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18.6.7
我很想去越南遊山玩水,無奈全職工作捆住了雙腳,只能從文友A君的照片去領略越南的奇秀風光和人文底蘊。A君在越南自由行,坐火車從南到北,壹路都在秀照片。那些典雅巍峨的建築,精美大氣的石雕,博物館的漢代玉器美輪美奐,把我們帶回遙遠的大漢帝國。
兩千多年前,漢武帝打下南越國,設置嶺南九郡,其中的交趾郡在越南北部,九真郡和日南郡在越南中部。看A君朋友圈的越南照片,河內城街市熱鬧,花木繁茂,自然會聯想起漢朝的交趾郡,看到越南清化的古城石墻和鄉野荷塘,會想起漢朝的九真郡。越南順化的古建築最多,處處流露出漢文化的歷史痕跡,順化曾是漢朝的日南郡。
若是翻閱《資治通鑒》和《後漢書》,妳會發現,在西漢和東漢期間,官吏壹旦獲罪,便發配到交趾和九真,正如清朝的罪人發配到寧古塔,只不過壹個是國家的極南之地,壹個是極北之地 – 壹個酷熱,壹個冰寒,都沒有中原的富饒溫和。在漢朝,謫遷南疆的隊伍中,豪門大族並不少見,其間還有公主的身影。千嬌百寵的公主,縱然皇帝為她尋了個如意郎君,若是郎君的家族犯下謀反之罪 ――往往因為宮廷鬥爭失敗,敗者為寇嘛,當寇的當然要流放他鄉。
梅花公主劉禮劉,是東漢開國皇帝劉秀與前皇後郭聖通的女兒。公主下嫁到母親的娘家郭府,為夫君郭璜生兒養女。兒子郭舉俊朗聰慧,成年後來娶了大將軍竇憲的女兒。竇憲意圖謀反,郭舉跟在老丈人身後,行動失敗後被少年天子(漢和帝)立即處決,郭家的世襲爵位被剝奪, 全家人統統流放到交趾。
A君說,當她行走在越南河內的紅河兩岸,任想象紛飛,尋找梅花公主當年的流放行蹤,可憐的梅花公主被免了封號,同家人遷徒到這荒草雜生,毒蟲遍地的苦熱之地。從洛陽到交趾,山高水遠,路途險惡,流離顛簸的遷徒路上,周圍有官兵的監押,公主被遭貶成賤民,早失去金枝玉葉的尊貴。風從遠方吹來,遙遠的記憶裏,閃現出富麗皇宮的錦衣玉食,父皇母後的百般呵護。 或許有那麽壹刻,公主想追隨父皇母後而去,但是公主就是公主,高貴的血統,堅定的意誌,她必須榮辱不驚站起來,從容面對困苦逆境。兒子和丈夫不在了,但是媳婦和孫子跟著她,她是壹大家子的精神支柱。
東漢期間,外戚篡權,宦官當政,集團之間勾心鬥角,殘忍無情。在無限的權力面前,血脈相承的骨肉親情早就灰飛煙滅。東漢豪門兩大家族:鄧氏家族和陰氏家族,因為加入兩個娘娘的宮廷鬥爭,兩敗俱傷,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流放地也是現在的越南。要知道,兩家通婚三代人,姻親血緣,骨頭連著肉,壹刀砍下來,沒人躲得過鮮血四綻。鄧家的先祖鄧禹曾跟隨開國皇帝劉秀壹路南征北戰,立下了不朽功業 —— 雲臺28將是東漢開國功臣,其畫像掛在南宮雲臺,鄧禹高居榜首。陰家的女兒陰麗華皇後是劉秀壹生最愛的女人,陰麗華的兄弟陰興隨軍征伐,戰功赫赫。沒有陰家和鄧家的鼎力支持,劉秀不可能壹統江山,重振漢室。
在開國之初,鄧陰兩家結下了生死之交。轉眼之間,六十多年過去了,劉秀的第四代:漢和帝坐上了皇位,就是那個殺了竇憲的少年天子。按照慣例,陰家和鄧家都送了女兒進宮。陰姑娘被封了皇後,鄧禹的孫女鄧綏雖然是貴人,但更得皇帝寵愛,鄧綏容顏殊麗,又博學多才,幫皇帝解決了棘手的國事。鄧綏恭肅小心,戰戰兢兢侍奉陰皇後,但是陰皇後依然嫉妒憤恨。陰皇後的外祖母朱氏進宮探視,發現外孫女憔悴不堪,問明緣由後,祖孫二人用巫蠱詛咒鄧綏。這期間皇帝病重,陰皇後發誓,若是皇帝死了,她要滅鄧綏九族。鄧綏得知消息後,痛哭流涕,欲服毒自盡,被宮人制止。皇帝得知後,徹查此事,陰皇後外祖母的兩個兒子,也就是陰皇後的兩個舅舅(也是鄧貴人的兩個堂兄),連同陰皇後的同胞兄弟都被嚴刑拷打,慘死獄中。陰皇後父親被逼自殺,陰皇後的母親和姨媽被發配到日南郡。A君告訴我們,漢朝的日南郡在越南的廣治和順化地區,位置是越南的中部,她獨自壹人是坐火車前去觀光,壹路都很激動,那裏曾是大漢版圖的最南端。明朝鄧和下西洋,還曾在此停靠。
