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报》副刊 2024 10 24
原标题：陪護往事
作者：孟悟
人在美國，看醫生需要預約，若是住院，一人一房，病人的隱私得到保護。幾年前，我先生做關節手術，術後需要觀察一天，先生獨住的病房，帶寬敞的衛生間，還有陪護小床。
我提出來留夜陪護他，護士說好，先生卻搖頭，他說，陪護床是折疊床，又小又硬，根本無法安睡，你還是回家過夜，第二天來接我出院就行了。我說，我一個人回家，在家牽掛你，提心吊膽睡不好覺，第二天開車過來還要遭遇早高峰，把人弄得緊張焦慮，不如就留在病房過夜。先生又說，醫院Cafeteria的 餐食單調乏味，難以下咽。我說我是病人陪護，又不是來度假的，不可能期待什麽美味佳肴。
在我看來，陪護床雖然不如家中床舒服柔軟，但跟親人相處一室，放心安心，不再牽腸掛肚。我睡下後，先生還給我拍了照，把照片傳給親友，誇耀他的妻子犧牲自己，陪護丈夫，勇於擔當。我說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算不上什麽愛心和奉獻，再說陪護條件不差，隨時可以與護士溝通，換誰都不願意一個人回家。
鏡頭切換到中國是一種畫風。十多年前，母親因胃痛住院，恰好我在國內，我那時已經訂好了去西藏的旅行團，只能取消。中國的國情是，一人住院，全家雞飛狗跳，我和父親跑上跑下。我們還算幸運，母親一進醫院就有病床。母親所進的那家醫院是三甲醫院，病床供不應求，過道上擠滿了打點滴的病人，至於病人家屬，有的直接在過道上打地鋪，有的幹脆睡在公共區域的椅子上。
我母親所住的病房有四張床，床邊有病人家屬和護工，把病房擠得啊，那叫水泄不通。早晨護士來驗血和發藥，因為人太多，分不清誰是病人，誰是家屬。我在心煩意亂時，忍不住懷想美國病房的清靜和私密。時間久了，才發現各有各的好處，美國看病住院要預約，有些華人病急，等不了預約日，幹脆買張機票直接回國看病，就算在國內沒有醫保，加上往返機票，總費用也比美國便宜。
病房人多，我在陪護母親時，也可跟鄰床的病人家屬相互關照，比如你忙時，我幫你打水打飯；醫生來檢查時，大家一起攙扶病人；空閑下來，眾人聊天解悶，互通信息。我母親鄰床的陪護是個年輕女子，照顧她奶奶，我們稱她小黃，小黃眉目清秀，35歲上下，她告訴我，她沒有結婚，也不想結婚，周圍的親友一見她就要給她介紹，她想跟他們一刀兩斷。
她不婚的原因跟多年前的一次陪護有關。 那年她姑姑的兒媳（小黃的表嫂） 即將臨盆，姑姑高血壓發作住院，姑姑兒子是軍人，正在執行緊急任務。小黃表嫂的父親在北京開會，而表嫂母親不幸摔了一跤，行動不便，小黃主動承擔了看護表嫂的任務。
小黃記得，那是一個深夜，表嫂的肚子突然翻江倒海，表嫂一會兒呻吟，一會兒哀嚎，把小黃嚇得手足無措。當時那家醫院產婦多，醫生少，小黃去找醫生，醫生管不過來，而表嫂撕心裂肺的慘叫，讓當年才23歲的小黃膽顫心驚，流下了驚恐的淚水，她只能跟醫生磕頭，凡是穿白大褂的她都磕頭，這一招還是湊效。
熬到了第二天清晨，表嫂總算產下一個八斤重的健康男嬰，那個時候，表嫂的丈夫、母親、婆婆都圍在了產婦的身邊。眾人對小黃感激不盡，特別是表嫂的母親，完全是把小黃當恩人，小黃經歷了她女兒的危難關頭，陪伴身邊，竭盡全力保護了產婦。小黃的善舉也讓緊張的婆媳關系得到改善。無人知道，因目睹表嫂痛苦生產全程的小黃，從此對女人的結婚生子產生了莫大的恐懼，決心一個人過。一場陪護，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這是小黃始料未及的。
表嫂父親後來提拔成了某機關的負責人，表嫂母親承諾小黃：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女兒，有什麽事直接告訴媽。小黃沒有錯過這個貴人，她當年在一家私企工作，專業不對口，還累得像一頭狗。之後貴人運作，幫她進了一家效益極好的國企，第二年就當了科長。這家國企有多好，五谷、蔬菜、水果、月餅都是特供，企業購買了良田，請人耕種，絕對綠色食品 – 這只是其中的福利之一。
小黃的經歷只能發生在中國，帶著一層奇妙的中國色彩。我因為陪伴母親而錯失了西藏之行，卻收獲了一個神奇的故事，令人感概，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