢翻了大花瓶,怎么不急?要是赶不上下一班飞机怎么办?海关官员神色严峻,一个个地审问,似乎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恐怖份子,也不管你是美国公民还是外国公民。

记得那年从罗马回华盛顿,因为海关的拖延,我耽误了转机的航班,不得不在机场睡了一晚,机场还算不错,发给了我枕头和毛巾被。要是这样的事发生在国内,还不知道同胞们怎样的反应,理直气壮地讨说法?或者义正言辞申述海关的效率低下? 反正他们不会睡机场,肯定是宾馆接送再加赔偿金。但是在美国,大多数人不会抗争,只能选择安静地面对。

海关为什么办事低效?后来被告知财政紧缩,上面没有拨款,不得不削减工作人员,本来十个人的活,落在五个人的肩膀上。真想问一问,美国政府动不动就喊穷,钱到底去哪儿了?如今拉登早死了,伊拉克已停战了,阿富汗也撤兵了,国防预算撤消了不少。不是说太空飞行月球计划都叫停了吗?那剩下的钱又用在了哪里呢?

美国处处都在削减,处处都在喊穷,社安金、医疗保险、教育、公共卫生……没有一个项目是富足安宁的,矛盾一个串一个,只怕哪天来个集体大爆炸,给上层领导者来个措手不及。

联邦政府关门就关门吧,没什么让人吃惊,关门之前已有诸多预兆。

一起倒霉:跟联邦政府合作的公司

联邦政府关门了,雇员无薪休假,那份无可奈何,就像看百花飘落,燕子飞去。那些与联邦政府有合作项目的公司,本来花好月圆,干得幸福欢喜,也突然喊停,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政府那边既没有钱,又怎么能够把人派来合作。

记得2000年的时候,我在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公司的开发项目是网络培训产品,跟美国大公司合作教学培训软件。公司合作的伙伴中也有联邦政府,我记得那年是陆军基地的一个项目。合同搞定后,老总和销售经理一直都在笑,笑成了夏日里的太阳花。部门经理告诉我,联邦政府的项目是一个大包打下来,从头负责到尾,只要质量过得去,他们付款及时,绝对不拖延。不像跟私人公司打交道,斤斤计较,百般挑剔,总想找借口拖时间不付钱。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还是政府的钱好赚,而联邦政府是政府中的老大,财大气粗,潇洒豪爽,其磅礴的气势不是地方政府能够相提并论的。谁能料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联邦政府也有江河日下、登高跌重 的一天。

联邦政府关了门,那些与其合作的公司怎么办?我的朋友克娜,她的先生在一家中型建筑公司从事桥梁设计,公司跟联邦政府紧密相依,每年都能拿到联邦政府的拨款资助。如今联邦政府突然关门,事先一声通知都没有,让公司措手不及,工程还没走到一半,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资金却突然冻结了,这让公司找谁去哭啊?

公司也没有法子,只能让员工回家休息,看联邦政府什么时候开门,营行上轨了,再回来上班。克娜的先生问公司,我们回家休假,工资以后能补发吗?公司的律师告诉他,联邦政府雇员的工资都不一定能补发,更别说你们的工资了,当然,公司会把各种损失记录下来,报给联邦政府,赔不赔是政府的事,完全看他们的心情,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能做的一切。

时间就是金钱,克娜先生公司的建筑项目滞工一天,损失十几万。最后由谁来买单?依目前的状况,估计联邦政府正眼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虽然联邦政府在1996年的时候也闹过关门,但那个年间民富国强,国库充盈,雇员们停工了三星期,复工后工资全部补发,一分不少。现在的美国是什么状况?内外交困,国债如山。律师已经给克娜的先生提建议了,事不宜迟,马上去州政府申请失业赔偿(unemployment compensation)。

克娜的先生说,公司长年跟联邦政府合作,以为公司能繁荣稳定,稳定到他退休的那一天。想不到政府哗啦一下关了门,我们也跟着一起倒霉。还好,克娜夫妇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周都去教堂做礼拜。他们虔诚膜拜的神,一定会给他们心灵的力量,还有逢凶化吉的感应。

她跳槽去了联邦政府

我曾经在州政府下属的教育机构工作过,我所在的部门叫预算部(Budget Department)。这个部门跟纷繁的资料文件打交道,老板时不时都会指派我到档案部去调老文件。档案部的苏珊,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也爱八卦,我去调文件的时候总会跟她闲聊几句。我和她还有个共同的习惯,都喜欢中午小睡一会儿。美国人没有午睡的习惯,但是苏珊是个例外。我们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在车上睡觉。

那日我们两人都把车停在无花果树下。午休时她告诉我,她不想在机构呆了,她想跳槽去联邦图书馆当资料员。我觉得她工作挺舒服的,一个人一个大办公室,工作轻松,压力不大,州政府的医疗保险等诸多福利她都能享受,为什么还要跳槽?

她说她曾经参军五年,五年的部队服役期,在州政府不算服务年,但若是联邦政府,这五年就抵进去了。比如说在州政府60岁才有资格退休,在联邦政府55岁就可以退休。她还告诉我,联邦政府的福利比州政府好,因为联邦政府更容易拿到预算,联邦政府位置最高,其工作比州政府更稳定。

我当时听着也是听着,也没有往深处想,总觉得他们美国人只要关系到位,跳槽去联邦政府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七八年的光阴晃一晃就走远了,那些年里,我的职场生涯变化很大。我从过去的同事那里听说苏珊已经去了联邦图书馆。前几日联邦政府关门,在美国闹得人心惶惶、不可开交,我突然想起那个喜欢午睡的苏珊,希望她一切都好。其实暂时关门也没关系,迟早会开门大吉。

金牌之后,还要上税吗?

2012年的夏天,在伦敦的天空下,各国运动员全力拼搏,为自己的祖国而战。当国歌奏响,国旗高升,那就是带给故土最大的光荣。奥运的日子里,奥运自然成了焦点,人们对运动员的关注度已经超过了娱乐明星。据NBC报道,在奥运这个时间段,菲尔普斯和美国女子体操队,在twitter上的点击率,是安吉丽娜-朱莉(Angelina Jolie)和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无法追赶的。

美国的运动员大概没有想到,当他们站在万众瞩目的金光下,有一群人也在关注他们,是不怀好意地关注他们。他们是联邦税务局(IRS)的官员。美国奥委会对奖牌运动员的奖金刚刚出炉,IRS的缴税单子一步不差地追了过来。美国奥委会的奖励如下安排:金牌美元25000,银牌美元15000,铜牌美元10000。联邦税务局的缴税单子如此对应:金牌上税8,986, 银牌上税5,385 , 铜牌上税 3,500。

这样算下来,运动员要缴付35%的所得税。根据美国的联邦税法,最高的个人所得税不过38%。公平吗?比尔盖茨要上缴38%的个人所得税,我估计没人会闹腾。运动员的缴税单子一亮相,许多人都为他们抱不平:为国家出征,在赛场上取得胜利,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的奖金免税?

再说他们那点奖金,远不如娱乐明星的一个出场费。而奥运奖牌后面,有多少惨重的牺牲。奥林匹克表 面上说,是业余运动员参加,但是奥运到了这个时代,要拿奖牌必须要有专业的投入。运动员一路走过来的血汗,谁看得见?多少人有正常的童年?我曾从当地的广 播台听到一个母亲的感叹:她女儿那年七岁,有幸选入了体操训练营,她送孩子去营地,看见孩子小小的身子,拖着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箱子进了大门,心酸难言。她希望孩子有个快乐轻松的童年,但是孩子想当Mary Lou Retton (玛丽·卢·雷顿, 美国体操偶像)。为了她的梦,整个家庭必须付出代价。而代价之后是否能拿到金牌?是否能入选国家队?那就要看各自的造化。

我觉得道格拉斯(Gabrielle Douglas是幸运的,因为她在伦敦奥运会上奋力搏击,拿下了全能金牌。为此有人在网上感慨:一个女孩在笑,千万个女孩在感伤。许多体操女孩跟她一样,付出了童年,却什么也拿不到。道格拉斯为什么能脱颖而出?她不仅有体操的天赋,更有智慧的大脑。十二岁那年,她说服家人,千里远行,去投奔一个体操俱乐部。俱乐部有个中国教练,他的弟子曾在2008 年的北京奥运会拿到金牌。年幼的女孩很明白,自己故乡的俱乐部水平不够,学不到高难技巧,要想实现奥运梦,就必须作出牺牲:亲情、金钱、汗水、伤痛……

每块金牌后面,都凝聚着一个感人的故事,但是感动不了税务局。在美国,人人都要报税,没路可逃。但是有人说,既然在海外战场服役的士兵可以免税,奥运会拿奖牌的运动员也应该免税。不管怎么说,奥运也是战场,没有硝烟的战场,运动员就是士兵,他们为国家 的荣誉而战。他们的付出跟阿富汗战场的士兵没有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 阿富汗战场的士兵活在窒息和惊悚中,机关枪和火箭弹, 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这是某个网站的声音。在一些媒体看来,当运动员是一种职业的选择,跟普通人一样,你当工程师也好,护士也好,都该尽上税的义务。当运动员固然辛苦,但他们 也能享受常人没有的好处:免费的食物和酒店,免费游览世界的风光。若是技能出众,选进了国家队,自然会拿到企业的赞助。要是当了奥运的明星,那便是身价狂涨,广告和代言络绎不绝,比如“飞鱼”菲尔普斯。就算当不了菲尔普斯,只要拿一块奥运铜牌荣归故乡,也会受到当地企业和民间组织的追捧。

是的,他们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牺牲,但他们也享受了常人无法享受的荣耀。结论出来了:他们应该上税!

为什么美国这次不申奥

前些日子的电视里,申奥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当日本获得了2020年的夏季奥运主办权,我看见日本上 下,举国欢腾,不少人喜极而泣,忍不住想起了四年前,当巴西获得主办权时,巴西总统热泪满脸的样子,更想起土耳其的执着坚守,不容易啊,那年它同北京一起 开始申奥。北京只失败了一次,就凯旋而归,但是土耳其呢?一次次满怀希望启程,一次次归来的路上写满了失望和悲伤。申请奥运是申办国的外交大事,所在国的 领导人隆重出行,对国际奥委会无不毕恭毕敬,低头躬身。在那个时刻,奥委会主席似乎成了国际的主席。

但美国是个例外。四年前,芝加哥积极 申办2016年的奥运。我看见奥巴马在申办会上趾高气扬的演讲,我当时就想完了,芝加哥一定没有戏!果不其然,芝加哥在第一轮投票就出局了,输得个灰头灰脸。就像一个光彩艳丽,又自我感觉特好的美人去参加选美,结果连初赛的门槛都没有过,就被扫地出门,狼狈得抬不起头。我当时有个感觉,国际奥委会讨厌美国的傲慢,同其他国家联手作战,集体修理了美国。

对于2020年的奥运会,美国最初还是雄心勃勃,有三个城市向美国奥委会申请了,它们分别是纽约、 芝加哥、达拉斯。就在美国准备对三个城市一一评估,选出最佳的候选城市去参加全球的竞选,却突然宣布放弃,放弃2020年的美国申奥行动。美国奥委会开始担心,他们跟国际奥委会关系日益恶化,在奥运商业赞助和利润分成的问题上,双方观念无法保持一致。因为美国天性是霸主,喜欢发号施令,无法服从别人的领导或者分配。

美国当老大成了习惯,处处耀武扬威,要想让它去对国际奥委会低头谦让,一时半载还很难适应。有个美国体育记者对于2020奥委会的申办,是这样分析的美国 现状,亚特兰大奥运之后,美国参加了两次申奥,2012年那届奥运,第二轮投票,纽约就出局了。四年之后的芝加哥,输得更是凄凉,第一轮就惨遭淘汰。这次若是再去申奥,弄不好又是芝加哥的命运。好比去参加一场万人注目的晚宴,与其在晚宴上遭受侮辱,尴尬丢脸,还不如聪明点,干脆留在家里看现场直播。

美国奥委会曾对记者说过,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同国际奥委会搞好关系,等公关项目启动了,再实施申奥的行程。谁也不知道,美国什么时候能在本土举行奥运会?现在想来,美国的申奥之路似乎还很长。

美国没钱去世博会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2010年,世博会在上海开幕?那是一个万世瞩目的盛会,淋漓尽致展现了全世界的智慧和瑰丽。许多国家的人民,不惜献出了他们的倾国之宝,倾城之宝。第一个要提的是丹麦,作为国家的象征,“美人鱼”铜像,坐落在百年的海滨公园,第一次远渡重洋,到了遥远的上海。全世界的人民都看见了,丹麦人拿出了他们最珍贵的东西,那不仅仅是价值连城的国宝,更是一颗纯洁无瑕,拥抱世界的真心。意大利人也不落后,他们送上来的国宝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捧果篮的男孩》和《水果篮》,将首次踏上中国的土地,那是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的两幅惊奇世之作。另外还有捷克的国宝,布拉格查理大桥上的青铜浮雕,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引来世界的惊叹!总之,去世博游览的人们要大饱眼福了,想象不出来,那是一场怎样的视觉盛宴!绝美到了极至,辉煌到了极至。

美国号称是世界上最富的国家,世博会对此也寄予了厚望,给了它占地不小的展馆。当丹麦的美人鱼已经启程远航的时候,美国还在喊穷,说没钱建馆,恐怕参加不了世博会,什么原因呢?国会没有通过拨款项目,政府拿希望民间捐款,哪料到狂风暴雨,去年今年的金融危机,失业的失业,丢房子的丢房子,成千上万的人失去了医疗保险,全国上下哭喊遍野,满目疮痍。这种状况下,美国政府拿不出钱,民间企业也捐不出钱,没有银子,怎么可以建展览馆?展览馆的基本费用是6500万美元,好莱坞明星的一栋豪宅也差不多这个价格,莫非真是民富国穷?

中国理解美国的窘境,据说上海市政府愿意提供一笔无息贷款,支持美国的展馆建设。说起来似乎不好意思。如果把GDP的数据拿出来亮相, 美国高居榜首,应该是个不差钱的国家,参展国中,好多国家比它穷,都搞得出像模像样的华丽。当然美国还是得想办法,最后是靠美国的海尔公司,慷慨捐款,才避免了让世人嘲笑的尴尬。无独有偶,同样的戏曾经上演过,已经不是第一次表演。在日本举行的上届世博会,美国人一开始就哭穷,说来不了,来不了,最后还是靠美国丰田的大笔一挥,钱到了帐上,才敢走路。

突然想起了2009年的奥运申办竞选,谁将成为举办2016年奥运会的主办城市?几个候选国在哥本哈根激烈角逐。好一个晴天霹雳,美国的芝加哥首轮就被踢出了局,其落败和郁闷震惊了各国媒体。其实这样的结果很多人都料到了,政府不拿钱出来支持,国内的人心又不齐,连拍出来的宣传片都平淡罗嗦,感动不了人,又怎能感动得了世界呢?

想象不出来,美国的媒体资金雄厚,人才济济,美国的电影工业更是称霸全球。好莱坞这么厉害,怎么连拍个宣传片的人都找不出来?跟巴西人拍出来的片子比一比,差得不是一个两个档次。看看巴西人拍的宣传片,音乐雄美而动听,画面壮观而细腻,传递的意思简洁明了。巴西人不仅用了钱,更是用了心。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世上的任何事情,无论大的还是小的,都必须要肯下苦功,耗费心血,才能成功,才能赢得世人的尊重和掌声。当然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

喂不了细胞种萝卜

亨特是个华裔科学家,也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他最近特别郁闷,原因很简单,联邦政府关门了,而他工作的国家实验室,正眼巴巴地等着联邦政府的拨款。没有钱,什么都转不动,实验做不了,数据取不了,出国学术交流更是门都没有。

亨特负责的一个实验项目,需要喂养大量细胞,如今联邦政府的资金不到位,他心爱的细胞怎么办?整个项目的步骤全乱了,多少心血和时间耗在里面,就这样半途而废。这个损失算在谁的头上?没有人同情他。如果项目重新启动,他必须投入双倍的时间和精力。

实验室关门后,他只有回家休假。像许多联邦政府雇员一样,被强迫休假,没有工资。从前他日夜都泡在实验室里,任劳任怨地干着,心中有梦,梦想有一天能拿上诺贝尔奖。回家的日子漫长而无聊,生活节奏全乱了。夫人对他说,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种萝卜吧。他说,我不会种萝卜,夫人说,你那么高级的细胞都培养得出来,种萝卜对你比你吃麻婆豆腐还轻松。

夫人种萝卜跟常人不同,一般人种萝卜都是从撒种开始,夫人嫌麻烦,因为撒种以后还要移栽。夫人从农贸市场买回一大袋萝卜缨(turnip green),萝卜缨下面还挂着一个个萝卜。夫人只吃萝卜缨,留下来的萝卜全部种在地里,好好浇灌,等待萝卜发出新叶子,我们就能吃萝卜缨了。

亨特说,好好的蔬菜不吃,吃萝卜缨干什么?她夫人说,亏你还是科学家,你做过萝卜缨的试验吧?它是非常健康的绿色蔬菜,营养价值惊人, 纤维高,含有大量的胡萝卜素、维生素、矿物质。我是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其铁质含量比鱼还高许多倍,其钙含量是蔬菜中的冠军。都说西兰花的维生素A的含量高,但萝卜是西兰花的3倍。眼睛不好的朋友留意一下,如果想预防近视眼、老花眼、白内障,要多吃萝卜缨。萝卜缨 含有丰富的钼,钼是眼睛虹膜的重要组成部分,虹膜调节瞳孔大小,保证视物清楚。如果只吃萝卜而不吃萝卜缨,那真是辜负了上天对人类的恩赐。

亨特一心扑在细胞上,哪知道萝卜缨还有这么多功能,更何况术业有专攻,他在自己领域研究很深,对旁门外术自然不会上心,但他也不愿多解释什么。只是一声不吭,跟在夫人后面,把一个个萝卜埋在地里。有什么办法,如今喂不了细胞,种种萝卜也算是不错的消遣,在消遣中等待政府开门,早日回到心爱的实验室。

果树与房地产

我一直喜欢种果树。枝繁叶茂的果树,能让人领悟“春华秋实”的美好。春天来了,花儿行动了,满眼的娇艳明媚,而在夏秋季节,累累的果实垂在枝头,芳香诱人。我家的后院不大,但是果树的种类不少,三棵桃树,有油桃、黄桃、水蜜桃;梨树四棵,有亚洲鸭梨也有美国本土梨;乌梅产量不高,所以种了五棵。果树中,姿态最美的是杏树,可惜只见了她娇媚的花,还没等到吃果子,她就仙逝了。我后来查了相关的书,原来杏树喜欢偏碱性的粘土,而我家的土壤是偏酸性的沙土,也难怪杏姑娘水土不服,红颜薄命。

蓝莓喜欢沙土,要求土地 Ph低(酸性高),蓝莓们心安理得,在我家的土地上安居乐业,蓬勃发展。柿子树也喜欢沙土,但是我的一棵柿子树去不幸夭折。怪谁呢?都怪我,人家本来长得好好的,我给人家挪了窝,从山坡上移栽到平地。因为山坡上没有自动浇灌系统,我以为移到平地的柿子树会受到更好的照顾。偏偏柿子树不领我的情,当年就落叶自尽,来一番悲戚反抗。有句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人家在山坡上已经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却被连根拔起,绝对是对果树的一种暴行。

得了教训,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我的经验是,第一年的小果树还是可以移栽。但是果树长到三四年,开花结果,成熟了,如果这时再移栽,成活率很低,就算侥幸生存了下来,它会气得半死,憔悴体弱,让你几年也吃不了果子。

看果树的花开花落,果子的青涩到成熟,也会想到人生的成长,开花是青春的烂漫和美好,结果是生命的收获和沉甸。朋友来了,总会邀请他们去后院看果树,分享我的快乐。我很快就发现一个现象,中国人喜欢果树,兴致盎然,边看边评论,交流彼此的种植经验。美国人对果树不感兴趣,强装笑颜,只是为了不扫主人的兴,才陪你走到后院。

在我看来,如果在院子里种了果树,果树成熟后的花繁和果香,会给房子的价值添分。但有大多数美国人持不同意见,他们认为水果在超市里购买,安全又卫生,干吗非要从树上采下来吃?再说果树结了果子,很容易招来各种飞虫和蚂蚁,让人头疼,要花时间去应付。

我有个美国朋友,曾当过一段时间的房地产商,她的故事很有意思。一对美国夫妇看上了一栋精美典雅的房子,都准备签合同了,心细的妻子突然发现游泳池边有棵树,问是什么树,原来是桑椹树。他们立刻摇头了,妻子说,桑树在夏天落一地的果子,脏得不知怎么去打扫。桑椹芳甜可口,富含天然抗氧化剂,还有维生素和矿物质,中国古人都知道,桑椹含有乌发素,常吃桑椹,能给你一头漆黑光亮的秀发。可惜美国人没有这样的概念,他们只看见桑椹树带来的诸多麻烦。

故事到了中国人那里便成了另一种版本。这个房地产商曾有套高龄的旧房子,房子所在的小区不差,小区 绿树成荫,环境幽静,可惜房子结构不够理想,总是卖不出去,最后一对中国小夫妻买了。他们为什么买?她一看他们是中国人,立刻告诉两人,房前有一棵枇杷树,后院有两棵樱桃树。现在是冬天,你们看不出来,果树都长了十来年,每年都结好多的果子。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两个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光,一脸的欢欣根本就掩饰不住,跑出门去看果树。她心头有了底,耐着性子与他们讨价还价。总之,这笔合同顺利签下,她说她应该感谢我,是我告诉她中国人喜欢果树。

100多岁的老奶奶跳肚皮舞

我在外面教健身舞蹈,什么样的活儿都接,从幼儿园到养老院,从2岁到100多岁。前些日子,一个朋友要去参加儿子的棒球赛,让我帮她代课。她的儿子本来是替补队员,没有资格上场的,但是两个主力队员突然受伤,儿子便有了冲锋陷阵的机会,当妈的当然要去观战助威,于是便抓了我这个替死鬼。

朋友所教的是个少儿班,班上全是小小孩,年龄从2岁到6岁。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教过这么低龄的小朋友。朋友说,没有关系,不用教什么复杂动作,只要注意安全,领着他们跟着音乐跳起来就成。

领着小孩子乱蹦乱跳没有问题,领着老人乱蹦乱跳很容易犯错误。2014年的一个春天,经朋友介绍,我去了一家高级养老院,那里面林深树密, 花红草绿,一栋栋玲珑的红房子隐在清幽的树荫下。我心里寻思着这些老人真有福气,既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又可以享受社区的全套服务。

负责人把我带进健身房,10来个老太太坐在那里看着我。我看不出她们的年龄,应该是70 到85之间吧,这个年龄段的美国老人,如果保养得好,也是生气蓬勃,精力旺盛。我开了音响 ,从Ipod 上选了首很轻缓的音乐,让她们跟着我跳,一曲跳下来,看她们若无其事的样子,感觉可以再加大点强度。正好下一曲音乐响了,是土耳其肚皮舞,我问她们有兴趣吗?她们含笑点头,我于是扭腰甩髋,领她们跳了一曲简单明快的肚皮舞。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跟其中的一个老太太聊天,我没有问她年龄,但她主动告诉我,她已经104岁了!我就当她在开玩笑,她眼睛亮,头发密,肌肤红润,整个人收拾得干净整洁,哪像104岁的样子,也就70多不到80的样子。她恳切地说,她生于1910,今年真的104岁了,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她甚至还想得起泰坦尼克号沉船事件。我说泰坦尼克号是1912年发生的事,你那时不过才两岁,你记忆真好!她说她那时虽小,但隐约能记起家人情绪激动的表情。稍大懂事后,家人告诉她,祖母有个亲戚在沉船上。

我曾经写过的散文,多次提及泰坦尼克号,跟老太太第一见面就谈泰坦尼克号,总觉得不是一件吉祥如意的事。到了第二天上午,老人院的负责人来电话了,让我下周的课不用来了,至于原因嘛,负责人略带歉意地表示,我的教学方式过于猛烈,不适合他们机构的老人。

第一天上班就被炒了,我一点也不生气。100多岁的老奶奶们,我居然让她们跳肚皮舞!失误啊,失误。怪谁呢,怪她们保养得太好,我看不出庐山的真面目。跟朋友聊起 这啼笑皆非的小事故,朋友说,不去就不去, 100多岁的老太太,随时都会去天堂,跳死几个在你的课堂上,快乐的是她们,吓死的是你!另一个朋友说,100多岁的人,想象中应该像豆腐渣, 却保养有方,像七八十岁的人,你说是不是做了整容手术?能住进那家养老院的老太太,都是特有钱的老太太,从头到脚改造的费用还是出得起。我摇头说不相信,因为到了100岁的高龄,最要紧的是保寿命,保健康,外表的华丽鲜艳都不重要了。整容只能整一下外貌,但是精神和气质是整不出来的。

急诊和医改

几年前,我有个朋友洗碗时摔坏了碗,低身捡碗时没留神,一下子碰了碗的碎口,顿时血流如注,她先生吓得脸色发白,急忙把她送到医院看急诊。美国的急诊并不急,护士简单给她的伤口包扎了一下,让她坐在大厅等候医生,因为医生才有资格缝合伤口。

大厅里乌压压一片,不少人咳嗽打喷嚏,那正是流感肆意狂欢的时节,难怪看病的人这么多。朋友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医生让她进去消毒缝线。回家后的第二天,她开始咳嗽,本来抵抗力就不好,在医院大厅里又把流感带回了家。又过了些日子,医院的账单来了,不看则已,一看要人的命,2000美元!缝一个小伤口就要2000美元!她老妈在视频上问她:“给我看看你伤口的线,是不是金子做的线?”

朋友买了保险,但自己也付了400美元。美国的医疗费就是这么万恶,气也没有用!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吧,千万不要出事故,平安就是福气。她说她还不算悲惨世界,毕竟有保险。她外州有个朋友的同学,父母来美探亲,母亲心脏病发作,紧急送往医院,急诊病房一天6000美元,你说再有钱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更何况父母并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是国内大学的退休教授。四天后,病情稍微稳定,母亲坚决要逃出那“喝血不眨眼的麻风病医院”,即刻买下头等舱直飞上海,回家后进院治疗,治疗费比美国便宜十几倍不说,还能享受80%的公费医疗。

从去年到今年,总统奥巴马的医改计划一直是媒体的焦点,引发各种纷繁的争论,闹腾喧嚣个没完没了。医改之后,人人都有保险,都看得起病,住得起院。但是他的医改表面上很美,其实并不讨人欢喜。医改之前,富人有钱无所谓,怎么变都不怕,穷人可以享受medical care(给低收入的医疗福利),中产阶级朝九晚五,辛勤工作,为了就是保住全家人的保险。医改之后,冲击最大的就是中产阶级。既然人人都有保险,谁来买单呢?

显而易见,中产阶级要缴付更多的税。当国家的医疗投入加大,随着病人的激增,医疗质量会普遍降低,医药费用也会跟着上涨。我身边就有个鲜活的例子,朋友安娜在福利颇好的公司上班,公司给职工买了保险。家庭医生给她推荐的一种处方药,她长期都在享用,自己只需掏50美元,但是奥巴马的医改一上马,她的处方药直直朝上涨,一下就涨到了300美元。她愁眉苦脸,感觉自己越发吃不起药了。

不管奥巴马的医改何去何从,怎样千变万化,好好保重身体是真。健康和平安,才是人生最大的两笔财富。

没有遗憾就好

我真为他们自豪!我在商学院的中国同学们,前前后后,全都通过了CPA(美国注册会计师)考试,当上了美国注册会计师。凡是碰触过CPA考试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巨大而艰巨的工程,不仅考验你的智慧,也在考验你的意志和耐力。拿下CPA执照,意味着未来的高薪, 灿烂的职场前景。同学中的一位佼佼者,还在华尔街谋到一份位置。

很遗憾,我是他们中唯一没有通过CPA的人,不知是我的能力不够,还是受的干扰太多,反正我努力过,但没踏得进那道门槛。我估计这一辈子也进不去了。

同学阿丽拿下CPA后,顺利进入一家大型的会计事务所,挣了两年经验,然后一个优美转身,自己创业,一手打造的财税公司,如今蒸蒸日上,报税旺季时,生意好得像烈火烹油。虽然我跟阿丽两年都没见面,但是遇上了传统的节日,比如中国的春节和中秋,美国的感恩和圣诞,我们都会通通电话,汇报一下彼此的生活。阿丽做事专一,看准了目标,一心一意走下去,这么多年的坚守和耕耘,树苗成了材,当然有资格享受果实的芬芳甜美。而我呢,东一榔头西一棒,一会儿网络程序,一会儿数据库,再一会儿又是财务金融,紧跟着还装模作样像作家一样创作,写了几年,虽然在中国出版了7本书(截止2014年),但也没弄出个什么春花烂漫。阿丽曾经问过我:“你的写作能养活自己吗?”

我坦白回答:“养活不了自己。”

阿丽的声音很干脆:“养活不了自己就别浪费什么时间,早点回到你的职场,把CPA考过,你的前景会很好。”

要我再考CPA,无疑把我推向刀山火海。当有一天,我对阿丽说,我又换职业了,这次是当舞蹈老师。阿丽说,她不吃惊,因为她女儿至今记得,有个阿姨能把腿踢到脑袋上。阿丽说,朋友圈中能有这个功夫的,还能有谁?就是你了。许多年前,我在阿丽家,她女儿那时才四五岁,我教她跳舞,也教她劈叉和踢腿。小孩子筋骨软,一点事都没有,我却拉伤了腰和腿,一养就是好几年。当时阿丽还说我,都三十来岁的人,也不知道保护自己,怎么能跟小朋友一样蹦蹦跳跳?

转眼又过了十年,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走向蹦蹦跳跳的职业,虽然在我前面不远处,更年期刺眼的路牌,离我越来越近,可我偏偏选择当了舞蹈老师。我一边当老师,同时还参加各种文艺演出,真是越老越疯狂,越老越不“安分守己”。

漂游在人生的长河里,突然涌起的浪花,会把你推到一个无法预测的目的地。这就是我的路吧,我心甘情愿面对它,接受它。我羡慕我的同学们,羡慕他们的坚持和成功。我们曾在同个校园,学习一样的专业。暂时的相聚,并不意味着我们要走一样的职场路。无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对得起自己的时间,只要没有遗憾就好。

当不当义工?

我知道图书馆会举办一些舞蹈课程,有给孩子的,也有给成人的,于是也想去碰运气。2014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都三月了,风吹在脸上像长了牙齿。记得那日我去图书馆递交简历,告诉负责人,我可以教授舞蹈和瑜伽,小孩和大人的课程我都有经验。

负责人告诉我,不到三个月就是暑假了,我们计划给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开办舞蹈课,但是呢?话到这里,负责人的眉眼露出几分尴尬,她继续说,我需要向你说清楚,上面的拨款没有到位,你愿意暂时当义工吗?

“谁给她当义工?平白无故当义工?她居然问得出来。”几个月后,朋友阿丽听了我的描述,忍不住为我打抱不平:“美国的生活成本这么高,人人都在挣钱养家,也只有那有闲有钱的阶层才玩得起义工。再说了,舞蹈不是一件轻松的活,你要编排,还要选音乐,然后自己开车到图书馆,谁帮你出汽油费?图书馆再怎么样,老师的基本工资还是应该支付。”

我告诉阿丽:“图书馆从来不缺舞蹈义工,那些退了休的中小学舞蹈老师,如果在家闲得慌,也会出来当义工。因为手上有资源,图书馆根本无所谓,你爱来不来。当然,使用义工也有缺点,不太守时,若是那天心情糟糕,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不来了,让一群学生在教室里巴巴等下去。”

阿丽对我哀叹道:“你这个工作啊。真是可怜,动了脑筋,又耗体力,最后要领份工资都困难重重。在中国可不是这样的,我妈妈是当地老年大学的校长,他们聘的舞蹈老师,也是退休的舞蹈老师,从来没听说过白干活的,工资都给得不少,老师们还常在外面兼课,找钱找得不亦乐乎,夕阳无比辉煌啊,哪来的时间当义工?”

我笑说:“国情不一样啊,中国人口太多,不管你从事什么领域,都有市场,都有庞大的人气。在美国就可怜了,特别是搞艺术这一行,除非做到顶尖子,否则要养活自己都得气喘吁吁。说起当义工,百老汇的舞蹈明星也会出来当义工。有朋友告诉我,在纽约学舞蹈,条件特别优越,百老汇开办的舞蹈课程,10美元一节课,时不时还有免费观摩课,能跟大牌们面对面互动。就是有点吃不消,曼哈顿的房租确实太贵了!条件艰苦,她们常常是四个女生合租一套地下室,地下室一 出来,过街就是百老汇舞蹈学校。”

阿丽感慨万千,说起自己的故事:“当年我读商学院,考CPA,在经济上和时间上,也算是一笔大投入,走到今天,我有了自己的财税公司,如果有个人大摇大摆走进我的公司,然后对我说,你提供义务服务吗?你帮我义务报税吗?你不觉得荒谬吗?”

我点头道:“在美国当工程师,当医生,当金融师,确实没听说过要求人家义务干活。比如医生,一小时挣几百美元,工作压力山大。有人跑到诊所,说自己没钱没保险,要求医生当义工,我都想象不出医生们会有什么样的面部表情。”

阿丽说:“专业人士退休了,也可能参加社区的义务活动,但都是自己申请。像你刚次介绍的图书馆,一上来就要求人家当义工,还真是过份。”

我说:“这跟市场的供销需求有关系,美国能歌善舞的人太多,到处都是人才,既然比较容易请到义工,干吗要额外花钱呢?”

