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0 10.14
病毒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不管你躲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也躲不过它的冷笑。美国的疫情加重后,纤纤所在的公司,曾跟中国合作新能源技术,合同中断了,上司让她继续无薪休假。纤纤对芦苇说,霉透了,情场坎坷,职场也颠簸,喜欢的戒指也没能戴在手指上。芦苇问,跟铁公鸡拜拜了,在外面找到房子了吗?纤纤说,跟老太太露丝作伴,我在craigslist上看到的信息,她需要找人料理家务,打理院子,她给我工资,免费吃住。
芦苇看了纤纤传过来的照片说,露丝的房子好漂亮,花园的池塘还有天鹅。纤纤苦着一张脸说,我们这里是天鹅城,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能看见天鹅,我现在好惨啊,沦落到给人当保姆,我都不敢告诉我妈。芦苇说,我也很悲惨,我做成衣贸易,全靠中国供货,中国停工了,我公司也饿成了皮包骨,今年怎么了?纤纤说,一个易经大师曾经说过,庚子年灾难频繁,瘟疫、大火、地震,洪水轮流上场。芦苇说,是的,澳洲的大火,中国的瘟神,还有水城的地震,你全经历了。纤纤说,2020,你这个衰神快点滚吧,我愿拿出一年的阳寿换2021早点出场。
没有预兆,一场龙卷风突然袭击了天鹅城。凯文的房子被龙卷风端掉,人也不知道被卷到哪儿去了。纤纤去了现场,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墙让她陷入了地狱。事故之后,她情绪凌乱低落,夜里有无数只手把她拖进一个黑暗的深谷,周围是一群吸血鬼,冠状病毒也混在里面张牙舞爪。纤纤用纸和笔,把内心的情绪宣泄了出来。那张画放在窗台上,无意间被露丝的侄孙女佩蒂看见。佩蒂对纤纤说,我知道你内心的绝望,你来我的画廊参加疗伤项目吧。
佩蒂长得美,身材娇小但玲珑有型,皮肤雪白细腻,透着晶莹的亮光,金红色的卷发最抢人的眼球,披在肩头,荡漾出妩媚的气息。纤纤第一眼看佩蒂,还以为她25岁。佩蒂说,前天才过了37岁的生日,小时候得过皮肤病,医生警告她别晒太阳,虽然失去了户外活动的乐趣,但上天给了她另一份礼物:面容娇嫩,比同龄人年轻十岁。
佩蒂曾在纽约从事艺术插画,同时也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两年前,佩蒂在自己的画廊开设了一个艺术疗伤项目(Art Therapy) ,用绘画的方式治愈精神创伤。在佩蒂看来,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秘密和悲痛,绘画可以把黑暗的元素融化,让人回归安静与祥和。佩蒂告诉纤纤,项目是免费的,对所有内心有伤的女子张开怀抱。
露丝有天突然对纤纤说,佩蒂很有才气。但她有些怪癖,以后若是撞见了,不要怪罪她,就当没看见。到底什么怪癖?露丝没有细说,纤纤也没有多问。纤纤知道佩蒂非常富裕,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钱,马上就辞去工作,周游世界。人在旅途久了累了,也想安静,于是回故乡开了一家画廊,取名为【紫玉兰】(Jane Magnolia),专卖自己作品。她投入很多资金和时间,一个月才卖出两副画,不到一千美元,而画廊每月租金就要七千美元,没关系,开心就好。这时候她父亲的工厂出现了资金短缺,向她借钱,她知道祖父的遗嘱里没有父亲的份额,父亲心头一直有气。她当然不愿借出去,断定那钱是有去无回。为这件事,她跟父母闹翻了,断了往来。
纤纤虽然爱画,不过是随心所欲的涂鸦,正规的油彩和画笔她还没有触摸过。她在微信里对芦苇说,参加佩蒂的项目真是大开眼界。芦苇说,当保姆的收获。纤纤说,是的,人生在得失之间切换,我失去工作当保姆,但是进了画廊学油画;佩蒂无法享受阳光的快乐,但得到年轻美貌。芦苇说,是的,你失去了爱情,但得到了生命。
