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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贺州采风小说:棠梨树和井

作者:孟悟 侨报 2018.11.28 -11.29 秋天来了,树林开始变得五彩斑斓。李威家后院的棠梨树红了,红得优雅淡定,像调色板里一抹温柔的胭脂红。这棵棠梨树是李威亲手种下的,从苗圃买回来的树苗,只有三尺高,如今枝繁叶茂,很快就能拥抱二楼的窗户。李威站在棠梨树下,看叶子在秋风中凌乱地飞舞,他一直在忖度着,是否要把一件奇怪的事汇报给老板?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成了职场的炮灰。 李威的美国职场一直颠簸起伏。五年前,他任职于一家软件集团公司,期望兢兢业业干到退休。老板来瑞对他很满意,给他涨了工资,还提升他当了项目总管。那日加班很晚了,上洗手间时路过隔壁的格子间,发现同事威廉也在加班,但是威廉的举止很怪异,拿起手机在一堆资料上拍照,莫非电脑里没有项目的信息?李威也没有多想,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方式。但是第二天晚上又发现了他同样的动作,为什么白天他不拍照?正常工作时间段都有同事来来往往,夜里无人时咔嚓咔嚓闪个不停,蹊跷之处必有鬼怪。马上就是万圣节了,鬼怪们都该出来张牙舞爪。 李威站在办公室门口没有动,威廉抬头发现了他,脸上闪出慌乱的神色,尴尬地挠了挠头,嘴皮子咂了两下说,年龄大了,看不清纸上的数字,先用手机照下来,放大了再看。李威看见他的格子间放着一盆万圣节的菊花和南瓜鬼脸,那鬼脸的嘴像一口诡异的水井,咄咄逼人扎眼的闹心。鬼节总会闹鬼,公司出了内鬼,但是李威没有证据,只能顺着威廉的话说几句。他希望老板心头明亮,早点知道这人离奇古怪的鬼手段。 他还没来得及汇报给来瑞,来瑞先来找他了,来瑞说,销售部那边吃了败仗,公司效益下滑,总部突然开会下命令,我们部门必须裁人,你非常优秀,但是我很痛心,你必须走……李威站在懵了,那一刹那,他不知道魂在何处,肉身在何处,狂风从他的身后呼啸而来,漫天飞舞的棠梨树叶子,恍惚之中,他像被塞进了一个密封的铁桶里,狠狠砸进了深井中。冷寂、幽深、漫无边际的黑暗,阳光在哪儿? 无法面对,也得面对,他已是没有工作的人了。他想告诉来瑞,他在晚上见过威廉鬼一样的举止,但是晚了,来瑞不想听他任何解释。长得如黑豹子威武的保安进来了,监押他即刻收拾好东西滚蛋。委屈也好,愤怒也好,一个小时之内,他的磁卡再也打不开公司的大门。 工作丢了,可以慢慢找,但是家里也跑出一堆乱事。老婆雯雯总是抱怨,一到夏天,水费贵成了油。水费怎么不贵?烈日炎炎时,前院后庭的花草果树喝水凶猛,那就趁着秋凉打井吧。雯雯看上了朋友玫瑰家的水井。那口井的井圈外观像一朵莲花,迎风舒展的艺术造型,让人过目不忘。玫瑰说,她的童年是在苏州长大,老家院子里有口青石古井,两百年的岁月更替,护井的石栏刻满了绳痕,痕迹清晰入目,形如一朵盛开的莲花,那是人们汲水时,用井绳磨出的沟痕,并不是人为雕刻的。玫瑰为了重温儿时的记忆,特意去定制了莲花护井石栏,雯雯见了,觉得新鲜别致,兴致也跟着盎然起来。 雯雯说:“我们也要打井。”李威说:“打井费用太高。”雯雯说:“先出血,一步到位,然后就一劳永逸,一辈子就免费用水了。” 千真万确,钻井公司收费离谱,机器一动,就是五万美元,若是钻到地层下面没有水,钻井公司没有责任,你是想继续,还是就此打住?若想继续找水,那就得加钱,直到找到水源。但是雯雯安心要打井,她喜欢玫瑰家的莲花井,她对李威说:“不做莲花也行,我们可以做成菊花的造型。”李威摇头说:“不过是护井石栏,做成花的造型,就把你迷住了。女人的钱还真好赚。”雯雯不屑地回应道:“我自己找钱,让自己开心,有错吗?”雯雯是医药公司的高级分析师,年薪丰厚,如今李威失业在家,说话当然不够硬气。 撒了一堆简历也没有一个电话,雯雯命令他在家里折腾莲花井,李威心烦意乱,邻居又来惹事。邻居说,你们打井的这个点,算是我家的地皮范围,不能动。雯雯据理力争,怎么成了你的地皮?那红头发邻居一蹦三尺,跳起来像个燃烧的火球,会骂人的火球。李威不得已找了房屋管理机构,查图看规划,结果出来了,打井的那块地,算是李家的后院范围,但是李家后院花园的一半,应该算邻居的领土面积。也就是说,李威种的棠梨树,雯雯种的桂花树,还有春天的杜鹃和牡丹,秋天的丹枫和芙蓉……全部归邻居所有。李威最心疼自己的棠梨树,花了心血培植它,承载了自己的青春记忆,一夜之间,属于邻居了?这匪夷所思的美国土地! 李威精疲力竭,不再折腾打井了。不打井了,邻居夫妇突然对他们喜笑颜开,邻居夫妇还烤了一盘核桃奶糕,亲自送上家门,要与他们重修友邻关系。邻居说,过去花园那么美的花,如今都枯萎了。雯雯说,那都是你们的花,应该你们浇花。邻居说,我们才不稀罕那些花花草草,是你们的还是你们的。邻居实话实说,表达了他们的真实愿望,后花园的那块地,他们压根就不想要,但是他们不希望打井,打井会严重影响他们的地下室,地下室已经遭受过地下水的侵扰。如果李威夫妇承诺永不打井,他们愿意把后花园的那片地还给他们,两家人可以去房屋管理局,重新申请土地规划。 雯雯求之不得,李威也开心,毕竟他的棠梨树保住了。土地手续办完后,李威开始忙了,忙着要回国。前些日子,微信里的高中同学群突然热闹起来,两三个月就把天南海北的同学拉进了组织,众人热血沸腾,激情相约:不见不散,南宁见!李威提前飞回老家南宁,有个人一直落在他心里,魂牵梦系,挥之不去。自从父母和姐姐搬迁到了上海,每次回国他都没有再去南宁。好几次,他鬼使神差上网买了机票,还是摇头叹息,把机票退了。 这一次去南宁的理由是多么的光明而坚定。但是中学时代的哥们告诉他,黎晓棠不在南宁,早去贺州了,她的丈夫和父母都在贺州。李威愣住了,怎么没在南宁?怎么可能去贺州 ?那地方荒凉偏僻,群山环绕。他知道晓棠父母是在贺州长大,但是父母成年后就离开了贺州,父亲是参军,母亲是读大学,父母在南宁成婚生子,安居乐业,她怎么又回到那偏荒之地?很多年前,李威曾经去过贺州,汽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骨头都散成了碎片。哥们告诉他,你好多年没有回国,就算回国也是走马观花呆不了两天,现在国内发展飞速,高铁四通八达,从南宁到贺州四个小时就到了。话是这么说,但李威心头飞满了问号,他想等同学会见了她再说。但是同学会那天她没有现身,她在群里说,真的很抱歉,家里突发急事。会有什么急事?一个女同学说,我家的孩子还在读高中,人家晓棠已经当奶奶了。你看她微信头像的那个小孩,粉雕玉琢,欢天喜地,像迎春的年画娃娃,就是她的孙女。 居然是她的孙女,我们还以为是她女儿!同学们一阵惊呼,李威被震得里酥外嫩,那个清丽秀雅的女孩已经当了祖母?48岁的祖母?他决定要去见她。坐在开往贺州的动车上,往事层层交错,与窗外的青山秀水叠成了一幅长画。算是青梅竹马吧,从初中到高中他们都是同学, 情投意合,在高考前的一个月,相约了今生今世。大学时他在上海,她在南宁,异地相恋,鸿雁传情,一样的甜蜜幸福。本来都说好了,毕业后一起在南宁生活,他却想留在上海奋斗。她不知道,他在上海已经有了暧昧的恋情,神秘、性感、午夜的美酒和玫瑰。对晓棠,他转弯抹角说了一些强硬的话,她懂,没有勉强,转身走自己的路,命中有缘有情的人,自然会策马朝她奔去。 与她分手后的他,情路起伏跌宕。女友一个接一个换,频率接近换衣服。最后倦鸟归巢,终于要大婚了,那女孩小鸟依人靠在他的身边,带着几分晓棠的温顺纯真。结果哥们告诉他,你的未婚妻曾是我网友,有过疯狂的一夜情。他头大血喷,觉得自己当了大头蠢猪,于是毁了婚约。未婚妻发誓报复他,睡他的主管,睡他的客户,还睡他的堂哥和舅舅,睡完了不算数,把相片邮寄给他,背面写下:“男人都是猪,跟你一样的发情猪!”还说本想搞定他爷爷,只是看那死老头子痴呆蠢笨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下手,怕他一命呜呼。