阿丽点头道:“说的不假,市场的供需关系决定一切,比如像我这样的CPA,奋斗的目标就是要好好工作,要挣钱养家,辛苦了多少年,有了份好职业,但从来没想过要当抱税义工,当然,朋友向我咨询不能算义工。”

我说:“当初在公司干活,无论是全职还是兼职,都是人家付钱,每个小时都有价值。但是现在干上了教舞这个行道,跟过去不一样,要适应新的行规。在图书馆义务教舞有个好处,因为没有合同限制,你可以宣传你的舞蹈室,也可以散发名片和宣传资料。如果不是义工,图书馆在付你支票前,会同你签份合同,合同规定,授课期间,严禁各类宣传。”

2014年的夏天,我身上揣着三份合同。他们按劳付酬,而我无权利用宣传平台。在我看来,人生就是这样,有得有失,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永远的白干。

没有钱,一切都是梦想

新年一过,北极旋风便在美国的土地上张牙舞爪 ,连南方也没有幸免,早晨推开窗,白茫茫大雪铺盖了世间万物。下了雪,商店关门,政府关门,连高速公路也关门,人们的正常生活受到了影响,免不了怨声一片。高兴的是孩子们,学校停课,可以在家幸福玩乐。

晶莹雪亮的琉璃世界里,两个小女孩正在堆雪人。丽莎和希拉是同学,两个人又恰好比邻而居。丽莎说:“我不喜欢下雪,爸爸每天都在开卡车,我总是担心他。”雪天路滑,交通事故频发,电视镜头里那些90度翻车, 车与车连环相撞,看得人心惊胆颤。小女孩挂念路上的父亲,一直在祈祷上帝,盼望雪停天晴,太阳出来,照亮父亲的一路平安。丽莎的妈妈没有上班,半年前生了个小弟弟,一直在家当主妇。一家人的面包篮子全部扛在丽莎的父亲肩头。每日父亲回家,她和母亲都会站在门口拥迎父亲,平安就是幸福,谢谢上帝。

面对雪天,希拉却是另一种心情,她说:“我喜欢大雪。“一场大雪之后,先是扫雪车,紧跟着就是撒盐车,“撒盐清雪”是许多城市的传统,而希拉的爸爸正是雪盐的供应商。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跟老天爷的心情有关,老天爷要他们发家致富,就得卖命弄几场鹅毛大雪。大雪过后,来钱了,爸爸可以买好车,妈妈可以买珠宝。希拉呢,可以去学花样滑冰,姐姐马上就要到矫正牙齿的年龄了,那也是一笔钱。

前些年,因为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好多年都没下场雪,父亲的公司眼看着就要破产转行,去年的几场大雪拯救了父亲的公司,也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期待着,期待着,今年的北极旋风来得更加凶猛。

雪天里的两个小姑娘,为着自己的家人,各有各的声音,各有各的心情,她们晶莹剔透的童心映衬了大千世界的精彩纷呈。半现实半虚构,我最初用英文写了个大纲,希望能把它编成一个儿童舞台剧。

我目前在一家幼儿园当替课老师,我同老板谈了我的节目构思,她说这个主意非常棒,跟现实紧密相接,若是能搬上舞台,说不定能有大反响,说不定能轰动呢。我和她兴致盎然,还联想出一个舞台场景,背景是白茫茫的雪景,两个小姑娘,一个穿红色羽绒服,一个穿蓝色色羽绒服,两人中间的雪人白得耀眼,红蓝白三色,正好是美国的国旗颜色,也是国家颜色。

可惜啊,动嘴容易动手难,要把一套节目搬上舞台,那可是个大项目,千头万绪,事无巨细,从音乐到服装,从灯光到编舞,谁负责写歌谱曲?谁负责美术设计?每一步都要美元铺路,谁出钱?没有钱,一切都是超现实的梦想,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再说了,我工作的那家幼儿园,主要服务于低收入家庭,能管好孩子们的温饱就不错了,文艺活动算是奢侈品。你要让小朋友在舞台上唱歌跳舞,家长当然高兴,但是你要让家长掏钱赞助孩子的演出服,家长黑下脸就走人。收入丰厚的富裕家庭,大笔一挥,出手阔绰,两下就能把赞助搞定,但他们绝不会把孩子送到我们这样的幼儿园。

幸好我有一支能写中文的笔,我把它记录下来,算是给自己的纪念品。

美国的计量单位干吗不接轨国际

当全世界都用公制在计量单位(比如公里、公升、平方米……),而美国依然固执地保持英制计量,在美国生活久了,我们也习惯了英制,知道自己的身高是多少英尺,体重是多少磅,加汽油用多少加仑,开车时算行程肯定要用英里。。

买了新房子,国内的亲友会问多少平方米,而我们的回答是多少平方英尺,国内的亲友听得一头雾水,我们只好上网找换算器,换算过来后才有清晰的的概念,才能跟国内的房价作比较。

有时候真不明白,全世界都用公制了,就连发明英制的老祖先(英国)都跟国际接了轨,而美国依然骄傲自大,不愿改变。据说多年前,美国政府也曾试着改过,政策刚刚颁布下去,整个国家就陷入了混乱,加油时不知公升是个什么概念,驾车时也换算不请公里到底有多长,日常生活乱得像一锅烂粥,人民怨声载道,各种事故频发。好政府不应该扰民,从此再不提更换公制。

近日在电话里跟一个老同学聊天,老同学是一家机械公司的财务主管,公司要从中国进口一批机器,机器的尺码当然是公制,美国的工程师脑子里只有英制,不知道怎样换算,遇到问题就找她,她本是管财务的,每天记账和审计一堆事情已经自顾不暇,如今还要当两边的翻译,奔波辛劳,让她苦不堪言。

还有麻烦在后面骚扰她。在财务制度上,美国采用的会计准则(GAAP),跟国际会计准则(IFRS)之间,在认定,分析,纪录等方面存在一些纷乱的差异。因为公司是合资企业,中方总裁面对财务报表和分析报告,总有十万个为什么,我同学烦不胜烦,精疲力竭,不知怎样才解释得清楚。那老总曾是国内银行的财务总监出身,对国际会计总则了如指掌,因为中国的财务体系已跟国际准则接轨。老总初到美国,对美国的会计制度困惑不解。我同学慢慢告诉老总,美国自以为是惯了,认为自家的会计原则精密完善、高人一等,世界上的国家应该主动向它学习。

同学在电话上跟我抱怨,归根结底还是美国的错,美国的一系列政策,完全是闭关自守的政策,如今地球越来越小,国与国之间贸易频繁,为什么不低下身子,主动向世界学习,骄傲地守在自己的圈子里,只会让路越走越狭窄。

但是美国人墨守成规,他们认为政府最好不要制造混乱,每天有正常的生活就感谢上帝,如果改变政策将导致一系列的混乱,宁可不变,至于在国际交易中的细节问题,只要有耐心,似乎可以慢慢去解决。

在某些领域,美国也在努力适应世界,比如化工厂、制药厂、医学实验室,用的计量单位都是公制。我最近看电视新闻,关于新泽西一家制药厂的介绍,为了扩大市场,让产品打入欧洲和亚洲,药厂采用的计量单位是国际通用的公制。变与不变,一切靠经济效益说话。

当今世界,国与国相互依存日益紧密,不可分割,计量不变会逐渐加大社会的成本,当各行各业都无法承受这个成本的时候,我相信那个时候,美国的计量会改变,纵然改变的过程千辛万苦,但也得跟国际打成一片。

遥想两千多年前,秦始皇统一了中国,也统一了文字和度量衡,以商鞅新法中的度量衡为标准,向全国推行,结束了战国时代的混乱局面。秦始皇是凶残的暴君,但他对国家的统一和发展,功勋卓著。经济发展了,民间的文化交流更加频繁,为华夏文化的源远流长作出了贡献。

本是同根

七八年前,风光正茂的曹莎莎是妇幼保健院的护士,总是跟领导闹别扭。因为一起医疗事故,她觉得大家都在欺负她,一气之下办了美国的旅游签证。旅游完了,莎莎没有跟众人回国,掉队跑了。她当然是有目的、有计划,出发前就打算当断线的风筝。莎莎早就听人说,护士在美国好找工作,她希望在美国干出一番事业,然后衣锦还乡,气死护士长。

加州好山好水,风光旖旎,这里的阳光比别处更灿烂,这里的花开得喧闹奔放,这里的水果四季不断,芳香四溢。曹莎莎第一次来当然兴奋,日子一久,郁闷就缠身了。在朋友的帮助下,她先在一家华人产科诊所当护士,老板和老板娘都是来自香港的医生。他们对莎莎那个苛刻,让她居然怀念起国内护士长的诸多好处。莎莎刚来美国没有身份,只能打黑工,拿现金,还不能有抱怨,脸上随时要绽放出友好的微笑,稍微不慎,老板就会黑起脸让她走人。莎莎能往哪儿走?英语不好,只得在华人圈子里转,后悔也没用,只得一路走下去,到了民主自由的国家才发现失去了民主自由。

老板娘柴蔚对莎莎很吝啬,刚起步的薪水是10块美元一小时,如果是聘当地的护士,起步价至少也得20多美元一小时,过了半年,柴蔚知道莎莎聪慧能干、业务熟练,便给她加薪了,多加了一个硬币Quarter25美分)。莎莎气得咬牙切齿,气得眼前跳起了花花,但也得认了,谁让她是黑户口啊。

莎莎握紧拳头不气馁,她相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只要有时间,她就去教会的免费班学英语,去佛堂道场当义工,还参加南美人开的拉丁舞班,结交各个阶层的朋友,朋友多了,信息就丰富了,脚下的路也走得比从前顺,眼前的风景层层叠叠,花光烂漫。

柴蔚家的保姆刘姐,时不时会来诊所帮忙。她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莎莎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心暖眼热,似乎亲人一般,有一种倾诉的冲动。刘姐对莎莎也一见如故。两人后来聊天时才发现,刘姐的故乡在庐山脚下的梅溪镇,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也是莎莎爷爷奶奶的老家,莎莎跟着爷爷奶奶度过了童年,小学五年级时才随父母去了广州。莎莎告诉刘姐姐,她最喜欢吃奶奶做的粉蒸肉,第二天刘姐给诊所送便当,莎莎发现饭下面埋了几快粉蒸肉,而其他人没有。

莎莎在刘姐面前毫不隐瞒自己对老板娘柴蔚的恨怨,而刘姐总是轻言细语地说,她是好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救了我。十多年前,刘姐的丈夫突然离家出走,之前什么预兆都没有,卷走存款,留下两个待哺的孩子。刘姐黯然地说:“我理解他为什么要跑,因为儿子是唐氏综合症,他不想一辈子挑这个担子,我走投无路时柴蔚收留了我们母子三人,如今我女儿大学毕业后当了政府公务员,儿子也在柴蔚的照顾下学厨艺,一般的地方是不肯聘我儿子的,柴蔚说,等他操练好了,去她姐的月子楼当厨师。“

莎莎知道柴蔚的姐姐开了家月子楼,早几年是接待香港和台湾的孕妇,如今一波一波的大陆孕妇到美国生宝宝。大陆的市场多庞大啊,让加州的月子楼遍地开花,五花八门的规模和价格亮在眼前,孕妇们自由挑选。面对蜂拥而至的大肚婆,柴蔚两姐妹联手合作,忙得人仰马翻,滚滚而来的美元河啊,柴蔚每天清点现钞到深夜,乐而不疲。但她对辛劳的莎莎并没有给予特别嘉奖,工资只加到15美元一小时,这算什么钱啊,还想欺负莎莎没有绿卡吗?莎莎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机会来了,她眼睛都不会眨。

那天她在给一个浑身名牌的孕妇作检查,那孕妇还带了两个跟班,动不动就仰起鼻子眼睛训斥她们,一看就是跋扈的土豪作风。孕妇对莎莎倒是客气,她告诉莎莎,她住在柴蔚安排的高级月子楼里,一个人一套别墅,享受最豪华的套餐生育计划。但是一出门就看见中国孕妇,三三两两,大腹便便走在街头,那天下午她在公园散步,看见两个美国女人对着她悄声议论,鄙视挂在脸上一目了然,要是在老家,什么人敢这样羞辱感她,她恨不得命人冲过去一人赏一个耳光。

莎莎明白,她在中国财大气粗,处处都有人拍着、哄着、求着,哪能看这样的眼色。孕妇对莎莎说:“你能不能帮找个高级点的美国社区,我要去美国人的医院生孩子,我讨厌跟中国人打交道,太乱了,人家看不起我们,我懂,因为我们的人马浩浩荡荡跑到这儿扎堆下崽。“

莎莎的眼睛突然一亮,天边有黄灿灿的金光一闪而过。她警惕地环顾四周,不能让老板听见她和孕妇的对话。她从皮包里拿了张纸,迅速写下一串号码,悄声对土豪孕妇说:“上面是我的手机号,晚上给我打过来,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三下五除二,莎莎就搞定了土豪孕妇。土豪孕妇名叫田春花,带有浓郁泥土芳香的一个名字。别看田春花来自农村,搞饭店起家,如今是G省食品连锁集团的老总,钱堆积如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养了几个小鲜肉好玩,打发寂寞时光而已。小鲜肉都对她默默含情,明里暗里邀宠,可惜没有一个她想聘进门来结拜夫妻。她的担心有理,金山银山的家底可不想有人会霸占一半。快奔四十的她,在一夜之间忽然喷涌了母性的欲望,强烈需要一个孩子。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男朋友们都在困惑中猜测。她根本不想解释,她的孩子只需要知道母亲是谁。他们对于她,不过是功率强大、设备完善的播种机。

她之所以跑到美国生娃,是听牌卓上的麻友聊了天方夜谭,说起宝宝的未来有多少好处。

只是下了飞机,到了洛杉矶,进了月子楼,处处不如她的意思,情绪颠簸晃荡。那个晴朗的午后,咖啡馆窗外的三角梅开得蓬勃妖艳,像一面缤纷的瀑布,铺天盖地涌来。春花对莎莎感叹道:”看见这些三角梅,开得没有拘束的热闹,又让我想起深圳的日子,那年我才十七岁,实在是受不了农村的苦,大暑天的在水田里干活,水蛇就在你身边蹦达,上半身被太阳烤,下半身在泥巴水里泡着,冰火两重天的罪都落在你的身上。后来跟同乡的姐妹跑到深圳,在台湾人的工厂打工,是个低贱的,长得又不漂亮的打工妹,男朋友甩我就像甩揩屎的纸,因为他看上了我的闺蜜,我跑去打那两个贱人,结果我被工厂开除了,两个人打一个人,我负伤累累,结果滚蛋的是我!这是什么世道!人欺负我,老天不欺负我。好像没转几下,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别提了,一提全都是泪,就说现在的状况吧,我一个高龄孕妇来到洋鬼子的地盘,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让我称心,我怕啊,别生出个问题宝宝啊。”

莎莎忙安慰她:“别急,别急,一切都好解决。我有一个教会朋友,是个老美,名叫咪咪,刚刚从老妈那里继承了一套豪宅,面朝大海,花开那个漂亮,过几天我带你去那个社区看看,住的都是有层次的老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春花说:“房子听起来还不错,那医生呢?“

莎莎说:”医生嘛,我也帮你搞定了,咪咪的姐姐就是产科医生,我在网上查过,医生的大学和医学院都是上的斯坦福,美国一流的学校。她的行医记录非常优秀,在洛杉矶地区能排前50。“

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现在正是莎莎大展才华的时候。答应了春花后,她立刻跟咪咪联系,咪咪平日在银行上班,周末到教堂弹钢琴,时不时也在英文班当老师,莎莎是她的学生。咪咪喜欢组织派对,莎莎很积极,常常贡献自己亲自劳动的饺子和春卷。咪咪吃得眉开眼笑,猫眼笑成了鼠眼,她们的友谊是在美食中打上的漂亮结子。

咪咪从去世母亲那里继承了一栋豪宅,豪宅虽然美轮美奂,但是维修费用昂贵,咪咪一个人管不过来,让代理人去卖,高不成低不就,那房子折腾了一年也没卖出去。房子空在那里,园丁费、社区费、水电费、管道费……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条条蛇都咬人啊,咪咪高喊招架不起了。房代理说,扛不起就降价吧,但是降得那个肉疼,她咬牙切齿想问候对方的老妈,最艰难的时候,莎莎给她下了场及时雨。有豪客想租她的房子,四个月,全部用现金付。咪咪坚信是上帝在帮她,差不多就快热泪盈眶了。

又过了几天,莎莎带春花去见产科医生,那医生就是咪咪同父异母的姐姐爱丽丝,春花居然按照中国的习俗,给爱丽丝包了两千美元的红包,莎莎最初以为爱丽丝会微笑着礼貌婉拒,没想到她竟然收了,带着平静欢喜的表情。事后她对莎莎说,美国是个多民族的国家,世界各地的移民来这里寻找美好的生活,我们要尊重不同的价值观,无论在你眼里是好还是坏。她说她有年帮助一个来自北非的孕妇,那孕妇后来给她送了盘烤乳羊,看得她当时就要晕了,但她依然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接受,她觉得这是尊重。最后,她对莎莎说了一句最重要的话,你若今后能给我介绍春花一样的中国孕妇(现金付款,同时订购医院最高档的套房),我给你提成。

莎莎一天到晚陪着春花,几乎就成了她的贴身秘书,至于她在柴蔚那边的工作,她三心二意,频繁请假。那天柴蔚黑起一张脸问她:”这些天忙得手脚都起火了,最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不在,你到底还想不想干?” 莎莎有了春花,早就不是从前低眉顺眼的丫鬟,春花朋友圈里的几个土豪孕妇,已经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了。莎莎满不在乎地对老板娘说:“我又不是拿月薪,干一个小时领一个小时的铜板,把帐结了,我马上走人!” 柴蔚看春花的气势,就知道她在外面有了着落,她气急败坏又心生疑虑,她问她:“你就不怕身份问题,你的绿卡还没办下来吧?“

“绿卡是重要,但是没有绿票子重要。”莎莎把柴蔚递过来的支票(工资)在空中扬了扬,然后一个优美的转身,潇洒离去。她能想象出柴蔚那张脸交织着困惑和愤怒,呵呵,随风去跳舞吧,拜拜我的爱和恨。

刘姐后来找莎莎私聊,她直接问她:”你是不是把柴蔚的几个客人拐跑了?” 莎莎说:“她那么多客户,沙丁鱼似的挤在诊所,她不嫌,人家客人早烦了。刘姐说:”难怪呢,跑的都是特有钱的孕妇。” 莎莎说:”我要是有钱我也要跑,疯子才留在她的诊所。” 刘姐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莎莎扬起脖子说:”你告诉她我也不怕,我早就想修理她,这个见钱眼开的财迷婆。” 刘姐说:“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说她。“ 莎莎哼道:”我知道她当初帮过你,可是你一直在她家当老妈子,任劳任怨了多少年,欠她的情早就还了。” 刘姐说:“并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两个孩子的成长她也费过心,多年前,她送她女儿去上钢琴课,也把我的女儿带去一起学,我儿子是智障孩子,她让他在月子楼当厨师,如今已经拿了工资,可以自立了。” 莎莎摊开双手说:“我就不懂了,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对我就是一张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黑暗面孔。“

刘姐叹了一声气,眉眼下压,脸上涌出为难的表情,柴蔚到底是她的恩人和主子,她不想看见莎莎对她的愤怒声讨和幸灾乐祸,她沉重地对莎莎说:“就这样吧,你自己多保重,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谨慎,最好不要让华人知道。“ 临走时,刘姐送了一包腊肉给莎莎,她说:”上次听你说想念老家的腊肉,这是我用瓦缸腌制的腊肉 ,应该跟你奶奶做的一个味。”心暖肠热,莎莎有流泪的冲动,她说:”一个人做这么多腊肉,要费多少精力啊。”刘姐说:“没事,我儿子帮我,他很听话。”

人在异乡,有亲人一样的朋友关心你,让你心暖如春,纵然尘世阴暗冰冷,人间也有天堂的美好,但是一想起柴蔚那张算计的脸,她又回到伤感孤独、爱恨分明的现实。

田春花爱炫耀,在她的微博里晒她的美国医生,白人;美国房子,面朝大海的如诗如画,完全是好莱坞的浪漫镜头;这才是中国土豪孕妇们想要的环境。她们大都不懂英文,只好委身于中国人代理的月子楼,到处是乱哄哄的人,华而不实的广告,精明算计的代理人,忙乱不堪的华人医生和护士…… 实在是她们不想进入的画面。到处都在传说一个恐怖的故事,因为孕妇来得太多,洛杉矶的中国医生应接不暇,有个名声赫赫的产科医生,最忙的时候同时操刀五个刨腹产,五个孕妇像猪一样,一排摊开,只见他刀落刀起,一把刀搞定一个,刀也不换,接着便对准第二个。缝线的时候也是如此,一根针缝完了一个,紧跟着再缝下一个。

就算这个故事兑满了夸张的汤汤水水,但听起来已让人毛骨悚然了,更何况是孕妇,凡是条件优越的孕妇,都想上白人的医院,住白人的房子。莎莎现在越来越忙,最先只是春花朋友圈的几个土豪,她凑合着还可以应付,后来是滚雪球一搬,大了,圆了,她一个人吃不消,虽然是幸福的吃不消,但她不能压垮自己。她干脆拉咪咪入伙,两人成立了一个公司,寻找高档房子先租下来,给源源不断飞来的土豪孕妇当基地。咪咪尝了首战告捷的甜头后,愿意跟莎莎齐心协力干下去。

走在金光闪闪的大路上,突然跳出了一头大 老虎,呲牙咧嘴,对天狂啸。不知是谁跑去移民局控告, 说是莎莎没有身份,居然非法经营公司。莎莎知道是谁在捣她的鬼,谁对她的来龙去脉无比了解,她心头装了大吊灯似的明亮,当初她以潇洒的姿态离开了柴蔚的诊所,并没有预感未来某一天的危难。自从刘姐给她送腊肉的那个晚上,她一直心怀忐忑。她很快采取行动,将公司的注册人改成了咪咪,还去一家野鸡商学院注册,以3千美元一年的代价维持身份。移民局找她问话,她解释是一门需要实习的营销课程。

谢天谢地,莎莎作了防灾准备,再加上咪咪有发达的朋友关系,莎莎算是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劫。但是这一折腾,元气大伤,让咪咪萌生了退意,她是一个还算虔诚的基督教徒,不愿游走在法律的灰色边缘,干一些违法乱纪的事,而莎莎一个人又无法承担下来,她只能暂停服务。

莎莎越想越气,恨不得雇一个流氓,放一把火将柴蔚的诊所烧成骨灰,或者模仿电影《教父》,把她的宠物狗给杀了。那样做的结果是什么?不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吗?她不干,她不傻。她像一头焦虑而愤怒的狼在房间里彷惶,突然尾巴一直,掉过身子,看见目标了!她冥思苦相,花了半天的时间,在电脑上写了一封信给FBI,信中检举柴蔚的产科诊所,长期跟非法的月子楼合作,利用现金交易,偷税漏税,违章操作,还教唆孕妇乔装成旅行者,骗取签证,进海关前穿宽松衣服遮盖肚子。等到孩子出生时谎称自己贫穷,骗取各种福利……写完后,她还请咪咪帮她检查了语法错误。

信发走了,莎莎像完成了一件任务,然后思前虑后,为自己的明天计划。从土豪孕妇那里赚来的利润虽然不够肥大,但也够她撑过好几年,她觉定去护士学校读书,出来后去美国的正规医院上班,当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护士的课程虽然重,但对于有基础的莎莎,不过就是学英文的术语而已。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远。就在莎莎即将毕业的那个学期,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在美国的土地上炸响:美国FBI大规模扫荡洛杉矶“月子中心” ,逾百中国孕妇护照被没收。莎莎从电视里看见FBI执法队浩浩荡荡开进月子中心,镜头还闪过月子楼的老板们,赚得盆满钵满,面临他们的将是监狱的铁丝网,还有重量级别的罚款,不把你罚得倾家荡产,FBI就是豆腐或着汤圆做的。

为了这次突袭,FBI足足备战了两年,几个FBI女特警,清一色的华裔,清一色能说流利中文,她们中有人乔装成孕妇,有人假装找工,以各种身份混进了敌人的心脏,

搜集了第一手鲜活的证据,于是电闪雷鸣,FBI成功突袭。

华人记者发了新闻也发出了感叹,FBI这一抓就是抓了群大肥羊,活该乐了联邦政府。最初对外国孕妇来美生子,政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墨西哥边境上那些蜂拥而来的偷渡人,警察都不会遣返孕妇,而是给她们提供特殊的“紧急通道”。为什么FBI偏要抓有钱的中国孕妇,吃饱了撑得慌吗?还不是华人自己不断上递黑材料,控告同胞的违法行为。

FBI端了月子中心,美国媒体也在议论纷纷,电视上的三人脱口秀,主持人在惊叹:她们来美国生孩子,要花5万到10万美元,据说手提箱里全是现金。一个嘉宾马上回应说,就是美国的中产家庭,也不能随意拿出五六万的现金。另一个嘉宾接口,这是一个多大的产业链,医生、护士、管道工、 厨师、快递员、房地产商……看一看,想一想,能提供多少就业机会,要想鼓励当地经济,就不能拒绝发展机会。主持人说,对,只要他们遵法守纪,按时上税,我们就不能赌路。

美国人的态度还算温和宽厚,幸灾乐祸的多是当地华人。资源有限,他们确实不欢迎未来的竞争者,让自己的下一代走得坎坷紧迫,加州名校的门槛外,亚裔学子如云,为名额激烈厮杀,拼命争斗,那竞争让人想起非洲原野上的群狮在抢夺猎物。此景刺目,本地家长的心脏能不上窜下跳吗?

唯有作家多情,在华文报纸上抒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因为同根生,根根底底都看清,你知道我的阴谋,我知道你的坏水。”莎莎自言自语,她希望那矫情的作家能听见她的话。晚饭的时间到了,她一边就着刘姐的腊肉下饭,一边看着报纸,眼睛还时不时瞟一眼电视,眼珠子突然凝住了,死死地定在电视屏幕上,腊肉抵在她的喉咙变成了骨头。几个虎背熊腰的警察,气势汹汹把一个上了手铐的华人拽上车,那华人还穿着厨师的衣服,带着厨师的帽子,那不是刘姐的宝贝儿子吗?莎莎见过他!据新闻报道,当警察在月子楼准备带走雇主时,里面的厨师冲了出来,抡起拳头给了警察一拳。

莎莎头晕眼花,感觉自己也被人打了一拳。

缤纷交错:东西方文化篇

宁古塔的美国外教

我在一家健身房教Zumba,也教PIYO(PIYO是一种新型的健身方式,融入了瑜伽、普拉提,还有一些 舞蹈元素)。艾比是我PIYO班上的学生,也是班上唯一的男生。那天下了课,我与他天南地北闲聊起来。他告诉我,他去过中国许多地方,工作最久的地方是黑 龙江,他在一所学校当外教,一干就是4年。我忙问是黑龙江的哪个地方。他说那个地方很小很小,说出来你恐怕不知道。因为他走南闯北,无论是在中国还是美 国,他认识的华人朋友里,没谁知道那个地名。

  我自信满满地说:“我的中国地理比一般人强,你说吧。”

  他腔正字圆发出“海林“两个字。我愣住了,我还真不知道“海林”这个地方。要说黑龙江的城市,哈尔滨驰名中外,大家都熟悉的,然后齐齐哈尔、大 庆、伊春、佳木斯,这些地名也是眼睛和耳朵都不陌生的词汇。从来就没听过什么“海林“。“海林”,“海林”,这两个字,念久了,我眼前绵延出林海雪原的苍茫壮丽。

  见我没有反应过来,艾比的表情很得意,他问我:“牡丹江,你知道吧?”我忙说:“牡丹江这座城市,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干嘛不早说呢?你工作过的海林,估计就是牡丹江管辖的一个小城吧?”

  他点头给我一个表扬:“你虽然不知道海林,但知道牡丹江,确实比不少中国人都强。”

  “谢谢你的高度赞扬!”我对艾比笑道:“既然离牡丹江不远,海林那边很冷吧?”冰天雪地,霜风裂肤。艾比在美国的乔治亚长大,能适应古戍寒云的塞外之地吗?

  艾比说他很喜欢东北,他小时候看《末代皇帝》这部电影,知道溥仪的满洲国,很向往那个地方。没想到多年以后愿望实现,居然踏上了这片土地。 

  艾比说他不怕冷,东北的气候跟美国的北达科达州相差不下,适应了就好。他反而不喜欢厦门,跟佛罗里达一样的闷热潮湿。

  他告诉我,东北的交通方便至极,高速和铁路四通八达,买一张车票,他可以去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在海林的四年,他去过大庆油田,去过小兴安岭与长白山,见识过中俄边界的边贸小镇,还混进了北朝鲜的地界。

  我摇头笑道:“你吹牛吧?你手拿美国护照去得了北朝鲜?”

  艾比说:“哪用护照,跟一群中国朋友自助游,翻长白山时到过北朝鲜边境。”他踏在北朝鲜的土地上照了一张相。我说:“你一定很自豪吧,因为你去过的地方,常人望尘莫及。”

  他眼睛里全是自豪得意的光,说那些有钱的美国人,在北京、上海六星级的酒店挥金如土,又能怎样?他们敢去北朝鲜吗?他们有机会见识中俄边境的小镇吗?我说能拿钱办到的事,都不算稀罕事,奇异独特的经历才让人向往和赞叹。

  艾比一边说话,一边拿出手机,翻出照片见证他的中国行走。第一张照片是海林的一个风景点,一棵苍劲的大树下,立着一块庞大雄美的石碑,石碑上的三个字:宁古塔!赫然冲进我的眼睛,冲进我的心。宁古塔啊,宁古塔,莫非海林就是曾经的宁古塔?

  苦寒绝地的宁古塔,“泣月天边雁,悲风塞上笳”。几百年来,一直是清朝流放罪人的边关之地。在电视剧《甄嬛传》里,我能记住这样的一个镜头,皇上奴颜大怒,厉声呵斥:“流放宁古塔,与批甲人为奴。”久居中原的汉人流放此地,白雪茫茫,冰寒无边,多少人有去无回,客死他乡。我记得读过的一本历史 小说,一个来自京城的文人迎风感叹:人说黄泉路难,若是走到宁古塔,便有十个黄泉也无惧怕!

  宁古塔在满人的眼里却有它的神圣和美丽。宁古塔是满族文化的发源地,是努尔哈赤发迹的老家。“宁古山川土地,俱极肥饶,故物产之美,鲜食之外, 虽山蔬野蓛,无不佳者。”清朝时期的朝廷重犯流放到宁古塔,便处于满族人的重兵坚守之下,生了三头六臂也逃不掉,凡是徇私舞弊的,私铸钱币的,贪污枉法 的,还有造反的,被文字狱牵连的,统统流放宁古塔。

  郑成功是抗清的大将,对明朝忠心耿耿,绝对是清廷的心腹大患。郑成功的兵马驻扎台湾,时不时骚扰东南沿海,朝廷拿他没有办法,便把他的父亲和家人流放到宁古塔,一路颠簸,受尽了折磨。台湾和宁古塔,路远迢迢,望眼天涯,却是望不穿的春水和秋水。父亲在悲寒凄凉中,或许默然祈祷,祈祷孩子早日打回 大陆,光复大明的千山万水。

  我盯着手机里的宁古塔,神思奔腾如天马行空,居然忘了手机的主人艾比。

  我回过神来对艾比说:“我真羡慕你,去了一个特别有意义的地方,我要是有机会,也想去看看宁古塔。”

  艾比连忙点头,夸耀他在当地有很好的朋友,无所不能。如果我想去旅游,提前给他打声招呼,一路都有朋友款待。他的神态让我想起东北人的豪爽。

阿拉伯的算命师

到了美国才知道,有些美国人也迷信算命,生活中遇到了奇奇怪怪的事,总觉得跟鬼神有关,跟祖先或者前世有关,于是便会请算命师答疑解惑。平日里开车穿过大街小巷,如果你稍微留下心,很容易看见Physics Reading(读心看相) 的招牌,那便是算命师的广告。

  我有段时间瞎写穿越小说,一会儿大汉、一会儿大唐、一会儿又回到现代,神思奔逸、天马行空,对前世今生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想约几个朋友去看看稀 奇,就当体验一番美国的算命,大家跃跃欲试。其中一个朋友神色严峻,一本正经的样子教训我:“不要做愚蠢的事,你花钱请算命先生胡说八道,还不如把那个钱 请我们出去嗨一顿。”她说她在中国时就不信算命,到了美国学的是生物化学。作为一个科学家,她尊重数据,也相信眼睛看得见的事实。我说:“空气里的细菌你看不见吧?但你否认它们的真实吗?四维空间里的鬼神,你眼睛看不见,但不能证实它们就不存在。”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样吧,大家各干各的事,各有各的想法和道理。

  那些日子,我跟一个来自叙利亚的老师学肚皮舞,老师后来组建了一个舞蹈团,稀里糊涂的,我也混成了其中的成员。有个周末,老师邀请团员去她家排 练。她家在阿拉伯社区,表面上看,那里绿树成荫、安静整洁,与一般的美国社区没什么区别,但左邻右舍的居民都来自阿拉伯国家,附近有阿拉伯杂货店和餐馆, 标牌用的是英语、阿拉伯语两种文字。

  我迷了路,敲错了门,一个头裹纱巾的女子开了门,告诉我隔壁的邻居才是肚皮舞老师。她和颜悦色,眼窝很深,睫毛浓密卷翘,扑闪出一抹魔幻的气息。我心突地一颤,忽然看见她的门口立着一个极其鲜艳的招牌: Physics Reading ,原来她是个算命师!

  无意敲开她的家门,我觉得跟她有几分缘分。在肚皮舞老师那里排练结束后,我再次按响了她家的门铃。她把我带进了办公室,她说她算准了我会再来找她。我便问她有什么服务,每项服务的价格如何?

  她的服务包括冥想、看手相、塔罗牌占卜、读今生前世……她告诉我,最便宜的是看手相,价格是25美元,但时间只有8分钟。

  我问读前世呢?她说55美元,时间是45分钟。

  我说:“你就帮我看个大概吧,说说我目前的状况和运气,也顺便看看我的前世,半个小时的样子。”

  她说:“你要的是综合服务,价格60美元。”

  就当新鲜别致的体验吧。我报上了姓名和出生年月。她说,我目前的职业状态不太好,因为是在给别人打工,要自己创业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我说,我根本就不是有事业心的人,有一份平淡的工作就很心满意足了。”

  我目前在几家机构当合同老师,比较颠簸,希望能固定下来。我随口问了一句,我在肚皮舞蹈团还呆得了多久? 她看着我说,你呆不了多久,很快就有人顶替你,你不属于那个团体。

  我听得心服口服,她说的一点没错。那里面清一色的阿拉伯女郎(虽然她们在美国出生,但父母皆为阿拉伯移民),一个中国面孔混在里面,边缘中的微妙尴尬,隐约浮动在空气里。就是人家不赶我走,自己也会主动离开。她们有些习惯,跟成长有关,但我无法跟上节拍。她们喜欢聚在一起裁剪舞蹈服装,即使是从网上买来的服装,也要来一番大加工,不是把珠链流苏缝制在裙摆上,就是把宝石或水晶钉在胸襟处,缝制完了,穿在身上,特有成就感,仿佛自己就是个设计师。 在她们的心目中,缝制舞裙也是艺术的一部分。

  我跟她们呆过两三次,时光在穿针引线中滴答过去了,一晃就是一天,总觉得无聊,有几分虚度时光的心疼,而我无法感受所谓的艺术。

  我同她们在阿拉伯的社区表演过几次,我得的酬金很低,有时5美元,有时15美元,但我还是心满意足,能有机会见识美国的阿拉伯社区,算是体验了另一种风情,开了另一种眼界,有钱没钱我都会开心。舞蹈团的创办人希望我能在中国社区联系些业务,我坦诚告诉她,中国社区活动不少,春节、中秋、端午等传统节日都有演出机会。但是有一点,中国社区的演出全是义务,没有报酬可拿。就算是义务演出,华人也可积极了,不少人争着上舞台,把节目筹办人弄得左右为 难。她听了,眼睛里隐隐绰绰的一抹笑,然后缓缓摇头说:“这样啊,那就算了。”

  我对算命师说:“我的舞艺不精,又不能帮她联系业务,再说了,跟她们的文化和习惯也隔着一层纱,离开舞蹈团是迟早的事。”

  算命师还是那句话:“你应该自己创业,无论在哪个领域,都会好过给别人打工。”

  我主动岔开了话题,你还是看看我的前世吧。她冥思了一阵,抬头对我说:“我追溯了5个前世,18世纪,你在美国从事跟医疗相关的工作;往后,你是埃及的一个皇室贵族;皇室贵族之后是南美洲甘蔗地里的一个农奴;再往后你是中国庙宇的一个尼姑……”

  一系列诡异奇怪的前世,如戏剧般跌宕起伏,纷繁复杂。我怎么证明她说的是真的还是瞎编的?我立刻向她请教一个问题:“你看看我和我姐姐前世是什么关系。”

  她闭目静思,尔后抬头对我说:“真抱歉,我没有看见你的姐姐。”

  “那我和我弟弟的前世关系呢?”

  她看了一下说:“实在很抱歉,没有看见你的弟弟。”

  我觉得应该相信眼前的这个算命师,我这辈子没有姐姐,也没有弟弟,我之所以放出烟雾弹,就是想诱惑她犯错误。没想到,她是个坦白的人。

  我后来跟几个朋友闲聊,提及我在阿拉伯社区的算命故事,居然有人信了,立刻打手机预约,不相信的人依然认为我愚蠢,觉得我在浪费时间和钱,还不如跟阿拉伯的几个肚皮舞女郎缝制舞裙。

敢不敢生第二胎?

菲云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但她有个感觉,人和心似乎还留在中国的街头巷尾。睡梦里重叠交错的画面,常有胡同里的红灯笼和石狮子,细雨淋湿的青石小路,白墙黛瓦的古老民居,倒影落在清亮的湖水里。菲云常在视频上跟国内的好友聊天,操着流利自如的家乡话,什么样的酸甜苦辣都可以拿出来晒一晒。

那是个安静闲淡的午后,咖啡的香浓回转在空气里。菲云在电话里对好友蓝心说:“转眼又是一年,日子快得不讲道理,新年有什么新打算吗?”

蓝心说:“现在国家的政策放宽了,我想再生一胎,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想给女儿生个小弟弟。”

蓝心和菲云是从小长大的好友,少女细密微妙的心思,轻漾慢摇,像微风细雨中的柳丝,两个人的秘密年少时就分享过,兰心告诉过菲云,等她长大结婚生子,一定要生男孩子,跟那动画片里的人参娃娃一样活波可爱。

菲云说:“想生就生吧,你老公的公司蒸蒸日上,你早就辞职在家当阔太太,每天的时光耗在商场、美容院、健身所,日子久了也会腻,再生个孩子,也算是一种寄托和成长。”

蓝心说:“你的话就是四月的阳光落在我的心坎上,我也是这个想法,但是楚楚不高兴啊,哭丧一张脸站在我面前,我怎么办啊。”

菲云知道,楚楚是蓝心的独生女儿,这孩子一出身就是公主,万千宠爱集一身,除了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爹姨妈。。。一大群人,把她簇拥在最中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彩虹得彩虹,任性惯了,自我惯了。那年楚楚四岁,舅妈生了个弟弟,外公外婆喜气洋洋,注意力和精气神都落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楚楚又哭又闹,要求父母不要再去外婆家,去了外婆家也不要看弟弟一眼。不过那小弟弟真是可爱,又白又嫩,见人就呵呵地笑,天使一般,把蓝心的心都融化了,她抱着孩子直乐,恨不得自己也生个这样的宝宝,她希望女儿学会分享,感受爱和温暖,于是问楚楚,“弟弟这么可爱,你要不要抱抱?”

