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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世界日报》 福鼎奇缘 1 动车开向福鼎 张晓晓每次回国，出门的第一选择便是火车。她喜欢中国的动车，去哪儿都方便，车厢内干净宽敞，窗外是连绵不断的青山和绿水，烟雨朦胧的时候是水墨画，阳光从云层里亮出来的时候又变成油画，坐六七个小时的火车也不觉得枯燥烦闷。身边的旅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总有新奇的故事在发生。 本来车厢挺安静的，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活宝，叽叽呱呱地喧哗个不停，还在众目睽睽下，肆无忌惮地打Kiss，声音干脆嘹亮，响到每一个角落。女的娇声娇气问男的，鱿鱼干还有吗？男的说，我知道你喜欢福鼎的香辣鱿鱼干，我早准备了一箱。男的又说，你知道不？福鼎的水特神奇，海里有黄金鱼，鱼鳞金光闪闪，照得眼睛都睁不开。有年中秋节，福鼎的渔民在海上捉了黄金鱼，温州一个老板听了，立刻跑来90万搞定，泉州的商人来迟了，想花120万要温州老板转卖，温州老板死活不卖。女的说，我要是当了渔民也去抓几条黄金鱼，这辈子的房子和车子全部搞定。那男的说，我要是渔民我就养黄金鱼，可以养出一座茶山和几套别墅。女的挥着双手说，加油，老公。女的边说还边打开了微信视频，对视频那边的闺蜜炫耀说，看看，这是我的新老公，会做黄金鱼枣，长得又帅，秒杀过去那个烂人渣，他带我去福鼎见奶奶。晓晓在一旁听了好笑，这世界怎么到处是傻逼，什么黄金鱼，什么枣，莫非黄金鱼还能做成枣？ 动车快到宁波的时候，窗外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河上一座长桥飞跨两岸。那女的突然激动高喊：老公快看，快看，这是西湖的断桥！晓晓忍不住笑起来，但发现车厢内无人在笑，也无人纠正女子的错误，众人集体沉默，对笑话无动于衷。晓晓好奇地站起身，发现那女宝正撒娇地滚在男宝的怀里，晓晓的眼睛一酸一涩，心头涌出莫名的悲凉。她对自己说，我有什么资格笑人家？人家比我快乐，可以幸福地蠢一辈子。 晓晓无意间回头，发现一个西洋女子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袅袅的笑意从她的眼睛荡漾到嘴角。晓晓与她四目相视，两人心有灵犀再次一笑。晓晓与她都坐过道座位，于是正好交谈。女子说，虽然她不是中国人，但是知道断桥在哪儿。可惜她的表达有限，语速极慢，只能从她蹦出来的单词猜她的意思。晓晓性急，主动改说英文，才发现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两人的家都在美国缅因州，离巴尔港也就半小时的车程。更奇的是，两人的终点站都在福鼎。 她叫Harp，直接翻译过来是竖琴的意思。竖琴一头齐腰的金发点亮了晓晓的眼睛。晓晓心想，中国也好，美国也好，像她这般年轻的人都在职场上打拼，谁有精力和时间管理长发，一定是个不愁吃喝的富家女子，犯不着去外面颠簸，用父母的钱来中国游山玩水。晓晓问竖琴，你真勇敢，敢一人坐火车到福鼎。竖琴说，福鼎有中国朋友，她会来接我。晓晓问，朋友懂英文吗？竖琴说，我们用中文说话没有问题。 竖琴曾在波士顿读大学，大三暑假去上海参加汉语夏令营。虽然学中文很费力，但她听力好，能懂人家的意思。竖琴在中国时，很喜欢看广场的大妈跳舞，竖琴觉得她们特牛。晓晓告诉竖琴，中国大妈是一群特殊的中老年妇女，已经进入了“牛津词典”。她们精神抖擞，声音宏亮，活跃在繁华的购物区，还有山清水秀的景区。她们热爱载歌载舞，手举色彩艳丽的大纱巾，从纽约的中央公园到莫斯科红场，地球上的标志建筑都目睹了她们的靓丽舞姿。 竖琴指着脖子上的绿纱巾说，我喜欢纱巾，朋友送的，我朋友就是你形容的大妈，大妈是福鼎人。晓晓震惊了，竖琴有多大？二十四五岁吧？年纪轻轻的美国女孩居然交了个大妈朋友？竖琴是个什么背景？那福鼎大妈是个什么人物？ 竖琴明朗坦率，讲起了她的故事。她还没进小学，父母就离婚了，父母都热爱自由，当她是包袱，姨妈把她领回了自己的家。竖琴大学时就开始勤工俭学，如今是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的工程师，主管监控系统运行规程，公司跟FBI有长期合同项目。晓晓说，听你的这份工作，应该是高强度的繁忙，哪来的时间去福鼎看大妈？竖琴告诉晓晓，前些日子联邦政府关门，预算资金没有到位，政府的合同公司也无法开工。晓晓说，联邦政府没钱就关门，对你也好，趁着关门出门旅游。我只是不明白，你这般年轻，怎么会有个大妈朋友？竖琴笑道，我虽然年轻，但有一颗苍老的灵魂。正说着，竖琴的手机响了，她对着手机以极慢的中文告诉对方：火车就要到了，我们福鼎见。 纷飞的细雨中，动车开始减速，慢慢滑向福鼎车站。晓晓和竖琴匆忙加了微信，两人相约，一定要在福鼎再见！ 2 桐江里的神奇锦鲤 竖琴在福鼎有大妈朋友的接应，晓晓在福鼎有哥们程峰的关照。程峰把晓晓安排在倚山临江的一座星级酒店，就回公司了。程峰的伯父经营一家海产品加工企业，两个孩子都在欧洲，家里没有人，程峰在五年前到福鼎帮助伯父。程峰对晓晓说，这些日子公司在忙国际海产品展览会，我忙完了过来陪你，你可以在酒店休息，也可以上街逛逛。 晓晓对福鼎的第一印象，这是一座清丽的小城，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大海的味道。福鼎山碧水清，山上有佛塔和庙宇，水中有七彩斑斓的锦鲤。晓晓的房间在酒店的18层，当她倚在窗口的时候，能看见河中游动的锦鲤，她暗想，这鱼得多大啊，跟岸边喂鱼的人不成比例。她想起动车上的那对男女，男的说福鼎的水特神奇，能养神奇的鱼。她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是哥们程峰的声音，他说公司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 两人沿着桐江边的马路溜达，空气中有细细甜甜的花香，晓晓说像栀子花的味道。程峰说，栀子花是福鼎市花，但是这个季节没有栀子花开，不过难说，有些早熟的栀子花等不及了。晓晓问，福鼎是个好地方吗？程峰说，当然是，福鼎，福鼎，装满福运的宝鼎，能不好吗？晓晓说，当然好，你看这江中的锦鲤鱼，长得那个肥头大尾，跟小猪似的。程峰说，这江中的锦鲤也算福鼎的一景，个个丰满灵活，动，喜气洋洋，岸边的游人天天喂它们，喂什么吃什么。晓晓说，什么都吃，居然没被撑死！程峰说，说话吉利一点，我看你像一棵愤怒的仙人掌。晓晓笑道，我倒希望我是一朵欢天喜地的向日葵，人见人爱，车见爆胎。 晓晓和程峰是青梅竹梅马的伙伴，在N城的军区大院长大，都是直来直去的人，疯疯打打从小学到高中，但没有暧昧的男女情愫。蓬勃的荷尔蒙，躁动的青春期，程峰那时跟外校的女生好了，晓晓也同班上的一个男生眉来眼去，他们互相帮衬，在家长面前打掩护。总之，两人爬山涉水都没有修成正果。24岁那年，程峰对晓晓说，或许有一天，我们老了，都没有找到对心对眼的人，干脆凑在一起过吧。晓晓很干脆地回答，那就一言为定吧！就在那一年，晓晓爱上了一个人，爱得惊天动地，半年后就嫁给了他。他叫何旺，何旺的祖父祖母在美国，她很快跟他漂洋过海到了大洋彼岸。晓晓在出国前办了婚宴，程峰还带着他的新女友去喝了喜酒。他对她的祝福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但是晓晓一直没有贵子。晓晓在美国读统计学，毕业后在一家医药公司上班。晓晓丈夫何旺，不喜欢给人打工，辞了职想单干。晓晓不开心，她说，找个工作多不容易，刚进职场，肯定要吃苦要受气，熬过去就好了。何旺说，你能熬，我熬不了，我就不喜欢看那老美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我比他聪明，比他努力，凭什么要被他呼来唤去？晓晓说，这是人家的地盘，我们不能太任性。 何旺我行我素，折腾着，颠簸着，慢慢拓展自己的小王国，那是一家生物保健品公司，产品主销中国。创业期间，河旺希望晓晓辞职帮自己，晓晓摇头说，你公司要是垮了，我跟你流浪街头啊？何旺鼻子哼哼说，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晓晓说，稳定压倒一切，我的饭碗就是你的退路。 何旺心想，我就是退到了悬崖边，也不会碰你的饭碗。何旺雄心万丈，在第六个年头，接了个大单，打开了晦暗的局面，事业之路从此繁花似锦。没多久，公司搬进了新楼，员工大多是美国人，连秘书都是美国人。晓晓对闺蜜方悦说，何旺不过是在寻求一种补偿心理，当初他在美国人那里受了气，现在要当美国人的老板。方悦说，雇佣美国伙计没什么，你要防他养美国小三。 何旺公司有个华人女工程师，因犯技术错误被何旺炒了。那工程师是方悦的朋友。没多久方悦告诉晓晓，何旺常跟一个美国女工程师出门吃午餐。晓晓暗查女工程师的家底，对方40多了，已婚多年，还有两个孩子。晓晓正在想这个女人人老珠黄，对自己没有威胁，火山就在眼前爆发了：两人在外面一夜风流后，女人居然怀了孕。孩子肯定是何旺的，因为女人已跟丈夫分居。 晓晓婚后多年一直没有怀孕，人处于焦虑紧张中，导致生理期混乱，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她的中医朋友说，你是心脾功能失调所致的气血虚，先要养心再养身。我建议你暂时离开火山现场，换个环境，换种心情。 她在最愁苦郁闷的时候想到老哥们。晓晓和程峰在各自的轨道里忙碌折腾，好些年都没有相互问候了，那些年没有微信，联系起来不如现在方便。高中好友青青告诉晓晓，程峰离婚了，前些年在杭州，后来去了福鼎。晓晓通过青青加了程峰的微信。