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百态画(四):病毒火苗和鲨鱼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0.20.22

作者:孟悟

一个转身,山河换了颜色。美国的确诊人数已经超过了四万,天鹅城虽然不是繁华都市,但三位数的确诊数已经刺目烧心。数字还在翻涨,等一觉醒过来,更让人扎心。纤纤告诉芦苇,政府颁布命令,不能有四人以上的聚会,佩蒂已经宣布停课,学生在家画,拍照放到Facebook群交流。

芦苇问,你们群里有华人吗?纤纤说没有。芦苇说,难怪你结交的都是美国人。纤纤说,我们这里华人少,要有社交,必须融入当地的文化圈。芦苇说,他们的文化跟我们差别很大,比如父母和子女关系冷漠。纤纤说,那不一定的,我看莱拉就比我孝顺。五年前她妈妈得了乳腺癌,她觉得天鹅城的医疗水平低,低如美国的屁股级别,于是把妈妈弄到波士顿去做手术,这一路奔波折腾,虽说有医疗保险,但是储蓄花完了,股票也全卖了。但莱拉觉得很幸运,上帝一直在保佑她,她没有失去妈妈。

芦苇说,点赞莱拉,比我有孝心。记得我妈有年要做关节手术,我跟同学约好要去张家界,我爸和姐不让我去,我在医院守了一夜就烦了。纤纤说,你知道吗? 莱拉的母亲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父母在她五岁时就离婚了,离婚时老妈已经有了男友,没多久又生了孩子,莱拉跟著爸爸过,两家人再没有往来。

莱拉不缺母爱,她爱后妈爱玛。爱玛得了乳腺癌后,怕自己活不长,想方设法帮莱拉找到亲妈,毕竟放心不下女儿,多个亲人还是不一样。在爱玛的努力下,大家还在一起聚过餐,听过音乐会,去运河公园看了天鹅和玉兰花。但是莱拉说,她这一辈子只有一个母亲,母亲的地位谁也无法替代,这跟生理上的血缘没有关系,成长中的爱、奉献、携手互助,已经融入到灵魂深处,长成一棵开满繁花的玉兰树。

佩蒂每周组织一次网课,众学员纷纷交出作品。佩蒂说,现在瘟疫席卷全球,我们要用画笔记录历史,这样的作品才有价值,不会被时代的潮水卷走。佩蒂的语言很有煽动性,让学员的激情和灵感喷涌,恍若可以创作出流芳百世的名画。

纤纤连续创作了三副素描。平日里很积极的莱拉,一直没有交出作品。只有纤纤知道她的苦恼。莱拉和母亲爱玛亲密无间,但是跟自己的女儿米娅却像前世的仇人,一点小事就闹得天灰地暗。米娅正在读大一,青春期的热血还在沸腾,看世界不顺眼,遇上一点小事就像个斗士。如今瘟疫猖狂,每天确诊的人数像坐了飞机朝上升。总统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呼吁减少公众聚会, 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医护人员冒著危险在前线抢救生命,后方人员呆在家里就是作贡献。

米娅我行我素,跟一群同学要去乔治亚海滩度春假。莱拉坚决摇头。米娅昂起头说,我不会死,因为我年轻,病毒杀的都是老人和病人,把这些负担全部灭掉后,美国才能更伟大。莱拉说,再年轻的人,也有倒下的一天,老了病了就该被灭掉?米娅一脸的无所谓说,我要是老了残了,绝不给人添麻烦,拿起针来解决自己,痛快得很。

莱拉没给米娅一块美元,米娅依然有法子,呼朋唤友在海滩狂欢,几个穿比基尼的女生,骑在男生脖子上,手在舞,脚也在舞,比赛谁的马儿跑得快。电视台的记者问他们,知道国家的禁令吗?米娅出现在电视镜头里,一脸的春风得意说,禁令是给退休有病的老家伙,他们应该呆在家里。这是我们的春假,不能让病毒破坏我们的快乐。记者问,病毒不认人的,如果感染了,你还会快乐吗?米娅的闺蜜索菲亚,依然骑在男生的脖子上,她意气飞扬地回复记者,感染了就感染了,该死就死吧,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死。记者说,你的行为很自私,你意识到了吗?一些人感染了无症状,也会传染给亲朋好友。

新闻播出后,惹发了群愤,众人纷纷谴责愚蠢幼稚的年轻人。有同事把新闻链接传给了莱拉,莱拉眼酸胸堵,对母亲爱玛说,她以这样的方式出名,我今后怎样做人?我还在学校当老师,我连我的女儿都教不好,我还有资格教学生?我朋友的儿子是医学院的学生,自愿申请到急救前线给医生当助手。我同事简妮的女儿在服装公司实习,牵头跟教会合作,组织团队用电动缝纫机生产口罩,援助当地医疗工作者。她的女儿上了电视,我的女儿也上了电视,两条新闻居然在同一天播放!