楚楚回答说,我要抱,但抱过来就朝沙发上扔,那动作就像扔自己家的喜羊羊枕头。空气似乎没了氧气,一屋子大眼小眼都呆了,震得说不出话来。静得可怕的空气里,有一种力量在攀升,楚楚舅妈一声尖叫扑过来,抱起哭啼的孩子进了房间,门嘣地一声关上了,刺耳穿脑的震响。很显然,舅妈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敌意和对抗。

蓝心在电话里对菲云叹气:“这就是我的女儿,你说我敢再要孩子吗?”

菲云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孩子性格要改啊,长大了怎样适应社会?”

蓝心说:“说来说去,都是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把孩子养成了唯我独尊的皇帝,一切以自己为中心,眼睛里容不得别人。”

菲云放下电话,客厅的窗外能看见后院,冬天的风景真是荒凉,枯黄的草坪上站着几只鸟, 光秃秃的梨树直指蓝天,似乎在回想曾经的春华和秋实。转眼就是春节了,春节之后就有鸟语花香的日子。菲云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居家美国,美国长大的孩子,都习惯了有兄弟或姐妹相伴,少有国内独生子女的各种毛病。

菲云只有一个儿子大卫,人在美国,关系简单,没有三亲六戚来来往往,每到佳节思亲,有一份难言的孤独,像纤柔细长的青丝缠在胸口。那日晚餐桌上,菲云闲闲跟大卫聊天说:“妈妈想再生个孩子,以后你长大了也不孤独,兄弟姐妹在一起可以相互帮助。”

“妈,你还真打算生吗?” 大卫懒懒地看了母亲一眼,眸子里溢满了莫名其妙的惊讶。

“我今年才40岁,我跟你爸商量过的,可以再生一个啊。” 菲云说。

“生什么孩子啊,你哪来的精力和时间?” 看母亲的表情很认真,大卫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你爸爸在中国开公司,一年比一年繁忙,也只有春节回来十多天,过不了几年,你就长大了,离家去读大学,妈妈一人在家好寂寞。”

“我说妈妈,生孩子就能解决寂寞吗?孩子总归要长大,都要离你而去,为什么不去学习,壮大自己的本领,你看小芬阿姨,已经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去药学院读书,跟女儿当同学。还有艾兰阿姨在学跳拉丁舞,春丽阿姨在学打网球,你为什么不向她们学习,脑子里就想生孩子,孩子生得多有贡献吗?生得再多也比不过母猪。”

“你居然用母猪形容妈妈?” 菲云声音都在发抖。

“妈,你别误解,我只是觉得一个女人的价值不是用孩子来体现,而是应该提高自身的综合素质,爸爸在中国的公司发展得好,过几年我读大学了,你就可以回国帮爸爸,对你来说,现在不妨去商学院学学金融投资、财务管理什么的,业余时间呢,也可以去舞蹈室练练芭蕾培养一下气质,爸爸下次看你也会有惊喜,不会在中国包二奶养小三,你如果一门心思去生孩子,把自己搞得一身邋遢,那老爸肯定被小三占领了。”

菲云气得一夜都没睡好,当儿子的居然以这种口气跟母亲对话。第二天一早,她打开视频里跟蓝心诉苦:“差不多啊,差不多,别以为美国长大的孩子,就习惯兄弟姐妹一起成长,人心都是自私的,谁愿意新成员跟他分享家庭的资源?”

“这个我理解。” 蓝心说:“我小时候也不想我妈生老二,家里一个孩子多舒服,吃什么都是独一份,那时候父母单位分两室一厅的房子,我有自己的房间,我同学有个妹妹,就没有单独的空间,也没有隐私,写的日记也会被偷看,多闹心啊。”

菲云说:“正是因为我们是独生子女,所以不希望下一代也是独生子女,父母年龄大了,老了要住医院,有两个孩子照应会好得多。”

蓝心说:“对,两个孩子是双保险。从父母的角度,都希望两个孩子,一个若是不孝或者不幸,还有另外一个可以依靠,但是以孩子的角度呢,谁愿意看家产被分成两份。”

菲云点头说:“人都是自私的动物,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

蓝心说:“既然我们是大人,就不能让小孩控制我们,这几天我也想通了,该生还是要生,再不生就没机会了,我和老公都是独生子女,双方的父母都期待能抱孙子,婆婆今天还特地到我家里来,给我生儿子的偏方,我做了几次梦,梦里都是白胖胖的儿子对着我笑个不停。”

蓝心想要一儿子,菲云想要一个女儿,两个人都梦想儿女成双 、幸福满堂的好局面。又过了半个月,蓝心在视频上对菲云长叹短吁:“闹心啊,这孩子怎么是我的冤家?”

菲云说:“楚楚又闹出什么乱子?不要理她,不要将就她,哪有父母被孩子牵着鼻子走的,她这么小就这般骄横,长大了肯定成不了材!”

蓝心说:“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治理一下她的骄横,准备怀第二个孩子,你知道她怎么了,跑到爷爷奶奶那里去长住,死活也不回家,说自己读书聪明,人又长得漂亮可爱,爸爸妈妈凭什么不爱她了,还要生第二胎。”

菲云说:”那你们怎么办。”

蓝心垂头丧气说:“还能怎么办?前几天我们去接她回家,她又哭又闹,嚷着要跳楼,除非让我们写出书面保证不再生第二胎,否则这辈子也休想见她第二眼。”

“反了,反了,现在就开始撒泼,长大了还不知成什么样子。”菲云说:“她将来会孝顺你们吗?我严重怀疑。”

蓝心说:“还是你们家大卫好,美国长大的孩子不是小皇帝。”

菲云只是摇头,她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大卫虽然做不出楚楚那样的过激行为,但是对于未来的新宝宝也是带着几分狠意。菲云说:“大卫昨天告诉我,他有个同学家里添了小宝宝,天天都在哭,烦都烦死了,客厅最初是他做模型的地方,现在堆满了宝宝的玩具和尿片;还有个同学,父母本来答应他,高中毕业送他一部跑车,但是母亲意外怀孕,生了四胞胎,一家三口的美好安静,完全被扭曲破坏,母亲不再给他做美味的意大利点心,父亲没有时间陪他练棒球,一年一度的出国休假也取消了,更别提几年后承诺的跑车。”

大卫一本正经对蓝心说:“妈,你要生孩子我不反对,你如果生了四胞胎,我马上自己出门找收养的家庭。”

菲云听了安慰蓝心:“这话根本不过份,你知道楚楚说什么,你都是40岁的女人了,网上说的,老女人生白痴的概率特别高,你要生个傻小子出来,我这辈子也要跟着受连累。”

菲云和蓝心后来也想通了,放下了千忧万虑,决定面对问题,坦诚跟孩子沟通。一念恶,一念善,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孩子有孩子的想法,成人有成人的考虑,如果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利益行事,这个世界不会有春天和阳光。

我看芭蕾

跳芭蕾的舞者都比较高傲,可能跟她们长期的,半封闭的艰苦训练有关,芭蕾成功来之不易,一定要维护它的尊严。前些日子,我闲着无事,穿着芭蕾舞鞋,用相机的自拍功能照了几张相片,跟朋友分享,不就图个开心吗?但有人就不爱说吉祥话,神情严肃地指着相片告诉我:“你这根本就不是芭蕾,虽然你绷着脚尖立了起来,但你的脚背没有漂亮弧度,胯关节的开度也不够。”

这个朋友是个芭蕾舞老师,跳芭蕾与教芭蕾的时间加起来有30多年了。在她看来,没有经过多年严格训练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穿芭蕾舞鞋起舞。有没有资格又不是她说了算,任何人都有权利上网买一双芭蕾舞鞋,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什么没有基本功,什么脚崴了,骨头裂了,一不小心要卧床休息好久,吓谁呢?芭蕾舞鞋再怎么危险,也危险不过攀岩吧?在我看来,溜冰鞋都比芭蕾舞鞋的危险系数高。

好莱坞的大片《黑天鹅》,相信很多人都欣赏过,主演娜塔莉·波特曼为此还拿了奥斯卡小金人。娜塔莉在影片中的芭蕾技巧让观众震惊赞叹。金光灿烂的恭贺之后,舞蹈替身站了出来,控诉制片人和娜塔莉,为了宣传影片,他们颠倒黑白,里面85%的舞蹈镜头都是替身完成的,然后通过电脑特技,把替身的脸变成了娜塔莉的脸。替身说,我并不是想哗众取宠出名,我只想捍卫芭蕾的神圣,我苦练芭蕾22年,而你娜塔莉只练了一年半,用我的血汗去赚你的名气,这公平吗?这对得起芭蕾吗?

按理说,替身是签了合同的,按章办事,拿钱走人,不应该接受访谈,闹得沸沸扬扬。不管怎么说,替身的名字出现在了《黑天鹅》电影演职人员的列表里,其实并没有亏待她。她为什么不服气,因为娜塔莉拿了奥斯卡,站在台上感谢了一串人,从导演到化妆师,唯独没有提到她。娜塔莉为什么要提她?提她才蠢呢?《黑天鹅》的导演和制片人就是想给观众一种错觉,《黑天鹅》中的舞蹈全是由娜塔莉独立完成,这样才能给主角添彩加分,让奥斯卡评委佩服之后赐她后冠。

替身虽然拿了钱,但无法保持沉默,她接受媒体访谈,引发悍然大浪。许多芭蕾舞演员和老师,纷纷发表文章抨击《黑天鹅》的导演和主角。当时有个舞蹈朋友闲暇在家,喊我上网去看热闹,看了才感叹美国的芭蕾舞老师厉害,那Research(研究调查)的本领啊,简直是一流精准,跟国家实验室的科学家可以拼一拼。

她们把《黑天鹅》的舞蹈动作一个个列出表来,逐个进行分解,哪个时间段是替身做的,哪个时间段是娜塔莉完成的,结论是娜塔莉完成的全是手上动作,上半身动作,娜塔莉的最高技巧不过是能用脚尖站立。她们洞若观火,还发现了影片中的细节瑕疵,娜塔莉上台前穿的芭蕾舞鞋是软底练功鞋,下台后居然变成了脚尖鞋。那《黑天鹅》电影一直鬼影瞳瞳,故意营造出诡异的气氛,舞台灯光幽暗,她们居然能辨出什么样子的舞鞋,让我无比佩服!敬仰之情如同涛涛黄河水。更有细心者发现,女主角的舞鞋,任何时候出现在镜头里都是崭新发亮,没有一点磨损,要知道,职业芭蕾舞者的鞋子, 跳一场舞(无论是正式演出还是彩排)就能把鞋尖的绸面磨坏,能看见里面的帆布。如此细节谬误出现在电影里,只能证明从导演到主演都是门外汉……一 篇篇的分析报告读下去,一框框西红柿砸下来,这部电影别说拿奥斯卡了,连及格都告奶奶。那阵势,似乎娜塔莉不把小金人交出来,她们就会一直吐槽到永远。我理解芭蕾舞者的心情,流汗奋斗了几十年,远不如电影明星的一夜成 名,星光灿烂。

从今往后,凡有职业芭蕾舞者对我的舞蹈动作进行批评,我洗耳恭听,谦虚接受,绝不反驳。记得今年春天在网上看节目, 北京朝阳区有群老太太,成立了芭蕾艺术团,她们在退休后才开始练功,勤学苦练后,登上央视华丽的舞台。没人挑剔她们的脚背弧度如何,舞姿是否舒展,她们能用脚尖立起来,就是人生了不起的成就!观众的激情被点燃了,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那是我看过的最好芭蕾,有一种精神让人奋发向上。

两个三角洲

秋末冬初的广东,没有寒凉,依然绽放着春天的明媚和娇艳。2014年的“世界华文文学大会”,让我有幸体验了岭南风情。载满作家的大巴车,奔跑在广深高速公路上,窗外一片迤逦,一片广府乡土山水画,可谓是润了我的眼睛,醉了我的心肺。阡陌纵横的田园,水塘星罗棋布,幽绿清凉的芭蕉林边,一栋栋气派的农家院落,热杜鹃开得无比娇艳,房前有流水环绕,水上飘着的竹筏,有一个船夫,悠然向远方划去。我真希望车停路边,让我走进那片风景,去看看榕树、看看龙眼树,看看“檐风修竹”,看看“红芳绿笋”,然后走过叶绿果亮的荔枝林,遥想一下苏东坡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这就是珠江三角洲,曾经在影视中看过,在文字中读过,今日总算可以亲眼一睹。当代的珠江三角洲,应该算是中国的奇迹,既能找到原生态的水乡古村落,又能看见密集的工厂和商贸中心,而高速公路上熙熙攘攘、车流不断,大型集装箱车时不时从眼前闪过。

忍不住想起美国的密西西比河三角洲,我曾经坐邮轮看过三角洲,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林子外面是草地,躺着站着一群悠闲的牛羊。密西西比河岸的庄稼地里,立着几栋民房,遥遥望见教堂的塔尖,塔尖刺破了西落的夕阳,晚霞散开了,静静地拥抱安静的村庄。我喜欢三角洲的田园风光,安详悠然,让人心静如水,超然物外。但是我朋友不喜欢,她说郁闷而枯燥的地方。半个世纪过去了,密西西比三角洲依然是美国最贫穷的地区,引来无数同情的目光、沉重的叹息。朋友还说,布鲁斯(爵士乐)的发源地就是密西西比三角洲,布鲁斯(Blues)的意思就是忧郁苦闷,在那个地方呆久了,不忧郁才怪呢。有志向的年轻人都会离开三角洲,当他们在外面干出一番事业后,也会回到故乡捐助一些慈善项目。

在我看来,睿智之人心静气和,厚德载物,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找到幸福。

回头再看珠江三角洲,中国发展最快的地区之一。提起珠江三角洲,大家都知道是中国开放的先行之地,至关重要的经济地位。因为进出口贸易和加工制造,让珠江三角洲成了举世闻名的世界工厂。记得90年代初中期,我供职于一家外贸国企,公司在珠江三角洲有许多“三来一补”的业务。那时候的我,特别羡慕外销业务员,因为他们经常可以参加广交会和深交会,见多识广,特别神气。

日月流迈,时变岁移,二十多年过去了,珠江三角洲华丽转身, 从劳动密集型转向资本技术型,打造出中国最大的高新技术产业带。当我随团参加了深圳的一家电信数码集团公司,为它的规模和成果感到震惊— 研发(RD)基地不仅在中国各地枝繁叶茂,而且已在世界多国开花结果(我在商学院读过书,我知道RD的举足轻重)。 当今的中国,逐渐摆脱了沉重的密集型产业,正以它的创新和智慧吸引全球的瞩目。

当北京的房价飙过曼哈顿

  离开北京前,有朋友问我对北京的最深印象,我说一是交通,二是房价。

  北京交通的拥堵, 我是深有感触,传说三环就是个大停车场。地上堵,地下也堵,我曾在地铁里被挤成一根牙签,算得上一段铭心刻骨的经历。现在回头想想,我在北京坐地铁,多是以体验者的身份,过不了几天就拜拜了。挤地铁的上班族好可怜,天天都在感受春运一般的水泄不通。

  我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小伙子,大学毕业后,漂在北京,他说先是绝望,慢慢麻木成自然,地铁那个挤,挤得眼睫毛都掉了,挤得耳朵鼻子都扁了,挤得灵魂都能出窍。如今,他已磨练成高人,就是挤成一张相片,也可以用一只手玩iPhone上的杀人游戏。

  我走过那么多城市,从来没看见哪个城市的地铁里,可以奔腾出如此汹涌的人流,让人目瞪口呆。在地铁门口排队,能排出恢宏壮观的效果,队伍从地铁口一直蔓延到人行天桥。这种场景历历在目,总是忍不住想问,北京哪来的这么多人?

  我经历过纽约地铁的高峰,虽然人流匆忙,但买票后都能上车,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抬头可见,与高峰期间的巴黎地铁和伦敦地铁如出一辙。巴黎地铁给我最深印象的是一群逃票的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路呼啸着,从检票口的栅栏飞跨而去,比刘翔的动作还利落。检票口的工作人员,闲散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事不关己的 样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的场景肯定不会发生在北京。北京再怎么人流如潮,也是个治安严管的地方。

  人山人海是北京触目可见的风景。这个城市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了这么多人?中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全国的人民都心驰神往?各个层次、各个领域的人都跑到北京来闯荡,把北京的房价搞得比青天还高。

  就说前些日子,我呆在北京的五道口地区,那里因为邻近清华、北大、中关村,还有北京最好的中小学校,部分楼盘(主要是学区房)已涨到10万元 (人民币,下同)一平方米。这个价格气势恢宏,可以跟曼哈顿的房价直接叫板。让我们用数字说话,我手上正好有套2013年纽约的售房资料,一套在华尔街金 融区(曼哈顿下城)的高级公寓房,1450坪(相当于134.71平方米),市场价格是149万美元,若是换成人民币,按照6.14的汇率来算,也冲不到 1000万。大家要知道,五道口的学区房,100平方米的面积,没有1000万,梦都不要做。

  我相信,华尔街在世界上的名气远远超过了五道口,但这并不影响五道口的房价飙过华尔街。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这世上的人,只要荷包有钱,都可以去华 尔街买房,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也不管你属于哪个民族。五道口的房子却不是你有钱就砸得下来的,为什么?北京“住房限购令”气昂昂地立在你的眼前。

  若是你有北京户口,恭喜你,你立刻拥有了买房的资格,但是你也只能限购两套房。若是没有北京户口,你必须在北京连续工作5年,有5年良好的缴税记录,才有买房的权利,在京城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北京楼房限购令的颁布,引发了多少纠纷,多少斑斓的故事。据说那些财大气粗的老板本想在五道口一掷千金,但是即刻失去了炫耀的舞台。而那些在北京 颠簸劳苦的北漂白领,攒下了4年的血汗钱,再加上父母的积蓄,梦想着扛下首期的喜悦,“限购令”规定的5年纳税,让他们的北京房子幻成了泡沫。不要简单地说 一句:没关系,再等一年。一年后的房价还不知道飙成什么样子?而“北漂”们从来就没想过五道口地区的房子,他们大都选择在五环之外买房。

  这就是北京。无数人抱怨北京种种恶劣的细节:干燥、缺雨、雾霾、沙尘暴,糟糕的气候,骇人的交通,不适合人类居住,早就应该迁都……但是一点不影响这座城市的滚滚人气,还有它凶猛无比的房价。 当北京的房价耀武扬威地飙过曼哈顿,我们还能说什么?

洋北漂和本土北漂

2012年夏天,我在北京呆了十多天,虽然走马观花,但也感受到了北京大都市的特有魅力。到北京追梦的外地 人很多,到北京追梦的外国人也很多,当他们爱上这座城市后,无不想扎根下来,于是北京绿卡和北京户口成了许多人的梦想。我在北京认识了一个美国女孩,能说 流利的汉语,几乎没有什么口音,普通话比我强。至少我一开口,人家就能听出我有南方口音。

  美国女孩告诉我,她和她的同胞,在北京的工作五花八门:大公司白领、贵族学校老师、企业翻译,个个在这片土地上干得如鱼得水,唯一的缺憾便 是身份问题——拿不了北京绿卡,工作签证也好,学生签证也好,年年都要上检,有时候还需要出境一趟才能激活。没有绿卡,便是浮萍一样的飘荡生活,北京绿卡 成了许多外国“北漂”的梦想。

  他们的故事一直游荡在我的记忆里,回家后立刻动手写一部长篇小说《十二年筑梦:美国女人在北京》。写到七八万字的时候,笔尖发涩,写不动了,情 绪也开始低落起来,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四五部长篇小说没见阳光,这《美国女人在北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出版,何时才有个好的归宿?

  闲暇时跟文友晓亮姐聊天,她说不用急,让瑞琳(海外评论家陈瑞琳)想想办法。瑞琳即刻把我推荐给世界华人周刊出版集团公司的张辉总裁。也就是一 个月的时间,张辉与我签下了三部长篇小说的合约,当他得知我在创作一部关于“洋北漂”的长篇小说时,立刻邀请我到北京体验生活。

  住在北京的四合院里,感受浓郁的北京风情,一直是我的梦想,想不到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张辉公司的副总裁王庆丰先生,负责我在北京的活动和住 宿,他最后并没有让我搬进四合院,他认为住满“北漂”的四合院,条件太差、人员过杂,我一个单身女子住在里面不太安全,综合考虑后,把我安排在五道口一个昂贵的公寓小区。

  小区里,肤色各异的“洋北漂”来来往往,各种职业、各种身份,他们鲜活地走进我的生活和文字里。从小区出发,5分钟就可以走到清华大学,10分 钟就可看到北京大学的东大门,小区与中关村只有一站的距离。走出绿树成荫的小区,站在人流如织的马路上,网易、谷歌、搜狐大楼,极富冲击力地撞击着我的视 线。忍不住感叹一下:这就是全中国的科技网络中心。

  春末夏初的午夜,风落在脸上,更觉夜凉如水。大楼的窗口依然亮着光,多少工程师在里面加班,为新产品废寝忘食?在他们抬头的一刹那,是否可以看见黎明的霞光?

  新交的好友晓玲告诉我:“熬夜加班,在这些大公司是家常便饭。因为他们编程的思路不能断,要一气呵成。产品一定要快点出来,只有赶在人家前面,才能占领市场。”

  小玲是我的房东,也是张辉的老朋友。公司安排我住她的房子,因为她管理的公寓内有太多的“洋北漂”。我和小玲有缘成为好朋友,她的办公室是我经 常光顾的地方。记得我刚到北京的第一天,时差还没倒过来,就看见她跟一个印度来的学生讨价还价。那印度人说去年还是2800元(人民币,下同)一间,今年 怎么涨成了3500元?她说:“你回国了一年,不知道北京的房价涨成了什么,房价在涨,租金必须跟着涨。”两个人的交流语言一会儿是英文,一会儿是中文, 主要取决于当时的心情和状态。

  那些来中国读书的外籍人士,学生也好,工作也好,多少都会操练一些中文。

  晓玲常跟我分享灿烂多彩的故事。一个德国工程师,租住她的房间,把室内的家具换了不说,还安装了声控系统,让房间变得温馨而有功效,也给下一任 租客带来实际的好处,让晓玲倍感心暖情热。还有一个美国租客,带她参加在北大的圣经学习班,班上全是美国人,常去常学,肯定能提高英文能力。

  她的租赁业办公室,就是个五彩缤纷的窗口,让我在北京感受绮丽的世界,有风和日丽,也有凄风苦雨。一些哭笑不得的租房事件,真是让我大 开眼界。某个非洲来的国际人士,先说自己家是大富,巨有钱,但就是不付房租,拉着晓玲的手说:“你是天使,你应该懂我的,我家真的有钱,真的有钱。我在广 州的工厂进了2万多美元的机床,要不我用机床抵我半年的房租?”

  还有更恶劣的在后面,一个非洲S国来的人,马上就到搬家的期限了,却没有一点搬家的迹象。电视开着、咖啡煮着,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柜里,没有打包装箱的意思。晓玲手下的清洁员,按照合同规定,最后一天的12时上门打扫卫生。他悠然坐在沙发上,见清洁员进来,居然报警,说私闯民宅,骚扰了他的生活,严重破坏了他的权利。因为那时是11点50分,离交房的时间还有10分钟。他一口咬定,10分钟也是他的权利,容不得外人侵犯。

  派出所弄清了情况后,严肃批评了这个无赖。晓玲说:“遇到这种无赖简直就是灾难,因为你还要跑派出所配合调查,你那一天什么活也不要干,什么单子也接不到。要是不幸多摊上几个无赖,生意的损失谁帮你弥补?自认倒霉吧。”

  北京是个包容大气的城市,各种风景在我眼前纵横交错。周末的时候,王庆丰带我去小月河,体验底层的“北漂”生活,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生活状态。无法想象在北京的中心地带还有这样的世界,那里离奥运鸟巢很近,离北京的几大名校也不远。

  垃圾满地的街上污水横流,到处能看见凌乱违搭的建筑。密密麻麻的电线,肯定是乱拉的,像蜘蛛网一样爬在房墙上。 小贩们沿街叫卖,喧嚣声此起披伏,来来往往拥挤的人,没有多少笑脸,带着某种愁闷纠结的表情,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摩托车呼啸而过,空中纷飞的灰尘迷乱了 人的眼睛。抬眼一望,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刺激着眼球。广告上多是出租的信息,我们走到一个出租屋,单间是1200元一个月,六人房的铺位是350一个月。那 老板还说,要租快点租,一转身就满了,没空地儿了。

  王庆丰说,住在这里面的人肯定很有故事。他们大都有大学学历,因为想留在北京寻梦,没有背景和财力,只能蜗居在狭小凌乱的空间,挣扎在半贫困线上,只要心里还有梦,他们就不想离开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以她的文化底蕴、豪爽大气吸引了各个阶层的人,他们在这里煎熬和奋斗着,欢乐、屈辱、痛苦、迷惑……编织了他们斑斓多彩的梦想,我不知道我这部关于各类“北漂”的小说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但是我已被他们感动。

被美国人喊了一声姐

我是在五道口的农贸市场认识的梅根(Magen)。我当时正在挑咸鸭蛋。 “给我来两斤。”一个略带洋腔的声音从我耳边掠过。抬头一看,一个红头髮的外国女孩也在买鸭蛋,手上已经提了一袋子皮蛋。我的想像开始飞舞,悄然猜测她的国籍,从法国、意大利猜到俄罗斯,但我敢肯定,她不是美国人。我在美国十几年的经历告诉我,美国人绝对不会吃鸭蛋,不管是新鲜的还是醃製的,对于由鸭蛋 “演化”而成的皮蛋,更是避之不及,连尝一下的勇气也没有。我在美国的朋友德比说过,那蛋好恶心的,裡面绿的黄的,像是外星怪物下的蛋。

“你来自哪个地方?”好奇心在我胸口跳动,我于是主动提问。

她居然来自美国!太冲击我的想像力了。梅根在威斯康辛长大,大三那年在北大当了一年的交换学生,后来就喜欢上了中国,又在北大读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合情合理留在了中国。

“你在中国的生活,一定很顺利吧?”我问。

她告诉我,并不太顺,在中国当留学生不难,学生签证很容易,但是要拿到工作签证,还要受一番折腾,各个部门都要检查你,累得个半死。工作签证搞定的那天,朋友们还给她开了个派对,喝了几箱啤酒,开心唱到半夜。

“工作签证都下来了,那中国绿卡不远了吧?”我继续问。

“绿卡我就不想了,太过遥远。”她微笑着摇头。在她看来,拿绿卡的难度跟登上珠峰是一个级别。

我告诉她,我看过一个政策,如果跟中国人结婚,可以拿到临时绿卡,绿卡五年后转正。她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问我为什麽对这种现象感兴趣。我说我正在创作一部小说,需要搜集北漂的各种素材。

她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然后给了我一个极好的素材:她在北大的一个同学,也是美国人,嫁了个煤老板,煤老闆在京城有庞大的实业投资。公司既然可以给员工解决北京绿卡,那总裁老婆的绿卡不是轻易而举吗?

她很羡慕她的同学。对于同学富贵奢华的人生,她来不起强烈的兴趣。但是一张绿卡,就意味着自由,来去不受拘束。她的同学潇洒自如,跟着老公自驾去了西藏,但她没有这个权利!外国人在中国不能随意去西藏,必须跟团。就算是跟团,也要办复杂繁琐的手续,让她烦不胜烦,加上工作又忙,最后只得放弃。

我和她提着各自买好的鸭蛋,边走边聊,出了菜市场,她说她的自行车停在麦当劳门口,要过马路去取,我说那就等绿灯亮了再走吧。她说等什麽,大家都在走,我们跟着走。我说不行,我刚看了报纸,这种“中国式过马路”抓住要罚款的。

你知道她说什麽,她居然说我“矫情”,并且解释,中国式过马路就是攒人气,人气够了,大家一起走,根本不要看红绿灯,这麽一大堆人,抓得住谁啊?如果把美国的那套规矩带到中国来,是走不动的。她给我举了个例子,在美国骑自行车必须戴头盔,在中国犯得着戴吗?

黄昏懒慵的夕阳,照在五道口川流不息的大街上。金灿灿的夕光回落在眼睛裡,闪闪烁烁,幻化出一种莫名的惆怅和失落,说不清楚为什麽。在美国呆久了,思维越来越美国化,谁能想到在中国的美国人,也拥有了中国式的思想。不能简单地判断对与错,黑与白,只是一种入乡随俗的认可和习惯。

又过了几天,梅根给我打来了电话,想跟我的几个朋友去宋庄,那里是北京画家的聚集地。她一开口就叫我“孟悟姐”,我当时也没觉得什麽,后来放下电话,不觉间品出些滋味来:人在美国,大都是互称名字,无论你是高官还是平民,无论你是长辈还是小辈,朋友之间更不可能在名字后面添个什麽“哥”啊“姐” 的。平生第一次被美国人叫了姐,别有一番感受落在了记忆裡。

游荡在五道口的菜市场

2013年的春天,因为创作一部有关中外北漂的长篇小说,我应科发出版影视集团张辉总裁的邀请,去北京体验生活。负责接待我的王庆丰先生带我去了各种场合,见了不同的人,他甚至还带我去了五道口附近的菜市场。他说你如果有心,菜市场里也会发现很多素材。

那家菜市场离我的住处很近,走路也就四五分钟的样子。因为五道口地区集中了中国一流的大学,中关村也在附近,各个国家各种文化的人都能看得到。菜市场也不例外,我经常看见不同肤色的人,操着流利或者破碎的中文跟菜贩子们讨价还价。

那些日子,每天下午我都会去菜市场买菜。在美国每周采购一次是惯例,但我更喜欢走路去买菜的生活方式,全当是散步式的体验。菜市场的菜五花八门,价格 也是高高低低。进口的水口,那种在美国很常见的苹果、葡萄、乌梅,一百多块钱一斤。中国产的水果就便宜了,从十几块到两三块钱的都有。那种在美国买得算贵 的酥梨,在菜市场四块钱就能买上一斤,回家好好享受。还有一块钱一堆的蔬菜,青绿水嫩的招人喜爱,韭菜、木耳菜、小白菜,自己喜欢自己挑,都是一块钱一堆。

有朋友告诉我,一块钱一堆的蔬菜不要碰,据说是垃圾站捡来的,冲洗干淨后拿到菜市场来哄钱。在我看来,就算是垃圾堆捡来的,人家又捡又洗,耗了劳力,费了 时间,怎么计算,也不止一块钱吧?再说一块钱一堆的蔬菜跟一百多块钱一斤的进口水果,纵然有高低贵贱,也是是放在同一个摊位,属于同一个卖主,给人一家子 的感觉,带着豪爽大气的包容。因为在五道口地区,既有月薪过万的白领,也有一月只挣一千的民工,当白领与民工同时来到菜市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购买层。

那个微雨的黄昏,我看见一个外国女孩买了一块钱的韭菜,说准备回家同室友包饺子。她告诉我,她目前是清华的留学生,来自美国的弗吉尼亚,刚来中国的时候, 觉得物价好便宜,只要不买进口货,天天都能上餐馆。不觉间,钱如流水流远了,又得向父母开口要钱,第二年便学聪明了,开始省吃俭用,骑自行车到菜市场买菜,回家自己下厨房。她说她喜欢一块钱一堆的蔬菜,让她想起美国的一元店,不用讲价,省心,付钱拿货就走人。

我问她喜欢北京吗?她说喜欢北京的人和文化氛围,交了很多好朋友,但是不喜欢北京的气候,沙尘暴刚刚离开,杨柳絮又开始漫天飞舞,白毛毛往鼻子里眼睛里扑,难受死了。我说美国春天的花粉呢?她说也很难受,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哪儿也躲不掉。

这世上哪儿都有相似的风景。我时常游荡在菜市场的风景里,寻找鲜活灵动的人和故事。

她爱中国,没有理由

茫茫人海中,我与尼可相识在北京的地铁站,应该算是有缘人吧。 6月里的一个阴天,我去中国传媒大学见我的出版编辑,却在汹涌的人流中迷失了方向。一个西方面孔的女孩对我微笑,然后用流畅的普通话告诉我:“你应该换八通线。”

  彼此间拉扯了三言两语,感受了融洽的欢喜,于是交换了手机,相约下次见面。她叫尼可,美国人,18岁就离开了故乡佛罗里达,到北京念书。大 学毕业后,她与许多求学北京的外国人一样,不愿打道回府,想留在北京寻找自己的空间。时光匆忙,世事漫随流水。10年过去了,她的事业和生活都融入了北 京。

  “再回美国,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这是她的原话。很多年前,我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把“美国”变成了“中国”。

  “我与中国有缘有情。”她对我说。高中刚一毕业,梦想就在她心头开花了:“我要去中国上大学。” 她对父母说。父母虽然开明,愿意支持女儿的理想,可是她才18岁,从来就没出过远门,她去过的最远地方,莫过是一家人去巴哈马度假,巴哈马能和中国相提并 论吗?隔着太平洋的遥远,独自一人的上路。父母到底担心,他们劝她:“等大学毕业后再去吧,再过4年后你也长大了。” 她坚决摇头说:“我必须现在走!”

  当飞机把尼可带到北京,满眼的中国字、胡同里的红灯笼、喧闹的古玩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她微笑,让她亲切和熟悉。她感觉这就是她的家,她属于这块土地!情涌心动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她形容不出来,也无法跟人交流内心的感受。

  她很快成了北京一家大学的留学生,她的中文突飞猛进,时常让老师目瞪口呆。还有更奇的,有次老师问众人:“你们对北京印象最深的古迹是什么?” 许多人都说是长城,但尼可却说是古城墙。老师说:“北京的城墙早拆了,你在哪里见过?”尼可居然问:“真的吗?城墙拆了,谁拆的?”

  北京的秋天,银杏黄了、枫叶红了,在这个斑斓的季节里,她参加了北京电视台的“外国人讲中文”大奖赛,一鼓作气拿了个二等奖。主持人对她感叹道:“你在北京只呆了两年?不会吧,不会吧,怎么会说得那么流利?”

  不仅中文说得流利,各种文化她也学得如痴如醉。她学会了国画,能写一手好书法,尤其擅长隶书。我对她笑说:“请别在我的面前炫耀你的书法,我写出来的汉字是拿不出手的,虽然我在中国出了几本书,但是一旦有人要我签名,我是能躲就躲,那字 啊,不好意思见客人!”记得有一次与出版商参加一个文友聚会,席间有人想要我的签名,我求饶:“免了吧,写出来的字鬼都怕。”出版商在一旁替我打圆场: “没事的,鬼都怕的字可以辟邪,什么东西只要有功能就好。”

  尼可后来说:“签字其实很简单,我给你设计几个,你选好的照样慢慢练就成了。”我婉言谢绝了。总觉得一个中国人居然要美国人帮忙练习写字,是不是太离奇了?尼可倒是无所谓,她说她跟中国的情份比好多中国人还深,总之,她比中国人还了解中国。她相信前世因缘、因果轮回,虽然她成长在基督教的家庭 里。我知道,在基督教的文化里,绝对排斥“轮回”这个概念。

  那个冰凉的寒冬,尼可和男朋友分手了。男朋友也是美国人,在北京的一家美国外企任高管。两人最初也是情投意合,但是男友的观念很坚定:“5年后 一定要回美国,我受不了在中国长居的生活。”尼可是一门心思要在中国扎根的人,两个人只好分道扬镳。 失恋的那一天,她心伤神碎,徘徊在北京的街头。恍惚间,拐进一个胡同口,眼睛发亮,身体发热,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召唤她,她顺着这份神秘的力量,走近一个四 合院,推开虚掩的门,宽敞的院落、雕花的窗棂、青花瓷的大鱼缸、灰墙和青瓦,这些镜头,明亮而疏远,曾在梦中反复涌现。她突然冲过去,抱住院里的一棵枣 树,泪水没有理由地流了一脸。门帘响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拄着拐棍,满眼慈怜地看着她,什么也不问。尼可也不管她,自己哭自己的,哭完便转 身走人。

  “你和那老太太,居然没有说一句话?” 我问她。

  “那时候我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跟人说话的愿望。”

  后来呢?没有后来了。尼可再也没有重回四合院。自从在四合院抱着枣树痛哭了一场,她感觉自己焕然一新,失恋的忧伤消失了,过去堆积的负面情绪也随风而散了。

  我相信生命的轮回,忍不住浮想联翩,猜测那老太太和她曾经的关系,是她前世的母亲、前世的姐妹、前世的知心恋人?尼可对此倒很平静,她说:“前世是什么关系,这一世也不用追究了,我们应该做好现世的自己。”

  现世的尼可斗志昂扬,很清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要什么样的人生。几年前,她辞去了北京一家集团企业的工作,一心一意给一名大导演打工。那导演在中国颇有名气,她是他的英文老师,时不时还把他的影片翻译成英 语。她说她在回美国探亲的飞机上,都会在IPOD上看他的电影,回到家里继续复习他的电影,一是要巩固自己的中文、不能让英文的环境破坏自己的中文思维, 二是要全面领会老板的电影艺术,这样才能在他的手下干得长久。

  人在北京虽然过得滋润,但是尼可依然思念故土的父母,每年都回美国休假。她老实告诉我,北京什么都好,但是空气太脏了,美国虽然不适应了,但是空气绝好,她把每年的回家当成定期的“洗肺”疗程。看了父母,洗干净了肺,再次启程回到中国的土地——那片土地有她太多的爱和希望,或许前世不能放下,今生还要追梦。她爱中国,没有理由!