李威把相片撕得粉碎,内心轰然崩溃,一泻千里的孤苦绝望。追踪溯源,还不是自己自作自受,离开了晓棠,上天给他的苦汤,他喝下去,又吐了一地。 李威颜面尽失,完全没有江湖的立足之地。他开始疯狂思念晓棠,她的纯洁无邪和忠贞不渝,但是同学告诉他,晓棠已经结婚了。他感叹了一阵,灰溜溜的出了国,先是在新加坡,后来又辗转到了美国。他和雯雯在美国相识,是奉子成婚,只可惜孩子没能保住。雯雯聪明能干,可以进厨房,也可以杀职场,这样的女子注定气势强悍。在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或是烟雨蒙蒙的黄昏,他会在不经意的刹那,想起晓棠的纤弱温顺,晓棠的柔媚如水,秋日的天空,风中弥漫着桂花和荞麦花交织的芳香,棠梨树结果了,叶子像染了胭脂,她站在棠梨树下对他微笑。她曾对他说过,她的名字带个“棠”字,就是代表的棠梨树,父亲出生的那个村庄长满了棠梨树,父亲曾经对她说过,不能忘记生命的源头。或许是命中注定,她最终回到了生命的源头,而他却越走越远。 感谢现代科技,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两人也被拉进一个群里。他早就想加她的微信,但是手指头却不敢点,心虚、胆怯、愧疚?或许都有吧,他盼着她能主动加他,他也知道那是痴心妄想,她表面柔弱安静,内心却独立坚强,两人分手时她说过:“你没有遵守当初的诺言,我依然祝福你,但我不想再见你。” 他依然想见她。动车把李威带到了贺州,他没有订酒店,他让出租车司机帮他随便找一家,居然很合李威的意,酒店面朝清亮的贺江,推开窗户就是一幅画,山如碧玉,独峰峭拔葱茏,给人一份突兀的惊艳,如果仔细看,山上还有亭台和奇洞,他喜欢中国的山水,水波潋滟,山色空蒙。想起那年他在田纳西的大烟山,住进三百多美元的酒店,窗外群山巍峨,恢弘壮丽,可总是缺了点什么,缺了峰倒碧波,水如玉带的飘逸和灵气。那个飘逸灵气的女孩,他怎么把她丢了? 纠结了半天,她还是没有加她的微信,一阵头昏脑胀,干脆出门走走,酒店外面有条小路,可以走到贺江边。江边有几棵棠梨树,叶子红了一半,树上果子繁多,一簇簇聚集在枝头,随风飘摇,似乎在商讨明天去狂欢。李威想起自己种下的那棵棠梨树,春天满树花开,玲珑轻盈,微风吹来,漫天的香雪在院子飞舞。晓棠曾经对他说过,唐诗宋词里都有棠梨:“ 棠梨花白春似雪,棠梨叶赤秋如血。春来秋去棠梨枝,长夜漫漫几时彻。”棠梨树叶在秋日变得绯红,美国人喜看它的叶子,可惜不吃棠梨果,嫌又酸又涩。 起风了,一片棠梨叶子飘在李威的肩上,他随手捡起来,仰头对着光线看叶子,年少的记忆弥漫在柔媚的光圈里。很多年前,晓棠曾经告诉他,贺州的客家人过土地节要做糍粑,糍粑里添了棠梨叶,传说能保佑你平安吉祥,避瘟又能避雷电。晓棠还告诉他,妈妈会做棠梨果酱,煮熟后加蜂蜜放进玻璃瓶里,清香暖甜,一个冬天都能享用。若是感冒了,用棠梨熬冰糖喝,会好得很快。他问过她,若是我生病了,你会给我熬棠梨冰糖水吗?她说,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不会生病的。 他站在棠梨树下,往事缠绵不绝。一个小女孩朝他跑来,笑得像个天使,给了他两个棠梨果,然后转身跑回妈妈那儿。妈妈领着两个小孩采棠梨,给他棠梨果的小孩四五岁,大的一个七八岁,妈妈指着树上的棠梨说:“ 《诗经》里的甘棠,就是我们吃过的棠梨,来,跟我一起念:‘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好熟悉的声音!恍然间,天遥地远,他在时空错乱中惊慌无助。他知道《诗经》里的这首诗,这首诗也是晓棠告诉他的。晓棠从小受母亲的影响,诗经楚辞 ,唐诗宋词,滋养了她的童年,进入大学读汉语言文学,是顺理成章的路。他忘不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曾绕过他的耳畔:“繁茂华美的甘棠树,请不要修剪它,也不要砍伐它,因为召伯曾经住树下……”他似乎看见西周时期的召伯,奉诏出京宣扬文王的政策,在南巡途中不占用民房,宁愿在棠梨树下停马过夜,听讼断狱,体恤百姓疾苦。人民为了纪念他,保护他生前停留过的甘棠树,绝不砍伐一枝一叶。他记住了这个故事,在后院种下的棠梨树,任它自由成长,从不剪枝砍干。棠梨树特别适合美国的水土,两三年就枝繁叶茂,雯雯嫌它挡了蓝莓树的光线,但是李威总有理由让雯雯放下电锯。 念诗的妈妈转过头,李威愣在原地,似乎遭了电闪雷击,呼吸也快没了,这女子是谁?怎么有铭心刻骨的面熟?不就是晓棠吗?但是晓棠显然没有认出他,她牵着两个小孩向坐在石椅上的老人走去,那老人干净明朗,呵呵地笑着,满脸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李威猜不出她的年龄,但肯定过了85岁,是晓棠的婆婆吗?似乎又不像。 转身抬头的一刹那,晓棠突然怔怔地凝视着他,像面对一具古老的恐龙化石。男人应该宽容大度,勇敢无畏,他主动上前跨了两步,热情地伸出手说:“晓棠你好!我是李威!”晓棠握住他的手,像握住前世的一段记忆,半响也没有反应过来。“原来是你啊?”晓棠的脸上绽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你长胖了,眼睛没有原来那么大。”他说:“没办法,谁也打不过岁月。”她说:“我也老了。” 虽然岁月沧桑了她的容颜。清秀的轮廓还在,成熟的韵味像唐诗宋词,时光带不走她的优美和典雅。晓棠告诉李威:“公公上个月突然去世,婆婆一直沉在悲伤中,儿子天天在自创的农场打拼,家里乱七八糟一堆事情,所以没去参加同学会。”李威笑道:“家里事要紧,同学会还有机会。” 晓棠指着身边那个小女孩说:“这是我的孙女,大的一个是我哥的孙女,老人家今年95,是我先生的外祖母。”李威惊道:“你真的有孙女了?看上去明明是你的女儿,老人家好有精神,我还以为是你的婆婆,多么和谐温馨的一幅画面,两个小女孩跟老婆婆玩棠梨果,不敢想象,她们不是祖孙三代,她们是祖孙五代!你们是五代同堂吗?”晓棠笑道:“你应该知道,贺州是长寿之乡,百岁老人和儿孙五代同堂很常见。”李威说:“你很有福气啊,这么年轻就有孙女了。”晓棠叹道:“儿子很小就有想法,说不愿上大学耽误时间,他结婚早,孩子也来得早。”李威说:“很好啊,早插秧苗早得谷。” 李威表面上说着轻松愉快的话,内心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晓棠问他:“你来贺州是出差吗?”李威一时间支支吾吾,最后还是慌忙点头。他无话找话说,望着棠梨树说:“那年你告诉我,用棠梨和冰糖一起熬,可以治疗咳嗽。”她的脸突然红了,略微慌乱地拢了拢头发,她前言不搭后语说:“棠梨是很好的果子,我儿子的养殖场有孔雀,孔雀爱吃棠梨,养殖场四周种了棠梨树。”他说:“孔雀爱吃棠梨吗?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她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她有她的思量和担心,最后说:“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能看到吃棠梨的孔雀。” 在贺州的第三天,她带他去了贺街,那是贺州的一个古镇,名叫“临贺故城”。 古老的石板路,有一段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晓棠说:“你要小心。”李威说:“没事的,我喜欢,走在上面很有历史厚重感。”李威无意间一低头,居然发现了车辙痕迹,他问晓棠:“是谁留下的?”晓棠说:“有专家说是两千年前的车辙。”李威说:“如果是两千年前的遗迹,不知是秦始还是汉武?”晓棠说:“这个我不敢随便断言,你觉得是谁的就是谁的。”李威说:“不管是谁的,一条千年车辙的路能走到现在,就是奇迹。”晓棠若有所悟地说:“千年车辙的路,车辙若是烙在心上,过了一千年也痛。”