爱玛知道莱拉的同事简妮,是莱拉同校的竞争人,两人都想坐到校长的椅子上。职场提拔,跟家人没有关系,但是搞教育的人,你自己的孩子就是一面镜子。爱玛柔声安慰莱拉说,米娅不是坏孩子,她只是不懂事,我有个朋友的儿子才是坏,囤积口罩和消毒液在网上卖高价,被警察抓了还百般抵赖。米娅至少是诚实的,可以教育的,等她回来我好好跟她谈谈。莱拉握著拳头说,我不能让回来,绝对不能进门,你的乳腺癌还在康复之中,杰克也有糖尿病,她若把病毒带回来,我们全家都得完蛋。

母女俩正说著,莱拉的手机响了,是米娅的声音,她说明天就回家。莱拉说,你还知道回家?家不欢迎你!米娅带著哭腔说,妈,我昨天在海滩被水母咬了,又红又肿,痛得要命!莱拉说,痛得要命你自己去找医生,你19岁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米娅哭喊道,我又不是病毒,为什么不要我?莱拉主意已定,声音坚定有力:你去外面的酒店隔离,这笔钱我出。

米娅孤苦伶仃,连亲妈都不要她,谁还敢收留她?亲外婆丽莎为她敞开了大门。丽莎心有内疚,在女儿莱拉五岁的时候就跟男友跑了。多年以后,莱拉虽然跟丽莎相认,也喊过她一声妈,但是保持了礼貌的距离。好在米娅爽朗可爱,没有历史记忆,愿意跟丽莎亲近。米娅想换手机了,想出门渡假了,只要丽莎拿得出现金,绝对让米娅绽开一脸欢笑。

莱拉跟丽莎打过招呼,米娅如果找你,绝对不能开门。但是米娅一哭,那些原则和道理全都不见了。丽莎不是不知道,米娅醉酒狂欢了几夜,极有可能是个病毒携带者。但是血缘自带的力量,让丽莎条件反射地接受亲人。

丽莎的小儿子鲁克,半年前被保险公司裁员,丢了工作后搬回家,跟父母同住。鲁克平常看着也像个正常人,但是他有哮喘,一发病就咳嗽,呼吸困难。米娅搬进来的第六天,鲁克突然剧烈咳嗽,胸闷气急,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医院给出了新冠病毒的确诊。就在那一天,天鹅城的统计报告中,出现了首例新冠感染者死亡病例。丽莎和丈夫悲痛至极,他们的检查报告也随即出来了,都是阳性。两个75岁的老人,必须入院治疗。

谁是罪魁祸首​?米娅是最大的嫌疑犯,医生要求米娅来做检查,但是米娅一转身就不见了,手机永远不回,悄无声息,似乎融入了空气中。莱拉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报警。根据警方调查的时间显示,她在鲁克进医院的那天,就飞到了纽约,然后从纽约去了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报告还显示,从天鹅城到纽约,她是一个人走的;从纽约到阿根廷,她的机票是跟两个人一起订的,女的是米娅的闺蜜索菲亚,那男的叫利亚姆,莱拉不知道利亚姆是谁。

丽莎知道利亚姆,他是索菲亚的男朋友 。米娅一直很想去南极,希望丽莎外祖母能赞助她,但是南极费用太高,至少两万美元,丽莎无能无力,米娅说没有关系,或许利亚姆能想到办法。利亚姆四十多岁,一家药店的老板,精明强干,在武汉疫情爆发的初期,就开始查询武汉到美国和世界的航班,意识到这将是世界瘟疫,迟早要蔓延到美国,他心动就行动,开着一辆卡车扫货城乡,秘密囤积口罩和其他医疗物资。

莱拉头疼眼花,每天必须靠药物才能维持睡眠。莱拉对纤纤说,我有好妈妈和好丈夫,但是没有好女儿,因为上帝不可能把什么都给你。那一天,佩蒂和学员们都在群里问候莱拉。她终于交出了自己的作品。一群头戴皇冠的病毒在南极冰川上狂欢,企鹅们东倒西歪,横尸一片。