晓晓没有告诉程峰自己鸡飞狗跳的家庭闹剧，只是说想去宁波看父母，父母退休后住在晓晓的姐姐家。程峰说，宁波离福鼎不远，过来看看吧。晓晓说，福鼎有什么好看的。程峰说，上山看云海，下山游大海。晓晓说，我想去，但是怕你忙。程峰说，算了吧，你到了美国后，说话越发虚伪，我是真诚期待，热烈欢迎。 虽说多年未见，一旦面对面，哥们间的洒脱和率真又回来了。晓晓指着桐江里的锦鲤说，这鱼看着肥头肥尾的，看着就好吃。程峰告诉晓晓，这江里的锦鲤如今没人敢吃。说来话长，早些年，信佛行善的人家会到桐江边放生锦鲤，放生的人一多，江里的鱼也多了。一些开餐馆的伙计会到江边捞鱼，放生的人见不得杀生，便请法师来做仪式。这仪式一做，桐江边再也没有抓鱼人。程峰说，一座有信仰的城市会得到上天的保佑。 晓晓问，福鼎有什么好吃的？程峰说，你不知道吧，福鼎的美食闻名天下，天下的吃货都盼望着到此一游。既然想吃，那就行动，他把她领进一家装修华美的餐厅，满桌的美味佳肴让晓晓眼花缭乱。白灼虾和鲈鱼，淡菜汤和牡蛎汤，葱姜炒的扇贝，大蒜烧的螺肉。程峰对晓晓说，尝一尝鱼丸，晓晓说，我还是喜欢吃新鲜的鲈鱼，唇齿留香啊，那鱼丸在美国也常吃，最不喜欢里面的淀粉味道。程峰说，这是手打鱼丸，福鼎的名小吃，跟你在美国买的绝对不同。晓晓听了，慢慢咬了一口鱼丸，满口的滑爽细嫩，还糅合了丝瓜和观音菜的清香，幸福是这样的丰盈饱满，从舌尖慢慢流淌到了心尖。晓晓边吃边赞，福鼎人确实很幸福，还有什么好吃的？程峰说，不要急嘛，不要让肠胃太辛苦，福鼎的美食慢慢吃，我保证你七天都不重复。 晓晓想起了动车上相遇的竖琴，估计竖琴也在跟她的大妈大快朵颐。晓晓又想起动车上的两个活宝，她问程峰，黄金鱼枣是什么？程峰说，那是油酥鳗鱼，一道福鼎小吃，外酥内软，满口浓香。晓晓问，那黄金鱼枣不是黄金鱼做的吗？听说一条黄金鱼可以卖一百万。程峰说，黄金鱼枣跟黄金鱼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贵死人的黄金鱼是黄唇鱼，浑身都是宝，鱼鳞也能卖钱，一条鱼可以换一套房子，碰到了，就是一夜暴富，但几个人有这样的运气？晓晓问，什么地方可以瞻仰一下黄金鱼？程峰说，水产市场的冷藏库里有黄金鱼。晓晓问，能带我去见识吗？程峰说，死鱼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太姥山，太姥山上有九条朝天的鲤鱼。晓晓问，死鱼还是活鱼？程峰故作神秘说，那些鲤鱼都得了仙气，活波得很。 3 太姥山 进了太姥山景区，程峰像导游一样跟晓晓介绍，太姥山奇景荟萃，采了天地的灵气，吸了日月的精华，你这么望过去，望过去，那些石头就像九条鲤鱼从水中一跃而起，朝天空奔腾而去。晓晓说，编吧，尽情编吧，中国人最不缺乏想象力，干嘛不说九条黄金鱼朝天空飞跃。晓晓睁大眼睛又端详了一阵，她说这千奇百怪的石头在云雾飘渺中确实让人浮想联翩。程峰说，是啊，有的像夫妻，有的像莲花，有的像臭美的猴子照镜子，还有猫儿扑老鼠，老鼠旁边的石头你可以想象是挂在墙壁上的蜘蛛。晓晓说，我的眼睛里没有这么多动物，我觉得像一群仙人面朝云海，或许他们带着使命来到人间，在那里怀想天庭的金碧辉煌，琪花瑶草。程峰说，你看，你看，你的想象力也多姿多彩。晓晓说，石头造型奇特，生动可爱，谁都可以任意想象，组合组合就是一个传奇嘛。 晓晓告诉程峰，她去过美国的羚羊彩穴(Antelope Canyon)，石头七彩斑斓，在阳光下变幻莫测，置身于虚幻神秘的光影中，恍若一场梦境。但是羚羊彩穴地处沙漠，干燥荒凉，不如太姥山温柔滋润，晓晓喜欢太姥山的花，姹紫嫣红一大片，不管是野生的，还是人工培植的，肆无忌惮地自由开花，如屏的峭壁上也有朝气蓬勃的花。晓晓喜欢蹲在地上，透过满枝繁花，拍那些黛山和绿水。绿水干净明澈，像玉石也像琉璃，非常配合古人的“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浄无尘”。水里还有五彩缤纷的鱼，呼应岸边五彩缤纷的叶，从天到地，从万紫到千红，这多彩的世界恐怕也是借了太姥山的仙气。 他们继续朝上攀登，路遇“太姥之心”，那是一块如心脏造型的巨石，巨山上纵横交错的树根，你可以想象是纵横交错的血管，清晰、分明，有一种赫然扑面的铭心刻骨。晓晓对程峰说，太像心脏了，我甚至能感到心疼。程峰打趣地说，你的心肯定受了伤。晓晓哼了一声，昂着头说，受点伤算什么，老娘我是不死之身，具有超强的自我恢复能力！程峰对她伸出大拇指说，很棒嘛，依然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程峰忘不了初三的那个暑假，他跟一女孩谈恋爱被双方家长棒打鸳鸯，女孩被父母禁足在家，晓晓自告奋勇帮程峰传信物，在深夜翻墙爬窗传的信物。程峰一直觉得晓晓豪爽大气，勇敢无畏，是他的铁兄弟，而晓晓柔情似水的一面，只展现给把她当女人的男人。 他们迎风站在太姥山顶，看群山连绵到了海边，海岸线跌宕起伏，与星星点点的岛屿遥遥致意。晓晓心想，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多少年了，那时的她虽然谈过几次恋爱，但到底年轻，还不知人间的行路艰难，不懂岁月的冷暖和蹉跎……遐想之际，只觉天风浩荡，旷远无边，心头莫名涌出隐约的伤感。晓晓叹道，真的太像了……程峰不屑地说，怎么了？你又联想到了美国？晓晓若有所思地说，真的，想起阿卡迪亚国家公园（Acadia national park），也想起巴尔港的渔船。 那年晓晓和先生何旺还是新婚，去了阿卡迪亚国家公园。青山与绿水，蓝天与大海，山中有海，海中有山，站在山顶上远望星罗棋布的小岛，还有巴尔港的邮轮和渔船。她以为他们能相爱到永远，往事不提也罢。晓晓对程峰叹道，人心是如此的变化莫测，千万不要说永远。程峰安慰她，爱情是脆弱的，但哥们的友情是永远的。晓晓说，我相信。 晓晓的声音依然带着怨气，她说这世上最冷最黑的就是人心，看人千万不能看表面。就说巴尔港的渔民吧，外表善良淳朴，实际上心狠手辣。巴尔港以盛产龙虾闻名全美，龙虾是当地渔民的命根子。渔民把船开到某个海域捕捞龙虾，那便是他的地盘，他的领海，生死都要捍卫。若是有人想“偷袭“，那么第二天你睁眼看看，你的渔船会悄无声息沉入大海。程峰说，这个理解，自然界的动物，喜欢用撒尿的方式去占领地盘，若是有同类想入侵，双方肯定要一决雌雄。但是嵛山岛的渔民厚道本份，海上沉船的事我还真没听说过，明天我们坐渡船去嵛山岛。 晓晓有些累了，她说，这世上的人大同小异，这世上的海岛也大同小异。程峰说，你太主观了。晓晓说，能有什么新奇的海岛？我去过加勒比海的好多岛国，千姿百态的岩石，幽深神秘的石洞，密密麻麻的海鸟飞过。程峰说，福鼎有金色的海滩，还有五颜六色的滩涂。晓晓说，我在巴哈马见过粉红色的海滩，在加州见过紫色的海滩，加州一号公路的海景举世无双。程峰说，那我问你，海上的草原你见过吗？晓晓愣了一下，眼睛忽然亮了，她问，海上还有草原？天苍苍, 野茫茫的草原？程峰说，对，草原，我保证在风吹草低时，你能见到牛羊。 4 嵛山岛 晓晓想象中的草原，蓝天白云下，无边的碧草如茵，无边的繁花似锦，牛羊趴在草地上，骏马带着她奔腾到远方。程峰告诉她，嵛山岛上的草原是南国草原，大海与草甸交相辉映，草原上能看见悠闲的牛羊，有家养的，也有野生的。晓晓说，我在弗吉尼亚的海滩上见过野马，在月光下呼啸而过，还没来得及拿相机就没了影子。程峰笑道，哈哈，拿不出相片吧？就不能去朋友圈炫耀。他说去年秋天，他随一群写生的画家上嵛山岛，跟一群野山羊面对面，羊妈妈优哉游哉地躺在草地上，几个小羊羔在一旁嬉戏打闹。它们也不怕人，气定神闲地面对镜头。 进了嵛山岛的草原，晓晓没有发现山羊，但她也不失望，欢天喜地，看五颜六色的野花面朝大海开得活泼自在。她说，我是真累了，否则要好好拍一下这些紫色的野菊花。他纠正她，那不是菊花，那是蒲公英。她说，你瞎说，这天下的蒲公英都是黄色，哪来的紫色蒲公英？他说，这就是蒲公英，不信你自己上网去查，我去年还看过一个画展，画家来嵛山岛采风，回去创作了“海上草原的紫色精灵”。那画家有意夸张了颜色，大海是靛蓝，蒲公英是深紫，草甸是油绿，三种颜色对比强烈，无法言语的冲击感。 她对他笑道，多年未见，没想到你变得这般文艺。他说，我记得你一直都是小资的，上高中那阵就开始扮文艺少女，长发飘飘，在大树下一本正经的读外国诗，还找了个特会装大尾巴狼的吉他大哥。她说，你呢？你比我好多少？你那个特性感的劲舞妹妹，还有个会弹古筝的民国小姐，对了，对了，在这之后是个威风凛凛的女警察，还会玩枪舞剑，你的口味真是包罗万象。 他条件反射要跳起来对抗，但他的嘴唇管住了愤怒的舌头，流出平静如水的一句话，不管你怎么胡言乱语，我只陪你一人看过海上的草原。她正要嬉戏反驳，却被他的神色震住。无意回头间，视野里出现了两只山羊，一高一矮，倚靠一起凝望大海，入定般地凝望大海，大海是它们前世的故乡吗？恍然之间山羊凝固了，幻化成太姥山的夫妻石。凝固只是一剎那，她很快又清醒過來，因为手机的微信响了，是竖琴发来的微信语音。 程峰看晓晓跟对方用英文语音，便戏谑道，你走到哪儿都有国际友人啊。晓晓说，你丫就别花样嘲讽我了，这个老美女孩是在动车上撞上的，她万里迢迢来中国，就是为了见她的福鼎大妈。我对她的故事特好奇，她约我在福鼎的一家茶庄见面，看这地址好像离城区不远。程峰说，把地址给我，我送你过去。 5 勘察加半岛的绿纱巾 竖琴约晓晓，在一家叫“翠云台”的茶庄见面。香茗器具精致玲珑，室内室外典雅古朴，弥漫东方气息的禅意空间，融入了西方简洁明朗的设计理念。透过氤氲的茶烟，晓晓看见窗外的桐树正在开花，满树繁花,雪白晶莹,突如其来的一场风，花飞花落，漫天起舞，想象天地间的一场香雪，香雪如海，似乎从古巷子漫延到了茶山，像是一段绮梦，不愿苏醒。 袅袅的古琴音中，禅意更浓了。晓晓对竖琴说，福鼎居然有这么好的地方，这茶，这花，这风景，你是怎么找到这家茶庄的？竖琴像模像样地喝了一口茶说，这是我朋友的茶庄，她是个很有品味的女人。晓晓笑道，你的朋友，我知道，大妈朋友，送你纱巾的大妈，她也在吗？