晓棠的声音很轻,李威没有听见。 李威很兴奋,他又有新发现,他一路走一路叹:“太像了,太像了,不规则的石板路,车辙痕迹,拴马的石柱,还有路两旁的排水沟渠,让我想起意大利的庞贝城。”晓棠知道庞贝城的故事,公元前一世纪,庞贝是古罗马最繁华的城市,但是苏维埃火山突然爆发,吞噬了庞贝文明。她说:“两千年前的庞贝城被火山摧毁了,两千年后的临贺城依然还在,还在庇护黎民百姓,我们是幸运的。” 不觉间走过古城墙,斑驳的文笔塔无声立在烟雨中,见证了多少繁华,多少凄凉。他们站在城墙上看风景:一畦一畦的稻田,清幽的菜园,还有结满果子的橘子树,十里都在飘香。翠绿的护城河环抱了村庄,村庄就像一幅画,画里有小桥流水人家,划船的人家一抬头便可看见峭拔的山峰,峰顶烟岚飘渺。 李威对晓棠说:“这里有江南水乡的风貌特征,还有古色古香的历史建筑,但是江南水乡没有秀美的山峰当背景,似乎缺了一份力量。”晓棠说:“现在的人都向往繁华和热闹,有多少人能沉下心来感受历史的厚重和美好。”李威说:“太多的人,包括我,灵魂躁动,无法安宁,但是人到了这里,心也静下来了。”晓棠说:“静能生慧,静下来才会看见自己。”李威笑道:“我没看见自己,但也没看见爱吃棠梨的孔雀!” 晓棠带他走下城墙石梯,指着不远处的祠堂说:“祠堂旁边的院子看见没有,那里有棵棠梨树,树下常有两只孔雀结伴同行。”李威睁大了眼睛说:“我没有看见孔雀啊,我倒是看见了一只公鸡和一群母鸡。”晓棠若有所思地说:“孔雀是忠贞的,一般是一夫一妻,不像鸡那样乱来。”李威愣了一下,过了一阵自嘲道:“或许我不忠贞,所以无缘见到孔雀。”晓棠背转过身子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成了烟云。”听了这话,李威心酸心涩,像千丝万缕的青丝在胸口处拉扯缠绕,他装出幽默的样子说:“虽然没有看见孔雀,但是孔雀的羽毛我还是见了。” 城墙上有块红色石砖,图案像生动的孔雀羽毛,被李威发现了,他欣喜地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孔雀,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孔雀羽毛砖。晓棠说:“那不是孔雀羽毛。”李威说:“如果不是孔雀毛,那是什么图,什么象征?”晓棠一时也语塞了。她只能从头给他解释:“临贺的古城墙是中国最早的红砖城墙。”李威说:“虽然有一些红砖,但整个看上去是青灰色的。”晓棠说:“两千年的岁月变迁,墙上长满了古树和杂草, 但是一旦把树和杂草拔掉,红砖的本色就显露了。但是要保护古迹,不能轻举妄动。”李威说:“维持原生态最好,这城墙有意思,内红外青,外表冷峻,内心红火,有人的深度和灵魂。”晓棠说:“更有有历史的厚重沉淀,临贺城墙恰是一面时光墙,最里面的土可以追溯到西汉,至于城砖,每个朝代层层叠加上去,有东汉的砖,南朝的砖,南宋的砖,也能找到明朝、清朝 、民国的砖,融合了不同时代的审美艺术,那些像花纹和鱼纹的图案,可能是楚文化的某种象征。” 李威问:“还有楚文化?”晓棠说:“临贺故城在西汉就建得规模庞大,气势雄伟。两千年前,故城曾是南北交通的必经之城,是桂粤湘三省交界处的商贸中心。在这片土地上,中原文化、楚文化、百越文化相互碰撞,交融成特有的华丽篇章,从城墙便可窥一斑。”李威赞道:“还真成了中国城墙博物馆。”他又问:“那有现代的砖吗?晓棠说,你刚才说的那块孔雀羽毛砖,就是现代的砖。李威仔细端详了半分钟,才点头说,确实跟其他砖不一样,质地新亮光洁,图案是模仿的古砖,但是花纹比古砖细腻优美。” 李威对晓棠点头又点赞:“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晓棠说:“我是学校的老师,学习贺州的历史古迹和文化典故是我的责任,寒暑假常带孩子们的课外活动,对于古城的文庙书院、楼塔寺庙,码头渡口,必须深入了解,现在的小孩见多识广,自己会上网,能问出许多有趣的问题,也会举一反三。我带他们去看古城的衙门捕厅,他们会问,是不是古代的派出所?我给他们讲了厘金所,孩子们说,懂了,这就是古代的税务局。” 李威说:“佩服,佩服,我今天也是你的学生,对你无比敬仰。”晓棠说:“是临贺固城让我敬仰,所以我愿意低下身子,用心去聆听它的声音,你知道吗?我们现在走过的路是古代丝绸之路的一部分。”李威摇头说:“这个我持不同意见,古代丝绸之路是从西安出发,跨过戈壁沙滩,往甘肃新疆走得那条路线。” 晓棠慢慢给他解释,他们现在的位置,属于“潇贺古道”,古道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秦皇征服六国后,野心勃勃要统一天下,从中原朝南,必须翻山越岭才能征服南越诸国。秦皇修筑了“新道”,新道一修好,秦皇派屠睢率领50万秦军攻打南越。新道把北面的潇水和南边的贺江连起来来了,也就是说,把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连成一体,车马部队从中原出发,可以直抵大海。到了西汉,秦始皇的“新道”逐渐演变成“商道”,当时也称峤道,运载货物的商队络绎不绝,街口店铺人声鼎沸。汉武帝派遣了黄门驿使,把中原的货物通过峤道运往合浦港,航船从合浦出发,到达越南、印度、斯里兰卡,最远船的还到过波斯和罗马。在广西出土的汉墓里,就发现过波斯的铜器、古罗马的红玛瑙和琉璃碗。隔着千年的时光,人们把这条道称为“萧贺古道”。 李威感慨道:“总算懂了,萧贺古道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连接线。我在庞贝博物馆时,就见过红玛瑙手链和琉璃碗,想不到在两千年前就流传到了中国。很多时候,我们漂洋过海去看外面的风景,其实最美的风景就在身边。”晓棠说:“对,你身边的风景很美,如果有时间,去萧贺古道的几个古村落走走,春天的时候,棠梨树开花了,一片一片的香雪海连绵数里。”李威莫名其妙冒了一句:“萧贺古道上有棠梨树,还有井吗?”晓棠说:“萧贺古道上最多的就是古井、古树、古祠堂。” 站在一处古祠前,李威说:“听君一堂课,胜读十年书,我愚蠢透顶,浅薄无知,过去是,现在也是。当年正是因为无知,才失去了你。”晓棠说:“你不用这么说,我们各有专长,你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固守在贺州,而你见过世界,早走过千山万水。”李威说:“我走了很多地方,是因为职场颠簸,算不上见识世界,而你的灵魂已经走过两千年,我今生肯定追不上,不知来世是否还有机会?” 酸热交织的一股强流,从她的眼睛一直冲到心底。舌头下面滚荡着千言万语,但她什么也没说。他们就这样静默地朝前走着,走过斑驳沧桑的城隍庙,走过翻新明亮的李氏宗祠,走过已变成学校的县府衙门,走过雕龙刻凤的石头房子,房子墙外开着紫艳明媚的牵牛花,高高的芒果树上挂着丰满诱人的果子。一阵微风带来花的幽香。他对她说,这是桂花的香气。她说:“是的,前面就是桂花井,井边的桂花开得正盛。” 这就是桂花井?刻满绳痕的古井清晰入目,千百年岁月悠悠,护井石栏被人们汲水所用的绳索磨出花瓣一样的沟痕,李威看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魂,头皮像被什么利器扎了一下。第一眼像莲花,让他想起玫瑰家的莲花护井石栏, 第二眼更像菊花,繁丝碎蕊,花瓣繁复密集,是的,菊花,炒他的美国公司,万圣节的菊花和南瓜鬼脸,那鬼脸的嘴像一口诡异的水井。冤屈的记忆,灰暗的画面,跟眼前的菊花井重叠了。李威对晓棠说:“这菊花井很神秘,也很黑暗。” 晓棠说:“这不是菊花井,这是桂花井,桂花井的传说很美,临贺固城曾经被一个旱魔霸占,田地颗粒无收,南海观音菩萨巡游此地,大发慈悲,拔下宝簪,化成清泉源源不断,于是万物复苏,百姓安居乐业。花好月圆之夜,仙女相约下凡,在井边洗浴欢唱,她们带来蟾宫的桂花投入井中,于是井水四季芬芳,晶莹清亮,百姓用水煮茶酿酒,醇香缠绵不绝,许多文人墨客慕名前来。”李威说:“这个我懂,用桂花井水烹的茶,酿的酒,味道不一样啊。” 李威低头下望,井深水黑,井边爬满了绿草。他笑道:“现在还用井水烹茶酿酒吗?肯定不可能,这古井能保留到现在,也算是奇迹,只是这井,看上去不寒而栗,让人心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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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顺的孩子和慈悲的心

