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报》2024 9 26 – 2024 10 7 连载 1 呂原傻了,楞了,DNA報告顯示:女兒不是自己的! 這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與妻子西西風雨同舟七年,妻女是他的一切,但她們現在幻化成了一團迷霧,迷霧裡飛出一隻蝴蝶,蝴蝶翻飛過歲月的風景,蝴蝶突然不見了,那蝴蝶是真的還是假的? 多年前,呂原就職美國南方的K酒店集團公司,酒店位於羅城 (Lawrenceville )的市中心。酒店是一棟歐式建築,傳承了意大利的複古風尚,廊柱華麗,墻麵浮雕典雅大氣,穹形窗戶與枝繁葉茂的橡樹婉約成畫。呂原在擔任銷售經理的時候,通過一家香港貿易公司,從深圳購買了大量名畫複製品:從梵高的「向日葵」到達芬奇的「蒙娜麗莎」,還有莫奈的「睡蓮」和「花園」。假畫又如何?這些名聞遐邇的傑作掛在酒店的大廳和客房,引來客人的讚嘆。因爲業績突出,呂原很快被酒店提拔成了副總裁,位置高了,權利大了,呂原很快拋開了香港這個中間環節,直接到深圳的大芬村去討價還價。 大芬村的畫室內,夕陽的光懶洋洋地灑進來,斑駁的碎影在牆上遊走,也遊走在「蒙娜麗莎」的臉上。呂原抬頭望了望,房梁的架子上掛滿了新鮮出爐的「蒙娜麗莎」,她的微笑那麼真,雖然她是贗品。呂原的任務是訂購一百件「蒙娜麗莎」。 大芬村最初的綽號是「大糞村」, 一個隻有300個的小村莊,這塊僅有0.4平方公裡的土地,曆經歲月變遷,成了中國油畫第一村,全球最大的油畫出口基地。世界購買的名畫仿製品,百分之八十來自大芬。十月的大芬,顏料的味道在空氣裡四處浮動,三角梅燦艷地綻放着,但還是比不過大芬的油彩耀眼。 在一家畫室裡,呂原一邊喝着龍井,一邊跟老闆砍價:「衛老闆,蒙娜麗莎100美元,向日葵80美元,這是我的底價,你如果接受不了,我隻好找別家了。」 衛老闆技術超絶,是臨摹蒙娜麗莎和向日葵的高手,怎麼個高呢?他手拿畫筆,在畫佈上描着蒙娜麗莎的眼睛和鼻子,一邊同呂原討價還價。衛老闆淡然從容地説:「呂先生,我相信你是識貨的專家,肯定也去別處看過,哪家比我畫的更真?」 呂原少時學過油畫,也曾去過巴黎的羅浮宮瞻仰過「蒙娜麗莎」的真身,他知道衛老闆作品的仿真絶技,估計達芬奇見了也會驚掉下巴。 衛老闆曾是浙江美術學院的學生,因爲家庭貧睏,無法繼續學業,於是南下深圳,到大芬闖世界。他先是給人當學徒,每日臨摹梵高的「星空」和「向日葵」,孰能生巧嘛,到了後來,二十分鐘就可以搞定一張「向日葵」。學徒生涯結束後,他自己創業,他的畫坊有嚴格的分工,剛進門的學徒隻能負責顏料和打底,一部分人專畫梵高的「星空」,另一部分人承擔「向日葵」和「鳶尾花」,還有人隻管「蒙娜麗莎」,這叫術業有專攻。 空氣中洶湧的顏料氣味讓呂原氣悶胸堵,喉嚨癢癢的想咳嗽,他低頭喝了幾口龍井,希望能緩解症狀。他突然站起身來説:「衛老闆,我知道你的蒙娜麗莎比真品還棒,但我還是想去別處逛逛。」衛老闆口頭説着,好的好的,沒問題,但眼睛裡的不捨和惋惜藏都藏不住。 簾子嘩啦一響,呂原看見一個纖細窈窕的白衣女孩走了進來,雙手端着一盤抹茶點心,她嬌音柔美,如黃鶯出谷,説想請這位客戶大哥嚐嚐。盤中的點心精緻玲瓏,麵對美女的巧笑倩兮,呂原自覺地拿了一塊點心,吃完點心,喝了半盃茶,合同就籤了。 她叫衛西西,是衛老闆的堂妹,大學畢業後不願待在父母身邊被管教,幹脆到堂哥的畫室打工。