竖琴说，恰好今天她不在，她去参加朋友的白茶展会。晓晓问，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在晓晓看来，竖琴的生命轨迹，怎么可能跟福鼎的大妈有交集。 时间回到两年前的秋天。美国联邦政府只要预算资金没有到位，就关门大吉，跟政府合作的公司跟着无法开工。竖琴所在的公司鼓励员工休长假，可惜长假没有工资。竖琴平日里有积蓄，决定坐邮轮跨洋旅行，邮轮从西雅图出发，目的港是日本横滨。北上阿拉斯加，然后横渡白令海，停靠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勘察加半岛。勘察加半岛是俄罗斯的远东地区，偏僻荒凉，经济上远不如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地区发达，但是原始风光壮丽，绝对震撼人心。竖琴心想，如果不是坐邮轮，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踏上勘察加半岛。 勘察加半岛确实美成了大片，没有让竖琴失望。阳光穿透云层，把远处的雪山照得熠熠生辉，雪山下面是斑斓多彩的城市，一幅浓墨重彩的庞大油画在她眼前铺展，巍峨的大教堂是油画中的亮点，它像是披上金衣的女神，傲然立在青山之颠，带着隆重的宗教情怀，让人虔诚低首。 邮轮停靠在勘察加半岛的城市码头，那名字真是拗口，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Petropavlovsky), […]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0 10.14 病毒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不管你躲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也躲不过它的冷笑。美国的疫情加重后，纤纤所在的公司，曾跟中国合作新能源技术，合同中断了，上司让她继续无薪休假。纤纤对芦苇说，霉透了，情场坎坷，职场也颠簸，喜欢的戒指也没能戴在手指上。芦苇问，跟铁公鸡拜拜了，在外面找到房子了吗？纤纤说，跟老太太露丝作伴，我在craigslist上看到的信息，她需要找人料理家务，打理院子，她给我工资，免费吃住。 芦苇看了纤纤传过来的照片说，露丝的房子好漂亮，花园的池塘还有天鹅。纤纤苦着一张脸说，我们这里是天鹅城，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能看见天鹅，我现在好惨啊，沦落到给人当保姆，我都不敢告诉我妈。芦苇说，我也很悲惨，我做成衣贸易，全靠中国供货，中国停工了，我公司也饿成了皮包骨，今年怎么了？纤纤说，一个易经大师曾经说过，庚子年灾难频繁，瘟疫、大火、地震，洪水轮流上场。芦苇说，是的，澳洲的大火，中国的瘟神，还有水城的地震，你全经历了。纤纤说，2020，你这个衰神快点滚吧，我愿拿出一年的阳寿换2021早点出场。 没有预兆，一场龙卷风突然袭击了天鹅城。凯文的房子被龙卷风端掉，人也不知道被卷到哪儿去了。纤纤去了现场，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墙让她陷入了地狱。事故之后，她情绪凌乱低落，夜里有无数只手把她拖进一个黑暗的深谷，周围是一群吸血鬼，冠状病毒也混在里面张牙舞爪。纤纤用纸和笔，把内心的情绪宣泄了出来。那张画放在窗台上，无意间被露丝的侄孙女佩蒂看见。佩蒂对纤纤说，我知道你内心的绝望，你来我的画廊参加疗伤项目吧。 佩蒂长得美，身材娇小但玲珑有型，皮肤雪白细腻，透着晶莹的亮光，金红色的卷发最抢人的眼球，披在肩头，荡漾出妩媚的气息。纤纤第一眼看佩蒂，还以为她25岁。佩蒂说，前天才过了37岁的生日，小时候得过皮肤病，医生警告她别晒太阳，虽然失去了户外活动的乐趣，但上天给了她另一份礼物：面容娇嫩，比同龄人年轻十岁。 佩蒂曾在纽约从事艺术插画，同时也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两年前，佩蒂在自己的画廊开设了一个艺术疗伤项目（Art Therapy) ，用绘画的方式治愈精神创伤。在佩蒂看来，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秘密和悲痛，绘画可以把黑暗的元素融化，让人回归安静与祥和。佩蒂告诉纤纤，项目是免费的，对所有内心有伤的女子张开怀抱。 露丝有天突然对纤纤说，佩蒂很有才气。但她有些怪癖，以后若是撞见了，不要怪罪她，就当没看见。到底什么怪癖？露丝没有细说，纤纤也没有多问。纤纤知道佩蒂非常富裕，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钱，马上就辞去工作，周游世界。人在旅途久了累了，也想安静，于是回故乡开了一家画廊，取名为【紫玉兰】(Jane Magnolia)，专卖自己作品。她投入很多资金和时间，一个月才卖出两副画，不到一千美元，而画廊每月租金就要七千美元，没关系，开心就好。这时候她父亲的工厂出现了资金短缺，向她借钱，她知道祖父的遗嘱里没有父亲的份额，父亲心头一直有气。她当然不愿借出去，断定那钱是有去无回。为这件事，她跟父母闹翻了，断了往来。 纤纤虽然爱画，不过是随心所欲的涂鸦，正规的油彩和画笔她还没有触摸过。她在微信里对芦苇说，参加佩蒂的项目真是大开眼界。芦苇说，当保姆的收获。纤纤说，是的，人生在得失之间切换，我失去工作当保姆，但是进了画廊学油画；佩蒂无法享受阳光的快乐，但得到年轻美貌。芦苇说，是的，你失去了爱情，但得到了生命。 芦苇最后一句话，把纤纤震住了，她开始拿起笔在纸上涂抹，她画了一颗破碎的心，又给破碎的心添了一对翅膀，如果飞不远掉在地上，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她画着画着，发现掉在地上的心变成了冠状病毒的模样。 佩蒂的【紫玉兰】画廊，租借了城市艺术博物馆的房间。这天上课，佩蒂问学生们，你们目前最怕什么。学生们都说是冠状病毒，纽约已经失守了，担心病魔很快扑向天鹅城，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佩蒂说，冠状病毒迟早会汹涌而来，让我们面对这个魔鬼，用笔把它画出来，击退惶恐。 幻灯片亮了，佩蒂投放出一系列图片，全是病毒的艺术形象。她说都是她的作品，给大家做参考。纤纤边看边想，病毒因为艺术加工，形象多姿多彩，有的像蛋糕，有的像水晶球，还有秋风里怒放的菊花，大海里舒展的水母， 图片继续翻，纤纤看见一个像钻戒的病毒，突然想起那日凯文带她去买订婚钻戒，恍然之中，眼前闪过龙卷风之后的断壁残楼，纤纤一阵心惊，一阵胆寒，呼吸也乱了。大屏幕上的病毒图片继续在切换，那是个带着肉突的黑色圆球，圆球有眼睛，插满了血红色的铁钉，看得人不寒而栗。 一个叫弗雷德的学生对佩蒂说，铁钉肉球最像病毒。纤纤立刻说，我同意。一个叫莱拉的学生说，病毒这般邪恶，为什么要把它加工得像花一样，像钻石一样。佩蒂幽幽一笑说，魔鬼常把自己打扮得美丽高贵，就像那戴着皇冠的恶毒皇后，一直想害白雪公主。 莱拉动作快，想都不想，大笔一挥，画了一个魔女，张牙舞爪跟地球搏斗。佩蒂对莱拉说，你画的好，但是让人情绪紧张。弗雷德的病毒也快画完了，佩蒂先夸她有想象力，把病毒处理成一群戴皇冠的妖怪，有的踩在人的头顶，有的在咽喉处跳舞，有的拿枪直闯肺部，妖怪所到之处给人痛苦、惶恐、忧郁、愤怒。佩帝边看边评，画风太黑暗，如果画多了，忧郁会更加重。 纤纤动作最慢，她参考了佩蒂的蛋糕病毒，画出一个个冠状的小甜点，几个白衣天使，一边谈笑，一边品尝甜点。佩蒂喜欢纤纤的画，说她的作品乐观向上，上帝派来天使，把病魔吞吃干净。她也指出了纤纤画作的不足：画作粗制不细腻，有很大的修改空间。 纤纤私下对莱拉说，佩蒂下个月出资为大家办画展，用心好好画一副。莱拉老实说，别寄予太大希望，佩蒂是为她自己办，偶尔留几个空位给学员，我好几次都没选上，选上的并不是精品，只是她觉得顺眼。后来我们知道她的爱好，什么样的主题讨她的欢喜。纤纤说，第一次跟她见面，就知道她喜欢花，我这次想创作绣球花，绣球花圆滚滚的样子就像冠状病毒，在病毒绣球花的后面隐约着一个骷髅。 莱拉说，你这个创意好，肯定能选上。莱拉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佩蒂的怪癖你知道吗？佩蒂爱花，更爱偷花，时不时的带一把小铁铲，看见喜欢的花便挖回家，先供养在玻璃瓶子里，然后移植到院子里。纤纤说，她是艺术家，也是心理咨询师，怎么没治好自己的心理怪疾？莱拉说，她正是知道自己的心理怪疾，才开了艺术疗伤课程，总之，有钱总有好处。 莱拉聊起那个夏天，她带母亲去温哥华旅游，顺途坐邮轮去阿拉斯加，邮轮停泊在克奇坎码头的那天，莱拉母亲想休息，莱拉一个人下船游玩。码头四周有许多珠宝店，店外开满了明艳的花。莱拉拿着手机一阵拍，突然间有了新发现。一个女子拿着小铁铲挖花，她衣着时尚，发型优雅，不像是园丁的模样啊。莱拉问她，你挖花干什麽？她指着旁边的玻璃瓶子说，我喜欢这些花，挖出来后都养在瓶子里。挖花的女子就是佩蒂。 两个人一聊，才发现世界那么小，都来自天鹅城。这时候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以鄙夷而诡异的目光扫射佩蒂，还有她身边的战利品，两个玻璃瓶里挤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的底部是纵横交错的根，佩蒂很有耐心，连根都挖出来了。等工作人员走远后，莱拉问佩蒂，这些花花瓶瓶的，你怎么可能带上邮轮？ 佩蒂一脸的无所谓。她的房间是顶级豪华套房，不仅有私人电梯，还有私人出行通道。