侨报 文学时代 2019.2.18 作者:孟悟 农历初三那天,芭芭娜突然拜访我,她是我在邮轮上结识的美国朋友。当时我正在网上看国内卫视,电视里一个百岁老人安详坐在沙发上,身着喜庆的红棉袄,周围一群儿孙绕膝,欢天喜地为她祝寿。芭芭娜看了无比羡慕,她说中国的文化好,老人特别有福气,孩子都知道孝顺长辈,美国人的亲情相对淡漠些,孩子长大后离开父母,一年见一面就已让人宽慰。对此,我持反对意见,我说美国也有很多孝顺的孩子,我过去有个同事,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十二年。 我想起那年在以色列,跟随邮轮组织的旅游团到了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古城墙没有电梯,必须自己一步步登上去。导游对车上行动不便的老人说,大巴车可以带你们去新城,那边设施方便,还有高级餐厅和酒吧。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并没有去新城,他的两个儿子齐心协力,把父亲连同轮椅一起抬上了老城。层层石梯迈上去,一路弯腰、低身、 屈膝,小心翼翼,尽心竭力,其真情,其孝心可让天地为之动容。 老人皮肤起皱,头发银白,但是一脸的鱼网纹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我跟老人的儿子聊天才知道,他们来自纽约,其中一个还是音乐人,在曼哈顿有自己的乐队。音乐人告诉我,父亲退休前是图书管理员,一直向往耶路撒冷,但是养儿育女,为家庭呕心沥血,一直没有机会出门看世界,前两年母亲去世了,父亲病情加重,当儿子的突然感觉时光紧逼,再不出发就只有惋惜了,不能让父亲的心愿被岁月辗成憾恨。 一系列的镜头落在我记忆里挥之不去。当邮轮停靠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我在码头闲逛,看是否能找人拼车去看苏伊士运河,但大多数人都要去开罗看金字塔。一转身,看见一个银发女子带着一颤巍巍的老人走过来,我在邮轮上见过她们,女子叫简,是波士顿的退休医生,老母亲快满百岁了,住在养老院里。她告诉我,她把母亲带上邮轮,完全是个冒险行动,她的几个哥哥姐姐,平日里对养老院的老母亲不闻不问,但是对她们这次出游却百般责问,意思很明白,老母体弱多病,你带她外出,若是出了差错,死在异国他乡,那便是你的全责,一辈子的阴影和悔恨!她说她下定决心把母亲带上邮轮,就是不想给自己留下悔恨。 我告诉简,我去过开罗,不能跟你们拼车,我要去看苏伊士运河。那百岁老人耳聪嘴快,口齿清晰地回应我,一条运河有什么好看的?跑这么远就是来看金字塔的,而且要骑着骆驼看金字塔。她的话一完。我和简都笑了,直夸她聪明。我告诉她们,邮轮提醒过的,不要在金字塔附近随便骑骆驼,骑上去只要5美元,但是你想下来吗?不给50美元,骆驼贩子不会让骆驼趴下身子。老太太说,我不怕,大不了自己跳下来,年轻的时候我是马戏团的演员,还跟狮子跳过舞。我对她伸出大拇指,你好棒,狮子都驯服了,骆驼算什么。 简后来告诉我,她母亲在养老院时沉默不语,性格郁闷,但是一上了邮轮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笑口常开,幽默风趣。我对简说,邮轮工作人员一直在提醒我们,开罗治安乱,金字塔附近的小商小贩凶猛无比,完全是扑上来咬人的节奏,出游最好跟邮轮组织的旅游团。但是简说,跟旅行团必须早睡早起,老母亲每个时辰都要吃药,不想打乱她的节奏,自由行比较随意。后来她和母亲上了开往开罗的出租车,站在金字塔下,让母亲摸着金字塔的石头照相,这时候老太太没站稳,一个当地小贩眼疾手快,扶住了老太太。根据邮轮上的警告,如此行为一定是套瓷的前奏。但是简全忘了,谁对她母亲好,她就感谢谁,她随手就给了小贩5美元,小贩一感动,自愿给他们当导游,让她百岁的老母骑上了高高的骆驼,穿过沙漠,游到了另一座金字塔。多年以后,当简看着照片中的母亲和骆驼,一定会为自己的孝心和决心骄傲。 邮轮停靠古巴的哈瓦那,我再次见到一对“老年母女”同游的画面。古巴经济不够发达,码头设施还在完善中,海关大楼没有电梯,几十步的梯子必须自己走。一个花白卷发的女子,扶着步履蹒跚的老母,极其小心朝下面挪步。我见女子挎着一个大包,便主动上前告之愿意为她分担。她欣然同意,把肩上的包递给了我。我于是跟她一路攀谈,原来女子和母亲都是早年从古巴逃亡美国的难民。 1959年,卡斯特罗发起的革命席卷古巴,推翻了巴蒂斯塔政府。卡斯特罗一上台,私有财产全部国有化。古巴的中上层阶级只能流亡,一百多万人逃到美国,大部分居住在佛罗里达的迈阿密。女子告诉我,她母亲有一半中国血统,外祖父是纯华人,在哈瓦那曾拥有一家报社和三家中餐馆,那时候的哈瓦那经济发达,酒店林立,母亲家的亲戚从香港来哈瓦那,无不赞叹城市比香港繁华时尚,外祖父还把他们陆续办到哈瓦那。但是卡斯特罗的一场革命,让外祖父家的财产全部充公,几代人的奋斗化为灰烬,一大家人只好流落美国当难民,在迈阿密从零开始。母亲跟随家人逃到美国时已经结婚生子,但是丈夫不在身边。女子的父亲家族在卡斯特罗革命前,家业庞大,经营咖啡产业。父亲因为处理家事,让母亲先随外祖父逃出去,但是母亲没能再见父亲,父亲失踪了,从此杳无音信。母亲这些年眼前总是闪现童年的房子,年龄越大,幼时的记忆越清晰。母亲十年前得了乳腺癌,这几年又有非常严重的骨质疏松,打一个喷嚏就疼如刀割,身体并不适合旅游。得知古巴和美国恢复邦交后,母亲一直想去从前的房子看看,看一眼也就安心了,就是死也可以闭上眼睛。但是医生反对,说高空飞行对有病的老人是种折腾,极易发生事故。女子还告诉我,幸好开通了从迈阿密到哈瓦那的邮轮,她是瞒着医生和一群亲戚,把母亲偷偷带到了哈瓦那,纵然天崩地裂,出了事情她一个人扛。我敬仰女子的慈悲和勇气,我说上天也会帮助你。 芭芭娜说,这样的孩子是人间天使,如果不是孩子孝顺懂事,这个古巴老人到死也回不了故乡。我感叹道,人老了,孩子的好处就出来了。芭芭娜说,你总是看到温和善良的孩子,我家有两个孩子让我无比烦心。 芭芭娜自己生了一个,又领养了两个,如今三个孩子长大了,都在外州成家立业。时常跟她保持联系,并在感恩节回家看她的是养子。至于两个亲生的女儿,一开口就想她的钱,没有美元,连电话都不想打。有次芭芭娜去帮女儿搬家,女儿的“宇宙飞船” 不见了,那飞船是NASA开发出来的一种航天玩具。玩具丢了就丢了吧,她居然诬陷是母亲偷了,朝她大吵大骂,骂得她的心都伤成了碎片,她只好给女儿开了张五百美元的支票,算是弥补损失。 芭芭娜是这样总结儿女的,孝顺的孩子是财富,不孝的孩子是灾难,财富也好,灾难也好,只要自己独立,谁也不依靠,便能淡定笑看世间一切祸福。她说前几日看电视,一个少女朝母亲要钱未果,居然砍了母亲几十刀。芭芭娜还知道一个老邻居,一直想霸占母亲的房子,但母亲九十几了还活得硬朗,便把她强行送到养老院。芭芭娜这么一比较,感觉自己的孩子还算天使。我点头说,这世间善恶交错 ,黑白相照,但多想想那些孝顺的孩子和慈悲的心,眼前的世界纯净光明。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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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再见你,古巴!