呂原認識西西的時候她正跟男友鬧別扭,冷戰打了兩個月。呂原趁機對她展開激烈追求,這期間西西的男友想反攻,但呂原挫敗對手,把西西哄進了懷裡,半年後娶她爲妻並把她帶到美國。 自那以後,呂原跟衛老闆的合作可謂是珠聯璧合,集團公司本土的酒店和海外度假村,都是呂原統管假名畫進口。呂原還以公司的名義跟美國當地博物館合作,在暑假開闢了一間世界名畫的美術室,讓小朋友們免費參觀學習,得到學校師生和家長的高度讚揚,特別是來自貧苦地區的公立學校,這些學校的學生家長,沒有固定工作,收入隻能維持基本開銷;有的還在吃國家救濟,自己都保不全,怎麼可能帶孩子到歐洲度假,去欣賞「蒙娜麗莎」和「向日葵」?現在好了,不出遠門,不花美元,便可以置身藝術殿堂,細細品嚐世界頂級的繪畫巨作。因爲衆人的交口讚譽,電視颱和報紙都做了報道,呂原一下就成了當地的小名人。 呂原在事業上蒸蒸日上,家庭生活也春光明媚,他和西西琴瑟和諧,恩愛好合。西西在婚後第二年,便給他生了個珍珠圓玉潤的女兒,呂原想着自己因爲「蒙娜麗莎」走向事業的巔峰,女兒的英文名字便取成了Mona-Lisa,中文小名蒙娜。 呂原的好友木剛,知道蒙娜是呂原的掌上明珠,在蒙娜五歲的生日,爲她打造了一棟城堡造型的小木房,滿足小女孩的公主夢。木剛最初是一家美國建築公司的工程師,結果公司經營不善垮掉了。他聰慧勤勞,幹脆自己創業,把一些危房和遺棄房以低價買下,然後動手裝修,捯飭一番後,或買或租,幾年下來,幹得風風火火,聘了四五個手下,也算是事業有成的小老闆。呂原對木剛説,當老闆的滋味比較爽吧?木剛説,當老闆比當員工自由,但是員工下了班便可以回家,老闆的責任和壓力無處不在,節假日也過不安心。 木剛租了一套房子出去,籤合同的時候,租客告訴木剛,她是個單身母親,木剛出於同情還給她減了100美元的月租,結果搬家時才髮現,這個黑媽媽好威風,帶來了十個黑孩子,個個生龍活虎,能飛能跳,一會兒衛生間堵了,一會兒窗戶壞了,不到兩個月,似乎來了一場地震,二樓的儲藏室直接塌陷到了一樓。 呂原對木剛説:「這群人就是垃圾,寧可損失一個月的租金,幹脆把他們轟出去得了。」 木剛説:「這還不算垃圾,有人養了10頭狗,八隻貓,還有兩條鱷魚,他們搬走後,房子就是災難現場。半年前,有個白人租客,看他的工資單是在銀行工作。後來失業了,沒有收入,便賴房租,也不付水電,捱了兩個月,我請警察把他趕出門,結果警察一進去就跑出來了,滿臉的厭噁説,裡麵到處是屎尿,還有動物屍體,臭得能把人熏倒。」 呂原説:「是啊,斷了水電的房子,想象不出來有多噁心,就算把瘟神請走了,那房子也被毀了。木剛説,聽了警察的描述,我跟本不敢進去,最後還是請專業公司去清洗。」 呂原説:「哪用得着找專業公司,請一般的保潔員就可以。」 木剛説,「普通的保潔員哪能搞定?必須請專業團隊,比如警察辦案後的謀殺或自殺現場,就是這類的高規格清洗公司,所以價格比較咬人。」 呂原嘆道:「由此可見,這世上的銀子都不是輕易掉在你的麵前,彎彎腰就可以撿起來。」 木剛説:「還是你運氣好,倒賣倒賣蒙娜麗莎就可以髮橫財。」 呂原笑道:「我一個打工的,能髮什麼財?」 木剛説:「既然你對這條路已經駕輕就熟,幹嘛不自己幹呢?」 呂原説:「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等個兩三年再説。」 木剛説:」既然要幹還等什麼,江湖風雲變幻多端。」 呂原説:「要不我們一起幹?」 