她的船票是一万六千美元，莱拉和母亲的船票加起来才两千，她们的海景房只有14个平方米，佩蒂一个人住125个平方米。莱拉心想，我如果想偷花盗草，上邮轮过不了安检。佩蒂是高级贵人，莫非有特殊通道？ 莱拉后来对纤纤说，美国有一些富人，无聊至极的怪癖让人目瞪口呆。纤纤说，她看过一个新闻，某个亿万富豪的女儿，热爱去超市偷男式内裤，她的父亲只好命家仆尾随她，她偷一处，便在后面悄悄结帐，以满足她的成功欲望。不管怎么说，偷花比偷内裤要高雅几分。莱拉说，佩蒂还真是个高雅的艺术家。她把偷回来的花分门别类，供在邮轮套房里的花瓶里，还给每瓶花画了一副画。邮轮每停一处码头，她便下岸挖花，上船画花，花和画就是她的旅行纪念。 花是植物，绝对过不了美国的海关。佩蒂曾对莱拉说，去了世界上50多个国家，最不喜欢美国海关。但她有办法对付，那就是走水路。不管去世界哪个地方，她会坐邮轮先到加拿大，再从加拿大开车回美国。加美两国公路车辆频繁，买肉买海鲜的都有，花花草草算什麽呢？莱拉问佩蒂，为了沿途挖来的花，你如此颠簸折腾，值得吗？佩蒂说，怎麽不值得？全是我的收获！ 有钱确实可以任性。佩蒂有次在阿联酋差点出了事，她在酒店的花园里挖花，两个保安朝她走去，她抬头对他们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干活。保安看佩蒂外表靓丽，一身的名牌，猜想是个有钱的神经病，犹豫了一阵，只问了她几句话，并没把她抓起来。她住酒店最贵的总统套房，房间里每天都有鲜花，但她就喜欢亲自动手。 莱拉对纤纤说，坐邮轮沿着海岸线一路偷花，并不是光彩荣耀的事。但是佩蒂搞慈善，开办艺术疗伤项目，众人以绘画的方式聚在一起，不管内心有没有伤，都会受益。纤纤说，佩蒂在这个项目里当老师，帮助别人，其实也在治疗自己。莱拉说，对，我们相互治疗。 芦苇在微信里问纤纤，你还在给露丝当保姆吗？看新闻里说，华盛顿阵亡了好多人，纽约也快完蛋了，你可得小心啊。纤纤说，少去看微信里的谣言，我们这边依然是岁月静好，春天来了，千树万树的玉兰花开了，那些花丛中的彩色木房子，就像荡在花海中的小船。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佩蒂给她的画廊取名【紫玉兰】。天鹅城的紫玉兰很神奇，早春的时候是深紫色，再过些日子会变成粉红，花落花残的时候居然成了白色。 芦苇对紫玉兰没有兴趣，她总是关心纤纤，你可得小心啊，弄不好病毒会很快席卷美国。纤纤说，美国地广人少，要席卷很难，纽约太多的公寓高楼，肯定比我们大农村危险。 纤纤心浮气躁，随心乱涂乱抹，画了一树的玉兰花，像是一树的病毒在开花，风吹来了，满树的病毒在空中四散，不能，绝不能！她惊了一下，画下一把大叉全部枪毙了。她重新提笔，一群人生活在病毒丛林里，有的在玩钢管舞，有的在练拳击，还有跳芭蕾的女子。莱拉看后点头说，病毒无处不在，在疫苗发明之前，人类要学会跟病毒共处，我也想画一张【与病毒共舞】。 回到主页 回到主页

华府新闻日报 2020.10.9 纤纤把自画像传给了男友凯文。凯文说，好可怜，快点回美国吧，我等你回家，我昨天还去珠宝店看了戒指。【看了戒指】这句话，像一束温柔明媚的光落在纤纤的心底。他心里有她！在那么一瞬间，她把过去的乌云暗影一笔勾销。 中午吃饭时，母亲对她说，凯文都想给你买戒指了，你早点回美国吧。凯文的情况，母亲也知道，凯文的父母是老留学生，他八岁就到了美国。母亲总是问，你们沟通上没有问题吧。纤纤说，沟通没有问题，中文和英文都可以混着说，他人还算正直，就是喜欢计较。母亲说，我和你爸刚结婚时，他也是一堆毛病，我一直念着被你外婆拆散的的初恋，曾想过离婚，但是生活久了，两个人就成了亲人。 母女俩正聊着，凯文的电话来了。凯文说，天天上网看武汉的疫情，晚上都无法睡觉。母亲乘势在一旁说，那你快点回去吧。纤纤对母亲说，现在朝外逃的人很多，封城那天，从武汉跑出来的就有30万，飞机上火车上都漂着病毒，倒不如老实呆在原地。 微信像个灾难现场，堆积如山的谣言让人崩溃。说什么水城也要锁城了，哪个路口已经封了，只准进，不准出，哪个医院人满爲患，肺炎和普通病人交叉感染……军队进城了，航班和高铁取消了……芦苇对纤纤说，你下午最好别出门，飞机要撒药消毒空气。纤纤说，你人在新西兰都知道飞机撒药? 紧张的乌云一直罩在头顶。嫂子在电话里说，我们这边超市的米都抢光了，普通的蔬菜没剩几根，有的菜贵得惊人，百块钱一包。纤纤说，不要去抢，别去人来人往的地方，谁知道有多少病毒在飞。嫂子说，一大家人总得吃饭啊。 纤纤为自己幸运，她和母亲住在老城区，因为保护文化遗迹，没有大规模开发。哥嫂一家人在新开发区，时尚高档，站在23楼的阳台，可以远望高山和长河，当然，那是在温柔和平的时光里。嫂子说，现在病毒横行，坐电梯怕传染，我们只好随身带牙签，用牙签按电梯。纤纤说，我可以自己爬楼，这边只有6楼。 纤纤母亲公寓外的小街，平日里汽车喧哗，人声鼎沸，如今静得像得了忧郁症，只有一家小店还开着门。纤纤对老板娘说，我佩服你的淡定和勇气，只要你还在，我就不用去超市跟人打堆。老板娘说，本来要关门的，回贵州老家看父母，参加侄女的婚礼，还有社区的表演。她说话的时候敞开了笨重的羽绒服，纤纤看见她里面的水墨印花旗袍，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纤纤赞她的旗袍华丽上档次。老板娘听了，眉毛和眼睛都跳起了舞，说年前就请裁缝做的，城里最贵的那家，就是想在春节显摆显摆，如今瘟神横行霸道，害得旗袍也没地去神气。 纤纤跟老板娘正聊着，看见一个花甲老人带着小孙女，还牵了一头金毛狗。金毛狗也带了口罩，那口罩是主人自造的，用的小纸杯，打了几个小洞。老板娘见了金毛，走过去又抱又喊道，我的三宝，今天想吃什么，指给干妈看看，那金毛居然用爪子指了指火腿肠。 小孙女可能呼吸不畅，把口罩拉了下来，奶奶说，外面有病毒，把口罩带好，三宝都知道出门要带口罩。小女孩问，病毒是什么？老板娘说，病毒是瘟神。小女孩问，瘟神怎么出来的？奶奶回答，冬天和春天正在交接工作，一不留神，瘟神就跑出来祸害人间。老板娘说，我听人说了，猪年和鼠年不太吉祥，老鼠排在十二生肖的头位，鼠年要管的事情多，妖魔鬼怪也在兴风作浪，只要等到立春了，各路神仙各守其位，人间就太平了。小女孩说，等人间太平了，我们就不用带口罩了。奶奶说，那是一定的。 纤纤喜欢听她们聊天，烟火人间的语言，淳朴真诚，带着大地的暖气，让人踏实舒服，而微信里的信息像噪音和鞭炮，总让人紧张烦躁。特殊时期，有这样的一家小店，憋闷的日常也多了些期待。虽然是口罩对口罩，纤纤时不时跟老板娘聊上几句。那天她看老板娘戴的是N95口罩，便顺口问她，你在哪儿买的？老板娘说，侄儿在一家合资厂上班，老板从前发的，那时候肺炎还没有漫延到全国，工厂管理不严格，现在制度立起来了，一个都拿不出来。 纤纤正想问她，能不能卖我一个？只听晃啷一声，一个满头小乱卷的女子冲了进来，尖锐的声音像铁钉飞溅到金属板上：姐，那黑心肠的把口罩全给小三了！我恨不得像扔大便一样把他扔了。老板娘问，你有证据吗？那女子说，早晨我偷看了他的微信。老板娘安慰她说，不怕，姐家里还有存货。女子忙说不要，姐，你们家也需要口罩。老板娘说，我怎么省也得给你。女子说，你家有公婆，还有两个读高中的娃，我现在也不管了，就这个样子出去晃荡，没有口罩染了肺炎，回家传染给那个人渣，一起上西天。老板娘说，这个时期不要说气话，吃好睡好，增强抵抗力，等疫情过了，再一笔笔算。 一场疫情，让纤纤看尽人间百态。一个人的时候，纤纤又开始随心乱涂乱画。她画了瘟神下凡祸乱人间，又画了一头戴口罩的狗，被病毒追得一路逃窜；想起那个把口罩给小三的男人，纤纤一阵涂抹，纸上一对夫妻被病毒包围，男人一手环抱妻子，另一只手把口罩递给了一个没有面孔的女人。 纤纤继续涂抹没有面孔的女人，母亲在一旁提醒她，该跟凯文视频了。纤纤一边画一边说，我们前天才聊了。母亲说，你们都订婚了。纤纤想说，戒指还没有戴在手上，但她理解母亲的惶恐担忧，于是打开微信视频，想把白天的所见所闻分享给凯文听。凯文没有前几日的温情，他一脸的烦躁说，你们中国人真的有毛病，以为带着口罩就挡得住病毒吗？我父母也跟着什么组织发疯，到处购买口罩和医疗器材，周末还想让我去当义工，到什么仓库去装箱发货。纤纤便问他，你去了吗？凯文说，干嘛要去，我周末有球赛。 纤纤和凯文聊天时，多用英文，母亲听不太懂。她看见纤纤视频结束后，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母亲问，凯文希望你快点回去吧？今年能结婚就今年结婚。纤纤看见母亲愁眉苦脸，忧郁自己比忧郁病毒更甚，有些话能告诉她吗？ 纤纤只能跟芦苇说真话。芦苇说，这事干脆点，他若是买了戒指就结婚吧。记得很多年前，你就梦想着要去夏威夷拍最美的婚纱照。纤纤说，提起夏威夷，我的心很凉，去年我和他去夏威夷大岛，我的机票自己买，还付了一半的酒店费，他自己不带套，却逼着我吃药，还说成年人就该学会保护自己，这些话我能跟妈讲吗？ 纤纤正说着，突然间地摇山动起来，家里的水晶吊灯也开始剧烈摇晃。地震了！地震了！她听见窗外有人在嚎叫。她连忙扔了手机，拉起母亲就朝门外冲。楼梯里涌满了慌忙逃跑的人，有人在说，糟了，我没带口罩！另有人说，快跑，这时候还带什么口罩。 附近的小广场全是躲震的人，大半的人都没戴口罩。闹哄哄的人群里，纤纤看见骨折的李阿姨，小店的老板娘，还有牵着三宝的一家人。李阿姨说她昨天刚出院，今天就碰到地震，儿子把她背到了广场，今年怎么了？瘟神已经逼死人了，地震也跑来捣乱。老板娘说，病毒让地震把我们震出来，好好毒一毒。老板娘的老公在一旁喊，要是再来地震，我得用Ｎ95帐篷。众人听了都轰然大笑。李阿姨说，今年不顺啊，又是毒又是震的。三宝奶奶说，震一下也好，春回大地，天开地辟之时 ，雷神出动战瘟神。 老板娘说，去年我进了一个投资群，里面有个家伙自称易经大师，他预言2020年灾难频繁，前后有瘟疫、地震、大火、旱灾，若是投资，千万不要投餐厅、娱乐、旅游，要投医疗和保健类产业……他还告诉众人，家中要多囤粮食。