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远方、山城巷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4 4 18

我在重庆陪伴老父亲,没想到还能参加一场“诗与远方”的文学庆典活动 :诗与远方国际文化交流协会五周年庆典 暨巴楚游学采风活动,其宗旨是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促进中外文化艺术交流,深入了解当地的文化内涵,将文人情怀与巴楚山水深度融合。我虽然没有全程参加采风活动,但是近距离接触了采风的海内外诗人作家,听听他们的重庆印象,从另一个角度欣赏重庆博大精深的瑰丽长画。

外地人称重庆是魔幻雾都,迷宫山城,重庆不仅是历史文化名城,也是巴渝文化的发祥地,这里人文底蕴深厚,旅游资源丰富,市内有洪崖洞、瓷器口,市外有长江三峡,大足石刻,武隆喀斯特,南川金佛山。。。来自西雅图的华语作家万莹华告诉我,她的故乡是上海,都说上海是魔都,但是重庆比上海更魔都,这里的公路像波浪一样跌宕起伏,坐了电梯出来,居然还是平地,地形如此复杂,建筑如此神奇,她想象不出工程师们的智慧,打造出一座美轮美奂的魔幻城市,让世人惊叹。

重庆是山城,山城有很多弯弯曲曲的巷子,它们依山靠水,高低错落。我的老屋在山城巷,我的小学在放牛巷,小时候常和小伙伴们从家门口到长江上的珊瑚坝玩,要走过高高低低的石板梯坎,那些巷子纵横交错,让人东转西拐,就在你垂头丧气以为迷了方向,忽然一个转身,豁然开朗了,在房子与电线杆之间看见浩荡的长江和绵延的青山。

文友小碧告诉我,山城巷是个奇妙的地方,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看手机的导航只有300米,怎么东绕西拐,半天也没有走到,后来才知道,一会爬坡,一会儿上坎,道路蜿蜒曲折,曲折中也有些乐趣,比如黄葛树下的木窗古色古香,挂着灯笼的房墙,墙上的壁画时尚鲜亮。

对我而言,山城巷承载了我童年的记忆:长长的青石板路,高高的石墙,巷子里的人家,慵懒而温暖,弥漫了人间的烟火,写满了财米油盐的琐碎和点滴。巷子里有商铺,经营着油盐酱醋、烟酒、咸菜,豆腐乳,小孩子喜欢的零食有麻糖、麻花、麻辣豆腐干。我最爱的还是糖观灯,小贩将黄糖熔化,然后以糖为笔,在石板上画出生动活泼的小兔小猫,等动物凝固后,沾在木棍上,拿在手上,边看边吃,那盎然的情趣灵动在久远的记忆里。

我在15岁前,一直跟家人居住在山城巷,再准确一点,山城巷的中医学校家属大院。我从小就听家属院的老人讲,中医学校从前是法国的教堂,周围是领事馆和教会医院,中医学校门诊的石墙上依稀可见“育婴堂”的石刻。从门诊部再下几步梯坎,能看见一栋雄美的建筑(仁爱堂),恢弘中带着几分冷峻,一排巍峨的大柱子,顶天立地,很有气势,那是中医学校的教学区,台阶之墙,有华丽典雅的拱形窗户。墙面虽然剥落了,繁华还能辨。走进仁爱堂的正门,便走进一个空旷而宏大的经堂(我们小时候称之为中医学校大礼堂),穹顶之上,可以发现细腻精美的彩绘,阳光照进来,五彩斑斓的光落在地上。经堂有侧门,门外是一个寂静而宽敞的长廊。

四月的午后,光影在无声摇曳。顺着长廊朝前走,你会走进一个幽静而明朗的欧式花园,园中有玲珑的露台、精致的花架和雕塑、还有一池碧水,水中有假山,水里游动着活泼的金鱼,一只猫静静地趴在水池边。仁爱堂的花园每个季节都有花开,连铁树也开花,开了一朵明黄的花,还记得夏天的粉子花和喇叭花。因为我家的窗口面对花园,外婆还从窗口接了一根绳子到花园,让那喇叭花藤慢慢地爬到三楼我家的窗台。

童年的我常和小伙伴们去花园玩,花园的钟楼上挂了一个大喇叭,有时候会播高昂的革命歌曲,有时候会响起广播体操。钟楼旁边有棵繁茂的桑泡(桑椹)树,到了夏天,一树果子,紫黑发亮,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精华,饱满着,芬芳着,闪着诱惑的光芒。

想进花园吃桑泡吗?必须经过中医学校的传达室,传达室的老人知道我们的心思,总是黑起一张脸。我们便说,晒在窗外的衣服落在花园里了。仁爱堂三楼是家属区,一楼和二楼是教学区,家属区的入口是另外一道门,进不了花园。

