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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果混種的故事

华府新闻 日报 2022.9.29 我在後院開墾的菜地不夠大,常把蔬菜瓜果混在一起種。什麽情況?一進菜地便能看見這樣的奇景:黃瓜上了柿子樹,西瓜攀上了桃樹,苦瓜和西紅柿共享同一個架子。我知道瓜果們愛獨立,並不喜歡混雜一處,但土地有限,我也沒辦法啊。 苦瓜青綠,番茄嬌艷,眼前的瓜果和諧共處,而往事浮動如畫。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個黃昏,我為一棵死去的藍莓樹感嘆。藍莓樹也曾枝繁葉茂,也曾果實芬芳,是我的混種害死了它。我在藍莓樹下移植了一棵苦瓜苗,我懶,沒給苦瓜搭架子,計劃就地取材,訓練苦瓜爬上藍莓樹。 藍莓和苦瓜的最初時光,彼此和平包容。看藍莓樹上掛滿了苦瓜,讓我自鳴得意,覺得只要有創新,這個世界就會給你驚喜。驚喜沒有持續到秋天,藍莓死了,它枯萎的枝幹被繁茂的苦瓜藤吞沒,它臨終前的掙紮和吶喊,又有誰知道?我在為藍莓樹獨自哀嘆之時, 手機突然響了,是老朋友安的電話,她問我,希拉你還記得嗎?多年前的那個實習生,如今成了保險集團公司的金融總監。 2009年,我在一家保險集團做財稅分析,安跟我是同事。我們有個共同的上司:女老板格瑞斯。那年夏天來了個實習生,一臉的稚氣,怯生生的樣子,還是我親口告訴她,衛生間在哪兒,咖啡廳在哪兒。初來咋到,業務上遇到不懂的問題,她也曾向我和安請教。誰也沒有想到多年後,她搖身一變,變成了集團公司的風雲人物。 我至今還記憶猶新,希拉剛來我們部門的時候,因為實習,享受不了員工的停車位。格瑞斯特地跑了一趟運營部(Operation Department ),據理力爭,給她爭取到了停車牌子。格瑞斯和希拉常在公司的休息室親密交談,在工作上也對她委以重任,兩個月後,就把重要報表交給她。那時我和安是公司的正式員工,但在格瑞斯的眼睛裏輕若浮萍,連實習生也不如。 我和安都是天性敏銳的人。那些年公司經營不善,效益滑坡,兼並和重組是遲早的事。格瑞斯的壓力很大,常對我們的工作吹毛求疵,但見了希拉,依然是一臉的慈祥。職場的郁悶讓我下定了決心:與其被格瑞斯借故炒掉,還不如自己瀟灑離去。我離開公司不到三個月,安也離開了。安曾經對我說過,她(格瑞斯)既然那麽信任希拉,就讓她們兩個人抱成團幹到底吧。 兩人終究沒有幹到底。當希拉畢業後正式進入公司,雄心勃勃,很快就提薪升職,跟格瑞斯平起平坐,又過了幾年,居然跳上了金融總監的座椅。也就是說,希拉成了格瑞斯的頂頭上司,格瑞斯必須聽命於從前的下屬。 當集團公司面臨第二次重組,大權在握的希拉,大刀闊斧,冷面無情,讓一幫元老下崗,下崗的名單裏就有格瑞斯。那年格瑞斯剛滿60,還期待著多幹幾年,拿滿公司的退休金就回家,可是這一番折騰,退休金足足縮了大半的水,往後的面包還得自己去找。 我是在驚愕中聽完了這個故事。我的眼睛一直落在被苦瓜纏死的藍莓樹上。苦瓜在最初的成長過程中,藍莓無私無怨,扶持它到有陽光的地方,等到苦瓜根深葉茂,卻是藍莓淒涼而去的晚景。大自然也好,人類社會也好,競爭與合作,總有太多相似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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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和老橡树

