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报 副刊 2023 4 8
作者：孟悟
圣托里尼岛的码头太小，十几万吨的邮轮无法入港，只能抛锚停在海上。2022年的秋天，我从邮轮的甲板上看圣托里尼，光秃秃，灰褐褐的山，寸草不生，那是一座火山，苍茫而寂寞的死火山。在火山之上，有一大片雪白闪耀的房子，它们悬挂在峭壁之上，高低错落、典雅可爱，那就是超凡脱俗的费拉城（Fira ），进了城，可以找到蓝墙白顶的教堂，还可以看这世间最美的日落。
关于希腊最美海岛的排名，圣托里尼当之无愧立在榜首。同行的朋友纷纷赞叹：真不敢想象，公元前3000年，这里就有人类文明了，公元前九世纪，城市经济繁荣 ，文化昌盛，古人的智慧令人惊叹，怎么把建筑材料运到火山之顶，在悬崖峭壁上建了一座绮丽的城？一个朋友说，驴是古人的交通工具，现在的圣托里尼也离不开驴。
渡船把我们从邮轮带到了码头，去费拉城中心有多个选择：坐缆车6欧元；骑驴10欧元；身强力壮不怕太阳晒的，还可以自己徒步上山。我想骑驴，驴行山道，山道蜿蜒曲折，面朝爱琴海，一步一景，赏心悦目，看蓝与白的海岛，卓而不群，遗世独立，放飞最浪漫的想象。可惜想象是我一个人的，同行的人都反对骑驴。他们说要保护动物，驴很可怜，骑驴就是在支持迫害动物。我心有不甘，但不能背虐待的罪名，只好跟众人去坐缆车。缆车神速，两三分钟一晃一震就上山了，那些美景也是一闪就过了。
后来去Oia拍日落，没想到人山人海，川流不息，城墙上、房檐下全是人，让我想起多年前游长城，也是这般人头攒动、人潮如织，Oia这边更过份，居然还有人坐在悬崖边，人人举起手机等日落。我还没拿出相机，便听见一阵高低起伏的咳嗽声，密密麻麻的人群，没人戴口罩，我也没戴口罩，但是我可以逃，跟我一起逃的还有一对拍婚纱的新人，我们看法一致：生命和健康比美丽和浪漫重要。我后来才知道，两人是骑驴上的山。我说，没人抱怨你们虐待动物吧？他们说，圣托里尼岛是世界级别的风景区，岛上的驴是网红，政府有特别的保护章程，比如高温下的工作时间，每天的休息时间，甚至饲料都有专人检查，驴主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在网上遭到万人鞭打。
圣托里尼的驴让我浮想连篇，我想起在南美旅行时见过羊骆(Llama)，华人称羊骆为草泥马。安第斯山高路险，气候恶劣，草泥马是主力搬运工具。草泥马身强力壮，日行30公里，最大承载量可达40公斤。草泥马在安第斯山的乡村受苦受难，动物保护组织在哪儿？好在草泥马有个性，不像驴子一般任劳任怨，任人欺负鞭打。如果主人贪婪凶狠，让草泥马载货沉重如山，它们会拒绝站立，然后吐口水，发狂尖叫，甚至给主人吃一蹄子。
婚纱女子告诉我，圣托里尼岛上的驴不会受罪，如果主人用鞭子抽了驴，或者游客发现驴的身体有伤痕，一旦被举报，罚款吓人：3万欧元！站在驴主人的角度，他们的生意也是步步艰辛，收入的一部分要上税，还要护好牲口防止举报。要知道，这岛上的游客大多有钱有闲，还有膨胀无限的爱心。在我看来，虽然同为牲口，圣托里尼岛上的驴要好过安第斯山上的草泥马。世道复杂，人与人的命千差万别，动物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说，在圣托里尼岛上可以选择骑驴，在中国西南的风景区可以选择坐‘滑竿’。滑竿你见过吗？可以说是一种特别的轿子，用两根竹竿子绑成担架，中间是躺椅，躺椅上坐着游客。抬竿人一前一后抬起，风风火火走在山路上，游人怡然自得地欣赏路边的风景，比起坐缆车更有一番悠闲自在的乐趣。我父亲曾告诉我，冯玉祥在抗战时期到四川募捐，父亲那时还是幼童，他见冯玉祥坐的滑竿，周围官兵都骑着高头大马。我曾带美国的华人朋友去坐滑竿，他们说好没人性啊，让人抬著走，把劳动者当成了牲口。我说抬滑竿者靠劳动力挣钱，没有高低贵贱，他们盼著多拉生意，你如果饱含同情心，可以不讲价，就是对抬竿人最大的奖赏。我一个朋友的亲身经历：抬竿人喊200人民币，他讨价还价50也可以上竿。
在我老家重庆有个景区，崇山峻岭中立出万丈峭壁，年轻人都不敢攀登，只能坐滑竿。滑竿照片传到网上，被一阵霹雳网暴：滑竿大叔跟你父母一样的年龄，你个畜生，好意思让老人抬你上山。网暴之后，景区再没人敢坐滑竿，滑竿大叔请记者帮自己呼吁：我四五十岁的年龄，没有读过书，但有一身的力气，就靠抬滑竿能轻松挣钱，求求你们不要骂了，我孩子要上大学，我要养家！
东兜西转，想想圣托里尼岛上的驴主人，他们也要养家。自以为是的爱心多少都掺杂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