他的言论一出来，众人狂嘲乱喷，哪来的“大师”，你是“大湿”还是“大屎”，要不脑子灌了药水的骗子，都什么年代了，还要鼓捣人囤粮？既然缺粮食，肯定也缺农家肥，要不要囤点狗屎猪尿？ 李阿姨问，大师还在群里吗？老板娘说，从前被大家骂成乌龟，缩在角落，一声不吭的，但也没有退群。年初时澳洲山火很吓人，大家想起他预言过的2020大火，后来武汉又出了瘟神，群里的人千呼万唤喊，可是大师不出来，就是不出来。李阿姨说，估计大师被瘟神缠上了。 这世界真乱，纤纤的脑子也乱，她用笔画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每个人都戴了口罩，高高的天空挂着太阳，太阳不像太阳，像一颗巨大的冠状病毒。 千山万水，纤纤终于回了美国。久别重逢的激情之后，让纤纤和凯文有了天长地久的心愿。纤纤告诉母亲，她和凯文订婚了，母亲悬在空中的心算是稳稳落回了胸腔。她说，我放心了，等有天去见你爸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纤纤有家了。纤纤问母亲，你一人在家里，我不放心，现在疫情期间保姆也不好找，你还是跟哥嫂住一起吧。母亲说，你哥本来要接我过去，但他家人口太多，每天早晨抢卫生间就要我的老命，我还是去跟你表姨作伴。 纤纤告诉芦苇，这个表姨不一般，对金包卵有强烈的兴趣。她从小就生得美，东挑西选，一辈子都没找到合意的人，干脆一个人过，过得轻松自在，比好多儿孙满堂的同龄人显年轻。芦苇说，再年轻，也孵不了金包卵，但你表姨是我的榜样，找不到合眼的男人，一个人更潇洒自在。芦苇又说，你现在回美国了，这一路都还顺吗？ 纤纤说，回到美国不容易，真是一路坎坷，我订的直航班机取消了两次，只好通过日本中转。从水城到东京，满飞机的人都戴口罩，到了纽约，几乎就见不了口罩，ＣＤＣ和海关的工作人员，大半没戴口罩。芦苇说，西方人都是这个概念，只有生病的人才戴口罩。纤纤说，凯文给我打了招呼，到了纽约就把口罩扔了，你一张中国人的脸，又刚从中国回来，戴上口罩是安心被人白眼吗？芦苇说，看网上的报道真是恐怖，一个戴口罩的亚洲女子在纽约被人推下地铁，还有个东亚人模样的律师在伦敦被打成骨折，你在美国可要小心啊。纤纤说，这儿是美国南方，民众还算淳朴。 纤纤被凯文接回了家，按照规定，从中国回来后必须隔离14天。母亲问纤纤，你们的房子宽吗？纤纤说，凯文住的是独立房，有前院和后院，是他父母从前的投资房，我们两个谁有病了，就去地下室隔离，我每天都要量温度，汇报给卫生局。 纤纤的隔离解除后，凯文带她去买钻戒。珠宝店的柜台前，纤纤看上了一款精美的鸢尾花造型钻戒，价格是7千美元，可能超过了凯文的预算，纤纤发现他眼神阴郁，额头皱了两下。凯文喜欢心形造型的珍珠戒指，那款只需3千美元，他认为华丽典雅更上档次。纤纤不爽，觉得那戒指造型庸俗不堪，广场舞大妈都会嫌老土，她执意要鸢尾花。凯文说，鸢尾花钻石像你们中国病毒的模样，我看着都恶心？ 纤纤说，你不要一口一个中国病毒，你也是中国人。凯文说，我不是中国人，我是美国人，我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纤纤说，好，你美国人，但你父母是中国人，你的脸还是黄脸，不管你英文有多好。凯文说，你的噪音打击不了我，我父母从小就粗暴灌输我一个观念，无论你的心有多美国，你的脸还是中国脸。我逆着他们的思想朝前走，我走出了自己的路，我希望今后的人生路上不要响起类似的噪音，虽然我有抗击噪音的能力。 谁愿意陪噪音走进婚姻礼堂？纤纤对芦苇说，明明就是嫌钻戒太贵，又不直接表达，就说钻石像病毒。芦苇说，戒指对女人是一辈子的珍藏，也能看出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地位。没有女人喜欢铁公鸡，把这爱装的铁公鸡一脚踢到非洲草原。纤纤说，我们没有分手，我们需要分开一下，再想想今后的路。 今后的路还能跟他走吗？纤纤想着都烧心，顺手在纸上涂涂抹抹，抹出一个冠状病毒戒指，戒指远处是一男一女，各上各的船，各有各的方向。她心里想着， 纵然缘尽了，挥手道别了，山不转水在转，或许还会见面？ 回到主页 回到主页

华府新闻日报 2020.10.1 午夜的电话铃响最惊心震魂，纤纤没有选择，母亲的一场大病，让她即刻订了回水城的机票。纤纤生活在美国的天鹅城，那是个风光如画但经济不够发达的南方小城。她在当地一家新能源公司从事数据分析。工作繁忙，压力大，焦虑紧张中，又跟男友凯文闹了别扭，需要时间把情场和职场都理顺。 母亲心脏病突然发作，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告诉儿子媳妇，把你们妹妹从美国叫回国，有重要事情跟你们交代。纤纤知道，自从两年前父亲离开后，母亲的精神就一落千丈，大病小病都跑出来折腾她。母亲半梦半醒之间，能感觉阎王爷在对她冷笑。她希望趁着头脑清醒，把遗产提前分了。 母亲本着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原则，进行公平分配，她目前居住在市区，那是一套位置极佳的商品房，她打算把这套房给儿子。她在新开发区还有一套投资房，是那种没装修的清水房，她希望马上转让给纤纤。至于家中的股票和存款，全部留给孙子。哥嫂对这样的分配不满意，他们的理由很充足，纤纤常年在外，父母都是他们在照顾。哥嫂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以后花钱的路还长着呢，纤纤人在美国，没结婚，没孩子，要国内的房子干什么？ 纤纤心寒意凉，没想到哥嫂当着母亲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大家还是一家人吗？纤纤说，你们怨我在外面，没有对父母尽孝，但对父母尊敬顺从，不逆反老人意愿，才是最大的孝心。你们说我38岁的人了，没有男人，没孩子，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自由，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们攻击的理由。再说了，我十年前就在纽约做了冻卵手术，十个卵子，可以十个孩子！ 母亲听了这话，暗沉的脸有了血色，眉眼和头发丝都亮了，她对纤纤说，你爸爸去世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他总是在对我说，纤纤一个人在海外漂，还是该有个孩子有个亲人。冻卵手术很好的一件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们？ 虽说一屋子的人都是家人，纤纤只感觉母亲一人为她欣慰。纤纤怎么不懂，这是直系血缘的力量，这世间只有父母才会彻底爱你，愿把一切给你。纤纤也理解嫂嫂，她的母爱也很强大，愿把一切给她自己的孩子。 纤纤坐在母亲的身边说，当初没告诉你们冻卵手术，是怕你们担心，那时候我工作不稳，又没有存款，做手术的钱还是找朋友借的。母亲说，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和你爸肯定会帮你的，就是卖房子也会帮你的。 母亲病中说话费力，但是眼睛里荡漾着喜悦的光。女儿从十八岁就有男友追上门，但是情路跌宕起伏，一会儿是同龄人，一会是富豪，还有光头的导演，长发飘飘的摄影家，玩过姐弟恋，也当过小三……到了38岁也没找到可以托付的人，幸好有冻卵当后路，算是找到未来的依靠。 纤纤偷偷望了一眼嫂子，嫂子本来就难看的脸，像太阳底下晒干了的歪瓜裂枣。纤纤知道她有一肚子的愤恨和抱怨需要发泄，她也知道各种流言，将会欢腾在亲友的茶余饭后。 纤纤很快接到表姨的电话，表姨在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在美国冻了卵子，什么地方啊？要多少年解冻啊，孵一个人要多少钱啊….表姨的提问像一个个小炸弹，在纤纤的耳边炸了一次又一次，纤纤只能耐心解释，朋友介绍的私人诊所，在纽约布鲁克林，我付的是套餐价3万美元，可以管到30年。表姨继续问，3万美元可以孵出十个人吗？你的十个金包卵也他妈的太划算了！ 【金包卵】这个词汇，是水城当地的土话，可以贬义也可以褒义，还有各种暧昧的涵义，纤纤离开故土的语境久了，【金包卵】三个字听得扎心。但纤纤必须耐心，那表姨平日里跟母亲关系好。她说，那3万美元只管手术和术后的冻卵房租，以后的计划是另外的费用，我是十年前做的手术，现在的情况早变了，你如果来美国做，我带你去同家诊所咨询。表姨忙笑，我这个年龄哪还孵得了金包卵？ 那个晚上纤纤坐在灯下，随手拿起笔，画了十个半透明的鸡蛋，笑了笑，又画了一个破壳的鸡蛋，探出一张天使的笑脸。既然是天使，那就快乐起舞吧，纤纤于是又画了几个小天使，在云朵之上自由飞翔。她感到这世间无法躲避的黑暗和阴谋，那些日子已经听闻武汉有病毒了，于是提笔画了个病毒，病毒妖媚而狰狞地笑着，准备祸害人间，人们只能祈求菩萨的保佑。纤纤从小就喜欢画画，但从不认真学临摹，而是随心所欲地乱涂乱画，上小学时用漫画丑化老师，传给同学时被老师抓住，让家长对她批评教育。父母爱她，也没怎么管她。长大后，她常以涂鸦的方式缓解压力，释放情绪，放飞真实的自己。 纤纤得到母亲的投资房后，并没打算卖了换成美元走人。她利用闺蜜芦苇的关系，把房子装修以后，租给一家外地驻水城的分公司。至于每个月的房租，纤纤自然让母亲享用。 芦苇是个女强人，叱诧商场十几年，在水城开汽车配件厂起家，这些年又从事外贸，把业务扩展到了新西兰。纤纤时不时在视频上跟芦苇闲聊，纤纤说，我都准备买机票回美国了，老板来了电邮，让我无薪休假，因为公司业务遭遇了寒流。芦苇说，我在奥克兰买了海边别墅，你要不要过来玩玩？纤纤说，一打开电视就是澳大利亚的山火，还有在浓烟中到处窜逃的袋鼠，好恐怖的场面。芦苇说，新西兰没有灾难，我们跟澳大利亚隔着非常辽阔的大海。 