变与不变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次回中国,我都会被惊天动地的变化震撼住。这种变化不仅只是城市的摩天大楼,街头的名车琳琅满目,当我看见朋友6岁的孩子也手拿苹果手机,我觉得我彻底落伍了。

  “这有什么崩溃的,周围的人谁没有苹果?”朋友完全是轻松自在的神情。

  我说:“我就没有苹果,手机对我而言只是个接听电话的工具。”

  说起来可能不信,美国是个创新的国家,但是也是个恋旧的国家。比如手动打字机、放磁带的收录机,这些“古董”也曾在中国混过,可早就没了痕迹。但别慌,在美国可以寻得到它们的芳踪,我说的不是博物馆。

  4年前,我曾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个美国人,她所在的会计事务所就她和老板两个人。老板年事已高,快满80岁了,经营会计事务所40多年,年深月久,客 户多是老客户,跟他一样上了年龄。很多客户不爱用计算机,每年报税还是习惯用纸和笔,事务所也与他们同步,到现在还保留了打字机。他们的记账也是用传统的账本,如果要查旧账,她只好几个箱子几个箱子的翻找老文件,灰尘纷飞的旧时光,落在泛黄的旧账本上,谁敢相信啊?这是在网络统领世界的21世纪?她说最头疼的是打字机坏了,根本找不到修理的地方?她怎么解决呢?先在网上搜寻答案,然后自己动手修整,修好后能用多久就用多久。

  很多人都说,时光不走,他们的办公室还留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但是我想,任何一个事物的存在自有它的理由。

  无独有偶,我过去有个同事还在用卡式磁带的收录机,那种收录机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也曾在中国普及过。她是大学英语的辅导员,几年前,找到一份 去韩国教英语的工作,她说要把收录机带到韩国去备课。我怕她被韩国的年轻人嘲笑,劝她不要带这样的老东西。她说,老东西用起来方便,自己又是个守旧的 人,无论新生事物多么活波多彩,她还是想守住自己的习惯。

  变与不变,是时代的选择,也是个人的选择。逆时代之潮流而进行的选择,还是需要一份勇气,一份淡定。当我坐在重庆的轻轨里,看身周的年轻人摆弄着他们极其时髦的手机时,我的手机响了,当我不得不拿出来接听时,我真的希望它变成苹果的牌子。人还是需要认同感。

承载亲情的茴香

在美国的南方的土地上,野茴香(wild fennel)茁壮地成长,蓬勃地发展。许多人家后院的草地上,野茴香耀武扬威,要想把它连根铲掉,还不是一件轻易而举的事,因为它的根系太强大了,在土 地深处肆意串联。难怪野茴香被人们称为侵略性的野草(Invasive weeds)。

有天晚上我无意打开电视,正好看见当地的一个农业节目,关于花草树木的培植,有人提起后院的 野茴香让他头疼不已,铲了又长,而且越长越茂盛。主持人说,既然你除不掉它,干吗不吃掉它呢?意大利人用它来做菜,烧汤,煎鱼,炒香肠,做千层饼也可以用它当佐料。

对野茴香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查查看, 输入wild fennel,相关的文章和图片应有尽有。我在网上读到一篇文章,说美国的东西两岸长了一种毒草,外表跟野茴香像亲兄弟一样,让人上当受骗。所以说,放入嘴巴里的东西,谨之慎之 , 一定要提高警惕。

我家后院的山坡上就有野茴香,舒枝展叶地得意着。一番考证后,我确定这野茴香是可以入口的植物,干吗不试试呢?我于是用剪刀剪了几枝进厨房,用它们炒了鸡蛋,你别说,味道鲜美可口,跟春椿叶炒蛋有类似的美妙。我知道北京人喜欢吃茴香馅儿饺子,据说是北京的传统名小吃。我给一个北京朋友推荐 野茴香,她说那不是路边的野草吗?野草你也敢随便拿回家吃?不怕中毒啊?我说要毒已经毒过了,你放心吃吧,我已经当了一次实验小白鼠。

于是她放心大胆,在路边采了一袋子的野茴香,回家做了鸡蛋茴香馅饺子,她说那美好的味道,让她找回了童年的温暖。我知道,成长的记忆总是跟某种食物有关,美好的往事,融进了爱的味道,家的味道,亲情的味道,牵绊着遥远的故乡。茴香饺子的记忆,对她是永生难忘。

她说她忘不了小时侯,一家人包饺子的场景,妈妈剁肉,爸爸擀面,她和姐姐打下手,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等到饺子上了桌,她最喜欢茴香馅儿的香味,一种非常独特的味道,怎么吃都不会生腻。她妈妈把茴香切碎后,先要过油,再跟猪肉泥搅拌在一起,然后放料酒、酱油、香油、 鱼露,鸡蛋、小葱、芝麻……亲朋好友吃了妈妈的饺子都赞不绝口,他们感叹,包饺子时用的原料都差不多,为什么出来的味道要差一些。她妈妈的饺子有个秘密,一是茴香过油时必须用猪油;二是做馅儿时不要放五香粉,否则茴香独特的清香出不来。

朋友的妈妈除了擅长茴香饺子,时不时还端出来茴香盒子、茴香丸子、茴香包子、茴香茄子鱼……难怪朋友有“严重“的茴香情节,因为茴香承载了母亲的爱。一想起茴香,她便会想起旧时光里,一家人就餐的温馨场景,母亲含笑的眼睛,幸福伴着茴香在空气里荡漾。

不爬藤的成功

在美华人对孩子的教育最为看重,从小高标准,严要求,希望孩子在出了高中的校门后能顺利“爬藤”。所谓的爬藤,就是考入常春藤盟校(Ivy League)。常春藤盟校都是些什么学校?那是美国东北部的8所高等学府,它们是美国最杰出的大学,拿着雄厚的资金并拥有优秀的师资。众学府历史悠久,比美国的年龄还长,因为在英国殖民时期就建立了。众所周知,赫赫有名的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就是常春藤上耀眼的明珠。

为了爬藤,为了光宗耀祖,许多华人把小孩送进了私立中学。私立中学学费昂贵不说,里面高手如云,竞争也很激烈。闲暇时我听朋友聊天,不少读私立高中的中国小孩,常常熬夜才能完成作业,后半夜睡觉是家常便饭。大家都笑称,爬藤啊爬藤,最好还要爬“大藤”,大藤是什么,当然是哈佛。

当千军万马拼命在爬藤,偏偏也有人不爱藤。我有个朋友的女儿,从来没上过私立高中,也没有名校情节,如今在一家大银行当副总裁,意气风发,年薪是老爸的好几倍,让人感慨不已。这个女孩曾经就读一所公立中学,普通得毫不起眼。说起那中学,不少人都摇过头,60%的非裔,30%的拉丁裔,零星点缀的几个亚裔,好像都是难民的孩子。但是朋友的女儿不愿转学,她在学校很开心。可能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她成绩一直拔尖,又乐于助人,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她还代表学校出去参加NASA(美国国家宇航局)的项目,得了奖,她在校长的眼睛里就是个明星。

她高中毕业那年,得到学校倾力的推荐,顺利拿下一所大学的全奖。她读的那所学校,虽然不是常春藤,但也能排上美国前二十。最开心的是她的全奖,不仅包括四年的学费,连生活费和住宿费也覆盖了。也就是说,她的大学四年,基本自立了,父母即使一文钱也不出,也不影响她的学习和生活。最重要的是,她在中学收获了莫大的积极和自信,这让她的人生溢满了乐观的阳光。即使偶尔跌在低谷,她也没有悲忧的情绪。她浑身的正能量,让周围的朋友也能感受她的温暖和光芒。带着一身明亮的光芒,她在大四就进入一家金融集团当实习生,毕业后顺利留在了集团公司。

在我看来,一个人的自身价值并不是体现在年薪挣了多少,买多大的房子,而是给这个世界传递了多少幸福和希望。

梦回故乡的香雪海

因为共同的爱好,我与依依成了朋友。我们都热爱种花、种菜、植果树,闲暇时常一起交流心得。春天时她问我,我的郁金香已经开了,你的怎麽样?我告诉她,我的郁金香可能死了,但是桃树已经开了一树繁花。到了夏天,那是个瓜肥果红的季节,金红的桃子和金黄的杏子、粉红的李子和淡紫的蓝莓,还有一片片的红莓在竞争着、比谁妖艳,她们当然比不过招摇鲜艳的红樱桃。她会给我打电话,我的桃子熟了,我的冬瓜爬得满地都是,你过来随便抱一个吧;我也欣欣然对她说,我的梨子甜了,我的西瓜也是满地都在滚,你想抱多少就抱多少。等到了秋冬,她家有苹果和核桃,我家有日本柿和美国柿。于是她家的茄子、玉米和韭菜,我家的番茄、毛豆和红薯,大家互相享受,享受中更增浓了彼此的情谊。

每当寒风凉雨袭来的时候,依依似乎便丢了好心情,看不见她在春光明媚或是夏花灿烂时的笑脸盈盈,她眼睛裡一晃而过的忧愁,似乎受了寒云惨淡、冷雨淅沥的的感染。我知道,她又想家了,她遥远的家。她的家乡在浙江的乡村,据说那是一个梅花盛开的地方。依依笑了笑,闲闲说起当年为了跳出农门,不得不努力考上大学,后来大学毕业又到美国读博士。没想到兜来兜去,在美国又拿起锄头当了农民。

因为先生工资颇高,依依生了孩子后,就没有再出去上班。她的工作除了带孩子,就是开垦自家后院的荒山乱林。依依告诉我,她一直希望在后院种一株梅花,可惜梅花在美国很不好找。如果在网上订,费用昂贵不说,能不能种活还是个大问题。依依有一次下了决心,不顾先生的白眼,花了五百多美元,在网上订了棵白梅树。梅树粗壮,我们都以为能够种活,第二年就能品茶赏梅,享受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美好。可惜梅花水土不服,还没过完春天就壮烈牺牲了。依依总是遗憾,平日里常向我描述故乡的风光如画,一推开窗户就可以远望江南的山青水秀。早春的乡村,风吹在脸上不再冰凉,莹光微绿的水田,倒影里流动着蓝天和稻苗。顺着袅袅的炊烟,能看见山坡上的一排白墙黑瓦,房子后开满了梅花,花枝下面孩子们,唱着闹着,一路追打的笑声,是她童年最美丽的回忆。

依依每年都会回家看望父母和兄姊。因为孩子在上学,先生在工作,回家的行程不得不安排在夏日的假期,于是一年又一年,错过了梅花盛开的季节。虽然享受了与亲人团圆的天伦之乐,还是留下了难言的惆怅和遗憾,读着“日暖香繁巳盛开,开时曾达千百回。春风岂是多情思,相伴花前去又来。”想像梅花盛开时,暗香无限,流转在早春透明的空气裡。故乡还有唐梅和宋梅,百年古梅见证了多少历史的硝烟,岁月和山河交替的风雨。

依依对我说,当年她还在故乡的时候,梅花安安静静地花开花落,没有现在这般热闹有名。那时候的梅花只是当地农民的副业,城里的游客虽然也会来踏雪寻梅,但不像现在,高速通了,车多人多,比赶庙会还拥挤。依依的母亲告诉女儿,梅花时节,若是赶上太阳好,游人比树上的梅花还多,不知是人看梅花,还是梅花看人。

依依娘家人靠山吃山,开了一家农家乐,做地道的农家菜,端上桌来的菜,是自家磨的豆腐、自家挖的竹笋,还有自家地裡的新鲜野荠菜。客人们吃得摇头晃脑,来来往往,送走了一批又来两批,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每天晚上关门数钱,数得眼花手软。于是今年春天又扩建了两个农家乐。依依哥哥在电话告诉依依,来的客人什麽地方的都有,家门口停的那些高级车,江苏和上海的车牌最多,还带了不少老外。客人中有些人,嫌山上游人太多,乾脆不上山了,就在他们家赏梅花,花钱住了下来。那些客人出手阔绰,一住就是好几天,说是环境比宾馆还舒服幽静。依依老家院子的梅花有十多株,繁花开时,也有香雪如海、飞花漫空的气势。依依对我叹道,有几树梅花还是她小时候和奶奶种的,可惜奶奶已经去世,而她每次回家都错过了花期。她的梅花见不了主人,却给她家人的生意带来无限的好运。

梅花在美国不常见,但偶尔也能在庭院发现。有年我们在当地的报上发现,当地有个花展,其中就有梅花。我们第一次知道梅花有个漂亮的英文别名:Winter Sweet,可以翻译成“冬日暖甜“。我和依依兴奋地跑去观赏,花展以当地的茶花为主,梅花就那么可怜的几棵,弱不禁风地躲在偏角之处,凑近了,梅花的香味还是有,我很满意了。但依依很失望,她说跟家乡的梅花差得太远。我说,你家乡的梅花是香雪海,这儿不过是应景而已。

每年梅花开放的季节,依依总是站在自家后院那棵夭折的梅树下,想念千山万水外的故乡,童年种下的那些梅树,是否已经舒蕾绽芳、暗香浮动?她与梅花隔海相望,也不知梅花是否有灵有知,感知主人深沉的思念和永恒不变的梅花情结。

依然没变

德毕是个美国人,我和她的交往也有10来年了。两个不同环境、不同文化长大的人,能结成下这么长久的情谊,也算不易了,我们彼此都很珍惜。

  周末也好,节假日也好,我们两家人常在一起活动。记得去年感恩节是在我家吃的川菜,什么麻婆豆腐、鱼香肉丝、水煮鱼片,根本没有烤鸡的份,这也算是别出心裁的创意。每个人都吃得很欢喜,说是圣诞还要继续。德毕对我说,圣诞节换个花样吧,我们吃你包的饺子如何?我说中国人包饺子,都喜欢集体行 动,一群人在一起包,有的擀面,有的拌馅,大家一起动手,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饺子很快就包完了。如果让我一个人包,会很累,也会很无聊。我的意思是,你 们既然吃了这么多年的饺子,难道不想学学饺子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老公第一个发言,他说他是绝对不包饺子的。我理解他,他可以组装电脑,搞家庭影院,捣腾音响设备,哪怕把各种大小不一的电器和零部件铺满一房间,也不想进厨房帮我扶一下要倒的酱油瓶,但是他可以在后院的山墙上帮我搭一个颇有气势的楼梯。德毕的老公也不想包饺子,他觉得那份活很不适合他。德毕说,既然男人们都不学包饺子,我去学干什么呢。我也发表 了声明,如果没人帮忙,要我一个人劳苦艰辛,完成这么大的工程,做梦去吧。

  饺子包不成,但节还是要过。后来说来说去,推来推去,还是去德毕家吃意大利空心粉。德毕的外祖母是早期的意大利移民,来自意大利的西西里岛,能做当地一种很特别的意大利面食,相当的美味可口。后来手艺传给了德毕的母亲,德毕的厨艺虽说及不上她母亲的一半,但糊弄我们这些非意大利人已是绰绰有余。 正如我做的川菜,虽然不太正宗,但对付非四川人绝对是游刃有余。

  那晚在德毕家吃饭,我随口对德毕说,你能做一手美妙的意大利菜,但你能说意大利语吗?德毕说,她母亲都不会,她怎么会?我说我会说,但只会一个 单词:Ciao,是再见的意思。德毕问你从哪儿学来的?我说我看了《欲望都市》,从那部电视剧里学的。在这一集里,女主人公Carrie Bradshaw 交了一个意大利朋友,那朋友是个高级的性工作者,愿意给女主人公介绍全球有钱的男人。德毕说,不可能,她看了《欲望都市》很多遍,根本没有这个剧情。我说 那说明什么呢?说明你看的次数没有我多,那一集叫“The Power of Female Sex ”(女人的性魅力)。可是德毕坚决不承认有这个剧情,说我肯定弄混了,混成其他的电视的情节了。我们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谁也服不了谁。我说这样好不好? 我家里有《欲望都市》的全套DVD,我开车回家拿来一放就清楚了。我老公站在一旁对我笑道:“就为了那一句Ciao,你真要去浪费汽油和时间?”

  那一刻,天遥地远,时光飞转,转回我的少女时代。那一年我多大?也就14岁吧,已经读了多遍《红楼梦》。课余时间常与“红迷”同学讨论,幸福快乐的时光,有一天却起了争执。同学非要说史湘云才思敏捷,曾夺得了大观园诗会的第一,我说诗会第一的是林黛玉,绝对不是史湘云,红楼有一回就叫“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而史湘云只是在“芦雪庵”争对联时,争得多而已。同学不服气,坚持说她的记忆没有错,湘云技压群芳,拿了赛诗会的第一。没人相信我,我当时真的急了,说马上回家拿书来作证。同学忽然笑道:“你干吗那么认真?来来回回两小时的路,你下面的课还上不上?”

  争《欲望都市》的那一年我40岁,争《红楼梦》的那一年我14岁。14和40隔着26年的风雨成长,越过了多少山,趟过了多少水。我发现我的世界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尽管很多时候我并不承认。人活在这个世上,要学会放下,没必要太认真,退让一步,忍让一步,你的世界才会天高海阔。

东西合璧做美食

朋友德碧是意大利后裔,从小耳闻目染, 受母亲熏陶, 擅长意大利的传统美食。若是提起 lasagna(千层面),最是她的拿手好戏。千层面的成份也不复杂:奶酪、意大利通心份、番茄牛肉泥。但有一次聚会,德碧受我的影响,在千层面里添了许 多川菜元素,姜蒜切细,小葱切粒,红油豆瓣炒香了,一起混进了“意大利”的队伍,起锅后端上餐桌,浓香扑鼻而来,别有一番风味。

  我因为来自重庆,平时在家都爱做川菜,喜欢把油烧滚后,先下干辣椒和干花椒,再把葱姜蒜煸香,最后才放其他调料,比如豆瓣酱。德碧从小就喜欢吃 墨西哥菜,不怕辣,对我烧的川菜更是“一吃钟情”。大概是吃出了感觉,她自己在做菜的时候,也常添加姜葱蒜。当然,她怕麻烦,常用蒜粉和姜粉的固态调味料。

  对于烹制美食,我和德碧是相互交流,在比较中,借鉴对自己有益的部分。德碧做菜喜欢用cream cheese(奶油乳酪),其味鲜香浓郁。我 后来包饺子,在调好的虾仁韭菜馅里,添了少量的奶油乳酪。饺子出了锅,许多人都赞不绝口,我自己也感觉比过去的饺子更香醇细腻,鲜美可口。

  今年感恩节,我们又聚在了一起。我对她说,我早吃腻了烤火鸡。德碧说,火鸡已经烤好了,你看着怎么改良吧?我带了半箱子的佐料去了她的家,还有 半箱子的黑木耳、香菇和干黄花。我主厨,她配合,先把烤好的火鸡肉切了几大盘,我们用火鸡当原料,做了回锅火鸡,鱼香火鸡,宫保火鸡,麻辣火鸡,五香火 鸡。最后开席的时候,有人大赞,有人大怨。德碧一边大朵快颐,一边对我喜笑颜开说:“明年还要这样做,今年是我疏忽了,应该保留一小盘的传统火鸡,留给思 想顽固、愚昧不开化的家伙吃。”

  思想顽固、愚昧不开化的家伙指的是她的先生,他只能接受正宗的美国食物。在他的眼睛里,感恩节的火鸡,配上土豆泥、红莓酱、南瓜派,这才是传统。我多次把东西合璧做美食的细节写进我的小说里,在我看来,各种文化进过交融和碰撞后,才更有创造力和生命力,才能诞生绚烂多彩的艺术结晶。智慧照破黑暗,人心也会变得更加包容和宽广。

美食是舌尖上的乡愁

呆在美国的日子已经10多年了,每当年关将至,还是会想起家乡重庆的腊肉和香肠。那种地道的、自家熏制的香肠,放了好多的作料,什么花椒和辣椒,精盐和料酒,味精、姜、酒、糖,肯定是少不了的。

  腊月的重庆城,空气里总是流转着烟熏的腊香,过年的味道。穿过大街小巷,到处可以看见五花八门的香肠腊肉,它们列队成行,有的悬在阳台上,有的晾在树枝上。还有的挂在纵横交错的电缆线上,也不知是哪位大妈大婶想出来的创意。电缆线四周没有遮挡,阳光直接照下来,腊肉香肠也干得快。但是胆儿够大的,若是那几十斤重的腊肉香肠砸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头上,不是死也是重伤。总之,那些挂在室外的腊肉香肠,威风凛凛、昂首挺胸的样子,也算是城市一面特殊的风景。

  美国的城市绝没有这样的风景,但移居到美国的重庆人还是把做香肠的传统带到异国他乡。每到年关将至,一群人便聚在一起熏腊肉、灌香肠。香肠灌两种,一种是微甜温香的广味,一种是麻辣带劲的川味。朋友小苏是这群人的总指挥,指挥大家分工合作,有的管切肉,有的拌佐料,还有的负责塞香肠机,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得不停摇动香肠机的手柄。

  几个小孩围在一边看热闹,他们都是在美国出生的孩子,看大人们灌香肠也是一种见识,见识中国的传统文化,感受过年的风俗和氛围。他们高兴的时候也会帮大人的忙,比如摇一摇香肠机,捆一捆刚灌满的香肠,等吃香肠的时候,便能回想起劳动时的欢喜快乐。

  灌好的香肠可不敢大张旗鼓地晒在室外,左邻右舍看见了肯定会有意见,到时候莫名其妙吃一张小区的罚单,说不定比香肠的成本还贵!摊上这样的事谁会开心?人居美国,怎样晒干新鲜的香肠呢?小苏说,她和先生在库房订架子,灌好的香肠便挂在架子上风干。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在美国也可以过一个香肠飘香的地道春节。真的,自己灌的香肠就是好吃,浓香萦绕舌尖,久久无法散去。

  记得去年有个小孩去芝加哥读大学,春节期间不能回家,但念念不忘香肠的美味,这边香肠刚一风干,父母便忙不迭地给他寄去,寄的是特快专递,一天一夜就能收到。两三根香肠,七八十美元的寄费啊,为饱口福,一点不心痛。

  美食是落在舌尖上的乡愁,承载了故乡亲人的思念。我认识一个意大利老人,30多岁才移民到美国。每到意大利的传统节日,她就自己动手做香肠和熏肉,儿孙们看着麻烦,说超市的香肠应有尽有,干吗要自己辛苦呢?她说超市的香肠不过是工业流水线上的产物。番茄酱也是自己做,原材料是自家后院收获的新鲜番茄。意大利的美食总是离不开各种番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教父》这部电影,主人公是意大利黑手党,他的后院也种着一排排的番茄,还给番茄苗搭了遮阴的棚子。

物价上涨,去农贸市场

偷渡到美国的墨西哥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找工作、求生存。可是面包却不多,怎么办?

于是本地的墨西哥社团便把这些人组织起来,买了几匹山,开发农场,种庄稼、植水果、养鸡喂猪,既解决了就业问题,又极大地丰富了城市人的生活。

  我的几个朋友都喜欢墨西哥农贸市场,那里新鲜水灵的水果和蔬菜比超市便宜至少两倍,番茄3美元可以买4磅,芒果一个50美分,两捆大葱也是50美分,姜1美元一堆。有一次我买了一纸箱的水果蔬菜,结账的时候还不到10美元,我对摊主说零钱就别找了。

  我老公不爱逛农贸市场,他嫌车多、人乱、停车场又脏又烂。但是我不在乎,我喜欢农贸的市场热闹和人气,自由自在一个人逛,慢慢地看,处处都找得到乐趣。 市场里还有关在笼子里的公鸡出售。“喔喔喔”一阵啼鸣声响过,一个围着头巾的妇人向我兜售她自制的蜂蜜和猪油,我却对她身边的鸡蛋来了兴趣,那颜色跟超市的大不一样。她说,是自家喂的鸡下的蛋,绝对的有机鸡蛋。还有点很奇怪,她卖的鸡蛋大都是双黄蛋。继续逛,发现了中国人喜欢的苦瓜和长茄子,这在超市很难见到,还有萝卜,长的圆的都有,莫非墨西哥人也和中国人一个口味?

  在农贸市场的所有交易都是现金交易,习惯了刷卡的人是不会来这里凑热闹的。逛农贸市场的中国人还真不少,算是中国人勤劳持家的传统吧,就是挣了大钱也依然崇尚节俭。我有意张望四顾,四周的白裔确实少,多是墨西哥裔、非裔,还有喜欢节约的亚裔。偶尔回想起国内的农贸市场,也是这么人来人往,热闹喧嚣。但是国内的农贸市场可以讨价还价,这儿可不行。国内下市的菜会便宜些,这儿永远都是一个价。看来中国人要精明些,墨西哥人要简单些。不过简单也好,买方卖方都不累。有个朋友告诉我,有次她去逛农贸市场,发现有一篮子香蕉不太新鲜,而她又喜吃熟透的香蕉,她对摊贩说,便宜点吧,我全买了!那摊贩说,这个快坏了,我们不卖,打算扔垃圾,你如果想要就拿走吧。我那朋友喜出望外,把香蕉拿走后要给摊贩2美元,摊贩坚决不收,她就把钱放在摊位上。她后来再去农贸市场,就直奔那个摊位。人们购物,也并不是为了贪图便宜,享受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感受这世界一些微妙的美好。

  最近这段时间,全球物价上涨,通货膨胀,美国也不例外,常听到同事们不歇气地报怨:“什么都在涨,就是工资不涨。”我说:“去看看墨西哥农贸市场吧,那里的东西会便宜很多。”

  他们忽然就不吭声了,没人接我的话。我不懂,难道去那样的地方很掉身价?

  尊严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土地赔偿款和移民海外引发的系列事件。

卢星的儿子肖大海,早在美国成家立业,三番五次在电话里催母亲去美国定居。 卢星曾在美国呆过,那时老伴还没有去世,他们一起飘洋过海去看儿子和媳妇,住在儿子的大房子里,一家人过得温馨融洽。她和老伴还在儿子的后院里开了一片菜 地,一陇陇水润碧绿,赏心悦目,娇嫩的黄瓜,紫亮的茄子,鲜红的西红柿。夏日里的紫豆上了架,架起一面绝好的风景,风过时,像一群飞舞的紫蝴蝶。卢星和老 伴兴致好,还在后院养了一群鸡,每天都可以收几枚新鲜的鸡蛋。卢星和老伴本是统景山下的农民,在儿子家干上老本行,其乐融融。

那个时候,媳妇朵欣还没生孩子,小两口都在外面上班,晚上回家后,有温香腾腾的饭菜迎接他们,那饭桌上的菜,都是来 自院子里的有机绿色蔬菜,儿子媳妇都说,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围坐在晚餐桌边,享受父母的爱心。儿子媳妇平日上班虽说繁忙,但周末还是带做父母去附近的 风景地逛逛,等有了长假,一家子还去了纽约看自由女神。

随着双胞胎的降临,悠哉悠哉的日子便宣告结束了,卢星和老伴顺其自然成了两个孩子的保姆,家务事一下子多了好多倍,原本收拾得整洁明亮的家一下就变得乱轰轰的,卢星在手乱脚忙中又打碎了两个盘子,朵欣的那张脸阴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夜里更累,两个婴儿此起彼伏地哭闹,闹得一房子的人都不安。老伴说他几个晚上都没合上眼,胸闷得慌,出不了气,卢星 跟大海商量,是不是把爸爸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那时美国正在闹金融危机,大海的公司处于合并改组中,饭碗悬在半空,说掉就要掉,掉一地的粉碎,压力像一颗 炸弹顶在他的头上,母亲这个时候跟他聊这个问题,他皱了一下眉头说:“你们没有买保险,美国的检查费很贵。” 朵欣在一旁补充说:“如果查出有什么病,要住院治疗,我们就是卖了房子也缴不清住院费。”

卢星是个要强的人,她说:“我们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中国。”老两口一回国,大海的两个双胞胎只得送全托(Day Care)。到了这个时节,谁也靠不了谁,也只能各自保平安。

卢星的老伴回国后便查出是肺癌,已经是晚期了,四个月后便脱手而去。大海请假回家奔丧,看母亲孤零零一个人,便劝母 亲移民到美国,跟他们一起生活。卢星说,我现在还不能移民,政府正在开发统景山区,听说要征地,要修高速,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儿子一下醒了,他说:“这 时节不能随便走,家里那么大片果林,被政府征去了,赔偿绝不能糊涂,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家里有了男人也没人敢随便欺负。”

卢星摇摇头说:“你耗不起啊,这事办下来至少得折腾两年。放心吧,你大伯家的几个孩子会照顾我的,你十七岁就离开家了,农忙的时候,果树丰收的时候,需要修补房子的时候,都是他们来帮的忙。“ 大海能听懂母亲的话,他离家太早,对家里的贡献远不如几个堂兄弟。

公司事物繁忙,大海也不敢在中国停留太长。人在异乡,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也不是轻松愉快的活。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老婆朵欣半年前辞了职,在家当主妇,收入猛地减去了一半。朵欣问大海:“你妈妈家要被征地,国家给的安置费和土地补偿金,你心头应该有数吧。”

大海说:“我怎么管得了那些事,我姐很早就出嫁了,农活和家务事,都是几个堂兄弟在帮父母。如今父亲不在了,征地赔款的事,我妈妈肯定要靠他们。”

多欣一边给孩子兑奶粉,一边对他说:“征地赔款不是一件小事,你一定得上心,我昨天在网上看新闻,说哈尔滨郊区的农民,拿了好几百万的征地赔偿,有人拿去创业,有人拿去挥霍豪赌。你妈妈的那地属于景区开放,估计开发商要赔不少的钱。

大海说:“昨天我还跟妈妈通了电话,我家的地果树多,一棵果树就要赔100,许多村民听说果树要赔钱,就拼命在自家的地里种果树,我妈妈不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朵欣说:“你看你妈多老实的人,明摆着就是要被人欺负,这节骨眼上,你不该站在一边看热闹。”

大海摇头说:“我妈坚决不要我帮,否则办完父亲的丧礼,我也不会这么快回家。你知道我妈的,她总是担心我在美国的工作。”

“你的工作?”朵欣哼了一下:“自从来了个新上司,我看你的脸一直就没有阳光过。”

提起新上司,大海也是一肚子郁闷,他说:“我能怎样?我要养家糊口,就只能包容他的蛮横无礼。”

朵欣说:“要是自己开公司,就不用看他的死猪脸色。”

“自己开公司当然好,潇洒自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前些日子见了一个老哥们,他两年前辞职了,如今在做窗帘加工业务,主要从中国进口。我也想单干,但是资金呢?”

“资金?”朵欣的脸上浮起了一个暧昧的笑:“你老妈的征地……“她没有说下去。

“那怎么行!” 大海干脆利落,当场就否定了,但是他没有继续否定,他的一只手微握着拳,支撑着他的下巴,在朵欣看来,很像罗丹的沉思者雕塑。让他好好想想吧,朵欣淡然一笑,不愿再敲打。

日月流迈,节变岁移,时间在眼前跳了两下就不知去哪儿了。转眼又过了两年,按照当地的土地法和补偿款,卢星可以拿到4套城区的商品房,主要是她家地大果树多,而且果树多是五年以上的成熟果树。卢星的婆家嫂子劝她:“不要一下就拿4套房子,这样你的农村户口就保不住了!现在谁还想要城市户口?若只拿2套房子,政府会赔一定数量的土地,我们是农民,农民离不开土地!住在那不沾地气的高楼,日子不好过啊。”

卢星的婆家嫂子跟卢星不仅是妯娌关系,两个人是娘家的表姐妹,同一个外婆带大,当初表姐嫁到统景山区的肖家村,两年后外婆做主,让卢星也嫁给了同家人的二儿子。姐妹当了妯娌,带着血缘的亲近,彼此间的照应也更贴心。

卢星对嫂子叹着气说:“你说的全有理啊,但是大海目前正在美国创业,需要钱,我拿到4套房子马上就可以卖现钱。”

“四套房子都要卖?星妹子,千万别糊涂。”

“可是孩子需要我搭一把手,当娘的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在大浪里扑腾吧。”隐痛难诉,卢星的眼睛里全是乌黑的云。

“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嫂子语重心长。

“还能怎样,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以后就靠他养老送终。”

几分沉痛,几分酸楚,但卢星依然按自己的计划在行动,卖了房子,筹集了200多万人民币,准备全部换成美元后,踏上同儿子团聚的移民之路。嫂子气喘吁吁敲她的门:“星妹子,我昨夜梦见外婆了,老人家托梦告诉我,她也不放心你,你房子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如果以后儿子靠不住,就是回家也是一无所有啊。”

“那你说我怎么办?” 卢星的眉头一直打着蝴蝶结:“我这几日也是睡不好觉,一辈子的身家财产全交出去了,交给儿子没有顾虑,但他那个媳妇……”

嫂子给她出了个主意:“拿20万在玉峰乡买一块地,那边因为还没通公路,所以地价还没上去,另外还有一条路,小儿在一家汽车配件厂入了股份,年终分红还不错,我也准备入股,你如果信任我……”

“我信任你,这么多年都是你们一家在帮我。我拿50万给你,买地也好,入股也好,你看着办吧。”

当卢星把换好的美元,陆续转到儿子的账户上时。大海扬起头对朵欣说:“关键时刻,还是老妈给力,不是老妈的鼎力赞助,我们第一单生意就要泡汤。”

朵欣不以为然地说:“她是你妈,不给你给谁。”

大海的公司上了路,累是累,但给自己干,心头春光明媚,但是卢星在美国的日子,却不是那么鸟语花香。人在美国不会英 语,没有朋友,成日里只能呆在家里,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做饭、洗碗,吸地、朵欣的卫生标准又高,地擦不干净,朵欣口上不说,自己又去擦了一遍,让卢星每次 干活的时候都诚惶诚恐,唯恐哪点出了差错。室外的活,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朵欣倒是不管,卢星愿怎么折腾都可以,但朵欣还是口出怨言:“那些年,妈在后院种 了蔬菜还养鸡吃蛋,现在应该是农闲岁月吧?”

卢星心想,我从早到晚伺候你一大家人吃喝还不够,还要我搞副业,这不是存心要弄死我吗?她拢了拢头发,慢条斯理地 说:“这些年我也老了,腰腿哪能像过去那般灵活了,跟我一样岁数的同村人,大都换到城里的房子去住了,他们的命好啊,在社区的老年中心玩玩麻将,打打太 极,要不就去公园扭秧歌,跳跳广场舞。”

朵欣听出了婆婆的话中话,脸上有了茄子色。儿子还是心疼妈,他马上说:“妈妈为我们也牺牲了不少,以后不要再劳累了。以后公司的事,朵欣你别插手了,家务活要多干,不能让妈妈受累。”

朵欣说:“我干少了吗?两个孩子哪个不是我在操心,病了,是我送的急诊,学画学琴,也是我在找老师,孩子的钢琴老师搬家了,怎么办?我就当老师先顶着,你说你天天忙公司,又找了多少钱回家……”

硝烟弥漫的场景可不是卢星想要看的,儿子儿媳闹腾起来对家有什么好处?卢星马上插进去了一个新话题:“后院有片地可以开垦出来,过些日子我种点豌豆黄瓜什么的。”

“妈还真是种菜高手,马上就是中秋了,我们还能吃豌豆吗?” 朵欣的嘴唇瘪了瘪。

“吃不了豌豆,能吃豌豆苗。” 卢星个性子刚强,是个不服输的人,她继续说:“只要搭个大棚,想吃什么菜都可以。”

“给小朋友上钢琴课的时间到了,我得上楼了。” 朵欣抛下这句话,抬头挺胸地走远了。卢星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感觉出她冷硬和不屑的眼神,空气里涌动着阴凉的暗影。心头那些小烦小恼,密集成了网,她想那年 生病住在大伯家,嫂子在床头问寒问暖,两个侄媳妇一个在熬药,一个在熬粥,对她永远是春天的笑,从来就没给她脸色看,给她脸色的总是自己的媳妇。但卢星没 有倾诉给儿子,让儿子也跟着纠结。儿子的压力山一样的大,她不能再往上面添一堆土。

站在后院的一棵枫树下,卢星看见深秋湛蓝的天空,水晶一般莹澈透亮,远山如黛 蜿蜒起伏出一种优雅的浪漫。美国的秋天色彩斑斓,万紫千红的灿烂如画,故乡没有这样的色彩,但是故乡有她熟悉的生活,语言如花,在唇齿间自由开放,想说什 么就说什么,那温暖的氛围和舒心的味道,美国没有!