芦苇告诉纤纤,她已经从新西兰回到中国,因为公司拖不动人工费,只好关了。新西兰疫情没有中国严重,只集中隔离了三天就自由了,那些从意大利和西班牙回来的才惨,隔离十四天不说,据说回国的机票至少两三万,完全是逃命似的逃,一路裹得严严实实,穿得像个太空人,现在欧洲的病毒在爆发,美国也快崩溃了。

芦苇说,纤纤你还是早点回家吧。纤纤说,危急时刻,最好原地不要动,飞来飞去反而容易感染。我现在挺好的,每天练习油画,画好了可以去参展。芦苇突然酸溜溜地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画家?你不是在给露丝当保姆?

纤纤猜想芦苇回到中国后,公司依然无法开业,不免心堵气闷,看纤纤一没工作,二没亲人,当保姆还能悠闲画画,心头多少有些不平衡。纤纤告诉芦苇,露丝对我很好,就像我的奶奶一样,我的每一件作品她都给了评价,让我很有启发。

又过了几天,母亲在微信里对纤纤说,中国外交部已经暂停外籍人士入境,我怕下一步就是你这样的绿卡人士,你没有正式工作,当保姆算什么呢,还是早点回江城吧。纤纤听了,头大眼大,知道是芦苇散布了不良信息,她只能编造善意谎言:佩蒂已经雇我在画廊工作,等疫情结束,我会全方位协助她的画展。母亲长舒了一口气说,行,画廊助理,也是个说得出口的工作。

放下电话,纤纤又开始涂涂抹抹,她画了两个天鹅,天鹅颈脖相亲,正好组成一个心形。天鹅代表天鹅城,城内城外都是病毒。站在城内的女子,被病毒缠住了,她应该跑出来吧?纤纤想画一颗爱心落在她的头上,那是母亲的心,却成了负担,扛著沉甸甸的爱心负重前行,总算找到了知己好友。但是知己的手上拿了一把刀,她下意识地问自己,拿刀的女孩是芦苇吗?

就在纤纤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莱拉的声音。她说她刚刚用铅笔画了一张素描。纤纤说,你传过来吧。纤纤看见茫茫大海上,有一艘大船,船上起了火,火苗子全是冠状病毒的样子,船上混乱的人,惊慌失措,有个穿裙子的小女孩跳水了,水里游满了呲牙咧嘴的鲨鱼。纤纤立刻懂了莱拉的心思。

米娅出事后逃跑,跑上了从阿根廷到南极的邮轮。邮轮顺途准备停留福克岛,船上多人咳嗽发热,福克岛拒绝停靠。船上四个游客很快死亡,邮轮立即掉头回阿根廷,但是没有一个港口愿意接受疫船。船上缺医少药,又没有新鲜食物,船上的人痛苦不堪。邮轮总部在迈阿密,总裁希望邮轮开回母港迈阿密,但佛罗里达州长坚决说不,当地的确诊人数已经飚过2万,医疗前线濒临崩溃。邮轮出事的一周前,CDC就向公众发布警告,不要上邮轮,若遭遇意外,国家不保证营救。如果说2月份出事的公主号邮轮,还引来世人的同情和国际的援助,马上就翻4月了,病魔疯狂,全球命运共毒体,海上飘荡的毒邮轮, 哪个码头愿意接纳你,哪个国家有能力拯救你?

民众纷纷上网留言:送到孤岛去隔离,朝岛上投掷医药和食物。另有人说,哪来的岛屿供他们污染,直接在海上隔离一个月,物竞天择,若能活著就下船吧。更狠心的人说,这些自私的蠢家伙,既然上了船就该知道下场,送他们木材和工具,做自己的棺材。还有人说,别为蠢货浪费资源,邮轮送给金正恩,当发射导弹的靶子。

纤纤说,不要上网看那些冷血的评论。莱拉说,看不看都无所谓,什么话都乱不了我的情绪,我画的那个女孩根本不是米娅,我同情船上无辜的乘客。

上网课那天,莱拉交上去修改完毕的油画作品。众人在私信里传言,她女儿是个超级传播者,不知让多少人遭难。但是在群里,众人只讨论作品,不说是非。佩蒂说,莱拉的作品极有想象力,色彩对比强烈,黑色的大海,蓝色的鲨鱼,红色的病毒火苗,让我感到了瞬间的视觉冲击,灵魂都在发抖。一场瘟疫,改变了全球,改变了每个人,谁也不知道明天,只要今天还活着,面对病毒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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