侨报 文学时代 2019 7 11 作者:孟悟 朋友德碧告诉我,那消息真是晴天霹雳!她同家人正在邮轮上享用大餐,突然听到船长开始广播:美国总统签署禁令,禁止美国公民前往古巴,邮轮后天不去哈瓦那,将改变航线,停泊处女岛。船长的宣告还没有结束,整个餐厅炸了,谩骂声、抱怨声、尖叫声响成一片。邮轮上百分之九十的游客都是因为古巴才购买船票,多少人一年前就订好了计划,你突然改变航线,失望沮丧的人们只能怒骂川普,但是骂能解决问题吗? 奥巴马豪爽开朗,在他任职期的2015年,与古巴恢复了邦交,打破了50年老死不相往来的僵局。特朗普进入了白宫后,美国和委内瑞拉关系恶化,美国支持委内瑞拉的反对派领导人 – “临时总统” 的瓜伊多,强烈要求马杜罗总统下台。偏偏古巴站在马杜罗的一边,还指责美国干预别国内政。美国说,好,你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看看后果是什么。于是国务院在2019年6月4日昭告天下:,从6月5日起,美方禁止公民搭乘客船、游艇、渔船、飞机前往古巴。“团体民间教育”的旅行项目也无条件取消。 德碧对我说,两国相争,最受伤的人民。古巴经济落后,人民生活贫困,主要是依赖旅游收入。我说,是啊,政客在上面斗,倒霉的是普通民众,美国和古巴互相关闭大门将近半个世纪,许多美国人都盼着去古巴旅游。德碧说,我们的家庭计划也被总统禁令突然破坏了,来自全美各州的50多个大家庭成员,一起上了邮轮,有对新人还打算去哈瓦那的主教堂拍婚纱照,你想想,那么大的一件婚纱,占了一个旅行箱,而船长突然宣布禁令,说不去了就不去了,怎么让人接受! 我突然为自己感到幸运。也算先知先见,我在今年1月去了古巴,多少难忘的记忆!邮轮从迈阿密出发,在哈瓦那停靠两天。记得那时码头设施还不完善,在海上远望海关大楼,巍峨壮观,气派非凡,船靠近了才发现,一些楼层是空的,窗户是破的,一群鸽子飞进飞出。大楼没有电梯,几十步的梯子必须自己爬上爬下。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女子扶着颤巍巍的老母,每下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我见女子挎着一个大包,便上前问她愿意代劳吗?她连忙点头,把肩上的包递给了我。我们于是一路攀谈,原来母女俩都是早年从古巴逃亡美国的难民,女子母亲有一半的华人血统。 1959年,卡斯特罗发起的革命席卷古巴,推翻了巴蒂斯塔政府。卡斯特罗一上台,私有财产全部国有化。古巴的中上层阶级只能流亡,一百多万人逃到美国,大部分居住在佛罗里达的迈阿密。女子的外祖父是纯华人,在哈瓦那曾拥有一家报社和三家中餐馆,那时候的哈瓦那经济发达,酒店林立,但是卡斯特罗的一场革命,让她外祖父家的财产全部化为灰烬。时光流转中,半个世纪就快翻过去了。老太太这些年眼前总是闪现童年的画面,年龄越大,眼前的事记不住,幼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老太太是奔九的人了,一直想去从前的房子看看,看一眼也就安心了。 老太太从前住过的房子?一下子勾起我强烈的兴趣,当年的华裔在古巴过着怎样的生活?老太太会说广东话,但是听不懂我的普通话,我们的交流只能用英文,她说她的父亲曾在哈瓦那开过一家粤剧院,我想象不出当时的繁华喧嚣。老太太女儿聘了当地导游,可惜没有找到那家剧院,但是找到老太太小时候的房子。 我们跟着导游过了马路,一过马路就是气派宽阔的广场,广场周围是巍峨雄美的教堂,教堂的材料是就地取材,石头里面掺杂了贝壳。我喜欢看那一壁雪白的贝壳墙。墙内还有花园,奇草异卉争奇斗艳。我对哈瓦那的第一印象是干净明亮,但是越往城中心走,越发觉得陈旧灰暗,载满老太太童年记忆的老房子已经面目全非,雕花的铁栏,雄丽的墙门,凝固了岁月沧桑,沉淀了生命中的悲欢离合。昔日宏大华丽的庭院一分为三,变成了老人院、学校、居民区。居民区门口密密麻麻的分户电表,乱七八糟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爬在墙上。看得人触目惊心,让我以为走进中国七十年代的家属区大院。导游对我们说,卡斯特罗发动了革命战争,富人们纷纷逃到了美国,他们的房子都被无产阶级占领了。我说,这个大家都知道。导游说,华人都是有钱人,所以跑光了。我说,难怪哈瓦那的华人城看不到华人。 站在哈瓦那的老城街口,“华人街”的牌坊以华丽高傲的姿态冲进视野,你以为进去就是华人的店铺和餐馆,错了,大街小巷全是当地人的面孔。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污水横流,流浪狗从一个垃圾堆跳到另一个垃圾堆。装满破旧家具的三轮车,响着铃铛匆匆远去。空中灰尘纷飞,迷乱了心思,恍惚被卷进了另一个时空,我无法想象从前的高墙豪宅,里面曲径通幽,庭院深深。老太太说,你看见栏杆里面的那棵树吗?一棵开着白花的树,但树身上长满了刺,她说她小时候那棵树就在,能找到童年的记忆,很知足了。 我也能在哈瓦那找到童年的记忆。外国人在古巴用外汇券,中国的八十年代也有外汇券,那时我还小,但能记得父母的朋友从海外回来,用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买了电器和巧克力。哈瓦那商店里的玻璃柜台,柜台上放着机械台秤,墙上挂了小黑板,用粉笔写了商品的名称和价格 – 这样的画面在中国已经消失了,或许纪录片里找得到 。大街上跑着有轨电车,那种带折叠门的电车,似乎上了电车就会把我带到往昔的小学门口。感叹一下,他们依然还停留在从前,而我们早已踏上时代的节奏。 广场上穿着古巴长裙的女子,带着一身的欢快明艳,手拿雪茄和果篮,在跟游客合影,一块美元照一次。照完相我问她,去海明威的旧居怎么走?她说你去跟出租车司机商量吧。老太太说,她累了,她不想去见海明威,她等我回船后看我的照片。我答应了,跟母女二人挥手再见。 古巴的出租车, 多是美国经典老爷车,五十年代的 福特、雪佛兰,庞蒂亚……在美国早没了踪影,在古巴却保持得新亮时尚,一路风驰电掣,成了哈瓦那街头最独特的风景。两个年轻女孩向我走来,问我要拼车吗,我说你们也要去看海明威的旧居吗?她们居然问我,海明威是谁? 她们一个来自西班牙,一个来自巴西,本来素不相识,但是在哈瓦那的酒店一见如故成了朋友。她们想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切格瓦拉战斗过的地方,还有一个是西班牙名画家曾经住过的酒店。切格瓦拉我知道,南美洲风起云涌的革命运动就是他启动的,至于那个西班牙画家,我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她们很惊讶,我居然不知道那个画家,他是世界闻名的。我说你们也不知道海明威啊?他是美国著名作家,也是世界级别的作家。 我们三人说着笑着,在一辆粉红色的老爷车边合了影,希望大家能互传照片,那就加微信吧,她们发楞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微信是中国和海外华人的社交媒体,她们根本不知道。西班牙女孩说,那我们加Whatsapp吧。我说我没有装whatsapp,但我知道那是流行欧洲的社交媒体。我说我装了脸书(FaceBook), 巴西女孩说,她手机里只有Skype。 智能手机日益普及的今天,世界应该很小,小到没有距离,为什么传张照片都故障重重。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而你的世界不是全世界。当你用脸书的时候,不要以为世上的人都在用脸书,当你认为海明威无人不知时,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并不认识他,也没有兴趣认识他。 这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每个人也好,每个国家也好,都有他的个性和气质,谁也不要勉强谁,彼此尊重才能走得长远。美国突然宣布对古巴实施新禁令,让无数美国人伤怀感慨: 在号称最自由的地方却到不了想去的地方。是啊,猴年马月才能踏上古巴的土地?幸好我去了。期待早日再见你,古巴!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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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的多面性

作者:孟悟 侨报 文学时代 2019.8.25 这是加拿大的公园吗?通幽的曲径,落红的庭院,镂空的木雕花窗下,最适合在此品茶和读书。一抬头便是小桥流水,流水绕过亭台楼阁,与幽幽翠竹交相辉映。恍然不知的一刹那,你以为你在哪儿?苏州园林?不,这是在加拿大的土地,温哥华的中山公园。 公园门口有孙中山先生的塑像,清静肃穆,让人心生敬仰之情。我和阿文就是在孙中山的塑像下初次相遇。那年我第一次去温哥华,去唐人街游逛后,顺路想去看看。门口售票处没有人,我问一个穿短裙的女子,这公园是免费还是需要买票。她说应该收费的,前些日子他们在里面办了展览,她可以把我带进去。 我对阿文说,孙中山的公园和塑像,在世界各地的唐人街都能看到,但是像这种古色古香的,带着江南风韵的园林公园,在海外的土地上我还是第一次相遇。阿文说,温哥华的中山公园是宋庆龄亲笔题字,由几十个苏州工匠打造的,所以才有原汁原味的中国园林。不像其他地方,中西合璧的东方公园显得不伦不类。 中山公园经常举办中国文化展,阿文做的陶瓷也参加了展览。阿文告诉我,中山公园的文化活动很多,最美是元宵灯会。我想看灯会的照片,阿文便翻手机,水榭楼台里挂着一排宫灯,树上亮起了灯笼灯,水上漂着莲花灯,天地间一片晶莹璀璨。我叹道,看照片谁相信这是温哥华啊,还以为是古装剧中的某个王府在操办元宵节。阿文说,是的,晚上拍出来的效果最好,古风韵味浓,白天拍照,周围总有些高楼大厦,横冲直闯抢镜头,躲都躲不开。 我对阿文说,你好幸福,生活在地球上最宜居的城市,又有古色古香的中国园林与你相伴。阿文说,温哥华依山傍海,海湾、冰川、森林、高山,自然风光美不胜收,城市又是那么繁华时尚,建筑典雅大气。但是温哥华也有它的黑暗面。 我问她,黑在哪里?巴黎的黑区就不少,我朋友告诉我,去巴黎玩,18、19、20区,那三个区的酒店就是请你白住,你也别去,不是被劫,就是有去无归,有人开车在那里等个红绿灯,结果车窗被砸破;还有被绑架的,让歹徒剥得个浑身精光,然后一脚踢到大街上。