纤纤飞到奥克兰，没呆两天，澳大利亚的山火汹涌蔓延，滚滚的浓烟居然漫过了大海，笼罩了新西兰，纤纤看见窗外桔黄色的烟雾无边无际，像世界末日的前奏。她呆不住了，她对芦苇说，我们还是回水城吧，这奥克兰的样子就像地狱。芦苇说，人间哪儿都有地狱，你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纤纤匆忙飞回水城，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水城的天空突然弥漫了紧张恐慌的气息，武汉的新冠病毒爆发了，水城离武汉虽然有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距离，但是千山万水挡不住瘟神，纤纤似乎能看见瘟神张牙舞爪肆意奔腾，正一步步朝自己逼近。母亲对女儿说，你快点走吧，武汉封城了，水城也快了。纤纤说，我已经逃过一次难了，我不想再逃，芦苇说的对，人间哪儿都有地狱，逃出一个又掉入另外一个。 哥嫂也希望纤纤留下来，危难时刻也是尽孝时刻，嫂嫂父亲有高血压，嫂嫂母亲有糖尿病，两个老人离不开人，哥哥一家都住在岳父家里。嫂嫂对纤纤说，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妈妈只有拜托你了。纤纤说，我自己的妈妈，肯定会照顾好的，不存在拜托。 2020的春节，Ｎ95口罩成了最高档的拜年礼物。水城已经出现了几例新冠病毒肺炎患者，政府规定民众出门要带口罩。但是纤纤到处买不到口罩。芦苇不在水城，纤纤觉得寸步难行，纤纤离开故乡已快二十年了，没有社会关系，她只能求助嫂嫂。嫂嫂说，她一家子六口人，家里急缺口罩，她曾在网上订了一箱，但是影子都没见到，她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帮她拿了五个，疫情一天天加重，医院的口罩也控制起来了。 空气中总是弥散着紧张的气氛，憋闷得似乎要凝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惶恐不安。邻居李阿姨告诉纤纤，她亲眼看见马路对面的小区，救护车呼啸着开来，全副武装的医疗人员出了大楼，担架上躺着一个肺炎患者。患者很年轻，据说在武汉当研究生，回家后就发烧了，现在他父母也被隔离了，整个小区也要封了。李阿姨说，好恐怖，别发生在我们小区。 纤纤问李阿姨，哪儿可以买口罩。阿姨说，她也到处买不到口罩，只好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家里幸好有医药棉纱，垫在里面用，每天换棉纱。纤纤不会手工，第二天再去药店碰运气。芦苇告诉她，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私人药店肯定有囤货，会变着法子卖高价。纤纤走过一家药店，玻璃大门上贴着告示：口罩消毒液售罄。一个穿灰夹克的黑胖子追到纤纤跟前问，口罩要不要？25块一个。纤纤知道，正常时期，那种口罩25块一包，但是病毒来了，能够用钱解决问题都是幸事。 芦苇在微信里对纤纤说，那黑胖子和药店绝对囤积居奇，里应外合发国难财。我在网上看见有人发帖，说黑心商家把用过的口罩晒晒再卖，你要小心。纤纤说，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纤纤刚走进自家单元楼，突然吓得一愣，眼前一辆救护车！她的心没有理由狂蹦乱跳，几个邻居一路哀嚎：倒大霉了，要被传染了，我们的单元楼也要封了。纤纤不敢相信，担架上躺着的居然是李阿姨。众人在惶恐与好奇中观望，李阿姨愤怒地拉下口罩，挣扎着从担架上立起半个身子，高声怒喊道：老娘不是肺炎，老娘骨质疏松又摔坏了老腰！ 草木皆兵的大环境，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人人出门都要戴口罩。纤纤画了一张自画像，她把自己想象成戴口罩的医生，四周全是诡异的冠状病毒。 回到主页 回到主页

华府新闻日报 2020. 9.24 病毒猖狂的时代，出国旅游就别想了，国内旅游也变得奢侈。当疫情稍有缓解，我身边的朋友上班了，也有朋友跨州旅行，不坐飞机，带着家人开车上路。他们说沿途酒店的防护卫生工作做得到位。 我宅在家里已经半年了，时间越长，越没有勇气出门。我在后院的草地上安了一个简易的游泳池，池水引来了蝴蝶、蜂鸟，点水的蜻蜓，当然也免不了蚊子的骚扰。夏天慢慢远去了，九月的风吹来野葡萄的幽香。山坡上的野葡萄枝繁叶茂，果子圆润饱满。秋天来了，没有蚊虫的凶猛，我喜欢在山坡漫步，林风袭面，鸟语花香，边走边采野葡萄，享受大自然的慷慨。我喜欢这片山坡，因为园丁不会来打扰，园丁只管草坪上的植物。山坡上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果，都是野生的模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成长。 先生每次计划搬迁，我都会以各种理由阻扰，我说新建的社区再高级，会给你一片山坡吗？春天开满了紫藤和杜鹃，娇嫩的野茴香可以包饺子，金银花可以泡茶；夏天的野黑莓芳香可口，秋天是野葡萄的天下。先生说，谁稀罕这些啊？只有松鼠和狐狸喜欢。他说的对，社区的邻居，没人把后院山坡当宝，都当成负担，因为每年都要清理野藤杂树。隔壁邻居的山坡长着顶天立地的松树，树下生了灵芝。我问邻居，我能上你的领地采吗？邻居说，欢迎，欢迎，喜欢什么拿什么，我早就注意到你爱在山坡上走来走去，你如果真喜欢，我们的山坡都可送给你。我回家问先生，邻居要送我山坡。先生说，谁要他家的山坡？他家山坡长满了大松树，砍伐一棵至少500多美元。他还警告我，别走到邻家的山坡领地，树枝砸下来会出人命。同样的一片土地，我看到的是松树巍峨，灵芝诱人，他看到的是麻烦、危险，人工费。 随心所爱，我早把山坡当成一个人的森林。我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我想用雕花的铁门围一个秘密的花园 — 那是不可能的。我想在葡萄树下搭一个帐篷，这个比较好办，哈哈，照片发出去，谁也搞不清楚我是在野外度假，还是在后院度假。我问自己，真想出门看世界吗？不妨翻一番从前的照片。这一翻不要紧，邮轮上的缤纷美食纷纷跳了出来，那些甜美欢愉的日子，如今只能对着电脑重温。 我想起曾在邮轮上吃过一道甜点，名叫【当巴黎遇见纽约（when Pairs meet New York)】，听着名字很诱人，侍者端上来才发现，是用纽约的奶酪蛋糕和法国的羊角面包组合的一道甜点。厨师用巧克力摩斯把两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看着吃着都爽心悦目。 美国种族复杂，各种文化交融，各种美食也在交融。德碧是我的美国朋友，外祖父来自西西里岛，受家庭的影响，她擅长意大利的传统美食。最拿手lasagna(千层面)。千层面的成份也不复杂：奶酪、意大利通心份、番茄牛肉泥。有一次聚会，德碧受我的影响，在千层面里添了许多川菜元素，姜蒜切细，小葱切粒，红油豆瓣炒香了，一起混进了【意大利】的队伍，起锅后端上餐桌，浓香扑鼻，别有一番风味。 我来自重庆，平时做菜喜欢把油烧滾后，先下干辣椒和干花椒，再把葱姜蒜煸香，最后才放其他调料，比如豆瓣酱。我在美国当学生时，旧历新年常和同学们聚会，他们期待我做川菜，但是又怕辣，我于是只好改良，做麻辣鱼添了橘皮，并多加糖，麻婆豆腐也放糖，并减少花椒量，熬火锅汤时还放了奶酪，用来冲缓麻辣的程度，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都赞好吃。每次聚会，众人甘愿给我当下手，切肉洗菜，并按我的要求备好姜葱蒜。但是我的水平，始终没得到老家同学的认可。他们认为好诡异，麻辣鸡丝居然吃出了奶酪味。等到几个老乡聚会时，我切出来的鱼片都被嘲讽，风水变了，别说当主厨了，连当帮手都没有资格。 没有关系，只要有人欣赏就行。德碧从小爱吃墨西哥菜，不怕辣，喜欢甜味和奶酪味，对我烧的菜总是是“一吃钟情”。我说做菜的秘密就是姜葱蒜。 于是她自己做菜也常添加姜葱蒜。当然，她怕麻烦，常用蒜粉和姜粉的固态调味料。 后来她看NBC新闻，新闻说亚洲人喜欢的姜葱蒜，能增强身体代谢机能，提高人体免疫功能。新闻鼓励国民，多吃新鲜姜葱蒜，最好不用粉状的固态调味料。自那以后，德碧便留了心，要用新鲜的材料，但毕竟还是麻烦，一袋葱放进冰箱，一个星期不用就萎了。有年春天，我送了她盆栽的葱苗和蒜苗，她把它们养在厨房，需要的时候，手一抬，便可采之下锅。 我每年都会种姜，一般选在春夏之交的时候种在地里，气温一高，它就发芽了，没多久便舒枝展叶，姜苗的姿态很美，完全可以当观赏植物。我们平日所吃的姜是姜块，收获的时候，要把它从地里挖出来。其实姜叶也能吃，用新鲜的姜叶烧鱼，姜味浓郁，自带一种天然的醇香。 对于烹制美食，我和德碧是相互交流，借鉴对自己有益的部分。德碧做菜喜欢用cream cheese（奶油乳酪），其味鲜香浓郁。我后来包饺子，在调好的虾仁韭菜馅里，添了少量的奶油乳酪。饺子出了锅，许多人都说好吃，我自己也感觉比过去的饺子更香醇细腻。 有年感恩节，我对她说，我早吃腻了火鸡。德碧说，火鸡已经烤好了，你看着怎么改良吧？我带了半箱子的佐料去了她的家，还有半箱子的黑木耳、香菇和干黄花。我主厨，她配合，先把烤好的火鸡肉切了几大盘，我们用火鸡当原料，做了回锅火鸡和宫保火鸡。最后开席的时候，有人大赞，有人大怨。德碧先生一脸的乌云，让我想起老乡们对我【麻辣鸡丝】的嫌弃。 德碧说，是她疏忽了， 应该保留一小盘传统火鸡，因为不是人人都喜欢我们的改良。东西美食虽然能相互交融，但还是需要保留传统。是的，任何时候都应该对传统保留一份敬意。 唠唠叨叨写了一堆美食的回忆，不觉间九月已走了大半，2020也快过了四分之三。接下去的日子，祈愿温暖宁静，不要喧闹和混乱。 回到主页 回到主页 回到主页