室内的空气让人压抑,陆星感觉自己裹在一个半透明的棉花球里。儿子不在家的时候,朵欣故意跟孩子说英文,母子三人肆意快畅地大笑,然后朵欣弹琴,同孩子一起唱英文歌,歌声在空气里飞奔,飞奔着提醒卢星,她是个多余的人,永远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她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她先跟儿子商量,一半真心一半谎言:“你大婶昨天又来电话了,她说她想我,我也想念他们一家人,我想回去看看,金桔马上就要丰收了,我天天做梦都是金黄色的橘子林。”

大海知道,金桔曾经是父母在老家的主要收入,50亩的金桔园。金桔融入了母亲的血液,生生不息,难分难解。大海理解,大海也困惑,他问母亲:“土地不是被国家征地修路了吗?哪里还有你的金桔?”

卢星说:“你大伯家只征了部分土地,他们家还保留了好几亩金桔。你大婶说过,只要我回去,就住他们家,下个月就是你大婶的70大寿,我怎么也得回去一趟。”

儿子和媳妇只能让她启程。朵欣虽然不喜欢婆婆,但她还是不愿她掉头而去。卢星一走,所有的家务事都扛子她的肩头上,让她苦不堪言,怒火滔滔。大海说:“我别对嚷嚷,我在外面也很累,你累不下来,把你妈办过来好了。”

“办我妈过来?我妈是大学教授!过来旅游还差不多,你让她过来当保姆?她自己家里就请了两个乡下保姆。”

“对,我妈是乡下人,我妈就该当保姆?别忘了乡下人还给我们贷了款,到时候连本带息都得还干净……” 大 海的声音一点不比老婆低,这些日子他在外面也不顺,一肚子的硝烟还不知道朝哪里汹涌。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从小读书厉害又怎样?全乡唯一考到北大的状元 又怎样?他两个堂兄连高中都没毕业,人家一个办农家乐,一个开汽配厂,大把大把的钱找来孝敬爹娘,哪像他,一把年龄了还在啃母亲的土地赔偿金。

谢天谢地,卢星再也听不到战雷滚滚的声音。嫂子坐着儿子开的路虎在机场接到卢星,一见面就是一串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你在玉峰乡买的那块地啊,又涨了,知道为什么吗?高速马上就通了,有个香港富豪已经投了大手笔,据说要开发成五星级的高尔夫球场。还有我帮你入的股,去 年分红就是20%,我都帮你存着呢……”

老天有眼,给她留了条后路,也给她留了尊严。

庐山脚下的故事没有结尾

星子县是大文人陶渊明的故乡。提起陶渊明,肯定会想起他隐居南山,采菊东篱,还有那篇流传千古的《桃花源记》。我们没有找寻桃花源的神秘浪漫,但饱览了庐山南麓的绮丽风光。十一月的庐山,秋意已深,杏树黄了,柚子和橘子也黄了,但依然有滋心润眼的幽绿,走在蜿蜒曲折的林中小路,四面八方的美景,全是风景片中的长镜头。

喜欢庐山的清秀灵逸,重峦叠翠,因为人在美洲大陆,我看过太多的高山,苍凉雄奇,带着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 。 相对于中国,美国是初辟鸿蒙的新大陆,有锦绣千里的名山大川,有旖旎如画的海岸线,却找不到旧殿、古塔、佛寺、道观的点缀。中国到底有千年文化的沉淀,走进庐山的秀峰,你可以看见粉墙黛瓦外的幽幽翠竹,可以找到小桥流水后面的庭园深深。唐诗宋词的古韵,在微风中轻摇曼舞。等到夕阳归隐,暮色四合, 苍茫的远山,轮廓越来越模煳,似隐若现,像极了写意的油画。

2014年的秋天,“新移民文学研讨会”在南昌召开,会后跟随集体去了星子县。从星子县城出发去庐山秀峰,队伍足足有百人,人一多,行动就难统一,当我走出景区时,大巴车上没有几个人,大半的人都在路上。人未到齐,队伍不会去新景点,这等人的时间怎么打发?我东游西逛,无意间走进了一户农家小院。院子不大,一色的青砖灰墙,刷了红漆的半圆形拱门,张扬着喜洋洋的气氛。

最初吸引我的是一棵金桔树,一树金黄明亮的果子,绽放出生命的蓬勃力量。院子里的一对老年夫妇,正在给果树上白漆,我知道那是在帮果树过冬,用涂白剂把果树主枝涂白,不仅能防冻,还能杀死藏身树干的虫卵。我自己就有种果树的经验,十几棵果树在后院欣欣向荣。

人在旅途,我喜欢与当地人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感知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于是无话找话,与主人搭话:“这金桔树是您种的吗?”那农妇对我回头一笑:“当然是我们的金桔。我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30年。”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对话。夫妇二人是庐山脚下的果农,家里的主要收入就是依靠柚子和金橘的丰收。 夫妇二人辛苦劳作,培养大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后,已经成家立业,一个在香港,一个在广州,都是大公司的技术管理人材,收入福利优越。孩子们都孝顺,争先恐后想接父母去养老。老两口对我叹道:“那地方根本就过不习惯,那么高的楼,25楼了,还能听见大街上的汽车声,从早晨到深夜就没有安静过。”

夫妇二人劳作惯了,离开了土地和庄稼就感到茫然无措,在儿子家住不了一个月,便思念老家的金桔树。“还是自己家的土地踩着踏实,我们这里的空气好多了。”这是他们的原话。当然,夫妇二人也会牵挂远方的儿子和孙子,时不时打开平板电脑,来段视频聊天,也算享受了天伦之乐。每到年关将至,孩子们也会回老家,想念父母双亲,也想念妈妈用瓦缸腌制的腊肉。腊肉唇齿留香,伴随了他们成长的记忆。美食承载了挥之不去的思亲情节。

说起美食,我想起那日在星子县,吃过鄱阳湖的淡水虾,香辣浓烈,鲜美爽口,让人食之难忘。星子县依山面水,山是庐山,水是鄱阳湖。山上的农夫种果树,水上的人家捞鱼虾。反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水都可以当粮仓。我问夫妇二人,你们会去鄱阳湖捕鱼吗?他们说没有船,怎么去捕鱼?鄱阳湖上有专业的渔民,飘在水上,打鱼为生,一般不会上岸种地。他们有个远方亲戚就是鄱阳湖的渔民,风里来,雨里去,收入跟他们差不多。这些年,为了保护鱼苗资源和生态环境,政府颁布了“禁渔令”,禁渔期间,渔船要进港维修,渔具要修补整理。他们家的亲戚,耐不住禁渔期的寂寞,开了家餐馆,餐馆开在庐山景区,生意兴隆,门庭若市,于是再也不想驾船捞鱼了,彻底告别了水上漂泊的日子。一家人走在繁荣昌盛的大路上,外人好不羡慕!但天有不测风云,大儿子讨了一个媳妇,眼睛像猫,妖精一样的女人,不知怎么的,性格开朗的小儿子,突然间变得神魂颠倒。总之,这一家子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故事进入了高潮,我听得入了迷,突然外面一阵响动,原来是我们的作家人马,一群人在找附近的公用卫生间。他们中有人打趣我:看见你一阵风似的不见了,怎么又从人家的院子里溜出来?是不是偷了人家的金桔?快走吧,大巴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想听的故事还没结尾,留在了庐山脚下。

都是艺术品

南昌的秋天清丽明媚,阳光落在身上,温暖恰到好处。伞一样的柚子树, 挂了果,在街头摇曳出亮黄黄的喜悦。我最爱看城市街头的果树,让我想起土耳其的一座古城:地中海环抱的酷思德斯(kusadasi),那是个花果飘香的城市,果子熟了,压弯了繁枝,一阵风吹来,几个柚子落在地上,空气里有温柔清甜的果香味道,安闲愉快的味道。这样的香味也弥漫在十一月的南昌城。

南昌之行,虽然只有匆忙的四天,留给我的记忆,却是一卷绵延的,鲜亮绮丽的长画,那个午后,我独自一人上了滕王阁,凭栏四望,望见高楼,也望见赣江上的水上人家,遥想王勃的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第二天随众人去了星子县,秋色如画的庐山秀峰,农家庭院若隐若现,我看见结了满树繁果的金桔,生命是那样的灿烂蓬勃。

要问我印象最深的一天,当然是参加书展的那一天。新华文化广场的图书城里,万卷书汇成了海,海水波澜起伏。新移民作家的书,被工作人员搭建成各种精美华丽的造型,让人赞叹惊奇,一路走来,一路富丽堂皇,让我想起美轮美奂的微型建筑物,有的像旋转的舞台,有的像豪华的剧院,一刹那眼花缭乱,时空穿越,远古与现实交错,我似乎看到了明清时代的牌坊,巴洛克大教堂,古罗马的神庙和剧院。

书展中,我有幸结识了南昌书城的欧阳小姐,这次新移民作家的展台,就是她一手搭建的,她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备战了。展台的造型跟书的内容和谐统一,隐约着潜在的呼应, 情态和意态,神态和势态,相互回响映照。比如说,严歌苓有部小说跟错重覆杂的情感有关,便搭了“Love”的造型;施雨有部书跟海归有关,便隐约勾出群鸟和船桅的造型(第一眼看不出来);我有部小说跟舞者有关,便造了旋转的舞台。欧阳小姐还告诉我,整个新华书城都很重视这次的“海外新移民文学成果展“,从高层经理到普通员工,分工协作,全心备战。一旦从出版社征订到新移民作家的书,欧阳小姐即刻动手搭建,常常是搭了又拆,拆了又搭,搭好的城楼只要有一个细节不入眼,立刻拆迁,绝不迟疑。翻来复去折腾了上百次,直到满意为止。她说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总爱跟自己过不去,生活中的完美主义,无论做什么,容不得瑕疵,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让她坐立难安。

如果我没有记错,欧阳小姐的工作是销售代表。搞销售工作的人, 逻辑思维清晰,具有敏锐的市场反应能力,谁又能想到她还有一颗艺术的心,一双设计师的手,把新移民作家的展台打扮得生趣盎然、华丽壮观。我想起许多年前,我曾在法国南方的乡村,游看了当地的果园。果园里种植了缤纷的果树。在那个艺术的国度里,果树不仅仅是用来盛产水果,也成了艺术品。果树被主人修剪得疏落有致,充满了朝气活泼的想象力。橘子树被修剪成滚胖的圆球,憨厚可爱,让人想拥抱它、拍打它。苹果树的枝条拉直了,被钢丝绑在木架子上,打理成宫廷大扇子的形象,也有人说是孔雀开屏的形象。最华丽的是樱桃树,修成了圣诞树的模样,我想象不出来,等到樱桃丰收,芳香玲珑的红果子,在阳光下娇艳璀灿,该是怎样的一棵圣诞树?夏日里的圣诞树!可见艺术是相通的,不分民族和地域,法国人的果树也好,欧阳小姐的书也好,翻手覆手之间, 一敲一推之后,都能成为艺术品。

岁月纵横:体验和感悟(生活篇)

跨过生命的暗影

一道流光划过眼前,恍惚中,我看见往昔的幼儿园,一排排巍峨的大柱子,顶天立地;午后寂寂的长廊,光影在无声摇曳。长廊外有座玲珑精美的欧式花园,每个季节都有花开,我现在都还记得夏天的紫金花,铺天盖地地娇艳,娇艳了我幼年的记忆。幼儿园坐落在重庆的领事巷,领事巷顾名思义,肯定是有领事馆的巷子。

抗战初期,国民政府从南京迁都重庆,重庆成了战时的陪都。许多国家的大使馆也跟随国民政府搬迁到了重庆。法国大使馆和英国大使馆就设在重庆的领事巷内,只是风云变幻,沧桑浮沉,在权力的变更中,领事巷内再也没有洋人的旗帜。领事巷的房子全部充公,那些教堂、礼堂、私家别墅和花园,被统一规划后,成了医院、学校、幼儿园、职工宿舍。当然,最好的地段给了部队,那威严雄伟的高墙外总是站着持枪的哨兵。

我跟着父母和外婆在领事巷长大,领事巷有我斑斓的记忆。我最忘不了幼儿园内的一座礼堂,它被改建成训练馆,厚厚的垫子、长长的平衡木、单杠和高低杠。那时我多大?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天天在礼堂练劈叉、练弯腰、一个连一个的空翻,我偶尔还会把自己挂在单杠上,以倒立的姿态看世界。我看见了教堂穹顶的彩绘图,后来才知道那是耶稣和圣母玛利亚,他们一个断了手,另一个破了脸,全都是红卫兵们“破四旧”的业绩。

我们天天在礼堂练功,有一天,来了个体操教练,要从我们里面挑苗子,冠军的苗子。老师把我推到他的面前说,这孩子功夫还不错。但他没有看上我,说我的胳膊天生不够直,不是练体操的料,于是把我推给了少体校的游泳队。

好日子结束了,我离开了领事巷,开始了我的运动生涯。记忆中的训练是紧张而艰苦的,半天陆上训练,半天水上训练,陆上训练我从来没怕过。最怕在寒冬腊月里,被教练逼着跳进一池冷水,那水中像有密密麻麻的冰针,不停地扎你的脸,扎你的腿和胳膊。我们在水里游,教练提着竹杆在岸上走,看见哪个小朋友动作慢了,便一竿子打过去,怒声喝道: “不许偷懒,要与冷水作斗争。”

那是一个斗争的年代,什么事都与斗争挂上钩。可怜的孩子们,只能在狭缝中寻找一点点快乐。那年的9月,毛主席去世了,举国追悼,游泳队也停了一个星期的训练。放出笼子的我们,欢喜得像蓝天下的燕子,根本无法理解那一群成人为何面对毛主席的遗像哭得死去活来,以至于很长时间内,我们还在怀念那段快乐的假期。

冬天很快来了,天寒地冻的季节是我们最怕的季节。一个叫宁宁的小队员对我说:“我怕冷,要是毛主席现在去世该多好。”我想也不想就接口说:“毛主席现在去世最好,我们就放假了。”

我们的话还没有断,麻烦就扑过来了。教练把我们两个揪起来,干脆利落地扔进了游泳池。我们身上还穿着毛衣毛裤,从池中央扑腾着游回了岸边。上了岸,一身湿淋淋的冷水,教练还不准我们换衣服,她眼睛喷着火,使劲地拧我们的胳膊,痛得我们想哭也不敢哭,她的声音充满了威胁:“我让你们乱说,我让你们乱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一句话错了,许多人都要受牵连。虽然我们才六七岁,但也懂了人世间的冰冷无情。

两年后,父母把我从少体校转到普通学校。凭着体校炼出来的身体素质,我进了学校的篮球队和田径队,从小学到高中,它们伴随了我的少年岁月,美丽了我的记忆。只是那个冬天,两个小女孩因童心快语被教练扔进一池寒水,无法抹灭的往事,长长的隐痛,痛成了流光岁月中的一抹暗影。

长大后,我从中国到了美国,美国的公共设施好,波光粼粼的游泳池随处可见,无论是在大学的校园,还是住家的小区。可我再也没有碰过泳池的一波碧水,就算出门旅游去某个海岛的度假村,我也经常忘记带上泳衣。

我一直把那段经历定义为生命中的暗影。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当我看了一个关于非洲女孩割礼的纪录片,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矫情。所谓女性割礼,就是切割女性生殖器,使其无法享受性爱,目的就是保持永远的贞节。手术不是在医院进行,而是由当地巫医操刀,手术工具是铁刀和小刀片,缝合线是普通针线,手术过程没有麻醉剂。那些六七岁的女孩子,不仅要忍受敏感部位的刻骨巨疼,还要遭遇大出血,止血剂呢?不过是地上的一把草灰。挺不过去的孩子就在汩汩血流中失去了生命,侥幸活过来的,也躲不过破伤风、尿道炎、阴道溃烂的步步威胁。

我一直痛恨封建社会的缠足,认为那是人世间对女性最大的摧残,谁能想到在地球的另一端,还有更加残忍和血腥的摧残。百年前的辛亥革命让中国妇女走出了缠足之苦难。而在社会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尽管联合国卫生组织四处奔波,呼吁非洲诸国废除割礼陋习,但在那片土地上,愚昧依旧,残忍依旧,每年都有300万幼女逃不过灾难,逃不过非人道的割礼。

由彼及己,唏嘘不已,千思万绪后还是觉得自己幸运。生在一个幸福平安的时间段,至少我们的童年没有血与疼的残忍,也没有长年的饥荒、战火的威胁、瘟疫的肆虐,比起非洲的女孩们,想想童年的那段曲折,不过吃了几口冷水,挨了顿小揍,受了点小骂,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那是生命中的一抹暗影,一跨过去就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犯得着跟命运斤斤计较吗?只有在强烈的对比之后,我们才更能感恩岁月,珍惜生命。

我有个美国同事,曾经对父母心生抱怨,她年幼时父母离婚,她跟祖母长大,恨父母不考虑孩子,没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让她的成长带着浓重的阴影,一辈子都走不出。小学时参加学校的戏剧演出,同学的父母都来了,唯有她的父母没有来,她坐立不安,感觉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孤儿。稍微再大点,当有人偶尔问起你的爸爸妈妈呢?她居然冷漠地回答:他们早死了!

人总要长大,长大后她跟一个摄影师结婚,跟先生去了非洲,在那里一呆就是半年,非洲大陆的贫穷和脏乱让她震撼,许多儿童挣扎在饥寒和疾病中,她回想起自己的童年,虽然父母不在一起,但尽量在满足她的各种要求,带她去迪斯尼玩,在生日送她昂贵的礼物,给她缴大学的学费,毕业那年去巴黎旅游也是父母承担的费用……穿行在非洲的城乡,她觉得自己的童年拥有太多的幸福,生命中所谓的暗影,全是自己矫情无知的想象,她应该停止抱怨,感谢父母,珍惜他们的爱心。

自己的价值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在MSN网上闲逛,读新闻,也读各种八卦。近日读了一篇报道,名为《改变世界的少女》(Teenage girls can change the world ),全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小小年龄便作出了辉煌的壮举,实现了非同凡响的人生价值 。她们中有拯救祖国于危难中的圣女贞德;有少年登基的伊丽莎白一世 ;有面对命运,挑战命运的海伦·凯勒;其中还提到了科马内奇。

科马内奇是罗马尼亚体操运动员,在1976年的蒙特利尔奥运会上,震惊天下,一口气拿下了三块金牌,创下了体操史上空前绝后的辉煌,她当年多大?不过才14岁,14岁的少女一战成名,注定是一个惊艳的传奇。

同样的14岁,同样的奥运会,却成了某个女孩的羞耻和伤痛。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MSN网上读了一条新闻,2000年的悉尼奥运会,董芳霄因年龄造假(把14岁改成16岁),被取消成绩,她唯一的奥运铜牌被收走。奥委会是怎么知道的?董芳霄报考国际裁判,报上去的年龄,与当运动员时的年龄,足足相差了3岁,黑字白纸的证据,她逃不脱!

北京奥运会期间,中国女子体操运动员的年龄,不断地遭到怀疑和打击。美国因为是体操强国,国内高手如云,奥运选拔赛竞争惨烈,媒体对年龄这件事的反响也特别激烈。不奇怪,北京奥运会中国女队拿的是团体金牌,如果中国队受罚被剥夺金牌,金牌自然落到第二名— 美国的手上。当然,如果不是体操,而是一个奥运冷门项目,美国媒体才没有兴趣兴师动众。只是美国这一搅,搅得世界沸沸扬扬。

董芳霄被剥夺的那块铜牌是集体铜牌,也就是说,除了董芳霄上缴铜牌,当年悉尼奥运会上的其他5个队员也必须上缴。上缴的铜牌给了谁,恰好是美国队。多年以后,早已退役的6个体操队员又相聚了,美国奥委会还给她们一个盛大颁奖仪式,邀请众多媒体参加,就是要把事情搞大。

FIG(国际体操联合会)规定,运动员必须年满16岁才能参加奥运会。偏偏最敏感的时候,董芳霄不小心,昂头挺胸往枪头上撞,这一撞,肯定有人要牺牲。世界太大,而人又太渺小。人行走在这个世间,就得遵守这个世间的规章制度,古人早说了: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很多时候,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没有绝对的白和黑。以事论事,根本说不清楚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只能说谁比谁幸运,谁比谁倒霉。

科马内奇是幸运的,她生在一个没有繁杂规章的年代。14岁的奥运冠军,是英雄,是传奇,注定了她能名垂史册,流芳百世。同样的14岁换到董芳霄的头上便成了弄虚作假的代名词。本是少年英雄,也不敢在阳光下勇敢行走。董芳霄要怨,就怨生错了年代。因为当时光流逝,空间也在错位,恍然中的一个转身,轻舟已过万重山,不再是从前的世界。

国际体操协会的官员们,有人做弊是不对,是应该认错认罚,但也请您们看看想想,这个规则公平吗?凭什么14岁的科马内奇可以扬名天下,流芳百世,而14岁的董芳霄要接受处罚?一生一世躲不开的谴责和羞辱伴随她,伴随她的还有她那坏死的骨头。一个极不公平的游戏规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冒险和作弊,因为大家都不是神,都是常人,常人的追求和想法。体操女孩的运动生涯极短,像春天的花,开得匆忙,也谢得匆忙,16岁才能参加奥运会,也不知道谁定的规定。上天造人本来就不同,有的人是大器晚成,有的人是天才早慧。

总是希望体操协会能改变规则,爱护天才。这个世界是需要天才来照亮人类的历史,无论是哪个时代,哪个领域。在《改变世界的少女》的报道里,科马内奇的14岁,是传奇的代表,英雄的象征。由此可见,人类是欣赏天才,崇拜天才的,尤其是那些少年天才。

命苦的董芳霄,在年龄事件曝光后,被海外一家体操俱乐部解聘。那些时间一想起她,我内心纠结,感叹不已,在一个淅淅沥沥的秋夜,还为她写过一首诗,名为《因为错过》:“错过一个指定的时间,错过一个迟到的空间,一刹那的无心坏灭,你便错过了流芳百世。谁把你推到荣华富贵的彼岸?同伤病和冤屈相伴?算了吧,这世间水空月空,没有千古流漾的辉煌,也没有千古不灭的羞痛,所有的灯火都要熄灭,所有的声音都要消失。”

后来静心细想,觉得那首诗也太矫情了,想法太悲观了,为什么要说“所有的灯火都要熄灭,所有的声音都要消失。”董芳霄才多大?不过二十几岁,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去开创自己的新人生。爱护她的人应该鼓励她,面对生命中的逆境,应该向同行的大哥李宁学习,想想当年李宁的心伤,比她更痛更重吧。李宁是在兵败汉城时黯然退役的。汉城奥运会上,李宁带伤上阵,摔得一塌糊涂,别说金牌了,一块铜牌也没有为国家拿下,回中国后,国家大报都在头版骂他。还有人给他寄包裹,里面是刀子和绳子,让他自行了断。他转身而去,带着失败和沉痛,跨过人生的另一个拐点,在绝望中迎来了希望,最终以事业的辉煌开辟了壮丽的人生,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非同凡响。

近日我读了一篇报道,关于一个美国女体操运动员的坎坷经历,因伤退役后,生活和事业都不如意,去成人俱乐部跳脱衣舞,被毒贩子利用吸毒上瘾无法自拔,参与团体盗窃,被抓进监狱,煎熬的铁窗生活……从这一点来看,她的命运比董芳霄糟糕多了。但她幡然猛醒后,重新做人,与人合伙开了一家体操学校,生意蒸蒸日上。几年后,她设立了奖学金,用于帮助贫困家庭的孩子学体操。她收获了事业的成功和社会的尊重,人生的价值实现了,世界充满了爱和喜悦。

果缘和人缘

旧历的新年一过,吹在脸上的风便比过去温和了许多,客气了许多。再过几天,我后院的花果山上,就有热闹好看了,桃花、梨花、樱桃花、苹果花、李子花…… 就要争先恐后跑出来选美。红的粉的,白的绿的,一树比一树的欢天喜地,那是色彩纵情的浪漫和狂欢。

趁果树的花苞还没打开,正是施肥和剪枝的好时候。朋友在电话里问我:“现在给果树剪接,是时候吗?”我说没有问题。心一动,就采取行动,剪下桃枝接在樱桃树上,剪下樱桃枝接在李子树上,亚洲梨可以接在欧洲梨树上,美国柿子枝可以接在日本富士柿子树上。剪接还是很讲究的,有学问的,只有同一类的果树才能剪接,为什么桃、杏、李、樱桃可以交错嫁接,因为它们是表亲姐妹,同属于核果类果树。

朋友一直把我当成果树专家,不好意思,我只是当农民的时间比她久一点。下地干活的时间一长,经验自然就多了。我虽然搞了这么多的剪接试验,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吃到自己的新产品。每个春天,看见那些五彩缤纷的果树花,总是在忍不住想象收获的季节,会不会有神奇芳香的异果,给我一个出乎意料的惊艳?

跟果树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你 会慢慢知道它们的喜怒哀乐。记得有一年,一个朋友对我说,她家的苹果树真难侍候。她又是剪枝又是施肥,浇水也浇得勤,用的是滴浇的管子,还给它喂很贵的花肥,也算是很娇养它了。结果呢?秋天的树上只结了两三个歪瓜裂枣,还酸得牙痛。我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结局,因为苹果并不是一种很难侍候的果树,直到有一天去了她家,帮她找到了罪魁祸首。

那是一棵巨大的核桃树,根深叶茂,遮住了她的半个后院。核桃树和苹果树是大克,中国古代的农书就有记载,英文相关的资料在网上也能找到,核桃树和苹果树不能混栽,核桃树分泌的一种气味,会让苹果树染上锈病,叶子不是萎谢就是长白毛,果子不是夭折就是枯瘦。朋友的院子里,还有棵萎靡不振的桃树,她问我:“谁又是它的克星?”我说:“苹果和桃子虽然不是大克,但也是小克,因为桃子和苹果的病毒可以相互传染。”说来说去,花果山还是不容易搞起来的,因为刚开发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哪些果树是朋友,可以相亲相爱,那些果树是冤家,一辈子都彼此仇恨。跟人的社会不是一样吗?那些婚姻的悲剧,两个人已经没有感情,却非要被绑在一起,相互折磨,一生都在受折磨。

人与人讲究缘份,树与树也讲究缘份,上天创造的万物都有同样的属性。有的人,你看着就欢喜,有的人,你看着就讨厌,也说不个为什么。树的世界里,大多树果树都讨厌松树,特别是桃子和梨子,建果园一定要避开松树,因为松枝散发出来的气息,会让它们病的病,死的死,常常无果可收。但是蓝莓树喜欢松树,喜欢与松树比邻而居,它们是朋友。因为松树的根分泌的一种物体会促进蓝莓的发育。我种在松树边的蓝莓树,总是长得健康快乐,果子结得滋润饱满。因为它开心。

人生在世,经历了多少事?相处了多少人?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不可能全是善缘,也不可能全是恶缘。但人是万灵之物,比果树聪明多了。因为我们有智慧,完全可以把恶缘修成善缘。

记忆里的人与文字

从美国飞北京前,我给燕秋挂了电话,我说我希望住在公寓似宾馆,就是那种带厨房,提供油盐酱醋,可以自己买菜做饭的地方。我去巴黎旅游的时候,就爱选择这类的房间,因为出门在外,总爱吃清淡少盐的食物,每天又离不开新鲜的蔬果。燕秋说,如果你安心找自己做饭的地方,还不如住到我家里来。

燕秋是我的编辑。多年前,我在国内文学刊物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就是她审核的。那时她刚到北京,在《小说精选》担任编辑。当我们成为朋友后,她对我说过:“你投稿的那篇小说格式好乱,我一段一段帮你编辑的。”时光匆忙,如水一样流走,转眼就是九个春夏秋冬,多年的奋斗之后,她和先生在京城开辟出了自己的天地。

燕秋待人极为热情。我住在她家,她哪允许我下厨做饭,只恨不得把北京城的名小吃搬到我的眼前,让我尽情享用。我无意间说出我爱吃樱桃,她转眼就从街上买来一大袋樱桃。我一说喜欢珍珠项链,她就准备租车带我去秦皇岛的一个淡水珍珠养殖场。  记得有一日天气极热,窗外艳阳高照,39度的高温下,我说你不管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不管吃什么美味佳肴,我都觉得出门是一种煎熬。她说,是啊,天气真热,那我帮你联系去哈尔滨度假吧,那里气候宜人。

我一直在摇头,她终于理解了我。每次回国,我都不爱东奔西走的旅程,我喜欢坐在安静的环境里,跟朋友闲闲聊天。那个清净的下午,燕秋的儿子去了课外兴趣班,先生去外地出差,偌大的房间就我们两个人, 我们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恬淡放松的随意,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我们都是热爱文字的女人,聊不了几句话就会落到文学这个主题。我们一直认为,人与文字是讲缘份的,编辑和作者也是讲缘份的,同样一篇小说,有的编辑喜欢,有的编辑摇头。她给我讲了一件事,半年前,她从作者的自然投稿中看上了一个短篇,小说的题目叫《打火机》,写的是七十年代初期,一群知青在东北农场的故事。腊月的东北,天寒地冻,有个知青在半夜里出门方便,蹲在地上,随便拿了张报纸解决了问题。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现惹了大祸,那揩大便的报纸居然有毛主席的大头相。在那个年代,这完全是反革命事件,没有人敢出来承认是自己干的。后来一个个拷打逼供,当事者终于招了,因为他不希望连累无辜。这事传出去后,整个县城都震翻了,打火机在一天之内一抢而光,每个知青的父母都给他们的孩子买了打火机,打火机在黑夜里照得亮报纸,最好小心,谁也不想当上反革命。这是一个极具黑色幽默的小说,讽刺了那个荒唐年代演绎的荒唐的故事。很可惜,这篇小说报上去后,遭遇了枪毙命。遗憾啊,没有能够变成铅字,让更多的读者感受它的幽默。

室内清凉,空气里飘散着温柔的茶香,茶几的果盘里堆满了红枣、葡萄、苹果、杏干……那个闲聊文学的下午,我满心的欢喜,感觉人生的幸福莫过如此。我记住了燕秋的善良和聪慧,也记住了那篇《打火机》的小说,虽然我不知道作者的名字,但是好文字总是感动人心的,有光有热的,光影留痕,落在我的记忆里,成了我回望北京的一部分。

陪我们长大的植物

在美国的日子是安宁的,静止的,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惊喜。一年翻过去又是一年,看见前院的草坪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两棵枫树越长越高,枝繁叶茂,在夏日长成了一面绿墙,让我看不见街对面邻居的房子。后院的桃子和梨子在春天开花, 夏天结果,而柿子可以在寒冬挂满一树的小灯笼。日子一长,我似乎也适应了这种田园生活。每次回中国,面对大城市的林立高楼和车水马龙, 半是敬畏,半是希奇。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久居乡下的老农,突然站在人声喧嚣的城市街头。

  多年以后,我再次回到故乡重庆,穿行在森林一样的摩天高楼之间,没有慌乱失措的感觉,因为我看见了黄桷树—— 这个城市的市树。童年的天 真、青春的喜悦,生命历程的风霜和阳光,都与黄桷树相伴过,与它息息相关,记忆永存。纵然故乡天翻地覆,变得无法相认,只要有它在,我心头的温暖和安慰就在。

  回到故乡,与旧友见面是最快乐的事。友人告诉我,每年春天,黄桷树发芽时她就会想起我。我告诉她,虽然人在海外,每年春天我也会想起黄桷树,一 想起黄桷树也会想起她。黄桷树承载了我们的青春,那些绮丽的梦想。20年前,我们风华正茂,最喜欢出外照相,要把青春留在镜头里。她记得我说过,一定要等黄桷树发芽才照相,新嫩的黄桷芽是重庆的春天。

  每年都如此,“旧历的新年一过,一个个嫩红的芽苞,立满了黄桷枝头,只等着一场清风细雨,“哗”的一声,嫩芽全都打开了,全都行动了,鹅黄翠亮的叶子,水灵灵的明媚,盛满了阳光的爱,铺开了城市最美的春色。”– 这段关于黄桷树的描写,出现在我的一部中篇小说里,小说的名字叫《城市的美人和黄桷树》。黄桷树曾多次走进我的文字里。

  岁月匆忙,时光改变了许多人和事,当年和我在黄桷树下拍照的小女孩已是政府官员。记得当年,我们爱去市府大院取景,里面有两三棵百年的老黄桷 树,铺天盖地,绿树浓荫下,细碎的阳光闪闪烁烁,少女的梦幻半明半暗。依然记得市府外面的石墙上,黄桷树张开了繁茂的枝叶,墙上没有土,遒劲的根抓紧了 墙,石缝里的一点营养,就长大了,长密了,不可思议的强悍和美丽,根与根纵横交错地狂舞着,舞出一道城墙的浮雕,写满岁月山河的沧桑。

  “还好,黄桷树都在。”我对朋友说。想起网上曾经的报道,说是某位官员不爱黄桷树,让银杏树替而代之。满心的痛惜,让我郁闷了好久。谢 天谢地,我的黄桷树还在,我青春的记忆也在。很显然,有些人没有我这样幸运,我另一位朋友在远离重庆多年后,没找到她童年大院的黄桷树,只好对着满街的银杏树牢骚满腹。

  “城市日新月异,你家的老房子早不见了,怎么还能找到黄桷树?”我对她说。

  我们眼前是繁华喧嚣的商业中心,她曾经的旧居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她承认:人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一方面喜欢享受现代化的方便舒适,另一方面却在不断怀旧,想把过去时光段的美好一同留下来,为了心中的安慰和温暖。

  其实不必怀旧,城市的新风景总会给我们惊喜。我喜欢在夜幕来临的时候,乘轻轨看窗外的风景,满眼晶莹的灯火,从天到地,从地到水,一路闪闪烁 烁,神奇地流转。天地低昂,而辉煌无边,我无边的想象被点亮。心摇神动的刹那间,恍惚自己也化作了灯海里的一盏灯,从水上升起来,从空中落下去,落地后没 多久,又飞上了山,当我举首向天时,似乎可以邀约天空的明月,而低头不语间,又能拥抱水中的流光。我是多么幸运,可以穿越这片璀璨,任时光飘渺,空旷无 垠,远古的神话,今日的繁华,都在为我编织千年的梦幻。

  终点站到了,我的梦幻也断了。当我走出站台,一棵庞大的黄桷树对我敞开了胸怀。我在夜色中悠然静想:只要黄桷树还在,我的爱就在,思念和希望也在,纵然身在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也好,近在咫尺也好,一个人的成长记忆总是跟某种植物有关。花草树木带着它们的灵气,陪我们一路长大。多年前,我在一家教育机构上班,午休时跟同事分享我买来的葡萄 (那葡萄不是普通普通,名叫Muscadine ,只有美国东南部才出产。)同事的眼睛里闪出喜悦的柔光,她说起小时侯的家,后院就有一片野生的Muscadine 林子,到了秋天,她和姐姐提着篮子去采野葡萄,饱满晶莹的葡萄让她们欢喜,有的葡萄居然跟核桃一样大。采回来的葡萄被母亲做成了果酱和果酒,还有葡萄蛋糕,那种温柔芳甜,化作了亲情的味道,一生的爱和温暖。每次她看见超市里的Muscadine 葡萄,她便会想起母亲做过的野葡萄美食,还有老家后院的 Muscadine 林子。

匆忙而去的时光带走一切,可惜可叹,一条新修的公路从她老家的房前穿过,她无法重回那片Muscadine 林子。她的母亲年事已高,早住进了老人院,那个勤劳善良的母亲,不幸得了老年痴呆,连孩子都认不出来,又怎能想起她曾做过的Muscadine 果酒和果蛋糕?