我们很快发现,仁爱堂的防空洞四通八达,不仅可以通军区和纸箱厂,还可以通花园,哪用去看传达室老头的一张黑脸。小孩子好奇好动,喜欢探幽访奇,暗黑曲深的防空洞让我们流连忘返,防空洞的秘密通道还把我们带到另一个花园,那是一个废弃的小花园,时光在那里荒芜着,漫不经心地流淌着。阴森森的大树下,各种植物在野蛮生长,我记得那是夏天,几株诡秘的蔓藤结满了紫色的果子,我好奇地捏碎了果子,一手的浓紫汁液滴滴哒哒。蔓藤之下有东倒西歪的雕塑,那是一个缺手断腿的小天使,翅膀被人踩碎了,但脸上还挂着微笑,这个发现让我们惊喜不已,以至于忘记了回家,回家时天色已黑,免不了被大人一顿吵骂。

防空洞、秘密花园、断臂小天使。。。那些画面纵横交织在我的记忆里,在多年后滋养了我的创作,比如发表于北美《世界日报》的中篇小说《桑葚行》;在九州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雾城》。

三十多个春秋说散就散了,渐行渐远的风景,一回头成了半明半暗的山水长画。2023和2024我在重庆,若是得了空,我还是会去山城巷走走。曾经的老屋早没了,那些不规则的,爬了青苔的青石板路变成了白石板路,现代化的平平整整,让游人行走方便。曲折狭长的巷子还在,一部分斑驳的老墙还在,但经过一番整修和改造,成了网红打卡之地: “山城步道”。“山城步道”,那是一个诗情画意,富有想象力的新名字。

山城巷周围冒出密集高耸的公寓楼,最让我目瞪口呆是,童年的花园摇身一变,变成了收门票的“荒野花园”。从前的防空洞是隐秘的、原始的,杂花生树,蔓藤缠绕,而现在的防空洞是摆在那里,邀请游人进去摆拍。花园的钟楼还在,满脸满身的沧桑,一个彩色的现代怪兽趴在钟楼的窗口,那怪兽肯定不知道钟楼边曾经的桑葚树,承载了我童年的欢喜。

我从手机里翻出童年在仁爱堂的照片,把照片展示给工作人员看,其中一人感叹道:“过去那么美丽的花园,现在只有断壁残垣供人拍照。”我点头说:“对,只有断壁残垣是真的。”我说这话还不到十分钟,欣喜地发现仁爱堂的传达室还是过去的样子,连坐在里面的老人似乎也没有变,那一刹那天高地远,穿越了时空。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画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建筑,为岁月留下见证和借鉴,我或许不应该惋惜或者抱怨。我闲闲地站在“荒野花园”的一棵黄葛树下,远望长江滚滚,长江大桥上车来车往,想起我的童年,长江上只有一座桥,桥下的珊瑚坝是我们春游的好地方,我们在那里放过风筝,采过野花,追着蝴蝶奔跑;又想起15岁那年,我跟随父母从山城巷搬迁到了曾家岩,中山四路陪伴了我的青春,经历了生命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27岁那年,我漂洋过海去了远方,人生路上跌宕起伏,一直都在变化中。 千山万水之后,我依然可以回家,回到梦想出发的地方。

我为“诗与远方,走进重庆”写了一首歌,曲子还在打磨中,歌词已经出来了:

诗与远方,走进重庆,烟雨杜鹃水两岸。

黄葛树外,朝霞暮云  远望巫山白帝城。

笑语喧哗,火锅温香,窗外灯笼照人欢。

淡月微月,孤帆夜发,痴情巴国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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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有约,领事馆前,浮生聚散古巷长。

上坡下坎,旧时民房,房前山茶正开花。

花枝下面,与你相遇,巴山夜雨长灯亮。

谁家长笛,千回百转,明月思君渝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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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感谢何会长邀请我们参加“诗与远方,走进重庆”庆典活动,非常荣幸为“诗与远方”创作了一首主题歌,并有机会跟众诗友一起演唱。明朗的歌声,滋润了我的身心,唤起内在的美好激情,生命的快乐莫过如此。幸运再次相遇李爱英、呢喃、昔月等文友,佩服李爱英多才多艺,她是来自温哥华的资深记者,在舞台上主持节目妙语如珠又机智幽默,我读过她的作品,没想到她在创作上也颇有天赋。来自德国的两位优秀诗人:呢喃和昔月,能写美妙的、直抵人心的诗,而她们的朗诵声情并茂,委婉动人,展示了诗歌的音律美和意象美。呢喃还是一位小说家,其作品离搬上荧屏也就一步之遥,期待早日看到她的影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