华府新闻日报 2020.9.16 2020年，宅家者孤独而悲情的一年。我走在后院的草地上，看见早春的果树繁花似锦，不觉之间回头，又看见熟透的果子落在地上渐渐风干 – 半年的时光，就这样悠悠远去了。隔离在家六个月，有失落，也有欣慰，最大的收获是拿起铅笔学画，误打误撞，居然撞进了加州的艺术展，还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家博物馆拿了奖。 亨廷顿海滩艺术中心(Huntington Beach Art Center )，是洛杉矶地区的一家画廊，目前正在举办以新冠病毒为主题的艺术网展(Covid-19 Creativity , a virtual exhibition )，网展时间从8月28日 到 9月30日。我有两件铅笔画入选网展。一张是【Who is more Intelligent? 谁更聪明】，我想表达的意思是，病毒很狡猾，但是人类发明的疫苗最终会灭掉它。另外一张是【Virus Wall病毒长城】，这张画是根据网友的故事创作的，病毒如长城，横在太平洋之上，阻挡了游子回家奔丧的路，两地亲人隔海相望，泪落心碎。这次艺术网展，组委会要求参赛者必须18岁以上，共有197个艺术家参加，来自11个不同的国家。我的作品虽然挂在倒数第二，已觉无比荣幸。 回望2020年的四月，我那时还没有画画的心思。只记得美国疫情汹涌，每个州都在争抢呼吸机。全美上下实施居家令，我们开始了漫长的隔离生活。困在家中的我，以写作和上网课打发时光。 我同意一个朋友的看法：写字劳心费神，不如选择与画笔作伴，绘画能缓解压力，释放焦虑情绪。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在绘画，受他们的影响，我开始涂鸦。 在我母亲的忌辰日，我画了关于童年的两个场景：母亲用缝纫机给我做连衣裙；父亲送我和母亲去机场（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这两张画，我跟远在国内的父亲分享。父亲夸我画得好。我对他说，我能画，您也能画的，您目前住在养老公寓，隔壁就是老年大学，老年大学有绘画课，你去上课吧，这样我们可以相互讨论。父亲却说，他是逻辑思维强，形象思维弱，绘画需要形象思维和灵感思维。他说我从小就有想象力，好好训练一下，可以画出好作品。 我是初学者，不敢摆弄颜料和画布，就从铅笔画入门吧，一支笔，一张纸，简单明了。我在网上拜师，可惜年龄大了，上了几次课就喊头晕，一是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二是对于临摹作业，无法静心完成。我发现我无论临摹什么，画着画着就变成了病毒。一个朋友对我说，既然你那般热衷病毒，干脆去参加病毒艺术比赛吧。朋友还嘱咐我，收报名费的机构不要参加，选不上就是白送钱。 我发现画和文章一样，同样的作品，有人欣赏，有人摇头。作品和评委确实存在缘分。我和朋友一起去参赛，他们的作品都上网了，但是没有我的位置，很明显，我落选了。这个很正常，换几家看看。 路易斯安那州的西巴吞鲁日博物馆，正在举行新冠艺术比赛（West Baton Rouge Museum 的COVID Art Contest ），从六月到九月，每个月会从参赛作品中选出一件获奖作品。我的想法很简单，能上博物馆的网展就是成功。 我传过去好几副作品，居然心想事成，画作在博物馆的社交媒体(Facebook Instagram Twitter)上露脸了。我先生说，不要太兴奋，这场比赛是对孩子和成人一起开放，组委会又没看见你的脸，以为你才12岁。我说，你去网展看看，未成年的参赛者都标注了年龄，18岁以上就一视同仁了。 九月的风吹来苹果的暖香。九月带来了好运，我的铅笔画【小人鱼和口罩】，获得西巴吞鲁日博物馆的新冠艺术比赛 8月奖 (August Covid Contest Winner)。画的寓意就是宣传带口罩，既然小人鱼都能就地取材，用贝壳和海带做口罩，那我们人类更应该带上口罩。 欣喜之后，我心怀几分惭愧，拿画笔不到三个月，我清楚自己的水平。画作入选加州的画廊，画作获得博物馆的8月奖，只不过是内容应景，有现实的氛围，符合当前大环境。两个展览都将在9月30号结束，或许那个时候，疫苗出来了，生活正常了，我可以上班，也可以出国旅行，我的画笔就要跟我拜拜。朋友对我说，恭喜你，就算展览结束，你的作品也进入了艺术馆的数据库。 2020年，我相信，每个人都为这段时光留下了纪念。 回到主页 西巴吞鲁日博物馆的奖品，充满南路易斯安那州的浓郁风情：贝壳、海螺、水晶糖块、海盐、花香蜡烛…… 来自西巴吞鲁日博物馆的亲笔信，永远珍藏了！ 奖品里有一本博物馆纪念册，浓墨重彩介绍了美国南方音乐： 布鲁斯，布鲁斯就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我的即兴之作 ….远隔千里，感恩路易斯安那用爱温暖了我。难忘这段时光，难忘蝴蝶、海螺，甘蔗在红土地上繁茂成长，高高的橡树上飘荡着Spanish moss，远处传来悠扬的布鲁斯……

注： 这篇有疫情背景的职场小说，素材源自我的一篇旧文章。新小说注入了当下大环境的许多元素。 华府新闻日报 2020.9.9 2020的病毒改变了每个人的轨迹。洛伊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电脑笔记本的数据，她喜欢在家办公的状态，自由自在，穿宽松的睡衣，躺着，歪着，甚至可以把腿放在沙发上。 但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疫情稍一好转，老板茱莉亚便通知众员工回公司听令。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每个人的格子间装了隔离玻璃。玻璃反光中，复杂的影像重叠交错，洛伊看见同事的脸和眼睛，也看见街道的教堂和橡树， 窗外的天很蓝，白云像半开的莲花，多少往事也叠加在花瓣里。 时间回到几年前。那时候世界还平安，没有猖狂的病毒，但现在的心情比那时好。她记得圣诞节前的一个黄昏，车窗外大雪纷飞，有气无力落在树枝和屋檐上，天上的黄云苦着脸，愁得像交不出房租的房客，注定要在圣诞节流落街头。洛伊诚开着车，一路诚惶诚恐，如履薄冰，雪天最容易出车祸，有时候并不是自己的错，前面的车打滑了，控制不住，朝她撞过来，她条件反射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心惊肉跳的一撞！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开回了家，洛伊一进家门便对丈夫哀嚎：“圣诞节的饭碗要打翻，这单位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厨房里锅碗瓢盆一阵乱响，洛伊的丈夫颜文海，一边炒菜一边说：“单位不是好好的吗？都干了三年，哪可能处处随你心愿。”文海在市政府上班，工作相对轻松，所以承包了大部分家务。文海和洛伊曾是同学，在美国一家大学的公共卫生系里同窗了两年。文海的前专业是历史，洛伊的前专业是英美文学，历史和文学听起来高大上，但是要在美国找工作，比发射火箭的难度低不了多少。没关系，穷则变，变则通，两人在留学的第二年便转到了公共卫生系，专攻医学统计。纵然前路崎岖不平，但都是聪慧勇敢之人，半路上跑出来的妖魔鬼怪，消灭一个算一个。 SAS是一种医学统计软件，堪称美国学术界的最高标准，在流行病领域使用特别广泛。洛伊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把SAS软件吃得透亮酥嫩，于是当了TA（助教），帮助教授分析数据和编写报告，还没出校门便被一大型的生化公司看中。她本来有多项选择，可以进州政府下属的卫生部门，但她不喜欢政府的按部就班，呆板单调，想去接受新挑战。再说了，洛伊那时已是文海的未婚妻，既然文海已拿到市政府的聘书，未来的家庭肯定风雨无忧，为她提供了在外闯荡的物质条件。 洛伊一进公司，凭着才智和勤奋，干得花红柳绿，一年后当组长，两年后当项目经理，走着走着，春光明媚的路上突然来了场泥石流，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洛伊对文海说：“是她，茱莉亚！我真没想到是她！” 茱莉亚曾是洛伊的部下，刚来时对SAS 软件茫然无知，还是洛伊手把手培训她。洛伊曾跟文海抱怨过：“真不知道这茱莉亚是怎么想的，突然睡醒了，想进我们技术部，居然还真钻进来了。我进公司前，除了教授的推荐信，还参加了真刀实枪的考试，历经层层筛选。”文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美也是讲关系开后门，有好爹的人，可以靠在大树下乘凉吃瓜。就说我们市政府吧，里面一堆关系户，正式员工都是公务员（Public Employee ）。如今想在中国当公务员，再硬的关系也得考试，先过了独木桥再说，独木桥面前人人平等。” 洛伊感叹道：“现在国内职场竞争激烈，无论哪个行业都得凭真本领，除非是你爹开的公司。我就在想这茱莉亚，连SAS都没摸过，半吊子水桶都谈不上。她虽然有MBA学位，但是大家心知肚明，那文凭是假的，是在网上买的！” 文海说：“我们单位也有文凭买主，从“文凭作坊”购货，还把证书高高挂在墙上。那贩卖文凭的学校根本没被国家教育机构认证，钱一交，论文和成绩单都有了。现在很多州都在打击文凭作坊，只有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爱管不管， 可以批量供应假博士假硕士。” 洛伊说：“茱莉亚的文凭就是阿拉巴马州的，我刚到公司的时候，就听说她的ＭＢＡ是假的，网上读的，半年就搞定了，但公司居然给她付了学费，谣传她老爹是联邦政府一个要害部门的头，公司的好多业务要看她爹的脸色。