阿文说,温哥华虽然没有巴黎那种级别的恐怖,但是也有吸粉的妖魔鬼怪晃来荡去。就在中山公园附近,天一擦黑,孤魂野鬼就出来了。她有次跟朋友在华人超市购置年货,出来时看见不少“野人”,混身刺青的大汉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些满手臂密密麻麻针眼的醉鬼,看得她和朋友心惊肉跳,那些醉鬼还问他们,想不想喝大麻咖啡,他带他们去。 因为阿文的科普,我才知道,离中山公园不远的 黑斯汀东街(East Hasting St.),是流浪者和吸毒者的聚集地。街上穿梭着各种异类,乱涂乱画的房墙破烂不堪,污水、口痰、塑料袋、卖淫的,吸粉的,有的站着,有的直挺挺躺在大街上。作为一名写作者,我最想看城市与众不同的一面,希望寻找新颖独特的视觉。阿文对我说,太危险了,没必要亲身体验,虽然我不能陪你去,但我可以给你提供相片和视频。 阿文后来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名叫西西的同胞,因为西西有很多温哥华的故事。西西目前居住温哥华的列治文,那里曾经是安详宁静的小乡镇,现在被华人移民发展成了“小深圳”,车水马龙,华人商铺林立,一抬头就是汉字。人在列治文,不会说英文没有问题,如果说不了中文,那就活不习惯,两岸三地的新移民都在那里蓬勃发展。 但是老华人城正日益衰落。西西告诉我,老华人区正在被外族蚕食,华人老实胆小,遭遇乱七八糟的人,一般不主动进攻,悄悄搬走就行了,再找块地皮从新开始。西西刚来的时候,因为贪便宜,住在 黑斯汀东街的公寓,吓得没住满一个月就逃了。西西出国前对中国一肚子的抱怨,出国后才想起祖国的诸多好处,别的不说,社会稳定,治安好,到处都有摄影头,不怕抓不到坏蛋。 阿文说,尽管有黑暗的一面,她还是喜欢温哥华。几百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不可能处处是花园,步步优美如画,总有些暗黑的角落,污水横流,老鼠上窜下跳。对于艺术家来说,一个城市要有多面性才显得鲜活灵动,具有创造性与活力。我对阿文说,我应该去看看温哥华的博物馆。阿文说,不用去室内博物馆,就在街上随便走走,就能看到一个生机盎然的艺术展。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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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龟岛上的马德医生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2019.5.15- 2019.5.17 连载 三十六岁的本命年,韩薇没能爬过那道坎,怀着一肚子的冤屈跟丈夫分道扬鑣。群山环绕的弗吉尼亚,韩薇把悲伤和失望留在那里,挥一挥衣袖,她驱车朝南,一直朝南,到了佛罗里达的西礁岛。 西礁岛(Key West) 面朝浩瀚无边的墨西哥湾 ,是美国领土的最南端。韩薇在西礁岛的电力公司当上了程序分析师,她在微信里告诉亲友,她在美国的天涯海角上班。韩薇的顶头上司娜偌,在佛罗里达的南部长大,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西礁岛开始。她并不认可西礁岛是美国的天涯海角。她告诉韩薇,如果从西礁岛出发,向西航行70多英里,那里还有个海岛,名叫干龟岛(Dry Tortugas)。干龟岛比西礁岛偏远多了,西礁岛是个成熟发达的地区,但是干龟岛上连电灯和电视都没有,你想知道干龟岛上為什么没有蚊子和苍蝇?因為没有淡水供应。如果要上干龟岛露营,必须自己带吃带喝带装备。 韩薇听了,立即上网查询干龟岛,电脑里跳出一堆照片,一座六角星形的城堡 , 巍峨地立大海之上,美得心惊魂动。韩薇对娜偌说,我去过欧洲,见过许多宏美的城堡,但都比不上干龟岛的城堡震撼眼球。娜偌慢腾腾地说,那城堡在百年前曾是座监狱,弥漫了无边的怨气,知道实情的人不会想去。 多年前,娜偌还是大三学生,暑假跟男友马修和一群朋友出门,从西礁岛坐渡船到干龟岛。眼前的大海华光四射,灵动曼妙,带著几分飘渺的仙气。因為阳光,海的色彩变幻莫测,一片翠绿,一片宝蓝,一会儿又跳进几抹云紫和霞粉。这是一片珊瑚海,海水清亮,阳光明媚,照过水中的珊瑚五彩繽纷,整个世界华光闪耀。 见多识广的马修说,綺丽七彩的海水,让他想起了阿拉斯加的北极光。娜偌对马修说,什么时候和妳去阿拉斯加看北极光。马修说,我一定要带妳去。许多年过去了,马修和娜诺结婚生子,北极光的承诺早在财米油盐中变成烟云。 时间久了,韩薇慢慢知道,西礁岛也好,干龟岛也好,都在佛罗里达梦露区政府(Monroe county)的管辖范围内。韩薇的办公桌正好在窗边,打开百叶窗就能看见梦露区政府大楼。那天韩薇对娜偌说,前几天去梦露区政府办事,跟一个工作人员闲聊,干龟岛这么美,為什么没有旅游广告?工作人员说,最好不要广而告之!妳知道了,悄悄地来就行了。干龟岛是海龟繁衍的地方,游客多了会破坏生态平衡,也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负担,每天两班渡船已经很饱和了。韩薇在网上查了,坐海飞机过去385美元,坐渡船过去只要185。娜偌说,目前有个绝好的机会,一分钱都不要,干龟岛上的国家公园有我们公司的项目,妳跟我一起上岛,我们坐渡船去。 渡船朝西而行,一路上所见的海水真是五彩斑斕,在韩薇看来,那水的明艷和娇媚,唯有九寨沟的水可以相提并论,她把它形容成超大版的九寨沟之水。但是娜偌没去过九寨沟,韩薇无法跟她分享,九寨沟山水重叠了韩薇的前尘往事,流年似水,浮生若梦,远去的浪漫和美好,那年她和前夫还是青春如歌的大三学生。酸甜苦辣同时涌过韩薇的心头,不提也罢。 等渡船快到干龟岛时,海上的城堡让韩薇傻住了,那一眼真是目瞪口呆的惊艷。韩薇问娜偌,海水如此多彩,城堡如此壮美,知名度太低了!世上的人提起美国的风景,不外乎大峡谷,黄石公园,还有什么优山美地国家公园。娜偌说,这世界上的人都喜欢看山。韩薇说,我更喜欢海,我去过西藏和云南,那里的山比美国的山更好看,但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迷人的海,巴哈马和佛吉岛也去过,但是从来没让我傻眼过。 干龟岛上的杰弗逊城堡 (Fort Jefferson ),在100多年前曾是军事城堡,如今成了国家公园,公园分成了两个区,一个区是对公眾开放,游人自由参观,另一个区是公园工作区,游人不得入内。娜偌和韩薇的任务便是进入工作区,检查供电电源设备和参数的设置,进行一系列的系统调试。 午休时间用完餐,韩薇跟娜偌走过城堡悠长的环廊,遥望远处的灯塔,娜偌若有所思回忆往事。十五年前,男友马修带著她,还有一对恋人露西和凯文,在干龟岛露营。夜晚的干龟岛綺丽无比,天空的繁星让人心旷神怡。面朝夜色中的城堡,娜偌问马修,為什么城堡是六角星形?马修说,这是军事城堡中的星形要塞(Star fort),可以利用多边棱角相互掩护,敌人无论从哪个方向来进攻,都可以从另一面朝敌人反攻。最早的军事城堡平平直直,规规矩矩,容易遭受敌方攻击,而星形城堡的多边棱角,防御功能超强,敌人即使采用密集的重炮,也很难轰炸出一条开阔的缺口。 十五年前的娜偌跟韩薇有一样的惊嘆和问号:城堡这么美,為什么知道的美国人这么少?凯文说,美国人都喜欢到欧洲去看城堡,总觉得异国的风景更美。露西说,其实最美的风景就在家门口,而人们总是向往远方。一阵凉风吹来,娜偌隐约感觉,暗夜里的城堡像幽灵居住的古堡,压抑和绝望在四周弥漫,恍惚之间走进密道,但就是找不到出口。马修说,这城堡看着美丽,但是藏著黑暗的秘密。 幽深的密室里,多少恐怖的挣扎,冤屈的吶喊,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 南北战争期间,城堡是北方军队控制的监狱,在战场上的逃兵,全都发配到这里来当苦力。有一天来了个大名鼎鼎的囚犯,马德医生(Dr. Samuel Mudd),跟暗杀林肯总统的刺客布思(John Wilkes Booth)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法庭上,法官视马德医生為暗杀总统的同谋者,差点就让他上了绞刑架。最后陪审团投票,以一票之险,没让他去见死神,结果判了个终身监禁。马德医生被押到干龟岛的监狱,跟抢劫犯、杀人犯,还有南北战争的逃犯关在一起。日晒雨淋中,抬不完的石头,砍不完的树,砌不完的墻。一个养尊处优的医生,过着猪狗不如的囚奴日子。 马修告诉大家,马德医生其实挺冤的,他和刺客曾在同一个教堂做礼拜,算是教友。刺客在戏院暗杀林肯后,仓皇出逃,逃到了马德医生家里。他腿部鲜血长流,难以行走,马德先生给他进行了包扎,并让他卧床休息。马德医生第二天读报,发现林肯遇刺,教友就是杀人犯!他急忙让教友快逃 –– 这就是他的罪,没有及时报警,蓄意放走刺客。 马修的故事讲到这里,突然停下来问众人,如果你是马德医生,你会怎么做?凯文说,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他在不知教友是刺客的情况下為他包扎,是对的,但是第二天真相大白后,放他逃跑是个天大的错误。如果我是马德医生,我会立即报警?娜若和露西瞪大了双眼,两人居然异口同声,你居然要报警?你居然做得出来?娜若说,林肯发动的南北战争,让多少生命死於战火,让南方多少城市和庄园化為灰烬。凯文说,我虽然厌恶战争,但是林肯毕竟是美国人民选出来的总统,我们既然是一个法制国家,那就应该尊重法律,做一个好公民,马德医生包庇刺客就是有罪!露西的声音带着怨气,她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真希望没有听见妳说的话!娜偌即刻问马修,如果妳是马德医生,妳会怎样对朋友?马修说,我会把他藏到最深的地下室,对上门询问的警察一口咬定:我不知道! 夜风吹在脸上,漫天的星辰像闪烁的碎鉆,碎鉆也落进大海里,仿佛是精灵神奇的眼睛。那一刻娜若的内心充满了骄傲,她觉得她找对了男人,侠骨热肠,勇敢无畏,可以依靠一生的人。娜偌认定她比露西幸运。 琉璃一样明凈的海水里,一群娇艷的热带鱼,瀟洒自在游向岸边。娜若对韩薇说,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星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话让我感到温暖和自豪。