芦苇最后一句话,把纤纤震住了,她开始拿起笔在纸上涂抹,她画了一颗破碎的心,又给破碎的心添了一对翅膀,如果飞不远掉在地上,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她画着画着,发现掉在地上的心变成了冠状病毒的模样。
佩蒂的【紫玉兰】画廊,租借了城市艺术博物馆的房间。这天上课,佩蒂问学生们,你们目前最怕什么。学生们都说是冠状病毒,纽约已经失守了,担心病魔很快扑向天鹅城,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佩蒂说,冠状病毒迟早会汹涌而来,让我们面对这个魔鬼,用笔把它画出来,击退惶恐。
幻灯片亮了,佩蒂投放出一系列图片,全是病毒的艺术形象。她说都是她的作品,给大家做参考。纤纤边看边想,病毒因为艺术加工,形象多姿多彩,有的像蛋糕,有的像水晶球,还有秋风里怒放的菊花,大海里舒展的水母, 图片继续翻,纤纤看见一个像钻戒的病毒,突然想起那日凯文带她去买订婚钻戒,恍然之中,眼前闪过龙卷风之后的断壁残楼,纤纤一阵心惊,一阵胆寒,呼吸也乱了。大屏幕上的病毒图片继续在切换,那是个带着肉突的黑色圆球,圆球有眼睛,插满了血红色的铁钉,看得人不寒而栗。
一个叫弗雷德的学生对佩蒂说,铁钉肉球最像病毒。纤纤立刻说,我同意。一个叫莱拉的学生说,病毒这般邪恶,为什么要把它加工得像花一样,像钻石一样。佩蒂幽幽一笑说,魔鬼常把自己打扮得美丽高贵,就像那戴着皇冠的恶毒皇后,一直想害白雪公主。
莱拉动作快,想都不想,大笔一挥,画了一个魔女,张牙舞爪跟地球搏斗。佩蒂对莱拉说,你画的好,但是让人情绪紧张。弗雷德的病毒也快画完了,佩蒂先夸她有想象力,把病毒处理成一群戴皇冠的妖怪,有的踩在人的头顶,有的在咽喉处跳舞,有的拿枪直闯肺部,妖怪所到之处给人痛苦、惶恐、忧郁、愤怒。佩帝边看边评,画风太黑暗,如果画多了,忧郁会更加重。
纤纤动作最慢,她参考了佩蒂的蛋糕病毒,画出一个个冠状的小甜点,几个白衣天使,一边谈笑,一边品尝甜点。佩蒂喜欢纤纤的画,说她的作品乐观向上,上帝派来天使,把病魔吞吃干净。她也指出了纤纤画作的不足:画作粗制不细腻,有很大的修改空间。
纤纤私下对莱拉说,佩蒂下个月出资为大家办画展,用心好好画一副。莱拉老实说,别寄予太大希望,佩蒂是为她自己办,偶尔留几个空位给学员,我好几次都没选上,选上的并不是精品,只是她觉得顺眼。后来我们知道她的爱好,什么样的主题讨她的欢喜。纤纤说,第一次跟她见面,就知道她喜欢花,我这次想创作绣球花,绣球花圆滚滚的样子就像冠状病毒,在病毒绣球花的后面隐约着一个骷髅。
莱拉说,你这个创意好,肯定能选上。莱拉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佩蒂的怪癖你知道吗?佩蒂爱花,更爱偷花,时不时的带一把小铁铲,看见喜欢的花便挖回家,先供养在玻璃瓶子里,然后移植到院子里。纤纤说,她是艺术家,也是心理咨询师,怎么没治好自己的心理怪疾?莱拉说,她正是知道自己的心理怪疾,才开了艺术疗伤课程,总之,有钱总有好处。
莱拉聊起那个夏天,她带母亲去温哥华旅游,顺途坐邮轮去阿拉斯加,邮轮停泊在克奇坎码头的那天,莱拉母亲想休息,莱拉一个人下船游玩。码头四周有许多珠宝店,店外开满了明艳的花。莱拉拿着手机一阵拍,突然间有了新发现。一个女子拿着小铁铲挖花,她衣着时尚,发型优雅,不像是园丁的模样啊。莱拉问她,你挖花干什麽?她指着旁边的玻璃瓶子说,我喜欢这些花,挖出来后都养在瓶子里。挖花的女子就是佩蒂。
两个人一聊,才发现世界那么小,都来自天鹅城。这时候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以鄙夷而诡异的目光扫射佩蒂,还有她身边的战利品,两个玻璃瓶里挤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的底部是纵横交错的根,佩蒂很有耐心,连根都挖出来了。等工作人员走远后,莱拉问佩蒂,这些花花瓶瓶的,你怎么可能带上邮轮?