茱莉亚最初是在综合部（Operation Service）， 知道那个部门是管什么的吗？大门坏了，墙壁脏了，办公室要打虫了，卫生间的卷筒纸没了，停车场附近的杂树需要打整了。如今老板非要把她塞到我们部门，让她专心学习SAS，莫非真是她爹的威力？可我又听人说，她爹早就退休了，如今在教堂当义工，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背景？” 什么背景？现在清楚了，茱莉亚是副总裁皮特的地下情人。还有一种传说是，茱莉亚从前是皮特儿子的未婚妻，未婚妻很奇葩，爱上了未来的公公，就把未婚夫一脚踢了。罗伊说，跟武则天差不多的套路，武则天最早是皇帝的妃子，结果跟皇帝的儿子搅在了一起，都是乱了辈分的欲望情殤。 皮特当了总裁后，居然把茱莉亚提拔成项目负责人，洛伊呢？被调离岗位，新任务下达前，暂时在综合部门听差，被一个超大号的黑大妈呼来唤去，一会儿去财务部拿单子，一会儿去咖啡厅抱回两箱胶袋子。洛伊对文海说：“她没有让我去洗马桶已是我的运气。” 文海说：“你先别跳槽，你们单位是联邦政府的外包公司，那么多的医疗统计项目，肯定需要真才实学的人，茱莉亚干得下来吗？总裁绝对不会拿公司的前景和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吧。”洛伊说：“茱莉亚虽然刻苦学习SAS，但是技术不过关，骨头稍硬就啃不动，她只能从外面招聘，部门从前的得力干将，凡是给过她白眼的，她不是换了就是炒了。巴波口直心快，最看不惯这种靠姿色上位的人，今天两人在办公室吵，声音如雷震耳，她让他滚蛋，巴波头一扬，滚就滚，滚之前，把公司的宣传册扔进马桶里，这下倒霉了，下水道足足堵了三小时。” 文海说：“看见没有，小三上位把公司搞乱了。”洛伊说：“她似乎没有破坏公司，她按照她的方式在改朝换代。 ”文海叹道：“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洛伊问：“什么意思？” 饱读诗书的文海说：“我说的是武则天，唐朝的骆宾王曾经写过一篇“讨武檄文”：‘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洛伊笑道：“你把茱莉亚当成武则天，有道理，武则天是狐媚惑主上的位，她也是狐媚惑主上的位。”文海说：“武则天篡权成功，改了国号，但是励精图治，国家经济继续在发展。茱莉亚算什么，她可没有武则天的雄才大略和文治武功。” 世道沧桑，人间变幻莫测，那年复活节前的前一周，总裁皮特在一次会议中心脏病发作，去了另一个世界，茱莉亚当了总裁，当了总裁没半年，公司业务下落得像坐了滑梯。洛伊以为公司要完蛋了，自己跟着也要滚蛋，没想到茱莉亚来了个转身，居然去承包了一家玻璃加工厂。同事们都说，她疯了，有办法快跑吧。洛伊没有地方可跳槽，小心翼翼干了几个月，居然被茱莉亚提拔成了技术部总监。华人安静听话，大都埋头苦干，茱莉亚还问过洛伊，有没有认识的亚裔统计师，可以推荐给公司。洛伊知道，茱莉亚想用乖顺勤奋的亚裔，换掉让她头疼的人。 文海说：“茱莉亚用的是帝王心术，走的的是武则天的套路，你想想，武则天虽然对高宗时代的老臣大开杀戒，但也大胆启用心怀大唐的旧人，因为她心里装着社稷江山，必须放下恩怨情愁。”洛伊笑道：“对，我是她的旧人，她先把我凉在一边观察，等手握大权后再重用。她和武则天都不是简单的狐媚惑主。” 只知道狐媚惑主的人，纵然爬上去了，站在巅峰也经不住狂风暴雨，摔下来的结局惨不忍睹。洛伊看得很清楚，在疫情期间，茱莉亚让工厂生产隔离玻璃。众多机构要复工，办公室需要安装隔离玻璃。最让洛伊叫绝的是，茱莉亚动作快，根据市场需要跟一家具公司合作，先是生产多功能隔离帐篷，帐篷用在室外，孩子们的夏令营需要，帐篷也可当成临时课堂。紧跟着又生产了模块组装系列房，用作隔离房，木房占地小，但是功能完善，适合安装在居民的后院，也适合小型商家。病毒时代，隔离的人们需要自己的空间。 公司的订单让洛伊想起那首网红歌：【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回到主页

世界日报 家园 2020.9.7 2020年的疫情太凶猛了，从烟花三月到酷暑八月，我都没有出过社区的大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有工作，有朋友，还是好几家俱乐部的会员，随时可聚可吃喝，日子潇洒自由。 今年特殊，众人频繁使用ＺＯＯＭ的会议视频。只是线上线下，感觉截然不同。我曾在一家名为紫玉兰（Jane Magnolia)的女性俱乐部里。女性朋友们畅所欲言，纷纷打开内心的秘密，寻求心灵的共鸣和帮助 — 那是在线下，在关好了门窗的房间里，彼此的情绪放松平和。但是放到网络上，世界乱套了，我看到你家的猫在睡觉，你看到我家的狗在捣乱，还有小孩子追追打打，一路尖叫……恍惚之间，无数隐形的眼睛在窥视你，谁敢把自己的心事亮出来？线上会议开了两次就散了，大家约定，等疫苗出来后再见。 人的心事怎么可能挂在网上？但是网上学习应该没有问题。我从小就喜欢乱涂乱画，在友人的推荐下，参加了一个绘画网课，学习铅笔画的基本技巧。老师画什么，我们就跟着画什么。有一次,我们画迷雾中的森林，老师的速度快，好几个人跟不上，老师说，你们要学会创新，不一定要跟我一模一样。 一些自信的学员会把习作放在网上，惟妙惟肖跟老师不差上下。与他们一比，我的的习作黯然失色，于是在风景中增添了人的行动，在迷雾中的森林里，我加了一男一女暧昧的剪影。后来众人画波涛汹涌的大海，习作一上网，我感觉自己是全班最差的一个，于是自作主张在海边添了岩石，光岩石还不够，又画了坐在岩石上的小人鱼，最后结合现实大环境，还给小人鱼带了口罩。 身边的朋友夸我有想象力。我在国内的老父也鼓励我，他说绘画功力很重要，但是想象力更重要。得了表扬，再接再厉继续前行。我就地取材，画了跟病毒相关的系列，还上了一家博物馆的线上画展（West Baton Rouge Museum 的COVID Art Contest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上网查询，目前征稿还在进行中）。 因为欢喜，我把一位朋友也拉进了绘画网课。就在那一天，一个男学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镜头前站起身，裤子突然掉在地上，还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我的朋友很生气，马上就退课了，容不下这样的行为！我倒是觉得他是无意的，自以为把视频关掉了，没想到镜头还在工作。 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人穿行其间，我们只能面对和接受，在当下这个特殊的大环境下。除了上绘画课，我还参加过州作协的创作网课。老师讲的不错，讲情节与人物怎样无缝衔接起来，可惜我只能坚持听半小时，视频中的画面眼花缭乱！一个作家怪异夸张的发型让我想笑；还有一个作家的房间，一看就是阁楼，他的背后是色彩斑斓的大玻璃窗。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很多作家都爱把书房安置在阁楼上。我开始欣赏各种造型奇特的天窗，猜想他们写累了，是不是可以看星星，望月亮……我这样浮想连篇，哪还有心思学习？不想浪费时间，我混了两次就退了。 作协的网课，我以为只有我一人退了，后来在我们地区的电邮群里（12人）交流，发现大都放弃了。众人认为，世界这么乱，学什么都学不进去，只有一个心，期待疫苗早点问世，归还我们的正常人生。 回到主页

《华府新闻日报》副刊 2020.9.2 我看过一段节目视频，关于纽约的新潮口罩。纽约设计师大胆前卫，自制口罩(DIY Mask)，口罩既有防护的功能，也有时尚的元素。设计师选料、裁剪，用缝纫机做出成品，一气呵成搞定。 模特戴着新潮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在空荡荡的仓库里走秀。那些构思奇妙的口罩，与模特的头饰、时装、鞋子、包包……和谐搭配，融为一体。艺术家的想象力漫无边际，口罩的造型让人惊叹不已，展翅的蝴蝶，呆萌的猫咪，开花的玫瑰和向日葵，灵动的美人鱼，还有半透明的星空，像宝石一样闪着神秘的光芒。设计师说，她利用旧衣裙的装饰珠宝，移植到口罩的设计中。有些口罩还有多种功能，拉上去可以当眼罩，再拉上去可以当头饰。 不得不感叹，纵然疫情汹涌，也无法抹杀纽约前卫的思想，新颖活泼的创造力。这个节目让我浮想联翩，夜深人静时，如果美人鱼游到岸边，她们会带上口罩吗？病毒猖獗，她们也该带口罩吧？如果让她们自制口罩，她们会不会就地取材，用海中的材料来打造，比如贝壳、海带，或者海藻？ 我把这些想法融入到我的铅笔画中，给美人鱼带上了贝壳口罩和海带口罩。在虚构的世界里，让她们跟人类的行为保持一致。 回到主页 回到主页

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家博物馆，正在举行以新冠为主题的艺术比赛（West Baton Rouge Museum 的COVID Art Contest ），网址如下： 如果大家有时间和精力，不妨去参赛吧，不缴报名费 我传过去了几件作品，负责人很热情，作品已在博物馆的社交媒体(Facebook Instagram Twitter)上露脸了。我的作品是【小人鱼和口罩】。哈哈，紧跟时代节奏的宣传，出门戴口罩，并保持社交距离。 另外，我的铅笔画入选了洛杉矶Huntington Beach Art Center的艺术网展。网站以新冠病毒为主题， ,网展时间从8月28日 到 9月30日。我的作品挂在倒数第二，要花点力气朝下拉哦。欢迎大家围观 回到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