我对同事说,店里有Muscadine 的果苗卖,你不妨买一棵回家种在后院,她说哪来的时间照看果苗?如今忙工作,忙丈夫,忙两个孩子的吃喝拉撒,家里的院子都交给花工打理。后来她又改变了主意,说要买果苗回家,努力培植,让葡萄果实累累,给孩子留一个童年的记忆。美好的记忆会温暖人的一生,

因缘而聚

我从来没想到,我的故乡重庆会变得像今天这样引人注目,可以说是全球瞩目。那些刺激眼球,燃烧神经的人和事,发生了,夸张了,带着某种想象的色彩四处飞扬,光怪陆离,似乎与我无关,因为我能实实在在感受它的美好和生动,这座城市是我的故乡。虽然摩天大楼满眼都在摇晃,新建好的大桥一座比一座威武神气,但是用心去找,还是能找到百年的黄葛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还有那些在时光深处瞌睡的青石板路,收藏了年少悠长的记忆。

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重庆很羡慕成都,成都的干净宽敞、明朗气派,还有成都人的自行车– 重庆山高路不平,无法享受自行车的方便和自由。那个时候的成都人民南路,已经绿树成荫,鲜花明艳,重庆有什麽呢?整个城市暗沉沉的无精打彩,似乎总是抬不起头。

我那时最怕下雨走过闹市的街头,回了家,裤角上全是污泥点点。好多人都说:“任何一个城市都比重庆干净。”一转身,城市就变了,变得明亮、时尚、仪表堂堂,让归来的游子不敢相认。时光是一把传奇的刀,凋刻了一个城市的经典。谁能想到,多年以后,风水轮流转啊!成都也开始羡慕重庆,羡慕重庆的幸福安宁,整洁有序,夜行的旅人,只要一看见交巡警平台的灯光,心头变有了温暖和安全。

重庆城的人大胆创新,敢于开拓,为社会创造财富的同时,也爲自己创造财富。在繁华喧嚣的城市森林里,每天都有传奇在上演,车流如织的背景,每个人都行色匆忙。也有一部分人想把脚步放慢,他们知足常乐,追求心灵的平静。我很幸运,一个偶然的机会,有缘与他们相识。在白日里他们都有让人羡慕的职业,在自己的领域里叱诧风云。他们中一个是媒体的高管,另一个是银行的行长。闲暇时光,他们读书作画,让心灵滋养在艺术的一泓静水里。与他们畅谈时才发现,两个人都信佛,我平日里也爱读佛教类的书籍,因缘合和,三个人的言谈一下就汇聚到一个光点。

从事媒体的朋友说,学佛并不是要修到一层不染,没有一点私欲杂念,在生活中要学会宽容和放下,享受心空的宁静,他相信学佛可以改变命运。银行的朋友说,她也相信学佛可以改变命运,但是这一年来,她的两个小心愿还是没有实现,或许需要时间?或许需要加持?或许需要更大的信心? 媒体的朋友说,信得越深,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大。他还提及他信佛的途中,偶尔也有信心不足之时,也免不了夹杂个人私心,他祈祷佛祖的保佑,母亲的病能尽快好起来。这也算是私心吗?因爲没有彻底放下。我也有过一些小心思,以爲信仰了佛,便可以得到一切保佑,保佑我有个好工作,保佑我的书能顺利出版,保佑我和我的家人岁岁月月平安无灾。只要是凡人,在红尘里很难彻底去掉欲望,彻底没有欲望就是菩萨了,谁能修到那个境界?媒体的朋友说,以佛修心养性,尊重因果报应,虽说修不到菩萨的境界,已经比常人好很多了。

初夏的阳光活泼年轻,在黄葛树下落了一地的光影子。我们聊到准提咒的神奇感应,自然想起了“了凡四训”,以行善积德的方式改变命运,本来一生坎坷,他最后却求得了官,求得了子,求得了长寿……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不觉间已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虽然意犹未尽,彼此都不勉强对方,相信下次还能因缘而聚,在这座色彩斑斓的大都市。

因缘而聚,一切顺其自然,我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我居住的美国城市里,也有佛教协会,协会设有佛堂,我有时间也会去听经礼佛。 美国人的佛堂没有香火袅袅,法师告诉我,只有在佛诞节才会烧香祈福。见了佛像,众人不必下跪敬拜,双手合十,低头鞠躬便成。佛教传到美国,自然跟当地的文化结合,美国文化里没有下跪的礼数,所以只心怀城意,不必曲膝。东方文化里,下跪磕头的历史源远流长,在泰国、中国、尼泊尔等亚洲国家,对佛相俯身敬拜的场景处处可见。

美国的佛堂为什么不烧香呢?主要还是怕污染空气,大环境无法包容。建立佛堂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学习佛教,亲近善知识,如果有些因素惹起众人的反感,以后的路就不好走了。好的宗教,跟本地文化相融,欢迎不同社会、政治、经济、种族的人民。由此可看,佛教是灵活的,有包容的气度和海纳百川的的智慧。

周日的上午去佛堂听经,发现堂中之人大都是当地美国人,白人居多,黑人有一部分,而亚洲人就我一个。在基督教盛行的美国南方城市,这样的场景不得不说是一种奇异。我跟我的中国朋友宣传:“周日到这儿听经吧,环境气氛特好,听法师的慈悲开示,许多困惑迎刃而解。”

朋友问我:“法师说中文还是英文。“

我回答:“以美国人为主的佛堂,当然是英文,法师是美国人,也是出家人,早已剃度,身穿一件橘黄色的僧袍。”

朋友摇头说:“美国的佛堂不烧香,没有拜佛的气氛。”

我说:“那气氛安静祥和,心有佛主,不一定要跪下去。佛像前供的是清水和鲜花,旁边有几盏贡品,贡品有美国的杏仁 、巧克力、蛋筒饼干、开心果……非常鲜明的美国特色。让你感受不一样的美国佛教文化。“

朋友问我:“法师的开示都讲些什么。”

我说:“总是跟日常生活有关,工作中的障碍,家庭的矛盾,人与人的交往,都可以是讲解的主题。上次法师谈及怎样克服职场中的负能量,努力学会包容和忍辱,这样事业会一天天好起来。他还举了个例子,说有一个开车送披萨的女孩,辛劳奔波,风雨无阻,但是小费并不好,她背地地想诅咒那些吝啬的客人,但是转念一想,结局都这样了,诅咒也不用,不如跟他们送上祝福,至少他们的订货让我保留了这份工作。意念一转,环境也随心而转,她后来居然在一个节日晚上收到上千美元的小费。”

朋友说:“似乎跟教堂的牧师讲解差不多,看来好的宗教都一样。”

我点头附和:“好的宗教都一样,净化人心,和谐平等, 我们是因缘而聚,不分种族和文化。”

生命的杏花

那年春天,我去朋友家帮忙种果树,朋友家的邻居也在种果树。邻居是一个满头银髮的中国老太太,年幼的孙子正在一边帮她挖土。我对老太太说,挖土是力气活,怎麽不叫你儿子和媳妇帮忙呢?老太太低着头,没有吭声,朋友瞪了我一眼。其中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老太太生在北京一个钟鼎之家,童年记忆是锦衣玉食,袅袅书香及盛开的杏花。春花秋月的富贵岁月到底没能长久,被历史的硝烟吞噬。岁月和山河交替的风雨裡,父亲怎能承受那些没有尽头的批斗和羞辱。在一个漆黑的夜裡,父亲上吊自尽,母亲愤怒抗争,被红卫兵关押,他们用图钉钉她的太阳穴,母亲在惨痛声中追随了丈夫。

她独自一人踏上了苦难的旅程。她的心滴着血,全是时光岁月的伤口。她后来主动要求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在艰苦漫长的劳作中,熬过一天又一天,她不知道人生还有没有春天?那是一种没有希望的等待,但记忆深处一丝微光闪过,照亮她心底的幽暗。那是多少年前的春天,老家后花园的杏花正开着,满树的水灵娇艳,她靠在花树下的石椅上,手上捧了本《红楼梦》。祖父站在一旁笑说:“读完这本书,有什麽感慨?”刚满12岁的她回答:“人世间的盛衰荣枯,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祖父对早慧的孙女由衷赞叹:“能看到这层面,你比你父亲还强,人生在世,短的是荣华富贵,多的是艰难辛酸。盛衰荣枯,反覆流转。没有永远的春天,也没有永远的冬天。”最苦难的岁月,她总是回想起老家杏花树下,祖父暖人的话,她相信春天会回来,人生的杏花还会绽放。

春天真的来了。十年动乱一结束,她就考上了大学。在大学校园,她遇见了爱她的人。一毕业就结婚,多少喜悦的日子,她的世界开满了不谢的杏花,再也不会有寒冬。又过了几年,她和先生有了儿子,人生更加完美。儿子读小学时,她远在台湾的舅舅、美国的姨妈,千辛万苦找到了她,知道他们姊姊的惨死,哭得晕了过去,苦劝她一定要离开这片黑暗的土地,他们有足够的钱和能力,帮助她和家人移民到美国。她对他们说,苦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我现在很好,哪裡也不想去。

她很满意眼前生活,先生的事业越来越大,孩子聪明听话,成绩优异,考上了中国最好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交了个漂亮女友,紧接着就是结婚生子,她当上幸福悠闲的祖母。但美丽的日子总是不长,风吹雨打后,什麽都没有了。那原本是一个杏花怒放的春天,他们一家五口去郊外度假,儿子开车,车子高速翻覆,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她和孙子被医生救活。

如果不是孙子,她肯定没有勇气再活下去。半年后,在亲友的帮助下,她带着孙子到了美国。那片故土有太多痛苦的记忆,她只有逃避。孙子乖巧,很听话,总是说:“奶奶,我长大了要当医生,我会好好照顾妳。”她听得眼睛都湿了,但心头很暖,有希望的光。那年春天,她和孙子在后院种下两棵杏树。她对孙子聊起老宅盛开的杏花,还有祖父的话。她相信只要活着,生命的杏花还会绽放。

秋天的收获

秋天的园子有什么?柿子熟了,一串串挂在树上笑红了脸;桂花香了,幽香在透明的空气里流连。周末时阳光好,朋友来我家采柿子,我种的柿子是日本“富有柿子”(Fuyu Persimmon Tree),不软不涩,香脆可口,口感同富士苹果颇为相似。

朋友说,虽然亚洲超市也能买柿子,但是亲手采摘,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再说我种的柿子是organic food(绿色有机食品),没有农药的污染,让人吃得放心。他们都知道我,无论种蔬菜,还是种果树,从来不用化肥,施肥都是用牛粪和鸡粪。不怕脏,不怕臭,全都是一个人从店里买回家,再扛到园子里去。

桂花的芳香总是让人陶醉,谁都希望把那芳香长久留住。怎么留住?把桂花采撷下来,在阳光下摊开晒干,晒干后收藏在玻璃罐子里。用干桂花泡茶,口齿留芳,一屋子茶香四溢;另外桂花茶有暖胃止痛、化痰止咳的功效,还可以用它治疗胃病、腹痛、牙痛等病症。说起吃,中国人最有智慧,干桂花还可以用来蒸馒头、熬香粥、做桂花糕。上网查查,找得到不少桂花食谱。不妨试一试,排毒又瘦身,吃出青春和美丽。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种植的季节。秋天最适合种的蔬菜是叶子菜,比如大白菜,菠菜、香菜、芹菜、油麦菜……因为秋天温度不高,日照强度不大,最适合叶子的生长。夏天太阳猛,光照强,果实类的蔬菜最欢喜,比如苦瓜、丝瓜、西红柿、青椒……无不渴望天天拥抱热情的太阳。

那个明朗的秋日午后,一个重庆的友人来看我,顺路带来了她园子里的蒜苗,刚出土的蒜苗鲜嫩清脆。那个晚上,我用蒜苗炒了个回锅肉。我们后来都感叹,故乡其实并不遥远,就在我们的舌头上。

神奇的红豆杉

去年回中国时,特地拜访了中学时代的老朋友,看见她的卧室放了盆植物,蓬散散的绿叶、亭亭修长的枝,配上古色古香的花盆,看上去雅致大方,同她时尚的装修风格协调统一。但是我还是说:“好看是好看,但卧室还是别放植物,你不知道植物晚上吐二氧化碳,跟你抢新鲜的空气。”

朋友笑道:“这不是一般的植物,这是红豆杉,白天也好,晚上也好,它都能净化空气,绝对保证你的健康生活。”我不敢全信,所以没吭声,只听她还在继续补充:“红豆杉是我姐姐推荐的,姐姐因为长期失眠而买了盆红豆杉。”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红豆杉还能当安眠药?

我不信传言,我只信事实和数据。我立刻上网搜查,这一查还真让我大开眼界,我查到了红豆杉的英文名字原来就是“Yew tree”,Yew tree其实我见过,多年前我在美国有个朋友,朋友家的前院就用它来做篱笆,一样蓬散舒展的叶,一样修长翠绿的枝,中国盆栽的红豆杉,美国长在地上的红豆杉,猛然看上去,确实分不出区别,但无论大小,都是一家人。

红豆杉,多好听的名字,一下就让我想起南国的红豆,无限的浪漫和相思,穿过时光岁月的山河,那首在华夏土地上流传了千年的唐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中国的文人总是这么温柔多情。美国的文人也对红豆杉抒过情,但是没有亮丽轻盈的色调,全是悲切的浩叹。

我曾经读过一首英文长诗,作者是美国早期的苏格兰移民,在他的笔下,红豆杉是历史的见证者。红豆杉生长缓慢,但是寿命极长,可以活过千年,于是红豆杉见证了太多的人间悲苦,腥风和血雨:祖母在战乱中失去了儿子,强盗侵占了村庄,因为贫穷,姐姐不得不远嫁外乡,她回乡时的满脸皱纹,眼睛里的悲苦,只有红豆杉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些沉重的句子,让人读得喘不过气。一样的红豆杉,在文人的笔下却是不同的境界,不同的画面。中国人温暖多情,苏格兰人悲伤沉重。

历史走到今天,科学家经过长期的试验,从红豆杉提炼紫杉醇,成了国际上公认的防癌抗癌药剂。有关紫杉酚的抗癌治疗和临床应用,网上可以查到。最权威的应该是美国联邦政府下属的癌症中心,其官方网站有详细的报告和记载。

看来红豆杉真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种恩赐。用它来治疗,它可以对抗绝症;用它来绿化,它可以吸收有害气体,比如空气中的甲醛、甲苯,还有二氧化硫。好好观察一下世界上的那些长寿村,无不是古木苍天,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红豆杉。我们别辜负了上天给人类的礼物。种一棵红豆杉吧,在房子的后院随便找个角落,住在城市高楼的人们可以养在花盆里,让它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永远给你春天,给你宁静和健康。

感知月季

喜欢月季花,因为花美,而且花期长。月季花不怕累,不知倦,更不知道什么是收敛,花落花开没有间断,春天走了又怎样?宋代徐积早赞过:“曾陪桃李开时雨,仍伴梧桐落后风。”牡丹美在春末,芍药繁在夏初;牡丹也好,芍药也好,都是一刹那的芳华。唯有月季可以走过春夏秋冬,而其美艳一点不输给牡丹和芍药。月季开时,一处比一处灼艳,一处比一处繁茂。一树连一树的繁花,连成了七彩的云。微风过时,花翻叶卷,沙沙啦啦响在耳边,走过爬满月季的拱门,期待一场温柔缤纷的花瓣雨。

我所居住的城市在美国南方,大西洋的暖风总是把城市的山水滋润得绿亮柔嫩。城市的植物园规模颇大,在美国排得进前十名。植物园每年都有玫瑰展,但美国人似乎不分月季和玫瑰,把它们统统称为roses。每次花展,我都会去领略花开时的绚丽灿烂,那份赏心悦目的好心情,宛若享受了一场心灵的按摩。

人到中年,还记得年少时为月季写过一首诗:“我愿融入这似锦的繁花,与天地分享璀璨的时光。红颜刹那就要离开,芳华转眼就该老去。等到春残花落,落一地缤纷的浩叹,只待明年相见。”那时年少,有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完全忘了月季花是可以独留春光,从春天一直开到冬天。宋代诗人杨万里写过:“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月季不仅是花中的美人,更是花中的英雄,封它当花王也不过分。不过当王者必有份富贵尊荣,月季没有千娇百嫩的娇贵,它太容易成活了,人人都能栽种,插枝就活。我每年秋天都会插几盆月季送给朋友。朋友问我怎麽知道月季插活了?我说等到第二年的初春,若是月季的枝头冒了一点水红,有如细细尖尖的胭脂笔,肯定是活了,肯定当年就有花看。

朋友果然当年就看了花开,我们后来又相约去了植物园的玫瑰展。留连在繁花似锦的花园,最开心的是还见了中国月季,开得缤纷壮丽,一路婆娑着、浪漫着,从一个玫瑰铁拱门蔓延到另一个玫瑰铁拱门,那花的颜色被五月的阳光染浓了,鲜艳得触目惊心,红得像放了火,黄得像泼了金,粉的则是水灵灵的娇艳。展览牌上赫然写着介绍,中国人民在千年前就开始培养月季,上个世纪的二○年代初,中国的古典月季被传教士带到美国。我们现在才知道,这些漂洋过海的月季花,在美洲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芬芳无限,流转在透明的空气裡,我突然想起蒋恩钿,那个生在江苏太仓的传奇女子。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曾远渡重洋,在美国学习欧美文学。新中国成立后,跟随夫君回国。回国不久后的一个机遇,转变了专业的方向,定了今生今世与月季作伴的心,培育出中华特色的月季。没有多久,她便在人民大会堂组建月季园,期间研读了大量的中外文献,也作了无数的实验记录,耗了多少心血,熬了多少日夜,老天爷知道。在那年的十月国庆,她如一个得了天命的花仙子,让异彩斑斓的月季按时开放;那图案是从星月到帆船,那颜色是从千红到万紫,比黎明时的朝霞还要辉煌照人。市民和游客们留连忘返,目瞪口呆,谁也没见识过如此轰轰烈烈的月季花海。

但是天很快就阴沉了,蒋恩钿到底也没能躲过那场巨大的浩劫。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红卫兵说她的月季花是资本主义的苗,一定要坚定不移地拔掉。拔掉月季的花园,改种了茄子、辣椒,还有白菜。谢天谢地的是,天坛的月季苗圃被一个勇敢的花工锁紧了大门,牆太高,喊打喊杀的红卫兵没能爬进去,几百盆珍贵的品种逃过了一劫。千灾百难后,迎来了属于它们的春天。但是蒋恩钿的春天就快花谢花飞了,她没有逃过乳腺癌的追杀。人们在她的遗体上撒满了月季的花瓣,她的灵魂在芳香沉郁中渐渐远去,回望人世的瞬间,她会不会叹一声气,有那麽些不甘或是遗憾?

后继总归有人,一代代的人传承了她的衣钵,月季继续灿烂着中华的岁月山河。2008 年的北京奥运会,其辉煌震撼了世界,人们也记住了辉煌中的月季花,它们娇艳灿耀,闪动在高高领奖台上运动员的手中,同金牌银牌,长镜头,短镜头,还有满场的欢呼和掌声交相辉映。相信蒋恩钿的在天之灵一定能够感知,感知月季今日的光荣。

玫瑰美人”成了路标

早春的窗外,好多花儿还没有彻底苏醒,但是我能看见邻居家的梨花已经轰轰烈烈上阵了,远远望过去像漫天的飞雪。这些天,趁天气好,我拿起锄头,把地里的土又松了几遍。今年我不打算多种菜,想多种些花。自己种的菜虽然吃起来清爽可口,但是菜地里常会招来一些小动物,不速之客最爱糟蹋你的果实。花就没有这个麻烦,而且花开得好,让人看着欢喜,赏心悦目的喜悦宛若心灵得到一种按摩。

种什么样的花好呢?现代人都忙,最好是颜色鲜艳,花期长,又不要费太多的心思去打理。邻居太太给我推荐一种叫“Knock Out ”的玫瑰,若是从字面上翻译,是晕乎乎的意思,但它还有个意思是形容美人,美人迷人,把人迷得晕乎乎的,神魂颠倒。干脆就叫它“玫瑰美人”吧。

“玫瑰美人”是试验室培养出来的新品种,为月季和玫瑰的混血儿,既有玫瑰的娇艳美丽,芳香缠绵,又有月季的健康茁壮,繁殖力强大。“玫瑰美人”的花期长,可以从春天开到冬天,至少在我们所居住的南方,圣诞节的时候,还能看见一朵朵的花在寒风中挣扎出最后的明艳。

“玫瑰美人”不用娇养,不生病,不生虫,哪怕是流火的7月,两星期喝一次水也就够了,完全可以把它交给老天去养。邻居太太说,有一年他们出国一个月,回来时花草都死得差不多了,唯有“玫瑰美人”开放依旧。他们家的“玫瑰美人”,开得缤纷华丽,一路婆娑着,浪漫着在她的前庭和后院。一日心血来潮,我还为玫瑰美人写了一首诗:“很早就开始出发,你美丽了我漫长的孤独,回望那些遥远的的风景,无边无际在晨光中游过,花枝上的蜂鸟唱了又停,你千百次吒紫嫣红,陪我走了多少个春天。”有个文友读后对我说,你的这首诗有浪漫的氛围。

为了营造浓烈的浪漫氛围,那个春天,我沿着后院的篱笆种了一排玫瑰美人,玫瑰美人虽说不用怎么打理,但我还是常去给它减枝,只为它开得更加灿烂。那个黄昏,我拿着剪刀修花,隔壁一个男人的声音跟着风一起落在我的耳边:“你不要担心我,好吗?我的心永远跟你在一起。”

那温言软语明摆着就是恋爱中的甜言蜜语,这样的语言不会是老夫老妻的日常用语。那男人的声音我熟悉,他就是邻居太太的先生!他们夫妻不是很恩爱吗?邻居太太温柔贤惠,我喜欢同她聊天,记得前几天她还夸过我的玫瑰美人。

我的心跳了一下,好奇像猫一样扑来,我隔着玫瑰和篱笆的缝隙,看见邻居男主人拿着手机站在树下,他大概没有想到篱笆外有一对耳朵,或许他根本不在乎,继续对手机温柔表白:“你如果真的受不了,你就开车过来吧,进入小区后,你会看见一面红色的篱笆,篱笆里种了很多玫瑰,你在车上就能发现,注意篱笆外的一棵树,我会在树上挂一盏灯……“

我懵了,我家的篱笆和玫瑰美人成了路标,婚外幽会的路标。邻居太太不在家吗?若是有日散步遇见了她,我该怎样看她的眼睛?

我羡慕的,我面对的

我曾经看过净空法师的一个录像,法师说他一日只吃一餐,一餐只有三个馒头,馒头跟鸡蛋一般的大小。对饮食的要求这么低,猜猜法师每个月的生活费要多少?九十块台币便足够了,换成美元也就三个美元多一点。

当时我听得无比羡慕,这几乎就是神仙的日子,逍遥自在,不为一日三餐焦头烂额。我每次出门在外,玩得最尽兴的时候,肚子空了在抗议,又得为觅食愁眉不展。这样的经历一多,我就开始想象,如果人一日只吃一餐,又能精神抖擞地过完一天,那该是多么幸福轻松的人生。

净空法师一日三个馒头,每日忙着讲经答疑,接待世界各地的佛教徒,工作量浩大,夜里只睡四个小时。法师哪来的能量源源不断?在法师看来,最耗人能量的是妄念,那种胡思乱想掺杂着各种贪婪的欲望。体力上的消耗的并不多,如果一个人妄念少,心地干净,那么他的消耗能量极小,身体一定健康。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对常人而言,还是需要修炼。

我有个朋友的姐姐,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衣着朴素,饮食少又极其清澹。有人在背后闲聊,说她一天只吃两餐,每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有时候一个麵包夹几片生菜,有时候是一碗面,肉都没有,许多人猜测她是否经济困难。但是又不对,周围若有灾难,她捐款最多。平日里,她笑口常开,精神饱满,每个周末都在教堂当义工。现在想来,她的境界跟普通人不同,妄念少,心灵干净,吃得少,却健康快乐。

这就是我羡慕的生活状态,简单地活着,人生是如此的干净而又幸福。羡慕归羡慕,但我不强迫自己,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生活在美国社会,要想控制食欲并不是一件轻巧的事。美国人总自嘲,这是一片自由而肥胖的土地。真的,身在这片土地上,想不胖都难。甜点是肥胖最大祸首。美国的甜点花花绿绿,琳琅满目,无一样不甜得腻人,好像那糕点师故意打翻了糖罐子。但老美们日日吃,夜夜要,越吃越离不得。那些大大小小的PARTY,无论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学校的还是教堂的,免费的午餐或晚餐,都少不了甜点的点缀。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单位,是一家政府部门下属的非营业性机构。因为工作压力不大,里面的人大多长得肥头大耳。

美国人的肥胖举世闻名。人一肥,各种毛病纷至踏来,赶都赶不走,血压升高了,肾脏衰竭了,还有什麽糖尿病,心脏病。美国的胖人,可不像中国人所说的“心宽体胖”,他们大多脾气暴躁,郁郁不乐。别以为郁郁不乐的人会像林黛玉一般消瘦憔悴,错了!越是不快乐的人,胃口越大,吃得越多,似乎只有甜的奶的,浓的稠的食物才能安慰几下脆弱的心。

我发现越胖的人越离不得甜食,就像吸鸦片上了瘾,戒都戒不掉。偶尔和同事出去吃午饭,正餐的份量已经不小了,还要点甜点。如果有那麽一两次忍住了诱惑,便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极有毅力,值得嘉奖。单位每个周末都有免费午餐,皮萨,饮料和水果,更兼着五彩缤纷的糕点。记住了名字的,也是自己喜欢的几样:甜软细腻的椰奶饼(Coconut reampie),香蕉圣旦糕(Banana split cake)刚一入口就融化了,香甜酥脆的核桃饼(Pecanpie),拿在手上还是温热的。胡萝卜糕(Carrotcake)和巧克力糕(chocolate cake)味道都不错,只是太甜了,吃多了容易腻。永远吃不腻的是乳酪蛋糕(Cheese Cake),那是我的最爱,一口气可以干掉三大块。痛快倒是痛快,但腰上的肥肉悄无声息地横行着,不过走在一群胖子中,感觉一直不错。直到有一天,过去的同学来看我,一见面便问我几个月了。虽然我早已结婚,但还是被气成了茄子。后来换了家单位,是压力颇重的高科技公司。公司在周五虽然没有免费聚餐,但在厨房里放着几盒Donuts(甜面圈)。同事个个爱得不行,那新鲜甜软的东西,我想象它是孙二娘的“黑包子”。有了“几个月”的教训,拼死也得抵住香甜的诱惑,减肥锻炼,立即行动,找回曾经的苗条。

大多数老美可没有我这样的毅力。曾经跟随一个美国旅游团去北方旅行,平均每两时都要停车,别以为次次都是上卫生间,大包小包的食品买上车来,什麽霜淇淋,甜面圈,巧克力蛋糕,其实刚刚才吃了午饭,午饭还是美式的自助餐,怎麽会饿得这麽快。我身边坐的那位黄头发女孩,长得也不胖,总是对我说,她时刻都感到飢饿。我问众人,要是美国闹飢荒了,你们怎麽办,车上的很多人说,只好自杀。

无法控制食慾,这是一种病。据说80%的美国人都有这个毛病。有一个典型的桉例,说来大家也许不信。2001年的某天,美国核潜艇像一头饿疯的狗,急切间撞翻了一艘日本渔船。什麽时间出的事,午餐前啊,艇员们早饿得肠子乱叫,眼花缭乱,他们加大了潜艇的速度,一个心思要赶回基地吃饭。什麽操作不当,什麽艇长失职,那只不过是摆得上桌面的话。如果说他们饿疯了而撞了渔船,相信全世界都要发笑。但是我真的相信。

净空法师说过,如果妄念少,食欲也就少,不知美国人是否接受这个观念。

飞机上的各种状况

记得第一次坐飞机,那年我才十一岁,跟母亲去云南看姨妈一家。那旅行真是一场神奇的旅行,坐在飞机上,看舱外变幻莫测的云海,堆砌了一个童话世界。年幼的我,感叹飞机为什么这么快,还没彻底享受完其中的美妙,旅程就结束了。

长大了,有机会到处旅行,坐飞机的次数多了,越来越不喜欢飞机,空气干燥,皮肤难受,常把人折磨得一脸的疲态。我最不喜欢靠窗户的位置,上卫生间不方便,打扰别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遭受折腾。记得有次坐飞机去意大利,从华盛顿飞罗马。邻座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她说她去看嫁到意大利的姐姐,姐姐马上就要生小孩了,她给未来侄儿的礼物是件手织的小披风,在飞机上她没有睡觉,继续编织礼物,等到飞快快降落的时候,我睡俩一觉起来,发现她憔悴得像朵干花,跟八个小时前判若两人,肯定要睡上好几觉才能恢复元气,你说这飞机坐多了,是不是要毁容啊。

还有次坐飞机,前面有个人带了一头狗,应该是头导盲犬类的工作犬,否则也带不上飞机。那狗睡在主人的座位下,两只爪子正好对着我。我第一次在飞机见见识这种状况,不免大惊小怪,那狗主人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莫非从来没见过狗?这时我旁边有个乘客对狗主人说,你应该把狗移开,座位下位置应该让这位女士(他指的我)放提包,否则不符合飞机上的规矩。狗主人正要据理力争,空姐过来了,把狗主人的位置换到前面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换到商务舱或者头等舱,只记得那条狗确实很可爱,非常温顺听话的样子,比人可爱多了。

飞机上各种怪现象都可以目睹,有人在飞机上做瑜伽,有人在飞机上吵架,有人怀抱座椅靠背以半跪的姿态睡觉……见多了也就不怪了。但飞机是越坐越怕,飞机遭遇气流时,颠来簸去,心脏都抓紧了。飞机不比陆上的车,再怎么颠簸,总是接地的,纵然晕车不舒服,也没有恐怖的感觉。飞机就不同了,悬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出点差错往哪里走啊?

那年我坐在国际航班上,飞机在西伯利亚上空遭遇强大气流,一阵阵剧烈的颠荡,荡得人头晕目眩,恐怖得想叫,当行李被晃下来的时候,机舱里一片尖叫,小孩子的 哭声此起彼伏。我当时也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转头的一瞬间,看见邻座的一对夫妻,手持佛珠,闭目安详,嘴角挂着慈祥的笑,生死似乎与他 们无关。那一刻,恐骇和孤独消失了,温暖和宁静拥抱了我。谢谢这对信佛的夫妻,我有缘坐在你们身边,让我坚信佛的力量会保佑我们平安到家。

无论是哪种宗教,都是劝人行善积德,仁爱恩慈,最后都能获得永生的灵魂。有信仰的人是不会畏惧生死,面临险境,他们不仅自己心静如水,还把平安的力量传递给周围。

2011年的七月

那个七月像是下了火,从美国的西海岸到东海岸,到处都是翻涌的热浪,滚滚滔滔,肆虐地扑向城市和村庄。 炎炎烈日下,许多老人和小孩因高温脱水而衰竭,一周之内,20多条生命被热浪席卷而去。 天灾和人祸 ,总是突如其来,我们防不胜防。关于天灾,人们在呼天号地之后,也是无可奈何,但是人祸呢?人们自有愤怒的理由,声讨的权利。

在这个流火的七月,我们已经心烦意乱,先是从从大西洋的另一岸,听到关于挪威惨绝人寰的爆炸枪击案,那个被世人赞成人间天堂的国家、那个颁发诺贝尔和平奖的国家,也出现了轰隆的爆炸、子弹的狂啸、散不尽的滚滚浓烟、满地的血流和哀号。丧心病狂的凶手向无辜的人们扫射。更残忍的是,如果有人假装倒地,他还要在倒地者头部补上一枪,以确保对方死亡。在混乱中,有人跳水逃命,凶手追赶而至,向水中的人群继续开枪,一个又一个挣扎着求生的人就这样在惊恐中倒下。或许有些人还来不及闭眼就已离开了这个世界,眼中还残留着生前最后一丝绝望与恐惧。

血无声地流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枯萎了、凋零了,温热的身体就这样渐渐冷却……凶手如此这般赶尽杀绝的罪恶行径简直人性泯灭、天理难容,除了震惊、愤怒,我悲哀之后只能祈问苍天。

人们还没从挪威的悲叹中缓过神来,太平洋的彼岸又传来一个巨大的噩耗:“和谐号”动车惨烈的追尾事故,说是因为电击,动车无法开动,后面的动车轰隆而上,追尾撞去,结果六列车厢脱轨,从约30米的高架桥落下……

惨绝人寰的悲剧在这个七月相继上演。多少惨不忍睹的镜头让人不敢直视,动车的残骸掩埋着乘客的尸体。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那些没有了孩子的父母、那些阴阳相隔的妻子与丈夫,再也不能见面!新闻图片里,一个瘦弱的浙江老人,跪在地上,再也唤不醒他心爱的孙女,晕过去后,只好被人架走……多少张哭泣的脸庞即使被镜头定格,也似乎正流淌着不尽的悲伤,恸哭声似乎透过图片响彻耳畔。那是怎样的痛啊,有什么比失去家人更痛?又有多少人在承受这样的痛?生命中为什么有那么多痛、那么多恐怖、那么多血泪纷飞?

如果说这两起事件都是人祸,很显然,挪威的爆炸枪击案是蓄意的恶谋,而中国的动车追尾是人为的疏忽。蓄意的恶谋应该遭受谴责,人为的疏忽也是无法原谅的,那些破碎的家庭、受伤的心灵,不会因为一声对不起,或者辞职下台,就能一笔抹去,从此开始新的征程。

还记得七月的第一天,京沪高铁正式开通,给了世界强烈的震撼,美国的几大媒体给了极大的关注,称中国的高铁日新月异,会给中国的经济带来翻天覆地的巨变。美国新闻评论员的声音,带着一半的惊奇,一半的艳羡,至今还在耳边回响。作为身在海外的中国人,我们有理由骄傲,为自己祖国的成就 ——那些闪光耀眼的世界第一:投资第一、标准第一、长度第一、速度第一。

可是喜悦的花朵还没有开到一个月,漫天纷飞的血雨悲泪,把所有的繁华和幸福都冲走了—— 悲剧的速度来得这么快,比动车的提速还快,可谓另一种世界第一,可是谁又需要这样的世界第一?

让我们把心静下来,把双脚踩在大地上,踏踏实实地做人做事,不要那么多的世界第一,不要那么多光艳艳的面子、闪亮亮的帽子。其实只要用心,只要有责任感,每一个人都能做好自己的事:工程师测准自己的程序,医生紧急救助伤者、挽救生命,老师教好每一位学生,让他们学会爱与关怀……长此以往,我们这个世界才会变得美丽和顺、平安静好,不再有这个七月的心碎神伤。

橡树果仁

橡树是美国南方很常见的一种树,一树连一树,在城市的街头遮天盖地。我去过乔治亚的一个小镇,许多人家的后院都有橡树,橡树下摆了桌椅,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欢歌,小孩子在橡树下荡秋千,我还看见过橡树下的婚礼。橡树见证了一对新人的誓言和天长地久。

在秋天,橡树下会长出木质化的蘑菇,有人说是灵芝,我发现老美也喜欢搜采蘑菇。一阵风吹过后,总能看见橡树下面一地的橡树果,那黑乎乎的小果子貌不惊人,其实是人间美味。跟板栗和核桃一样,都是坚果大家庭的孩子。

橡树果仁是印地安人的传统美食。怎么个吃法呢?把橡树果子的硬壳敲开后,取出果仁放在滚水里煮,第一锅水很浑黄,中途要换水,换个四五次也别嫌多,这样才能彻底去掉涩味,吃到甜味,那橡树果仁的味道比板栗还好,果仁可以用来烧肉、做沙拉或是烤面包,唇齿留香,回味悠长连绵。

我曾在一个美国朋友家里,品尝过橡果面包。刚出炉的面包带著诱人的深棕色,切一片放入嘴里,面包真甜啊,但又不是白糖的甜,那是一种鲜香中的清甜,淳厚中的细腻饱满,很独特奇妙的口感。

有兴趣的朋友不妨一试,网上查得到做橡果面包的方子(acorn bread recipe)。提起橡树果仁,我有个文友曾说她山东老家到处都是橡树,秋天一来,风一吹,满地的橡树果子,从来不知道那果仁还能吃?她山东老家山清水秀,三面环海,山上的苹果和桃子,烂在地上没人管;海里的鱼和虾子,随便在家门口一网就是一顿晚餐。故乡土地肥沃,物产极其丰富,吃什么都不可能想到吃橡树果仁。

美国的南方经历过战争和饥荒,人们连玉米梗都吃过,至今流传下来的南方菜肴,不少是用玉米梗当原料,吃橡树果仁根本不算稀奇。美国南方还有一道地方名菜:Squirrel Brunswick Stew with Acorns,什么意思呢?用松鼠肉和橡树果仁烧的一道菜,翻译成“橡果烧松鼠”比较恰当。中国有一道名菜叫板栗烧鸡,两个菜的风味应该是大同小异。不过想想那么可爱的小松鼠,本在林子里快乐追逐,一不小心成了盘中餐,觉得人类真是残忍无比的动物。

我听美国朋友说,用橡树果仁还能酿造啤酒,她记得小时候,外祖母在自家后院的小房子里酿造过橡树果啤酒,还有野葡萄酒,全都是在后院就地取材,真是新鲜又方便。外祖母的美食滋润了亲人们的舌尖,让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

巧克力高跟鞋和糖观灯大龙

  

前些日子,我开车去北卡罗纳州,朋友夫妇带我去附近的一个城市看巧克力艺术展,展览厅里所有的艺术品都是巧克力做的,我看见了威风凛凛的唐吉哥特和他的风车;有一头受伤倒地的狮子,一只长箭深深地插在它的后背—那是来自瑞士的一个故事;还有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花中间还插了一颗“心”;扬帆启航的船,船头上居然站着一个弹吉他的摇滚青年,这艺术家真是特有想象力。孩子们喜欢看活波可爱的动物,有乌龟和兔子在赛跑,有北极熊和小熊在嬉戏,北极熊当然是用白巧克力做的,那么生动鲜活的小家伙,谁忍心把它们咬入口中,吞到肚子里去?