十五年眨眼就远去了,凯文如今是个成功的建筑商,对露西关怀体贴,两个孩子幸福成长。娜偌嫁给了马修,马修在绘画上很有天赋,但是作品卖不出去就在家里发疯,怨天怨地,怨世界没有眼光。 韩薇这才知道,娜偌家的面包篮子都是娜偌一个人在扛。去年圣诞前夕,娜偌在加班,马修神经兮兮,胡编乱造说娜偌在外面有野人,朝她大吼大叫,两个人吵得像爆破现场。女儿在圣诞树下哭了,她心痛地抱起女儿,马修居然把她和女儿一起推到门外。娜偌对韩薇说,家里的房贷都是靠我的薪水在支撑,他还有脸把我赶出家门! 娜偌居然没有拿起法律的武器!她权衡过利弊,如果离婚,她因為收入高,还要付对方赡养费。她正在申请电力公司的分部主管一职,需要全身心投入,如果上层知道她家庭混乱不稳,她的仕途之路不会阳光明媚。她委屈求全,主动找马修和好。马修心平气和后,也主动向娜偌道歉。 娜偌说,為了女儿和事业,我可以暂时忍一忍,我祖母说过,忍过了这口气,回头再咬你也不迟,再说了,我们都是对方的初恋,只要他乖,我没必要撕咬他。韩薇对娜偌佩服得五体投地,赞她智慧沉稳,心胸比大海还要宽广,可以在大风大浪中扬帆开船。韩薇自嘲说,跟妳一比,我的心胸狭隘,就是一个小水池子,一点风吹水动,我就受不了,所以什么都丢了。娜偌安慰她,还好还好,你的事业没有丢,女人只要能独立,便可以自由行走,不受人控制。 娜偌一直强调,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比如马德医生,曾屈辱悲愤,被抓被审,关在岛上的城堡监狱,以为下半生就是当牛做马的命了。岛上突然爆发了黄热病(yellow fever),疾病横行,肆无忌惮,犯人和囚官纷纷倒地,天天都有死亡的阴影在空气里张牙舞爪,最后连狱医也死了。马德医生临危受命,用他的知识把漫延全岛的瘟疫控制住了。岛上的长官从病中复苏后,给当时的总统(安德鲁总统)写信,千恩万谢,马德医生拯救了城堡中的众多生命,恳请总统能对医生网开一面,赦免他自由。岛上每个活着的官兵都在这封信上签了字,于是在第二年(1869)的早春,马德医生回到了日思暮念的家园。他无法想象,这一生还能与妻儿团聚在故乡的庄园。 韩薇对娜偌感概道,知识扭转了命运,马德医生若是没有才华,这一生就只能囚在城堡里了。娜偌说,现代社会知识爆炸,我们更要努力学习,不要错过命运中的任何机会。娜偌目前正用业余时间攻读MBA,这个学位对她的仕途至关重要。她心怀诚意,肯请韩薇在工作上多多帮她,娜偌承诺,如果她升上去了,一定会在职场中关照韩薇。 夕阳融金,染红了城堡和远处的灯塔,天海之间越发苍茫。韩薇抬起头来,看见一群海鸟飞过漫天绚烂的霞光,感慨茫茫人世,妳我都是匆匆的过客,有谁能听见内心的声音?既然娜偌向韩薇交了心,韩薇也亮了隐秘的伤口,坦诚了自己的故事。 在山清水秀的弗吉尼亚,韩薇和丈夫苏扬曾经琴瑟和谐。怎么可能含恨分手?怪谁呢?韩薇的父母来美国探亲,苏扬冷起一张石头脸。你能怨苏扬自私冷漠吗?韩薇的同学来美国,苏扬开车带他们去国家公园,一路上慷慨大方,去游乐场也好,进餐馆也好,都是他付钱买单。為什么他的豪爽大气在岳父母面前就烟消云散了? 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韩薇和苏扬在恋爱期间,韩薇的父母竭力反对,苏扬家穷,负担重,父母怕韩薇嫁给他,日子过得坎坷。但是韩薇说,苏扬长得帅气明亮,人又聪慧敏捷,我就是要嫁给他。韩薇没有看错人。到了美国后,苏扬勤奋苦学,在美国努力奋斗,给了韩薇一个舒适温暖的家。但是苏扬记仇,对韩薇父母依然耿耿於怀。韩薇父母来美探亲,他绷不出笑脸。有次晚餐,他居然嫌韩薇母亲做的菜太咸,”啪“的一声,把筷子打在桌上。韩薇父亲气极,起身对韩薇母亲说:“够了,我们走!”母亲也气得浑身哆嗦,她说:“不是看在外孙的份上,我们早就走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最初来美国,难道没靠过韩薇的姐姐吗?河还没有过完就想拆桥?“这话完全是直接朝火上泼汽油。苏扬说:“我宁可跳进河里淹死,也不会赖在桥上。” 韩薇无法原谅苏扬,没有男人宽广的胸怀,故意挑起战火。两人分手后,孩子被父母带到姐姐家,姐姐和姐夫在华盛顿经营工厂,事业成功,父母去姐姐家带孩子,顺便便把韩薇的孩子也抱过去养。韩薇离婚后独自一人,决定去西礁岛,岛上有她的大学好友。父母说,你出门闯荡带著孩子累,让我们为你解决后顾之忧。 韩薇对娜偌嘆道,如果父母不来美国探亲,我应该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娜偌说,那你可以主动找他和好,家庭和谐了,妳才能专心在事业上开拓。韩薇看著娜偌,一直在摇头说,就算我父母曾经伤过他的自尊,退后一步又怎样?娜偌说,妳怎么不退后一步呢?韩薇嘆气说,我比不过妳,我没有妳的心胸,我和他都是个性极强的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冤。娜偌说,妳们能有多冤?比马德医生冤吗?因為没有及时报警,判了个终身监禁。如果马德医生心理脆弱,进监狱两天就上吊了,哪还等得到后面的春天? 韩薇心想,马德医生在城堡里服苦役,纵然万般冤屈,但是一个抬头,一个转身,就能看见波光潋滟的大海,心胸为之坦荡开朗,再多的悲愤也会随海风远去。若是把他关在沙漠里,关在潮热的密林里,或许是另一种结局。韩薇对娜偌说,不管怎样,只要活着,就有明亮的希望。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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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New Year 与自由表达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1.1.21 东兜西转,我又有一张涂鸦上了艺术展。 ArtCall 是一家艺术网站,创建了线上艺术品交易平台和线上美术馆。在 ArtCall 举办的秋季艺术展中(Fall 2020 Portfolio Art Show),入选线上网展的作品共有94件,我的Happy New Year 很幸运挤了进去。 网展链接如下: https://fall2020portfolioartshow.artcall.org/pages/web-gallery?page=2 说实话,我的画比较幼稚,跟一堆精品挂在一起,心生惭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惭愧了。三个月前参加现代南方艺术展 (Contemporary Southern Art , Society 1858 of the Gibbes Museum of Art),作品被吉布斯艺术博物馆(Gibbes Museum of Art)收编,入了博物馆数据库,还把我的作品归类成风景(landscape)和社会公正(social justice)。看第一眼我还兴高采烈,最后打量了左邻右舍的作品,羞得那个脸红,想即刻给组委会写信,能不能快点撤下来? 参加ArtCall 的艺术展,我一共投递了三件作品,评委为什么只看上Happy New Year?或许跟现实紧密相关?我在Happy New Year 里附上的说明是:新年快乐,但是我们必须接受2020年的礼物 (Happy new year! We have to accept gifts from 2020) 。我没有明说【礼物】是什么,但是眼明人能从画上找到答案,新冠病毒和总统大选(我画了拜登曲线作暗喻)。新年来了,病毒依然没有离去,注定会伴随我们的2021。而总统大选诡异离奇,充满了争议,其带来的混乱和动荡依然在进行,2021何去何从,我们都不知道。 我先生曾经对我说过,要画就好好画,不要跟政治纠缠在一起,对你没有好处。说实话,我对政治不感兴趣,无论写作还是画画,我都喜欢从现实出发,植根于社会,从身边的人和事寻找灵感。有时候新闻也会成为我的素材,这种情况下,免不了跟当前政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1月6号乔治亚投票前夕,我画了几张祈祷乔治亚的主题画。我一个朋友说,一看你画的桃子和棉花,就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如今美国在搞文革,你要小心点。我说你的判断很对,这些画昨天还上了一家网站的主页,今天就被撤了下来。我没有生气,我有画的自由,网站也有撤的自由。 色彩和线条承载了我的思想和情绪,有共鸣者当然好,没人欣赏也可自娱自乐。虽然美国在经历混乱和挣扎,但我相信,她依然是个自由的国家,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看法,不会因言或因画而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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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拜最深印象:那一低头的敬拜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版 2020.1.14 飞机在云层中下降,下面就是迪拜机场。机窗外璀璨的灯火,像辉煌无边的聚宝盆。我看见哈利法塔在灯海中鹤立鸡群,有一股子直冲云霄的气势。我跟身边的女子聊天,感叹哈利法塔是世界最高楼,最好到此一游。她摇头说,没必要,一百多美元的门票太贵了。她曾经上过塔顶,想在125层的天使之翅(Global Angel Wings)留影,但是游人挤来拥去,好心情也挤丢了。 她名叫爱拉(Ella),在加州当老师,去迪拜看她未婚夫,未婚夫是外派工程师。爱拉问起我在迪拜的行程,我说我在迪拜只呆两天,然后上邮轮,目的港是新加坡。爱拉惊道,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我们要上同一艘邮轮! 爱拉的未婚夫把酒店定在棕榈岛。岛上酒店奢华昂贵,我的酒店只是准四星,好在酒店有去城区的班车。爱拉说,坐班车受时间限制,不如买地铁票,自己随心去哪儿都行。