佩蒂一脸的无所谓。她的房间是顶级豪华套房,不仅有私人电梯,还有私人出行通道。她的船票是一万六千美元,莱拉和母亲的船票加起来才两千,她们的海景房只有14个平方米,佩蒂一个人住125个平方米。莱拉心想,我如果想偷花盗草,上邮轮过不了安检。佩蒂是高级贵人,莫非有特殊通道?
莱拉后来对纤纤说,美国有一些富人,无聊至极的怪癖让人目瞪口呆。纤纤说,她看过一个新闻,某个亿万富豪的女儿,热爱去超市偷男式内裤,她的父亲只好命家仆尾随她,她偷一处,便在后面悄悄结帐,以满足她的成功欲望。不管怎么说,偷花比偷内裤要高雅几分。莱拉说,佩蒂还真是个高雅的艺术家。她把偷回来的花分门别类,供在邮轮套房里的花瓶里,还给每瓶花画了一副画。邮轮每停一处码头,她便下岸挖花,上船画花,花和画就是她的旅行纪念。
花是植物,绝对过不了美国的海关。佩蒂曾对莱拉说,去了世界上50多个国家,最不喜欢美国海关。但她有办法对付,那就是走水路。不管去世界哪个地方,她会坐邮轮先到加拿大,再从加拿大开车回美国。加美两国公路车辆频繁,买肉买海鲜的都有,花花草草算什麽呢?莱拉问佩蒂,为了沿途挖来的花,你如此颠簸折腾,值得吗?佩蒂说,怎麽不值得?全是我的收获!
有钱确实可以任性。佩蒂有次在阿联酋差点出了事,她在酒店的花园里挖花,两个保安朝她走去,她抬头对他们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干活。保安看佩蒂外表靓丽,一身的名牌,猜想是个有钱的神经病,犹豫了一阵,只问了她几句话,并没把她抓起来。她住酒店最贵的总统套房,房间里每天都有鲜花,但她就喜欢亲自动手。
莱拉对纤纤说,坐邮轮沿着海岸线一路偷花,并不是光彩荣耀的事。但是佩蒂搞慈善,开办艺术疗伤项目,众人以绘画的方式聚在一起,不管内心有没有伤,都会受益。纤纤说,佩蒂在这个项目里当老师,帮助别人,其实也在治疗自己。莱拉说,对,我们相互治疗。
芦苇在微信里问纤纤,你还在给露丝当保姆吗?看新闻里说,华盛顿阵亡了好多人,纽约也快完蛋了,你可得小心啊。纤纤说,少去看微信里的谣言,我们这边依然是岁月静好,春天来了,千树万树的玉兰花开了,那些花丛中的彩色木房子,就像荡在花海中的小船。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佩蒂给她的画廊取名【紫玉兰】。天鹅城的紫玉兰很神奇,早春的时候是深紫色,再过些日子会变成粉红,花落花残的时候居然成了白色。
芦苇对紫玉兰没有兴趣,她总是关心纤纤,你可得小心啊,弄不好病毒会很快席卷美国。纤纤说,美国地广人少,要席卷很难,纽约太多的公寓高楼,肯定比我们大农村危险。
纤纤心浮气躁,随心乱涂乱抹,画了一树的玉兰花,像是一树的病毒在开花,风吹来了,满树的病毒在空中四散,不能,绝不能!她惊了一下,画下一把大叉全部枪毙了。她重新提笔,一群人生活在病毒丛林里,有的在玩钢管舞,有的在练拳击,还有跳芭蕾的女子。莱拉看后点头说,病毒无处不在,在疫苗发明之前,人类要学会跟病毒共处,我也想画一张【与病毒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