用食物做成艺术品,赏心悦目之后,还可享受其美味,很多国家都有相似的传统风俗。我有个美国朋友,她说她母亲跟外祖母关系不好,同住一个城市里,几乎就不相往来,直到有一天,外祖母的哥哥去世,母亲带着年幼的她去参加葬礼,她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外祖母,外祖母长什么样子,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模糊,唯一记得清晰的是,外祖母送了她一双高跟鞋,巧克力做的高跟鞋,至今历历在目。她长大后有了份高薪的工作,有能力买各种漂亮的名牌鞋子,每次穿上新鞋,她便会想起外祖母的巧克力高跟鞋。可见美食在我们的记忆里,是何等的动情铭心。朋友长大后,希望能定制一盒精美玲珑的巧克力,在节日里去看望外祖母,可惜时光流逝,人去楼空 , 外祖母早已不在人间。

说起巧克力高跟鞋,我想起了老家重庆的“糖观灯”。  糖观灯也称糖关刀,说起来还有一段典故。唐代陈子昂,就是那个曾经写过千古绝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名诗人,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四川射洪县人,自小爱吃黄糖,他的吃法独出新裁,别具一格。先将糖熔化,在光滑的石面上画成形态各异的动物和花草,等糖凝固后拿在手上,一面赏玩一面品尝,自有一番悠然的情趣。这糖便这样流传了下来。

最近在网上看了一个访谈节目,采访的嘉宾是高敏。高敏曾经拿过两届奥运会的跳水金牌,谈及她的跳水生涯,她说是“糖观灯”改变了她的命运。高敏在十四岁的时候,正处于低潮期,是继续在体校练下去呢?还是退学到普通学校准备未来的高考?彷徨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高敏愁眉不展。有天她走上街头,看见街上“糖观灯”的小摊。她对自己说,如果我转到了龙,我就继续跳水,否则我就回学校念书。

高敏的言谈把我带到遥远的童年,我的童年也有糖观灯的美丽和芳甜。跟高敏一样,我小时候也在体校训练过,我练的是游泳。泳池中的日子漫长而苦涩,但孩子们还是能找到自己的乐趣,训练馆外的小巷子是我们的天堂,一天的训练一喊停,我们就往那裡冲。小巷子裡全都是琳琅满目的美食,看见那些麻辣豆乾、葱花油饼、串串香、酸辣粉,我们都不会走路了。当然我们最爱的还是糖观灯。

我小时候所吃的糖观灯,是用饴糖熬液,画出来的艺术品,那糖活泼可爱,好吃又好看。卖糖观灯的小贩,前面都起了个小煤炉,煤炉上架了铜锅,铜锅裡熬着饴糖,等饴糖熔化成丝,便可以用来作画。记忆中的小贩用小瓢子舀起糖液,往一旁的石板慢慢倾倒,倒出或粗或细,或曲或方的图桉,有的是花花草草,有的是飞禽走兽,还有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等糖液一冷,便可以把它们送进嘴裡,慢慢回味。至于糖观灯的价格,从瘦弱的小麻雀到威武的大龙王,都是标准的一个价。孩子们一看到龙王就眼睛发亮,谁不想把大龙王占为己有啊?不光是吃的糖多,把那威风凛凛的龙王拿在手上,招摇过市,好不神气! 

怎麽才能吃到大龙王,关键还得看运气。摊贩的桌上有个木盘,木盘四周有十几种动物植物,交了钱就去转木盘,木盘上的竹指针指着兔子就做兔子,指着关公就做关公。谁都想转到大龙王。

记得每次我们转木盘,无不拍手跺脚,使出浑身的劲叫着:“龙!龙!龙!”眼看着竹指针悠悠地转着,就要指向龙了、指向龙了,却在最后时刻歪了,没有站稳立场,居然偏在一旁的公鸡身上,你说气人不气人!在此起彼伏的惋惜声中,孩子们只好接受了公鸡的结局。

东兜西转,奇蹟还是来了,我们中的一个孩子终于转到了龙。她是一个出众的小运动员,参加市少儿比赛拿了第一。她成了我们游泳队裡唯一入选体工队的孩子,或许命中注定是要当龙成王的。没多久,我们都退出了游泳队,去了普通学校,因为大人们不愿意我们耽误正常的学习。

童年一转身就远去了,留下来的酸甜苦辣都是生命的部分,而遥远的糖观灯,永远是我暖香温甜的记忆。再回头看看奥运冠军高敏,她因为转到了龙,心头有了底气,所以继续跳水训练。高敏的老家在自贡,那裡与糖观灯的发源地射洪,相距不远,都在四川盆地内。

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的安排。高敏在转到龙的那一年,入选国家集训队,在第二年的游泳世锦赛上,她拿到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年仅十五岁的她,开始惊艳世界,开辟了自己的王朝——“高敏时代”。在她的时代,从世界杯到奥运会,跳板的金牌从未旁落他人。难怪她要感谢糖观灯大龙,是它改变了她的命运。

从巧克力高跟鞋到糖观灯大龙,美食不仅是思亲和乡愁的记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还会改变你的命运。

多功能车库

车库本是停车的﹐但有些老美会把车库改成工具房﹐有些中国人也会把车库改成临时厨房。为什么﹖美国的厨房只有抽油烟机﹐没有抽油管道。抽油烟机吸了滚滚的浓烟﹐浓烟却变成了细烟﹐悠悠然漫游出来。天长日久﹐让人头大﹐ 中国人做菜又以炒为主﹐满屋子乌烟瘴气﹐赶都赶不走。

人在美国﹐谁保证你在一个地方长居不动﹐工作一换就得搬家﹐房子就得卖掉。如果满屋子中国菜的油迹污垢﹐ 空气里的异味怪味﹐谁高兴买下来。近几年的房屋设计﹐爱把厨房和客厅连成一体(OPENING DESIGN)。房子倒是开阔亮堂了﹐但是一阵煎、炸、炒、爆﹐客厅便倒霉了﹐怎么办﹐把厨房搬到车库里去吧﹐让油烟在车库游荡。

车库自然成了临时厨房。 也有人把后院凉台当厨房,刮风下雨﹐ 撑着一把伞煎鱼,天冷时脸冻得像根红萝卜﹐还在烧肉﹐ 那场景也够喜剧的了。说实话,在车库炒菜也不会开心﹐冬天冷得象冰库﹐ 夏天热如蒸笼。油烟呛鼻时﹐ 打开车门透口气吧! 又怕邻居看见你在那里扬勺提锅﹐ 举止不雅。但是日子久了﹐动作也就放开了﹐自己的房子﹐愿干什么就干什么。

三五年后﹐ 车库的墙壁花花斑斑﹐像是一张油抹的地图。 但室内的美丽却保住了。遭殃的是车库停的两部车﹐日子一长﹐ 车玻璃凝了一层油﹐ 天晴的时候不觉晓﹐下雨时玻璃全是油花花﹐ 雨刷越帮越忙﹐眼前一片迷茫﹐特别是行在高速上﹐简直是要人的命。

静心细想﹐感觉不值得﹐房子是让人享受的﹐而不是让人当奴隶的﹐因怕委屈了它﹐而委屈了自己﹐ 人干吗要活得这么累﹐ 明天干脆搬回厨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还是有不少朋友依然坚守在车库的厨房。有个朋友家更绝﹐她先生热爱敲敲打打﹐车库一半的地盘被他佔去当了工具房﹐另一半的地盘便成了朋友的厨房﹐锅碗瓢勺﹐油盐酱醋﹐应有尽有﹔面包机﹐荳浆机﹐绞肉机﹐烤箱和冰箱﹐浩浩荡荡地列队成阵。工具房和厨房还有界限﹐界限是几盆低矮的长叶子植物﹐似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能把车库的厨房做到这个层次﹐也算是专业了。他们的车都停在外面﹐不用担心油烟的污染。

那些镜头,那些表情

运动员在奥运场上的表情,或喜,或悲,或欢,或愁,无不被抓进了摄影镜头,一一展现在你我的眼前,观众受了感染,时而为他们狂喜欢庆,时而也为他们垂头长叹。

北京奥运的女子百米跨栏赛场又上演了一出悲剧,在我看来比刘翔还悲壮伤感。枪声响了,络露 (Lolo Jones)本是一路领先,把众多好手甩在了后面,金牌已经在对她微笑,却忽然眼前一黑,跌倒了最后一个栏,身子虽然没摔下去,但步子的节奏全乱了,后面的选手呼啸而过——金牌就这么飞了。

络露长跪在终点的跑道上,泪水长流,不愿抬头,抬头就能看见记分牌上那个残忍的结局——她怎么能相信,本该到手的冠军,怎么就落得个第七?NBC的主持人也在一旁煽情:“4年前她落选了雅典奥运会,但她不愿放弃,4年的血汗和劳苦,只是为了北京奥运。”

她面对逆境,勇于挑战的精神,已在她的家乡爱荷华州的迪莫伊广为传颂。络露绝对是个励志的故事,她出生于贫穷的家庭,父亲犯罪进了监狱,母亲一个人抚养六个孩子,辛劳奔波可想而知。有家教堂同情络露一家人的穷苦不堪,让他们搬进教堂的地下室。络露至今记得,她必须很早起床,只要有人来上班,他们必须挪地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络露从小就知道要靠奋斗改变命运,她很早就显示出她的田径才华,成长的路上付出了多少血泪,只有自己知道。

络露拿了2008年世锦赛的冠军,可是在同一年的北京奥运没有把辉煌进行下去,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惨败。4年后的伦敦奥运她还能坚持吗?媒体在同情之后开始疑问。

刘翔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络露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一个是黯然退场的萧索背影,一个是跪地长哭的凄凉身影,不一样的结局却是同一样的悲壮。

真的忍不住想问,奥运的跨栏赛场莫非遭了诅咒?最初是美国名将特拉梅尔受伤了,大家还以为刘翔少了个对手,结果刘翔也因伤退赛。络露没有受伤,赛前雄心勃勃,拿金牌势在必得,可惜奥运赛场如江湖,风云难测,瞬息万变。不忍看败者的伤心和黯然,还是喜欢看胜者的快乐长呼,狂喜的表情。女子100米跑完了,牙买加的费雷泽(Shelly-Ann Fraser)惊了,没想到自己能拿金牌,快乐得发了疯,国旗蒙在脸上,躺在跑道上,脚舞手也舞,还连声尖叫,一群摄影记者围上来,长枪大炮般的镜头对准了她,我们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她四脚朝天还在挥舞。

牙买加这个国家盛产短跑天才,没想到也盛产搞怪奇才,博尔特(Usain Bolt)一出场就没闲过,各种表情,以及怪异的造型。他在百米跑道上的表演全世界都看见了,100年的奥运赛场上,史无前例,如此牛人,跑百米还中途回望,戏谑地放慢速度,然后挥臂拍胸,那意思好像在说:看看吧,我这样子你们也追不上我,我这个样子也照破世界纪录。

美国NBC的主持人批评他,厉害归厉害,但这种行为是对其他选手的不尊重,也是对奥林匹克的不尊重。博尔特的脑子里没有这些清规戒律,他只是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天性,你说他疯癫也好,狂妄也好,他依然站在高处得意地大笑。

当他破了200米的纪录后,牙买加的国旗简直成了他的服装道具,一会儿罩在头顶当雨衣,一会儿又挂在脖子上当围巾,最后披在肩上,翘臀摇头跳起了民间舞。人活到这种境界,酣畅淋漓,真是痛快啊。

奥运随想

北京奥运体操单人项目决赛的那一天,不是程菲的一天。跳马失误了,自由体操也失误了,她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金牌生了飞毛腿,忽地一下,就溜不见了。再看程菲时,她的眼睛汪满了泪——2005年世锦赛的3枚金牌已是昨日的辉煌,辉煌没有再现奥运赛场,这就是体育的残忍、无情,变幻多端不可测。

刘翔也哭了——虽然我们没有看见,但是我们看见了他在起跑线上痛苦的表情,他的腿伤,他的无助和悲痛,他的心肯定比他的伤还要痛一百倍。北京夏日惨白的阳光下,他孤独而悲壮的背影,在“鸟巢”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的还有光荣,梦想,数亿人蓄积待发的狂欢和喜庆。 在我看来,程菲别哭,刘翔也别哭!成也英雄,败也英雄,能够参加奥运会的都是英雄。梦想虽然一时破灭,依然还有重燃的机会,回家把伤养好,来年东山再起,就是起不来也可以另劈沙场,开始全新的生活。

你们幸运生在一个宽容的时代,自信而开放,理性而开明,没有谩骂和指责。遥想1984年跳高的朱建华,压力大得像炸弹,还没出场便被炸扁了,在洛杉矶没拿金牌,连远在上海的家人也被泼水和讥笑。

1988年,李宁因为身体有伤,在吊环上失手摔在地上,无奈一笑。“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哪儿摔不行啊,怎么跑到奥运会上摔。” 那时候的国人,偏执的爱国热情,狭隘的眼睛里只有金牌,容不了失败,他们骂了不说,还给李宁寄剪刀,寄绳索,言下之意要他自行了断。

那时候的高敏看在眼里,吓在心里,在汉城拿了金牌就想功成身退,结果退役没被批准,惶惶然熬到巴塞罗那奥运会,在世人心惊胆颤中总算拿下了金牌。她后来告诉记者:“如果我拿不了金牌,我怕我的爸爸妈妈也会遭到攻击,如果我拿不了金牌,我就从巴塞罗那那栋最高楼跳下来。”

那个年代的运动员,满心满眼都是国家的利益,民族的光荣,没有赞助商、代言方,铺天盖地的电视广告。如果我没有记错,女排当年世界杯的冠军奖金不过四五千。那时候最红的歌星是程琳和成方圆,一场演出费也就这个价格。

一转身,多少流光岁景去了,我也走到了中年的季节——真不敢相信20多年就这么过去了,20多年前的作文里,我的理想是想当一名体育记者。细细想来,当年读书,各门功课都很平常,似乎只有作文出众,时不时被老师当范文朗读。

还有就是体育,小时候搞过游泳,在区体校呆过,进了中学又搞过篮球和田径,代表学校参加区运会,是我最快乐的记忆,可以名正言顺不用上课,每天还有补助可拿。上了高中,功课紧了自然不能练了,但那份热爱体育的心依然还在。记得当年进图书馆,最爱读的就是《新体育》和《体育报》,那些人,那些事,至今还在眼前心底。

到了美国后,有意无意,对运动员的生活还是关心。在美国读书期间,我曾在校园打工,在大学运动员的宿舍看过楼,进出宿舍楼的人都是大学运动员,后来跟他们聊天,他们的学费书费全免,住宿和餐饮也是免费,医疗保险肯定不操心,连回家的机票也是学校包办了,如果打赢了球,肯定有奖金拿。若是因为比赛耽误了功课,没有关系,学校派专人辅导他们的学业。重要比赛期间,学校肯定会给相关课程的教授打招呼,不能对运动员学生太苛刻。若是技能出众,能选拔进奥运的大营,那前途一定光明灿烂,学校也会因他(她)感到骄傲。

能在奥运会上拿金牌毕竟是少数,但是能参加奥运也份荣耀。在美国,一些运动员退役后会当教练,有过奥运经历到底不一样, 会给未来的职场加分加彩添光。

我的高中同学们

德碧笑着对我说,你常在家里鬼写鬼写,是不是也把我写进去了。那时候我是美国一家华文刊物的专栏作者,每周都要交一篇短文,同时还在给国内的杂志写小说,业余时间几乎全都泡在电脑前,像编花篮一样编故事。编故事当然需要素材,德碧是美国人,自小的成长经历和我很不同,丰富多彩的故事亮了我的眼睛和耳朵,自然也照进了我的文字中。素材是她的这个不假,但我会添些香油,加些辣椒,调成自己喜欢的一道菜。

那天晚上我们又在一起吃了饭。德碧刚从High school union(高中同学会)的聚会上归来,满嘴的抱怨,说太没意思。男同学在暗中较量哪个有权,哪个更有钱。女同学呢,那就更无聊了,叽叽喳喳传播谣言:谁谁在高中还是个小美人,你们不知道她现在的屁股已经肥成了火鸡;谁谁当了单身母亲,拖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谁是他们的父亲;谁谁离了四次婚,还是没找到合适的男人,估计要去找个甜爸爸(有钱的老头);谁谁去勾引人家未成年的男孩子,被男孩子的母亲打成了烂菜花头。她们也没有放过德碧,德碧皮肤和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却被诬陷成拉过皮、动过刀子的。

我常在想,德碧若是生在中国,恐怕连高中都无法毕业。高中最后一年,她邀约一帮人喝酒吸粉,夜夜狂欢,后来怀了孕,也不清楚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最后捱到三十几岁结了婚,幸好丈夫是正派人,她才开始朝正道上走──重归大学,完成了先前放弃的学业,毕业后找了份体面的工作。我想像不出德碧的高中时代,我和她完全成长在不同的世界。但是我知道她的同学都能上大学,只要他们愿意,百分之百的升学率在美国是司空见惯的。

回望中国,我们那个年代的高考(1987),德碧恐怕无法想像,那个年龄的压抑和灰色,竞争无处不在,生命沉重黑暗,千军万马拼过独木桥,独木桥那岸似乎才有希望的金光。我至今都记得我们那年的高考是十三个人里面取一人,也就是说,不足百分之八的升学率。德碧听了不敢相信:什么,什么?要层层杀出来,百分之八的人才能上大学?若是换成了美国,这一群能上大学的人肯定都是哈佛耶鲁的学生了。

那年回国,站在重庆市中心的街头,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惊心。满眼晃动的摩天大楼,以为是在曼哈顿的某一角。若是去南岸,隔着长江回望市中心,密密集集的高房子,像见缝就插的竹杆子。我四顾茫然,居然在过去最熟的解放碑迷了路。那是“天上一日,地上十年”的感觉。我是在故乡拉开巨变的序幕时远走他乡,物是人非,转眼我就不认故乡了,估计故乡也认不得我了。

老同学还是认得我。会见同学总是开心的事,我们有着共同岁月成长的痕迹。多亏了我们的班长,因为有她,毕业二十多年了,我们还能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在中国还是海外。前年回国,有幸参加了班长召集的同学会。同学还是老样子,性格都没怎么变,好多女同学比年少时还要妩媚俏丽。不得不提一个女同学,多年不见,摇身一变,已是某银行行长,聪慧、美丽、精明强干,不变的依然是谦逊和诚恳──那是骨子和血脉里的东西,一生都不会改变。十多年前,她正年轻,大学刚毕业,男朋友分在外地,她把大块的时间交给了文字,晚报的副刊里常有她的名字。

那时侯我们两个单位相隔不远,常常碰面。她偶尔会告诉我哪天的报上登过她的散文,声音轻柔细亮,带著一点点骄傲,却没有炫耀的意思。以后的日子,我们很少见面,彼此走上了不同的路。我开始忙碌地准备托福和GRE,在美国拿学位,然后工作,业余时间也开始用汉语写作。

当我们再次相见时,中间已经隔著十多载的岁月,落雪飞花,浮生若梦,记忆重迭的往事,多少浩叹弥漫在温暖的阳光里。我们都是热爱文字的女人,心总是通的,无论光阴流走了多少。但光阴也会把人改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想起一位男同学。在我的记忆里,他大学的专业是英语。前年回国时,四处都在听同学传说他的英勇事迹,什么“十大杰出青年”、“侦察高手”。是的,一个本是英语专业的青年,却在一宗震惊全国刑事案的侦察中(渝湘鄂持枪杀人抢劫案),立下奇功。

我曾经对德碧提起过,这是中国刑事的第一大案,匪首心狠手毒,四处杀人越货,同警察周旋长达七年。德碧说,如果警察不能快点抓住他,只能显示警察愚蠢无能,政府在人民面前也没有脸面。三十年前在美国也有同样的匪徒,流窜了三十几个州,到处杀人抢劫,把警察折磨了五六年,死了多少人,最后警方获得了情报,动用机关枪对他一阵狂扫,扫得尸体全是血窟窿才解决了问题,因为谁也不能近距离去活捉他们。

我笑道:“还是我这位同学了得,正是因为他的侦破精湛,警察没费一枪一弹,活生生擒了罪犯(Caught criminal without firing a single shot)。”德碧听了更是佩服不已,她说这才叫人才,有高智商、大智慧,他避免了多少流血事件的发生,那些拼死同匪徒血拼的英雄,牺牲得太不划算。

我总觉得,留在故乡的同学都是幸运的,他们见证了城市变化的惊天动地,他们同样也是受益人,从城市的发展中收获了成功的美丽。现在凡是有车的同学,他们的车都比我的好。我对德碧说,如果我的同学来美国看我,我肯定要换车,否则真的无地自容。德碧问我中国的房子怎么样,我说这个不好比,因为重庆是大城市,居民多住高层建筑,靠山临水,可以看幽绿的嘉陵江,或是波涛汹涌的长江。

江景房在重庆并不便宜,100平方米的一套公寓装修下来也要八十万(2007年的数字)。这个价格在我目前所住的城市(美国中等城市)可以买一栋不大的房子,房前院后的草坪和鲜花,都是自家的天地,你还可以开一片菜地,种上你喜欢的黄瓜或白菜,这样的房子,也就是国内所说的独立别墅。

说起房价,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和地区有关,纽约曼哈顿地区的一套公寓,因为站在阳台上可以下望中央公园,一室一厅就要一百万美元。那当然不是一般人都能达到的标准,人在美国,还是在中小城市舒服些,交通不拥挤,税又低,生活压力小。总之,美国的生活是平缓的,宁静的,一望能到底的,而国内的生活却是无限的变化,充满了神秘的诱惑。

人在美国写中文

艺术没有障碍

朋友格瑞丝上周给我打电话,问我能否做一盘煎饺,然后陪她去参加Party。什么Party?她的一个朋友出版了一本新书,激动万分,要好好庆祝一番。新书的作者叫托尼,我曾见过他。他在一家公立中学当老师,业余时间全都献给了写作,一部小说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不知熬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在无数的退稿和投稿中挣扎,终于挣扎出了明媚的春天。

格瑞丝很早就告诉过我,在美国出书非常艰难,出书是无数美国人的梦。但没想到托尼的出书之路会走得这么坎坷,折腾了十多年,才熬到第一本出版的书!成功了,过去的心酸,现在的幸福,都需要释放,需要同朋友分享。

我和格瑞丝进了托尼的家,一屋子的衣香鬓影,笑语喧哗,全都是祝贺的人。托尼很兴奋,眼里全是喜悦的光芒。他告诉大家,这本书对他的意义太重大了,可以改变他的职业和人生。许多人都恭维他:从今往后,你就有非同寻常的生活,与我们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了。

我记得格瑞丝曾经说过,如果你有文章发表在文学名刊《New Yorker》(美国文学名刊《纽约客》),如果你还有英语文学的硕士,那你肯定能在大学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如果能有长篇小说在正规出版社出版,那作者的位置就更高了,因为他(她)有东西留给这个社会,世界有了他(她)的脚印,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

格瑞丝将我介绍给众人时说:“她也是个写作的人,刚在中国出了两本书。”

“什么,两本书?”

满屋大眼小眼全都瞪大了,全都是惊奇和不相信。我只好耐心给众人解释,中国的出版业跟美国不同,可能没有美国的竞争那么强。 其实,想在中国出书也是相当困难的一段路。我不想多说,我那两部小说,早签了合同,本该在2010年就该上市,但是直到今年(2011)的11月才出版,等待中的焦虑和郁闷无处不在,像灰尘一样落满了我的心灵,似乎看不到明亮的光。熬到现在,书真的出版上市了,应有的快乐早被冲淡了。

托尼的夫人盯着我看了好几眼,眼睛里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她说:“我想起了,几年前的鬼节,我在格瑞丝家里见过你,你说你在考CPA,买全套资料花了你3000多美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最怕有人跟我提CPA,耗神劳心,费时赔钱好几年,一直没看见胜利的曙光,不得已选择了放弃,走上了不敢保证成功但至少让我开心的路,那就是中文写作。

很多人无法相信,我在一年内出了两本书,我必须拿出证据,否则我就是弄虚作假的冒牌货。我想起我在公司搞财务时,无论做什么项目都要Proof (证据,证据)。我能说什么?我只能借助网络帮忙。我用托尼的电脑上了网,用百度的中文输入软件,找到了中文的亚马逊网站,书名打进去,两本书都争气,全都出来了!谢天谢地,两本书的封面题目都用了英语,现场的每个人都能看懂,一本是《逃离华尔街》:Escape from Wall Street;另外一本是《拐点》:Turning Point。无意中还有收获,我在亚马逊网站发现了我过去的散文集,那是两年前出版的。

鲜艳明亮的封面落在众人的眼睛里,怀疑的声音和神色一刹那都烟消云散了。我告诉他们,《逃离华尔街》讲的是一个中国女人角逐华尔街,征战金融商战的故事,通过故事想告诉读者,华尔街是怎样设立金融骗局的?国有资产是怎样在海外流失的?中国国企是怎样在华尔街投行之手栽了跟头?至于《拐点》这本书,讲的是一个舞蹈女孩波澜起伏的成长经历:从全运会开幕式上的孔雀公主,到美国中餐馆的招待员;从莫哈维沙漠夜总会的脱衣舞娘,到美国部队医院的注册护士……

众人一边听我讲书的简介,一边评头论足书的封面,许多人都认为,《拐点》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得很漂亮,看那封面女郎妩媚动人的舞姿,便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有买书的冲动和激情。屋中之人,只有托尼更喜欢《逃离华尔街》的封面。

格瑞丝说,以华尔街为主题的小说,应该设计摩天大楼的封面,那样才有华尔街的气势,喧嚣和繁华。托尼说,摩天大楼的封面太千篇一律,但是这个封面设计与众不同,一堵长长的墙,铺满了 “Wall Street”的字符,墙上被谁撕裂了一个洞,洞口暗黑无尽,里面有多少阴谋和迷乱?多少腐败和肮脏?

听托尼这么一分析,众人也觉得有道理,因为 “Wall Street”直接翻译过来就是“有墙的街道”。遥想当年的荷兰殖民者,为了抵御英军的侵犯,在曼哈顿筑起了一面长墙,那长墙便是“Wall Street”的前生。设计者用长墙和黑洞作封面,不能不说是一种匠心独运,只是他的这种“匠心”,有几个人能够理解?有几个人能明白那堵长墙的用意深远?包括书作者的我,当初也认为应该用直插云霄的高楼作封面,才能体现华尔街的气势恢弘。

时间眨眨眼就飞远了。聚会结束了,我带去的那盘煎饺也被众人一抢而光。格瑞丝后来说,早就知道你的煎饺会被吃光。我说,你是懒,不想做菜,才把我拉去参加聚会的。格瑞丝说,你难道没有收获吗?你应该很骄傲了,聚会上大家都喜欢看你的书。我说,我的书你们谁看得懂啊?不过是看封面的热闹罢了。格瑞丝点头说,真的,语言是有障碍的,但图画没有障碍,谁都能看,谁能说出自己的理解和评论。

是的,我欣然同意:这世上有一类艺术是没有障碍,比如绘画、雕塑,建筑,多少经典光照人间,千古流传,不用语言交流,只以眼睛和心去感受,灵魂便有了震颤。我也曾在巴黎的罗丹艺术馆流连忘返,虽然我不懂一句法语。

那些细节,那些植物

在我有限的英文小说阅读过程中,我发现作家很喜欢通过描写当地的植物强调出与众不同的地方特色,制造一种特别的艺术效果。有个文学术语叫“Local Color”, 若是翻译过来,应该就是“地方特色”吧。

我曾读过一个短篇小说:《新英格兰修女》(A New England Nun作者:Mary E. Wilkins Freeman)。小说没什么复杂紧张的情节,故事很简单,女主人公准备嫁给在外闯荡18年的未婚夫,却发现自己早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对未来的婚姻生活起了惶恐,于是想办法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回到从前的日子,像修女一样宁静地生活。

这篇19世纪的小说,是靠什么立在美国文坛100多年?没有精彩的故事,没有复杂的关系,但有诗一样的语言,带着动人的韵律和节奏感,而最让人恋恋不忘的是那些精美优雅的细节。主人公露易萨喜欢闲淡轻松的生活,在后院采撷新鲜的野红果,在安静的房间做针线活,房间总是收拾得微尘不染。午后寂寞的窗外,光影无声摇曳。下午茶的时间到了,蕾丝镂空的亚麻桌布,玫瑰粉的锦缎餐巾,糖腌的浆果,翠绿的香草是自己种的,银光细闪的勺子和奶盅,糖罐和点心盘则是描花的瓷器。在温柔静好的时光里,露易萨一个人,慢品生命的细腻和莹润。

在《新英格兰修女》里,那下午茶的描写之繁琐,礼仪之考究,让我联想到了《红楼梦》里的栊翠庵,妙玉用她珍藏的梅花雪款待黛玉三人,宝钗的茶具叫“瓟斝”,黛玉的名为“点犀”,宝玉的茶具则是妙玉自己的“绿玉斗”。房内一室的茶香,窗外红梅照雪,曹雪芹笔下的细节,是怎样的温柔富贵,华丽到了极致!

让我们再回到小说《新英格兰修女》,顾名思义,故事的发生地肯定在新英格兰。新英格兰地区的房屋建筑、花草树木,在文字中得以淋漓展现,沧桑木房子外的石头墙,郊外的田野弥漫了夏季的芬芳,野果子的芬芳,主人公走在月光下的乡间小路,两旁的蓝莓树和黑莓树翻涌着银色的碎光。从文中可以看出来,新英格兰地区的蓝莓树高大茂密,即便是野生的,也可以成片成林,而我们这儿(美国南方)的蓝莓树都比较矮小瘦弱。

我曾经有个同事,在缅因州长大,缅因州属于新英格兰地区。他高中的时候就挣钱了,每个夏天,他都会去蓝莓农场打短工。他回忆那时站在农场里,一眼望不到边的蓝莓海洋。农场主会给他们一种特殊的采收工具,把工具朝蓝莓树上一过,果子自动吃进了工具的大嘴巴里。

采收蓝莓很苦,要顶着盛夏的日头晒,晒得人都化了,是个折磨人的苦差,但是苦尽甘来。他干完一天的票子,可以请女朋友上小镇里最高级的餐馆,吃完饭两个人还可以去湖边的酒吧享受美好时光。

很多年前读过的小说,情节和人物或许都淡忘了,但是带有地方特色的细节,鲜明生动,依然活跃在记忆里。曾经读过一部长篇小说:《宠儿》(Beloved ),作家摩罗思(Toni Morrison )的想象力,灿烂奇特,凌空翱翔,但是笔下的细节却真实饱满,严谨认真。她用浪漫主义与现实相结合的表现手法,写残忍制度下的黑奴生活。“树”作为不同的隐喻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大片大片的灌木树,月光下的梧桐树,种植庄园的参天大树,河边的苦樱树在春天开满了花,一树的繁华灿烂。读完小说,我闭上眼睛就是成片的苦樱树。苦樱树(Chokecherry)象征了女主人公后背上的累累伤痕,新的旧的,纵横交错,记满了她黑奴生涯的摧残和迫害。

读完了《宠儿》才知道,书作者摩罗思,早拿了诺贝尔文学奖(1993年)。我问一个美国朋友:“真是奇怪啊,我知道海明威和福克纳,因为他们拿了诺贝尔奖才名满世界,但是这个摩罗思怎么一点名气都没有?”

朋友是这样回答的:“海明威和福克纳死了那么多年,当然有名气,摩罗思现在还活得滋润,还在创作。如今她的名气虽然只限在文学圈内,但是并不妨碍她在百年之后流芳百世,肯定同海明威齐名。” 我点头说:“难怪艺术家的作品都是在死后才能卖大价钱。”

或许受了摩罗思等美国作家的影响,我的小说创作,也常以描写植物的方式烘托气氛,或者作为某种隐喻。在我刚出版的长篇小说《拐点》里,女主公罗宵被生活所逼,在一家成人夜总会当了脱衣舞娘。那夜总会在美国西部的莫哈维沙漠。为了酿造一种当地的气氛(Local Color),我写了在莫哈维沙漠的常见灌木:“修长而婆娑的枝,有妖媚的风姿,顶端开了猩红的花,像女人的红指甲。老板吉米,说这些花草都是从沙漠里挖来的,耐旱,不管它也能开花。罗宵说,你真是聪明,还还会就地取材。吉米说,印第安人才聪明呢,他们经验可多了,取这花草的汁,做出一种酸甜清凉的饮料,像柠檬果汁(lemonade)的味道。”

在《拐点》这部小说里,为了暗喻贝蒂一段即将死亡的恋情,我写了死亡谷( Death Valley)的罂栗花:“黄金一般的罂栗花,漫山遍野的开,壮烈而纵情,朝殷红的沙漠奔去,拼出今夕最浓的生命,似乎明朝就要凋败落尽。”

为了体现女主人公顽强的生命力,渴望改变命运的决心,我写了沙漠的“佳西洼”树(Joshua Tree):“那是沙漠最常见的树,像仙人掌和棕榈树杂交出来的孩子,这孩子便成了莫哈维沙漠的象征。它们是一群孤独的守望者,守得住脚下的沉沙,也守得住头顶的阳光。”

当冬去春来,两个跳脱衣舞的女孩,面对逆境,最终走向有尊严的生活,我借用沙漠的玫瑰(Desert Rose)作暗喻:“种在汽车房门口的花。只要一点水,便开出了极为鲜媚的花。夜里暗香浮动,贝笛的心情好了许多。加州的土地真是神奇,连沙漠也能养出这么娇艳的花。”

远兜近转,古今中文的作家,都喜欢借用植物的特性来刻画人物,这样的描写比直接描写更有效果,更有感染力,比如在《红楼梦》里,黛玉是“风露清愁”的芙蓉;宝钗是“艳冠群芳”的牡丹;湘云是“香梦沉酣”的海棠;探春是”瑶池仙品“的日边红杏。不同的花,不同的性格和命运。花如人,人如花,读完后唇齿留香,也感慨万千,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文学是件奢侈品

格瑞思是我曾经的同事,离开公司后,我们一直都保持联系。虽然一年只见个两三面,但每次见面都开心。那个秋天的午后,格瑞思给我打电话,她想上我家挖草莓苗。因为我曾经对她说过,秋天是培植果树的最好季节。秋天温度不高,蒸发少,果苗不容易因天旱而渴死。

在我家挖完了草莓,我和格瑞思便天南海北地闲聊,很快就聊到了美国的小说。格瑞思从小就热爱文学,高中时就在当地报纸发表过文章,进大学也是读的文学。只是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处处碰壁,心情那个郁闷像青春期刚一结束,就直接奔向更年期了。

特别是到了感恩节,大家庭里团聚,兄弟姐妹总是免不了彼此攀比。学计算机的表妹、学电子工程的表哥,哪个不是一毕业就找到饭碗,还有自己的姐姐,两年护士还没读完,就开始在一家大医院上班了,单位还报销她的学费和书费。格瑞思知道文学是件奢侈品,不能当饭吃。为了有个正经的好工作,她去了商学院学财务,硕士毕业的第二年,便在一家会计事务所上班,后来跳了槽,我与她便有缘成了同事。

几年前,我们都在一家集团公司的财务部。我那时就知道她是个文学青年,因为午餐时间,常见她一人静读New Yorker——美国档次最高的文学杂志。记得和她刚认识不久,她便给我推荐了一本赛金花的历史传记。出于礼貌,我装出有兴趣的样子,声声答应一定要把书找来看看。可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啊,有那个闲时间,我肯定拿去攻打CPA了(CPA是美国注册财务师的考试)。几年下来,我的CPA之路,可谓是屡败屡战,失败的母亲憋足了劲,可就是生不出成功的儿子。疲惫不堪的我,最后选择了放弃,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中文写作中去了。

格瑞思知道我常在中文媒体上发表文章,在电话里聊天时,偶尔会给我推荐几本英文小说,或者劝我去大学里修几门写作课。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也试着在英文的森林里快乐游荡,看峰峦叠翠中的曲径通幽,听林中的风声混响着百鸟的欢鸣,只可惜底子太差,一进去就迷了路,一路辛苦一身尘,连方向感都没有,哪有喜悦的感觉!