木剛眼睛髮亮了:「我一直想跟你聯手,記得你曾經送我的蒙娜麗莎嗎?我把它掛在高檔的出租房內,有個租客嫌房子的位置和採光都不好,卻捨不得牆上的蒙娜麗莎,一直在感嘆太真了,跟羅浮宮的沒什麼區別。他猶豫了兩天,還是跟我籤了合同。我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租客,有穩定的收入和良好的素養。」 就在兩人意氣風髮地計劃着,準備聯手打造一個宏大的王國,一個天崩地裂的消息把呂原震傻了:蒙娜不是呂原的親骨肉! 蒙娜的關節有點小毛病,醫生建議做手術,手術前要驗血,呂原髮現女兒的血型是O型,他知道自己的血型是A,他當時也沒有在意,回家時坐立不安,神經髮緊,眼皮亂跳,胸口處像有一群野蜂子飛來撞去。他於是上網找尋答案,得知A型的父母不可能生出O型寶寶,完全就是一晴天霹靂的打擊! 呂原質問西西,西西先是竭力否認,呂原隻好去查DNA,在鐵証麵前,西西隻得招了,她回國看父母的時候跟前男友相遇,他們是大學同學,約起喝了酒,對酒後髮生的一切她後悔莫及。她乞求他,跟他下跪,説對不起。他背對着她,一臉的冷漠和厭噁,受了傷害,還能寬恕她嗎? 木剛問呂原打算怎麼辦,呂原咬牙切齒堅決要離婚。離婚是可以,但是根據美國G州法律,呂原必須承擔女兒和妻子的贍養費,哪怕妻子有錯,哪怕女兒不是你的親骨肉。木剛唉聲嘆氣道,沒辦法,美國的法律無條件地保護婦女兒童,你生爲男人就該負責到底,頂着綠油油的帽子還得奉獻白花花的銀子,因爲孩子是無辜的。呂原憤怒地説,我馬上就辭職,我沒有錢,我付不出贍養費,我窮光蛋一個。木光説,任性沒有用,政府派來的律師會調查,然後每個月向你催債。呂原痛苦搖頭,爲什麼別人犯錯,而讓我受懲罰?好荒謬的法律,沒有公平公正! 這時候才知道中國的好處,同樣的案例,男方是受害方,女方必須賠償男方的精神損失。呂原説,天無絶人之路,要不我回國創業,你負責在美國的業務,我們依然可以合作。木剛説,我們合作沒有問題,但你不能一走了之,不能把美國法律當兒戲,若是想躲避贍養,你這一走就有黑記錄,隻怕以後再也來不了美國。 呂原悲憤難言,他想起自己曾經嘲笑過那個黑媽媽,帶着十個孩子,像豬一樣餵養幼崽,有什麼資格嘲笑人家?人家活得光明磊落,孩子個個是真的,自己才是個笑話!從前販賣蒙娜麗莎贗品,害得自己的孩子也是贗品。 呂原在酒店住了一週,回家收拾行李,毫不知情的蒙娜撲過來,抱住爸爸説:「Daddy, I miss you so much.。」他堅硬如鐵的心馬上融化,眼淚一下就流了滿臉。那一刻,他髮現無法離開她!縱然她沒有他的血緣,但他的心裡魂裡全是她。他不能走,他願意忍受屈辱。 他告訴木剛,一家人又生活在了一起,外人看着依然是光鮮的一家人,但是他心頭已經有了長長的傷口。木剛隻能勸慰他,養育之恩勝過生育之恩。木剛也坦露自己的秘密:木剛的四口之家,看着和諧溫暖,妻子美麗溫柔,兒女活潑可愛。但是大女兒並不是他的,是妻子離婚後帶來的,他和妻子是在外州相識並結婚,好在大女懂事聽話,跟他關繫融洽,勝過親生的兒子。 木剛還提及了《紅樓夢》,他喜歡裡麵的一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這世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定要看淡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