我说第一天坐酒店的班车,悠闲放松,看迪拜城五光十色的风景。 一半沙漠,一半大海的迪拜,一栋栋建筑光怪陆离,魔幻神奇,看得人眼花缭乱,像进入了游戏里的世界,我一直都在按相机快门。那些建筑保留了阿拉伯的传统风格,高贵华美,但也跳动着现代时尚的元素。一路赞叹中,我所坐的酒店班车停在了迪拜购物中心(The Dubai Mall)。司机告诉众人,在购物中心可以买票上哈利法塔。 车内的游客都下车了,司机问我为什么不下?我说只想坐车看风景。司机来自印度,说流利的英文,他在迪拜打工三年,收入都汇入了家中。我问他,时间久了,能拿到绿卡吗?他摇头微笑说,从没梦想过绿卡,就算在阿联酋出生,若父母是外国人,也跟绿卡无缘。我懂,外国人都是打工者,当地人都是享福者,当地人从娘胎出来,一路荣华富贵,尽享奢华和优雅。 我问他,若外国人跟本国人结婚,能改变身份吗?他回答,本地男可以娶4个老婆,外国女要嫁就嫁吧。但是本地的女孩都是公主,特别尊贵,就算她们想嫁外国男,也会遭到家族的反对。我告诉司机,我在美国读书时,曾听说过一个沙特的女孩嫁给美国同学,家人反对没有用,她干脆留在了美国,虽然失去了奢华生活,但拥有了潇洒人生。司机说,他有亲戚在纽约,但是要去美国太难,他因为去不了美国,才在迪拜打工。我说,现在的美国已经不是多年前的美国了,从前的民主和繁荣都已经打折。 我们正聊着,眼前一晃而过一尊菩萨。我震住了,阿联酋是穆斯林国家,莫非还有佛堂庙宇?司机告诉我,迪拜很自由,尊重各种信仰,在迪拜有十几家教堂,佛堂也有好几家。司机还说,在通往阿布扎比的高速路上,竖立了一尊巨大的菩萨雕像。菩萨在太阳下金光四射,很远就能看见。 我没有时间去瞻仰高速路上的金色菩萨,但我想看看就在眼前的佛堂。司机告诉我,他可以为我停车,但是我必须到指定的车站,才能坐到回酒店的班车。下车前,他还嘱咐我,在宗教场所不要乱拍照,本地人嘴上不说,但内心有厌烦。 佛堂外面有个小花园,园子里草木繁茂,鸟语花香,我居然发现了海葡萄(Seagrape)!海葡萄长在潮湿暖热的佛罗里达海边。迪拜是在沙漠中建起来的城市,在水比油贵的地方,海葡萄需要多少水的日浇夜灌! 透过枝繁叶茂的海葡萄,我看见两个阿拉拍帅哥, 一袭白袍,仙气飘飘,他们扛着摄像机,似乎要对佛堂主持进行采访。在采访之前,他们双手合十,对菩萨石像低头一拜,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也能感受他们眼里心里的虔诚和谦卑。 那个镜头在我眼里挥之不去。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文明,彼此尊重和理解,感恩和珍惜,世界才能和谐美满。两天后,我和爱拉在邮轮上重逢,我对她谈及了迪拜的最深印象:那一低头的敬拜。迪拜科技发达,城市繁华,吸引了全世界的投资者和打工者。在灵活的政策和雄厚的资金后面,还有文化的包容,信仰的自由,这里面的慈悲和智慧,感心动魂。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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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圣树下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2021.1.14 学佛的人都知道,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打坐,寻找救世的良方,最后在婆沙世界悟道成佛,是世间最尊贵的佛祖。两年前,我坐邮轮到了斯里兰卡,跟一群美国朋友拼车旅游。当司机把我们带到菩提寺(Jaya Sri Maha Bodhi),我惊喜地得知,这里的菩提树,跟佛祖当年参悟的菩提树渊源深厚。 公元前236年,印度阿育王的公主到斯里兰卡传授佛教,带来了佛祖菩提的树枝。斯里兰卡国王亲手种下,那是佛祖的菩提树,第一次移植到了海外。千年的风雨,千年的劫难,菩提树在斯里兰卡的土地上枝繁叶茂,浓荫如盖,而印度被外教入侵,佛祖的菩提惨遭摧毁。又是几百个春秋远去,佛教徒到了斯里兰卡,找到这棵同宗的菩提树,剪枝移植到印度,也就是佛祖开悟的原始地 (Bodh Gaya 菩提迦雅)。可见佛教长存,精神轮回,菩提树永远繁茂昌盛。 导游告诉我们,在斯里兰卡,礼拜圣树,就是礼拜佛祖。我们眼前的菩提圣树,参天挺立,枝叶婆娑,有2000多岁高龄,是世上最古老的菩提树。历代国王对这棵菩提树礼遇和爱护,在圣树的四周建了佛像、水渠、高台、佛塔、还有城墙。导游告诉我们,建城墙是为了防止野象对圣树的破坏, 在圣树周围还种了其他菩提树,是为了让圣树免受猴子和蝙蝠的侵袭。 圣树立在时光的深处,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朝圣者前来祭拜,菩提寺是世界佛教徒心中的圣地,也是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菩提树下,众多信徒并没有跪拜,而是闲散轻松地坐下来,似乎在跟佛祖促膝谈心。酥油灯架上的莲花灯,很有灵性地闪着, 我看见上香的人不多,但献花的人很多,红的白的莲花,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也有献水的,水代表清净平等。导游说,佛教徒会把水浇在菩提圣树的根上,祈祷内心的菩提也枝大叶大。 身边一个朋友问导游,她看见有人捧着甜点和水果,这是什么意思。导游解释,人们会把最心爱的食物献给圣树。菩提圣树附近的农民,会把第一次收割的稻米或者第一次采收的瓜果献给圣树,祈祷佛祖保佑风调雨顺,家人平安。怀孕的妇女会向圣树祈祷,保佑一个健康的孩子。我说在中国,人们在遭遇困境时,也会去庙里烧香,祈求佛祖保佑。 千山万水之后,我是何其幸运,能有缘礼遇菩提圣树!真希望多一些时间,能像当地人一样坐在菩提圣树下,感念佛祖在树下悟道成佛,享受内心的祥和宁静。我身边都是美国朋友,一阵挥杆自拍后,就想赶去下一个景点。我只能祈望有一天,能再次回到菩提圣树下。 旅程结束回到家,我还在浮想联翩,既然菩提树插枝移植,世界各地的寺庙是否有资格去斯里兰卡迎请圣树?后来我上网查询,斯里兰卡赠送中国的圣树分枝,已经移植在广东的观音山和云南的圆通寺。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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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2020 : 用艺术记录不寻常的时光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2020. 12.31 2020年,作为独立出版人,我在亚马逊出版了一本英文图画书:Life in 2020: Recording the Unusual Times Through Art (活在2020 : 用艺术记录不寻常的时光)。一个人撰稿、编辑、排版、封面设计…… 辛苦与快乐并存。 2020年,最不吉祥的一年。病毒在地球上横行霸道,多少眼泪在飞,生离死别中,亲人远去了。当商家关门,员工回家,黑暗中的挣扎和震撼,人类拥有共同的记忆。我相信每个人都为这段时光留下了特殊的纪念。 我曾是舞蹈工作室的老师,但是疫情让我失去了工作。不过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我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在家隔离期间, 我跟着朋友网上学画。时不时的,我信笔涂鸦童年的温馨记忆,比如母亲用缝纫机为我做漂亮的花裙子,父母带我去机场,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我把这些图片跟父亲分享,得到了他的夸奖。而父亲的鼓励让我有自信开启艺术之旅。 我要诚谢《华府新闻日报》,一路关爱和支持。在我每次投稿配图时,插图都能随文字亮相报刊。感恩编辑的栽培,让我有勇气在创作路上探索,也让我敢在简介中用上illustrator(插画师)这个单词。我后来误打误撞,作品撞进了加州的艺术展(Huntington Beach Art Center,Covid-19 Creativity , a virtual exhibition) ;现代南方艺术展 (Contemporary Southern Art , Society 1858 of the Gibbes Museum of Art);还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家博物馆拿了奖 (West Baton Rouge Museum ,COVID Art Contest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华府新闻日报》对我的最初认可,我是绝对没有勇气去艺术馆和博物馆参赛。 我把这一年的作品,编辑成了一本英文图画书:Life in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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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2020

2020, 太多的磨难,愿我们一笔抹掉2020的灰暗,走进2021的清朗明艳! 作者:孟悟 告别2020,谁在时光的深处黯然泪下?纵然是流星划过的刹那,辉煌依然留在人间。夕光残照的土地上,森林一样的高楼,河水一样的车流,我们都曾看见桃花开过。 每天的阳光,每夜的月光,阳光和月光交替成生命的时光,时光照过千山,照过万水,千山里的雄心,万水里的希望。 2020的故事在时光里疯长,还没结果就要翩然远去。那些开过的花不会死去,幻化成精灵在风中回看。我祈祷,一笔抹掉2020的灰暗,走进2021的清朗明艳。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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