那天在我家挖完了草莓,我对格瑞思说,最近看了一本美国2008年最佳短篇小说选。选集有20篇,从当年全美100多本文学杂志里面,细心挑出来的精华,算得上是优中选优,百里挑一,可是第一篇我就看不下去。不知道是生词太多?还是故事太散?我不懂,这小说好在什么地方?发光发亮在什么地方?这样的文章能入选,说不定是关系稿。因为格瑞思曾经对我说过,在美国期刊发表文章,也是要讲Connection (关系人脉),有人推荐的稿件跟自己瞎撞的稿件,纵然质量相差不几,但是命运大不一样。

格瑞思一言不发,接过我递过来的小说书,随便翻了两页,便坐了下来,定住了,两眼发神发光地读了下去,读后长长地感叹道:好小说啊,好久没有这样的享受了!那一刻,如醍醐灌顶,我忽然醒了,悟了:我无法与她分享文字的美好,虽然我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文学的喜悦我无法体验!我在美国拿了学位又怎样?有职场经验又怎样?是的,读报纸、听新闻,写公文,没有什么问题,对美国的影视,百老汇的歌舞剧,也有自己的眼光和见识。但是文学对我,依然是一条大河,浩瀚辽阔,从我眼前奔腾而过,可我就是无法看到彼岸的风景。

格瑞思自有她的一番道理:“文学比不得影视,影视是件休闲的日常品,大多数人都会用它来打发时光,因为看影视不用动脑筋,跟着画面和故事情节走就成。文学是件奢侈品,能读懂的人是少数,因为要用心和智慧去感受。我推荐你读十九世纪的英文小说,你总是抱怨很难读,满篇晦涩的句子,为什么难读?因为那个年代只有富裕人家才能接受教育,读小说是件高雅的事,是上层人享受的奢侈品。”

细节,细节!

记得四五年前,一个文友从千万里之外,给我邮来他刚刚出版的长篇散文,让我欣赏并且点评。这位文友的语言很棒,很干净,时不时有奇妙的句子跳出来让我眼前一亮,又让我会心一笑。阅读其实就是眼睛和心灵的旅行,旅行的过程是让我欢喜的。就在我即将结束愉快的旅程时,一个细节让我不舒服了,像盛宴快完时吃到一块变质的甜点。作者写他人到中年时,回到朝思暮念的故乡,他的故乡在江南,江南的春天如诗如画,当画面中出现了桃花和梨花同时争艳的场景,我觉得有点不敢理解,我自己是种过果树的人,一般是桃花先开,然后才是李花,梨花,樱桃花。或者美国的农情跟江南不一样?我只是不知道而已?但是当我看见杜鹃和喇叭花也加入了桃花和梨花的群芳谱,我觉得自己很难相信这个细节,一定是作者一个人的想象和夸张。种过花的人都应该知道,杜鹃开在桃花之后,喇叭花大都在盛夏的清晨得意洋洋。通篇读下来,这是一篇严肃的大散文,不是穿越类的幻想小说,只是这桃花和喇叭花同开的场景,跟张飞打岳飞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一篇长文都快结束了,却出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细节,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后来跟文友谈起这件事,他说他会修改的,毕竟还有再版的机会。我真羡慕他,还可以再版。我在多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细节错误,那是一部长篇小说,发表在《北京文学》长篇增刊上。小说的错误是这样发生的,一群中国留学生到海边旅游,黄昏时晚霞如火,他们沉浸在大西洋的日落中。问题就出在这里,在美国的东海岸(大西洋),只能看日出,不能看日落。日落只能在美国的西海岸(太平洋)看。我记得当初发现错误后,先生还安慰我:不用急,你可以把细节改成东海岸的一个小岛,四面环海的岛上日出日落都可以看。我摇头:已经来不及了,刊物已经出了,白纸黑字,再也没有机会改正,只好贻笑大方了。后来一个美国朋友,也是搞文学创作的,她宽慰我:这个细节小错误算不了什么,美国作家也犯过类似的错误,在东海岸看日落,在西海岸看日出,月亮和星星也经常乱用。

一篇文章,语言、结构、思想固然很重要,但细节绝对不能忽略,一个细节的失误,如添了脚的长龙,再气势磅礴也会让人笑话。它可以让辉宏大篇落下乌黑的迹印,费好大的劲都擦不干净。严肃的作家一般都在乎作品中的细节,甚至在乎得有点神经过敏。《欲望都市》这部电视剧就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电视剧第6季的78集里,主人公凯瑞很喜欢他的男友贝格,贝格是个出色的小说家,其横溢的才华让凯瑞倾倒,因为凯瑞自己也是个专栏作家。一天,贝格将自己刚出版的新书给凯瑞阅读,凯瑞读完后,大赞新书的尖锐和新颖,但同时也指出新书中的一个细节错误:一个纽约的女明星自杀了,警察发现她的头上带着发圈(scrunchy)。凯瑞的意思是想说:既然这个女明星来自纽约,一定有独特的时尚品位,怎么可能用scrunchy这样的普通发圈?给人感觉太不真实了!

贝格一听,心当场就凉了,脸也黑了。凯瑞知道贝格敏感,怪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安慰他,插开了话题,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赞美他新书的叙述,思想,人物的刻画。可惜贝格心灰意冷,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因为书已经出版,黑字白纸留在了人间。他后来居然朝凯瑞怒喊:“出了这样的错误,我还能改吗?”然后又借题发挥,讽刺凯瑞当天的穿着滑稽无比。凯瑞受了伤,含泪和他分了手。凯瑞毕竟是爱他的,后来二人又重归于好,重好后依然有矛盾。贝格是个严肃作家,他的作品叫好不叫座,因为市场因素,第二本新书被出版社取消了。而凯瑞的出版之路却一帆风顺,她虽然是家报社的性专栏作家,但是她结集出版的新书却一版再版,而且畅销到欧洲,巨额的稿费滚滚而来,当她用稿费为贝格买了件名牌衬衣,贝格忍无可忍,他的自尊心严重受伤,于是和凯瑞彻底分手。贝格这个作家过于认真,过于计较,过于追求完满,敏感到了极点,可是如果不敏感,对细节不计较,又怎能成为真正的好作家?

电影和书

前几天看了奥斯卡晚会,星光灿烂中,我对那些天王巨星没有太大的兴趣,总是想寻找自己熟悉的、看中的、喜欢的面孔。很快就看见马修了,初出道时,他曾经是一张稚气的娃娃脸,如今眉目间写满了中年的沧桑,他其实在1998年的电影《选举》中就已经成熟了。奥斯卡晚会上,他和几位演员站在台上,共同缅怀去世不久的剧作家约翰·休斯,大屏幕不断闪现一本本打开的书,他写的书、根据他的书改编的多部电影、电影镜头里那些永远记得住的动人瞬间。从这点可以看得出来,美国电影界对作家极其尊重。因为一部书的好坏,往往会决定电影的成败。

纵观美国的电影史,书和电影总是相得益彰,互为辉照,从《飘》到《教父》,从《老人与海》到《愤怒的葡萄》。我喜欢看美国的电影,但真不喜欢读美国的小说,特别是那种学术派的纯文学,这只是跟我个人的口味和眼界有关,确实欣赏不了那些阳春白雪。美国的纯文学和畅销文学似乎是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套路。就说每年上榜的那些短篇小说(纯文学),都什么年代了,作家们还是喜欢那些冗长繁琐的心理描写,景物描写,又特别爱用些偏僻的形容词和动词,完全搞坏了我的胃口,我这种英文程度不高的人,只好对此敬而远之。敬而远之的不仅是英文作品,放在汉语文学里同样如出一辙。我喜欢清亮明朗的诗经,唐诗宋词,还有元曲,对华丽繁复的楚辞和汉赋,只是一览而过,浅尝辄止,总是喜欢不起来。如果说是读现代的诗歌,我也是喜欢那些简单明快的诗,有音乐节奏,但是节奏后面必须要有深厚的思想,或是绵长的韵味。

美国的很多电影都是从小说改编,所以奥斯卡也不会忘记作家的丰功伟绩。奥斯卡有个奖项是“最佳原著奖”,小金人颁发给当年最优秀的电影原著,原著可以为短篇小说,长篇小说,甚至在新闻基础上改写的大散文。我曾经有个美国朋友,就是个典型的文学青年,房间乱得像熊洞,她业余时间就趴在“洞”里,不是写诗就是写小说,我说你好好写吧,若是有一天,能手捧奥斯卡的小金人,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她笑说,若是真有那一天,她马上就辞职,专心写作。因为别说拿小金人,就是拿个提名奖,也有一堆的书商围绕着你转来转去。美国写作的人多如牛毛,谁不想成名?这条艰辛寂寞的创作路上,尝试的人数不胜数,车载斗量,而成功者却寥若晨星,屈指可数。让我想起古人的一句话:“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

在我看来,美国的电影虽然来自小说,却比小说好看多了,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电影里人物复杂,线索繁密,这是小说的功劳,但电影的表达方式却简洁明快,一语照破山河。我喜欢的一部电影《小孩子》就有这个特点,这部电影是小成本制作,在美国影响并不大,我给朋友们作推荐,他们都茫然不知,还问是不是儿童片?我忙说一点都不儿童,非常成人的,是凯特·温斯莱特演的,比她在10年前的《泰坦尼克号》苗条多了,也迷人多了。这部电影获过“美国电影协会”的最佳剧本提名奖,奥斯卡最佳剧本提名奖,可见其艺术的高度。电影很朴实,没有所谓的大手笔,背景设在一个普通的社区,社区里几个家庭的故事,普通细微,细微处又见惊心动魄。鲜明的人物,纵横的线索,特别是精湛绝妙的对话,幽默到了骨子,智慧到了心底,我不仅收藏了这部电影的DVD,还四处寻觅,觅到了剧本和原著。剧本是不错的,能重温所有对话的精华,但是原著就令人失望了,冗长繁琐的描写,一大堆形容词,而且我多半不会认,简直逼得人想跳起来,如果阅读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我干嘛要受罪呢?

人生苦短,我有自由选择我的爱好。我喜欢美国的电影,我爱读中国的小说,不一样的爱好,但同一样的享受。汉字的温暖和芳香,我能感受它们微妙的好处,英文的犀利和智慧,也是另一种精彩。人生会因为缤彩纷呈的多层次体验,而更加华丽斑斓。

不得不做斋汉堡

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理论上的物理距离似乎消失了。世界各地的人们,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同时享受五光十色的跨国产品。从苹果的iPhone 到香奈儿的香水,从宝马到阿玛尼。从文化和流通这两个角度来看,全球化的产品必须拥有国际统一的标准和品性。但是这世界上的国家,形形色色,斑斓纷呈,不同的政治和经济,不一样的文化和观念。所以说,一个再庞大的跨国集团,也必须学习东道主国家的文化和习俗。

许多年前,当美国的麦当劳快餐店跃跃欲试,想在印度的土地上扎根开花。麦当劳上层知道,印度历史悠久,种族复杂,快餐店必须入乡随俗,不能卖牛肉和猪肉的汉堡。在印度,人口超过10亿的印度教徒不能吃牛肉,而数量众多的伊斯兰教徒不能吃猪肉;印度还是佛教的发源地,许多虔诚的佛教徒只吃素,连肉都不能碰。结合印度的当地文化,麦当劳推出了“斋汉堡”(McVeggie),顾名思义,是用素菜做的汉堡,其外形像牛肉汉堡的亲兄弟,但是原材料是本地产的红薯、豌豆、印度香草。“斋汉堡”一推出来,便大受欢迎,宾客如云,络绎不绝。钱如恒河之水滚滚而来,让麦当劳的高层笑裂了大嘴。

再说一下DOW公司(美国陶氏),那是一家以生产清洁用品而闻名于世的集团公司。DOW公司在美国本土出产的清洁剂,肥肥胖胖的样子,耀武扬威地立在超市的货架上,但是产品一旦出口到日本,瓶包装立刻减肥,变得纤细玲珑,可怜兮兮的样子,一个贴一个贴在货架上。道理很简单,日本地处海岛弹丸之地,国土狭窄,人口稠密,从建筑到日用品,无不是尽可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间。突然想起日本的汽车,汽车在日本本土大都小巧省油。但是同一个牌子的日本车,一旦在美国销售,那车就立刻发福,变得宽大豪爽起来。所以说,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特色:特殊的文化和需求。

我不知道,给人精神食粮的图书算不算是一种产品?隔山隔海,我没有同任何出版商见过面,却在中国出版了三本书(2011年),不得不感谢高科技的网络技术,把天涯变成了比邻。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出版之路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

出版商总是对我说:“你在美国呆的日子长了,不知道中国的国情,你的文笔虽然优美,但是写的内容不会有好市场。”我一听就急,连忙申辩,说我在中国的文学刊物上已经发表了十多篇小说。出版商笑说:“你说的那是纯文学,根本就卖不了几个钱。”

到底写什么样的文字能卖大钱,又不违反国家的出版法?我不知道,出版商是市场的专家,他们有专业的团队做过市场调研、营销策划、产品设计。就说我刚出版的《逃离华尔街》吧,原始书稿到了出版商手里,一阵削肉,一阵砍骨头,最后还拦腰剁了一小半。下手真是又黑又狠,看得我心头那个疼,像一根根细针在扎。出版商说:“没有办法,一切为了市场,为了效益,这本书既然定义为华尔街背景的金融商战,读者要看的故事必须节奏快,情节紧张,充满悬念。”

他砍了我的部分章节,往里面添了新内容,当然是他认为有看点,有卖点的内容,我无可奈何,只能接受,因为出版商就是投资商,他能让我的书见到阳光,然后去拥抱读者的目光。而书要在中国畅销,必须迎合当众多读者的口味,讨他们的欢喜。我突然想笑,想起了在印度遍地开花的麦当劳“斋汉堡”。

一部熬了十二年的小说

十二年前,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那是一部关于海外华人奋斗和情爱的故事,可以说是一群人在某个时期某个地点的集体记忆。小说写完后,虽然在报纸上连载了,在刊物上发表了,但最大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那就是文字成书,走向国内读者的目光。谁能料到,出版之路竟是这样的艰难,修改、投稿、退稿、再修改、再投稿、再退稿……书稿辗转了多少出版社,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反来复去的折腾和煎熬,从春天到冬天。年来岁去,十二年的时光水一样地流走了,谢天谢地,小说终于走在出版的阳光下。

回望十二年的出版路,虽然颠簸磨人,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日积月累的沉淀,让我的写作也多了份厚重。在不断的打磨中,新观念和新思想,时不时涌现出来,流火般一闪而过,抓住辉煌,让它照亮我的修改稿。

美国朋友里也有搞创作的,谈及书在美国的出版,感觉就如NASA发射卫星一样的高难度。我对自己的英文创作信心不够,并没有加入当地的写作协会,但是写作协会举办的各类座谈会和演讲会,时不时的我也会去看热闹。那日的座谈会上,许多作家都在感叹出书的千辛万苦。不少人觉得自己写出来的书,跟书店卖的书差不多,但是出版社就是不接受。主讲人说,如果你是名人或者明星,就算你不会写作,出版社也会找上门来,为什么?因为有市场,书出版了会赚钱。一个默默无声响的作者,出版社冒险给你投了资,可能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拿不稳的投资就是赌博,亏本的生意谁愿意摊上呢?一个作者问,既然出版这么艰难,退稿信令人那么绝望,我们还要写吗?主讲人说,要写,一定要写,如果你对写作还有激情,请坚持下去,幸运的光芒只会照在勤奋者的身上。另外一个作者同意这个观点,但他补充了一点:努力的作者不一定能出版,但是不努力的作者肯定无法出版。

由此及彼,又回到自己,感觉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在中国出过三本书(两部长篇小说和一部散文集),加上即将出版的长篇《橡树下的诱惑》,就是四本了。第四本虽然熬了十二个春秋,但最后还是见了天日。我坚决同意那位美国作者说的话,努力的作者不一定能出版,但是不努力的作者肯定无法出版。至于作品能否被接受,我觉得文字和读者是讲缘分的,作者和编辑是讲缘分的,茫茫的人海中,肯定有懂你文字的人,在某个角落处等你。带着这份信念,我不断地在网上投稿,等待的煎熬,改稿的辛劳,取消的失落……而最后,当新书的芳香拥抱了我,我的世界全是春天。

不管写作有多么辛苦,多么寂寞,比起前人的著书立说,E时代的作者还是幸福。我们可以用电脑写作,靠网络查找出版社。那些日子里,有事无事,我都喜欢在天涯的出版网站溜达,只要有出版商征稿,就积极响应,反正不怕失败,不怕拒绝,相信这个庞大的世界里肯定有欣赏你的出版人。

《橡树下的诱惑》上市了,这中间也饱含了出版编辑的心血,他在“出版社推荐语“里,用诗一样的语言浓缩了全文:“1. 爱情诱惑面前的抵抗与挣扎,有多少绝望掺杂其中?这是最美丽而易碎的爱情故事。 2. 异乡漂泊之人对爱情、对生活的各种演绎。你会在他们身上发现自己的影子,看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3. 发生在美国南方的浪漫爱情故事,就像斯嘉丽和白瑞德的故事一样迷人,却染上了中国女人温柔倔强的色彩。 4. 太害怕,没有勇气继续爱你;太害怕,没有勇气放弃爱你。 ”

《橡树下的诱惑》这本书,虽然不如我的其他长篇运气好,出版时间相对快,却是我写作生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说起作者的创作初期,肯定摆脱不了所受文学作品的影响。《红楼梦》是我的至爱,十五六岁的年龄,已经翻旧了一部红楼。我在写作的初期,所阅读的英文原著不多,所以《红楼梦》的结构和人物,强烈地影响了我的创作。

表面上看,小说写的是一群海外华人奋斗和情爱的故事,但是四处隐约着红楼的花光树影。如果你是一位红楼迷,你会发现时空转换,红楼的女儿们悄悄转世了!她们在喧闹的当代又活了一遍。我有一个文友说,小说的氛围就一现代红楼,最明显的地方就是人物的名字。她问我,女主角高莹雪,是不是《红楼梦》里的薛宝钗?虽然美丽大方,知书识礼,但死气沉沉,没有多少灵气。把她的名字扯开看看,这“高莹雪”三个字,不是来自《红楼梦》吗?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而钟纪林这个名字呢,判词曲里的:“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纪林的女朋友叫玉如,能诗会画的才女,又红颜薄命,那可不是林黛玉吗?她对我说过:“好家伙,你真的要写“现代红楼”不成?”

文友把我的书读了三遍,再次问我,文中活泼可爱的肖云,是不是史湘云的化身?肖云的丈夫名叫文霁光,很明显嘛,史湘云的判词曲“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这么一读,心头不禁生了寒意。肖云和丈夫文霁光是小说里最让人羡慕的神仙夫妻,莫非幂幂之中也逃不过悲剧的魔掌?我只能回答:我没有逃脱《红楼梦》的影响。

在小说里,露露是肖云的好友,她的异国情恋是小说一面特别的风景。露露曾和肖云讨论过植物的阴阳,梨有公梨和母梨,桃也有公桃和母桃。我的文友在电邮中写道:“读到此处,很自然联想起《因麒麟伏白首双星》那一回,湘云和她的丫头翠缕在日头底下讨论阴阳的场景。此情此景,让人会心一笑,这露露的前身莫非就是湘云的丫头翠缕?如果湘云的丫头都现身了,那宝钗的丫头一定混在人群里,她是谁?莫非是小说里的黄樱子?宝钗的丫环叫黄莺儿,两个人的名字太那个了,更何况两个人都心灵手巧,都是有个性的人,骨子里不服输。”

在小说里,黄樱子和高莹雪最初还是好朋友,却因为某段情而反目成仇,看来前世和今生还是有些出入。前世是主仆,今生是情敌,前世只不过擦肩而过,今生却成了夫妻。前世哀叹自己不是男人,不能出去干一番事业,今生终于壮志凌云,实现了美丽的梦想。这部小说的原名就叫《不离不弃》,源自薛宝钗的金锁上的刻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小说在刊物上发表的时候,名字变成了《乔治亚往事》,而小说在出版审核期间,编辑把它改成了《橡树下的诱惑》。

《红楼梦》的潜移默化,在我年少时就开始了。似乎是自然天成的一件事,《红楼梦》融进了我的生活,我的小说。隔着两百多年的时空,我应对曹雪芹先生深深鞠躬 – 我从未见面的老师,对您的爱和崇拜今生不变,这部熬了十二年的小说,就算是学生向老师上交的习作,学生向老师的一个敬礼。

一路写来

我很喜欢《欲望都市》(Sex and city)这部美剧,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对诸多情节如数家珍,让美国朋友都觉得不可思议。这部电视剧在美国收视率极高,这么多年过去,电视台时不时还会重播《欲望都市》。纽约四个时尚美丽的单身女子,她们经济独立、思想自由,每个人都有别具一格的故事,故事带着某种想象的色彩,奇异的夸张,融入了曼哈顿的城市风景线。

我一直想写一群女人和她们的一座城市,我成长过的城市、我内心幻想的城市,现实与虚幻融为一体。或许是《欲望都市》对我的影响,我最初希望借鉴《欲望都市》的结构设计,以四个女主人公错综复杂的成长经历,反映了五光十色的时代背景,或者是一个城市的沧桑变迁。

但是我一旦提笔,人物随着情节在发展,不再听我的指挥。小说还没写到三章,已经打破了《欲望都市》的板块结构,《欲望都市》每一集独立构成一个板块,一集一个故事,前一集与后一集的没有紧密相依的关联。而我的长篇,虽然谈不上悬念迭出,但也环环相扣,前后既有关联,也有内在的呼应。在《欲望都市》里,四个单身女子的年龄是在35到40岁这个时间段上,而我的四个主人公横跨了20多年,从青春期的阳光灿烂,走向人到中年的风雨交加。我最初希望设计四个主人公,不偏不倚,彼此平分秋色,可是最后还是写出了一个焦点主人公,是小说的核心,其他人物都成了她的陪衬。

先说故事的发生地,那是一个雾气腾腾的工业大城市,于是小说有了个名字叫《雾城》。我的故乡重庆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繁华喧嚣的码头,滚滚江边的钢铁大厂,烟囱林立直指天空,灰黄色的烟雾,像肆无忌惮的一群龙,盘旋在城市的上空,吞没了白云的微笑。这样的镜头不仅仅出现在上个世纪的重庆,也会让人想起许多年前的伦敦和匹兹堡。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那个多雾潮湿的城市里,“一年里除了夏天,空气总是湿漉漉的。穿行在雾霭弥漫的小街上,情绪像受了潮的巧克力,一半是混沌,一半是无奈。 ” 女主人公陀馥风华正茂,她和她的三个好朋友面临人生的各种选择。陀馥从小就聪明出众,大学读的名校。她一直渴望出国,虽然她是GRE托福的高手,但是出国路上却四处碰壁,最后只能服从毕业分配,回到老家雾城。可惜运气太糟,她被分配到街道搞计划生育,工资少,太穷,只好帮人代考托福GRE赚钱。在代考的客户中遇见一帅哥,想以假结婚出国……陀馥的另外两个朋友,安萍和飞燕,没有出国的想法。安萍是机关干部,入了党,一心一意走自己的仕途,而多才多艺的飞燕,成天梦想着当明星。很明显,安萍和飞燕的梦只能在中国实现。

跟陀馥一样,孟穗也希望出国留学。在出国这条路上,她们走得艰辛痛苦,一言难尽。当她们以自己的方式出国后,读书和嫁人,十几年的国外生活并没有她们期待的美好,很不幸的是,两个人都以让外人惊诧的方式失去了丈夫。她们在经历了不同的磨难后,先后海归了雾城。

海归的创业之路,最初还算一帆风顺,先是宠物墓园,然后是果园。但在感情上,她们一个心如死灰,谁也不想找;另一个春风得意,找了个比自己小16岁的帅哥。在创业的理念上,两个人背道而驰,一个想本份守业,另一个想扩大再扩大,只要能发财,甚至承包庙宇,招聘假和尚。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发生了,人生如戏,总是有想不到的荒唐情节。

我是在2009年完成这部小说的,屡次投稿,出版之路却磕磕碰碰。捱到了2012年,我已经出版了四部书,其中有三部长篇小说,但《雾城》却始终找不到婆家。有个出版商点头了,他愿意把《雾城》包装成青春小说,保证大卖大赚。但是有个条件,要让我去学习郭敬明的《小时代》,然后对小说的某些章节进行修改。他还没说完,我就拒绝了,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根本就没有合作的可能。不管《小时代》有多么的火热畅销,成功是人家的,人家命里的鲜花和掌声,我只能一旁静看,但绝不蜂拥前去摹仿。

小说不能及时出版,并不是一件坏事。这几年我频繁回国,国内日新月异的发展,五彩斑斓的新闻和故事开了我的眼界,给了我潺潺不息的创作源泉。那些日子里,我穿行在炫丽繁华的城市画卷里,拜访旧朋友,也结识新朋友,在人来人往中感受人心的苦闷和挣扎,感叹人生的多变和荒诞。回望悠长的的岁月,多少一言难尽的成长往事。我回家后就开始修改我的小说,拓展了不少故事情节,也删除了一些没有新意的章节,几番斟酌和批阅,把小说打磨到至少让自己点头。

我曾把修改后的《雾城》给朋友传阅,有一位朋友在读完后问我,小说里的四个女子,性格各异,到底哪个是你?其实,四个人都不是我,但都有我的影子。陀馥留学考托福和GRE,飞燕在娱乐城当舞蹈艺员,这是我的直接经验;孟穗在商场上东讨西征,安萍在机关勾心斗角,这是我的间接经验。直接经验也好,间接经验也好,只要用心积累,都能给作家的虚构提供厚实的生活材料。

2013年的春天,海外评论家陈瑞琳把《雾城》推荐给了科发出版集团的张辉先生,小说顺利签约,并入选《世界华人文库》(第三辑)。半年之后,也就是2013年的九月,《世界华人文库》新书发布会在成都举行,《雾城》终于走向了读者。感恩的歌吟唱在九月的阳光下。一路写来,感谢所有支持海外文学的朋友们。

感心动耳,绮丽难忘

这个夏天我没有闲暇时光,匆匆忙忙,奔波在不同的机构上班。这是我的选择,谁也怨不了。朋友们外出度假,不用给我打招呼,我也知道他们的行踪,因为手机里时不时常会跳出绚丽斑斓的各色照片,幽蓝的海天,雄伟的青山,绚烂的花田,还有一张张比向日葵还灿艳的笑脸。我起初还能分享他们的快乐,但是照片多了,眼睛也看酸了,人家在度假,而我却在工作!

职场颠簸,总有诸多的小烦小恼,静下心来,打开电脑,翻看曾经走过的锦绣河山。百慕大的神秘诡异,南美群山的壮美瑰丽,欧洲名城的如歌如画。旧梦重温,遥想昔日的青山碧海,纵然走在晦暗曲折的小巷子,心头也有份安慰。

在我看来,有机会游看外面的世界,一定要当机立断,稍微一个迟疑,什么钱啊,时间啊,工作啊,孩子老人啊,都是徘徊不前的理由,总觉得下次还有机会,但下次就不知道是哪年的山河了。我觉得我还算幸运,前些年没有按部就班的工作,有点小钱,有点小闲,跟几个好友说走就走,看世界的万水千山,锦绣无边。时间晃一晃就过了,真没想到,自己已经坐过十多次邮轮,拜访了三十多个国家,经历过五家邮轮公司,这些邮轮公司是哥诗达(Costa )、皇家加勒比(Celebrity Royal )、嘉年华(Carnival)、名人(Celebrity)、公主号(Princess)。在我心中排名不分先后,只要能带我去看奇山异水、世界风光的邮轮都是好邮轮。

要是当初拿捏不定,犹豫不走,捱到现在身兼多职,周末都在上班,别说坐邮轮去看地中海和百慕大,就连家门口附近的湖边露营都不敢妄想。提及当年的结伴远行,我那几个驴友也在感叹吁嗟,她们中的人,遭遇了各种变故。有人提前退休,本打算享受悠闲人生,却被下一代苦苦缠住,天天接送孙子,还要做一家四口的晚餐;有人本来生活无忧,但是母亲突然病重进了监护室,24小时需要人照料,她现在的行踪是家、医院、公司三点;还有个朋友家富财多,丈夫生意兴隆,她原是富乐安贵的太太,只是世事难料,公司在今年年初惨遭诉讼,巨额赔偿之后,帮丈夫重振家业,业务手机24小时都开着,半年了,没睡一个囫囵觉。她曾经说过一句话:人生就是循环不断的悲伤和幸福。

生命中的酸甜苦辣,我们都要品尝。我和几个驴友常在电话里感叹:幸好我们当年去了!留在岁月里的幸福欢笑,温暖明亮,纵然现实晦暗,心头也有美好的回忆。我想这就是旅游的价值吧,它不仅逗留在某个时间段,更是珍藏于心,感念无限,充实你的生命。

珍惜人在旅途的机缘,我每去一个地方,除了拍照留念,还会为其写篇文章,一篇篇文章发表了,知道有人会看,心里充满欢喜,我把它们当成斑斓的纪念品收藏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天,结集成书的《漂游的原风景》,由清华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感心动耳,绮丽难忘的那些风景,我能同有缘的读者分享。

借新书出版之际,感恩写作路上相遇的每个朋友。《漂游的原风景》一书,其中80%的原创曾经发表在美国《侨报》上。感谢《侨报》副刊编辑对我的鼓励和支持,感谢清华大学出版社汪莉编辑的耐心审阅,还有出版代理人王大风先生的辛苦联络、牵线搭桥……没有您们的付出,《漂游的原风景》也不会带着书香走向市场,走向读者的目光。

经历都是财富

201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彼岸紫薇》,我在上个世纪就开始动笔了,直到2001年完成初稿。那时候的我,不太安份,这山望着那山高,跳槽之后在美国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从事网络程序相关的工作(Web Programing)。白天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回家在电脑上码中文。颠簸职场,总有不如人意的事,写作其实是种寄托,希望在汉语的世界里寻得几分安慰和温暖。那些优雅的汉字,我天生对它们熟悉,我能感知它们艳丽的色彩,袭人的芬芳,还有动听的声音,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激发出神秘的想象力。

那些年,因为年轻,有的是活力,我能够架得住白天上班,晚上写作。那时刚尝试创作,几乎没什么技巧,凭的不过是激情和想象。写作材料呢?肯定是直接从身边取材。男女主人公都是电脑工程师,没办法,因为当时我接触的人就是这类的人。我经历过高科技泡沫的原形毕露,也经历过9·11之后职场的裁员风暴,那些风风雨雨,那些痛和迷茫,我和小说中的男男女女都遭遇过。

表面上看,《彼岸紫薇》似乎是一部职场小说,其实更是一部婚恋情感小说。职场只是主人公行踪的一个环境,一个故事背景,而情感的发展、 欲望的冲突、性格的变化,才是我想呈现的风景。总之,人心和人性无论怎样千变万化,对爱和温暖的向往永远不变这就是小说的精神内核。《彼岸紫薇》通过一个女电脑工程师的坎坷婚恋史,我希望能从侧面展现在美华人的生活,求学,职场、海归的画面,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职场竞争的残忍无情,人们面对失业的各种心态,他们的的希望、绝望、挣扎、郁闷。紫薇花多次出现在小说里,它是小说的内核,花的命运隐射了人的命运。

一个多世纪前,美国还没有紫薇花。紫薇花来自遥远的中国,是传教士把它带到了美国。这些漂 洋过海的紫薇花,在美洲的土地上落地就生根,落地就开花,没有半点儿水土不服,一年比一年枝繁叶茂,一年比一年万紫千红。紫薇花在小说里有两个象征涵义, 一是象征主人公的爱情和婚姻,二是象征在美国土地上的新移民。新移民来自遥远的彼岸,移植在美国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奋斗,有心酸和苦难,也有喜悦和安 慰。年来岁去,落地生根,一转眼就枝繁叶茂、芬芳饱满。隔着茫茫的太平洋,此岸和彼岸都开着紫薇花,当乡愁和思亲弥漫,他们也会安慰自己:“紫薇花开的地 方就是故乡。”

《彼岸紫薇》人物众多,线索 纷繁, 但主人公兰月的核心地位未受到影响,她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兰月与兰星是两姐妹, 妹妹兰月其貌不扬,但是聪慧才高。姐姐兰星虽然脑笨如豆渣,但是貌美如花。兰月在读大学的时候,交了一帅哥男朋友,领回家见父母时,很不幸,被巨漂亮的姐 姐抢了。伤心的兰月一个人去美国留学,她留学的地方是美国南方,那是一座开满紫薇的城市。她在“紫薇城“认识了一名“滞留不归”的青年,名叫王帆,她以她 的才智和善良,帮王帆在美国攻读计算机,最后拿到了学位,并找到好工作。两个人走到一起,喜结良缘,房前院后的紫薇花见证了他们的幸福。紫薇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几年后回国探亲,一系列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兰月发现,姐姐兰星同前男友已经不再来往,原来这后面埋着一个惊天的秘密。秘密解开后,兰月原谅了兰星。但这个时候,她发现丈夫的目光开始游移在兰星的身上。莫非多年前的一幕又要在姐妹之间重演?兰月将计就计,设了一个计,却没想到把自己也套在了里面……海归与情变,感恩与报复,紫薇花下的家庭捍卫战,正义却充满了委屈,是打还是不打?如果要打,又该采取怎样的策略?

因为修改,我开始重读这部十多年前创作的小说,过去职场的风风雨雨,各种坎坷曲折的场景,又在我眼前一一走过。凭心而论,那是一段并不阳光的经历,面对计算机监视屏,愁眉苦脸编写程序,程序不执行,人都要崩溃了,完不成任务,上司一张发紫的茄子脸,不屑的目光落在身上、脸上……那样的职场,是多么的郁闷黯沉。

不回想也罢。我时不时跟几个朋友聊天,聊我们在美国走过的岁月。我说我讨厌坐办公室的脑力劳动,我喜欢在美国中餐馆的时光,不动脑筋,干了活就有美元,还有美味诱人的午餐和晚餐,与工友们说说笑 笑,欢快的镜头落在记忆里。而朋友们跟我的感受截然不同,她们喜欢办公室的白领氛围,不管是从事电脑编程,还是金融财务,她们满意目前的状况,最不愉快的 回忆是什么?就是当学生在中餐馆打工,繁重漫长的体力劳动,嘈杂喧嚣的厨房,老板娘的尖叫……觉得那是异国生活最沉重的一页。

幸好我有一支笔,可以把各种经历付诸文字。重读《彼岸紫薇》,一页页翻过去,简直不敢相信从前的日子,我写过那么多的程序:PHP, CGI, Perl, SQL, JavaScript …如果当初没有记录下来,捱到今天,那些文字中的技术细节,我是撞破了墙也写不出。兜来转去,还是得感谢那段不愉快的职场经历。

一 段经历成就一部小说,也算是写作给我的礼物吧。对于作家,一路走过的阴晴圆缺都值得收藏,生命中的悲伤喜悦都是财富。我 在美国拿到学位和证书后,先后在企业和非盈利机构从事过计算机编程和数据库设计工作,又在财税公司、保险公司、大学、政府部门等从事过金融财务工作。我目 前在健身所、社区中心、图书馆担任舞蹈健身老师。美国的这四大机构(政府部门、非营利机构、上市公司、私人公司)我全都走过了。

我不是那种全才的人,既能应付好工作,又能搞好写作,一个阶段我只能做好一件事情。自从开始写小说,走心伤神,任何一份全职工作都很难做满两年,我的职场之 路可谓一路风雨,这就是写作的代价。代价的另一面,我给我的每一段职场都留下了一部小说。长篇小说《逃离华尔街》,有我的金融职场经历;长篇小说《拐点》 有我的舞蹈经历;长篇小说《橡树下的诱惑》 有我的留学经历;长篇小说《雾城》 有我的职场综合经历;长篇小说《彼岸紫薇》 有我的高科技职场经历。

对于海外的中文作家,汉语是心灵的家,永远的安慰和温暖,纵然一生漂泊,一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