追根溯源,陰皇後和鄧綏血脈相連。陰皇後當初發誓要滅鄧綏九族,其實就是在詛咒自己家族,還真的奏效了。先說開國功臣鄧禹壹家,陰皇後的外祖母朱氏是鄧禹的兒媳,陰皇後的母親是鄧家的小姐,也是鄧禹的孫女,這個孫女嫁到陰家,生下的女兒長大成了陰皇後。鄧貴人鄧綏是鄧禹的孫女,同陰皇後的母親是堂姐妹—她們有共同的祖父鄧禹。論資排輩,陰皇後應該叫鄧貴人壹聲表姨媽。還有壹層血緣關系,鄧綏的母親名叫陰氏,跟陰皇後的娘家本是壹家,鄧綏母親的哥哥是陰皇後的爺爺。論資排輩,陰皇後應該叫鄧貴人壹聲表姑媽。鄧禹若是地下有知,看孫女和曾外孫女鬥得妳死我活,兩個孫子(鄧毅和鄧奉)卷入其間陪了命,鄧禹的長孫鄧乾也因連坐丟了世襲的爵位,何等的痛心疾首!陰皇後的爺爺幸好已逝,無法得知孫女後位被廢,關進桐宮,兒子自殺,幾個孫子慘死,余下的壹大家人在偏遠酷熱的日南郡顛簸流離。
鄧綏學富五車,博古通今,初入宮時,恭謙肅穆,對陰皇後處處忍讓,無奈陰皇後步步相逼,她才垂死反抗。陰皇後心胸狹隘,情商太低,否則也不會挑起宮鬥,讓鄧陰兩大豪門望族兩敗俱傷。這其間朱氏罪不可免,作為陰皇後的外祖母,鄧禹的兒媳,鄧綏的嬸嬸,她應該勸慰陰皇後包容大度,寬厚待人,但她卻為了幫助外孫女去禍害侄女,最後射出去的毒箭全都反射回來,害得兩個家族家破人亡。
我在網上跟A君和幾個文友討論,陰皇後的外祖母是朱家的千金,朱家在東漢南陽也是豪門大族,怎麽出了個怨恨計較,心黑腸毒的人?A君說,她並不是壹個壞人,出發動機很簡單,就是想幫女兒的女兒,外孫女是直系血親,鄧綏是她沒有血緣的侄女,關系到底不壹樣。文友B君說,說的沒錯,直系關系最親,但是朱氏太蠢,大家族裏的弱智,或許她嫁入鄧家的時候心懷怨恨,特不如意,她跟鄧綏的母親是妯娌,兩個人是否有些個人冤仇?C君說,這些個人猜想在史書裏找不到論證,如果要寫歷史小說,不妨在史料的縫隙裏構建虛構世界。
A君說,鄧綏到底不同常人,六歲讀《史書》,十二歲通《論語》,父親若遇大事都會跟她商量。等到鄧綏垂簾聽政,手握皇權之時,她敕免了陰家流放日南郡的家屬,讓他們重回故土,並歸還了昔日抄家的五百萬資產。B君說,鄧綏貌似大度慈悲,其實她也有私情,陰家是她母親的娘家,母親看著自己的同族家人死的死,散的散,還能滿懷喜悅分享女兒的宮鬥成功?我說,鄧綏能成功,也是因為有知識,知識就是力量。難怪鄧綏在掌權後建辦學堂,讓皇家和鄧陰兩族的子弟進入學堂學習禮儀和詩書。
鄧綏稱制十六年,勤勉治國,“天下復平,歲還豐穰”。但她終身攬權,號令自出,拒絕把權力交給已經成人的皇帝。等她壹死,壓抑的皇帝便開始清洗她的家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歷史總是在重復相似的壹幕。A君說,正是因為流放的貴族和經商的中原居民,給古越南帶去了先進的農耕技術,傳播漢朝的文化和禮儀。在秦漢管理越南以前,那地方是“山川長遠,習俗不齊,民如禽獸,長幼無別。”
B君說,她壹直希望去越南旅遊,看看古中國最南的土地。A君說,她有同樣的心思,當她在網上發現去芽莊的機票降價了,於是說走就走。到了芽莊後,坐火車壹路向北,去了廣治和順化 ,還有河內– 就是想在大漢版圖裏的南中國撫今追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