《世界日报》家园 2022.9.25 提起南卡的查尔斯顿,谁不知道啊?名扬天下的南方古城,在2016的十大旅游城市评选中,高居榜首。 众人对它心驰神往,因为好莱坞的《乱世佳人》(Gong with wind)在那里拍过外景。而南北战争的第一炮,是在查尔斯顿的萨姆特堡(Fort Sumter)打响 –- 查尔斯顿留给历史最浓烈的一笔。 前些年我订邮轮去加勒比海或百慕达,对于选择出发港口,如果不想飞佛罗里达,我会开车去查尔斯顿上船。邮轮一旦开出查尔斯顿码头,就能看见巍峨壮丽的萨姆特堡,如果海上有烟云,萨姆特堡便多了份仙气,像极了碧水之上的海市蜃楼。 朋友帕斯卡把家安在查尔斯顿。帕斯卡是艺术协会的巡展经理,不仅绘画技艺精湛,还会雕塑,接下多类工程,亭台楼阁、花园喷泉,都能一手打造。帕斯卡常邀请协会会员去她家作客。她的房子在查尔斯顿的约翰岛( Johns island), 约翰岛以橡树和种植园而名声远扬。帕斯卡的后院占地宽广,池水涟涟, 红白莲花。橡树铺天盖地,树影婆娑,落在她的陶艺工作室房墙。 八月初秋,我随协会的车去了查尔斯顿,众人参观了帕斯卡的画室和陶艺作坊。陶艺作坊是独立的仓库房,没有内墙隔断,空间高,宽敞爽朗。画室设在正房内,室内挂满了她的作品,一幅大型的橡树油画,生动活泼,抓住了我的眼睛。我告诉她,我也喜欢画橡树。 橡树是美国南方的象征。看过电影《乱世佳人》,肯定会记住镜头里无处不在的橡树,纵横交错,葱茏苍翠。最难忘的一个经典画面:夕阳已落,思嘉丽(Scarlett)和父亲站在一棵庞大的橡树下,站成了黄昏地平线上的暮色苍凉,纵然天边有绮丽的霞光,霞光美而凄凉,似乎在预兆即将燃烧的战火。苍茫古老的橡树看得见,北方的军队就要汹涌而来,温暖美好的家园将被无情焚烧,烧成千里焦土。 帕斯卡说起约翰岛上有棵老橡树,成精了,活了一千多岁。千年的老树,见证过历史烟云,静观过世间悲喜,我们一定要去瞻仰!那棵老橡树名叫Angel Oak,远远就看见它垂地参天的气势,遗世独立的潇洒和自在。看网上的资料,它是世界最大的橡树之一,有四百年的历史,但当地人坚持说有1400年。 老橡树盘根错节,浓荫如盖如云,那树干虬曲嶙峋,上面爬满了绿湿的苔藓,给人一种繁华尽后的沧桑。树枝在回旋中任性舒展 ,造型千姿百态,有的柔美多情,有的气贯长虹。一个朋友形容,像一群精灵在跳舞。另一个朋友说,像两个魔鬼在张牙舞爪,但是回头再望,像一对情侣在拥抱,好好拍下来,回家慢慢画。众人一路走,一路看,每个角度都有新画面,任凭你想象,多少欢乐和惊喜。但是有人抱怨:老橡树枝条纵横低垂,阴森森的让人害怕。 一个朋友知道的八卦多,说老橡树从前长在私人种植园,现在已经属于政府公园,人人免费参观;又说南北战争前,南方盛行奴隶,种植园主人把奴隶吊在树上,多少年了,老橡树一直在闹鬼。上世纪90年代,种植园的后代欠下税款,不想付钱,干脆把这棵树抵押给了当地政府,于是成就了查尔斯顿的新景点。 查尔斯顿景点众多,有机会还要重游。还记得《乱世佳人》的结尾吗?男主人对哭泣的思嘉丽说:我要回到查尔斯顿,那里保留了最后的优雅和礼貌。(I’m going back to Charleston, where there is still a little grace and civility left in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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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洞女妖和希腊神话(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 2022.9.21 母亲虽然不在了,但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的身边。我保留了几件少女时代的旧裙子 – 母亲一手为我缝制的裙子,隔着几十载的烟雨红尘,重新又摇曳在了我的身上。摇曳回来的还有那些笑容和声音。前几日在电脑里翻阅旧照片,看自己在意大利的卡普瑞岛旅游,坐小船进了蓝洞(Blue Grotta),蓝洞跟希腊神话有关,猛然回想起年幼时,母亲为我讲过的希腊神话:爱琴海上的一个海岛上,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那里住着一群女妖,她们歌声销魂,当海上飘过她们的琴声和歌声,海员们停航倾听,不觉间神颠了,魂倒了,失去了方向,船沉到海底也不知道。女妖用歌声迷住他们,目的就是要吃他们的肉,女妖栖身的海岛上,堆满了海员的白骨。 十多年前的我,热爱旅游,坐邮轮在地中海上游弋,沿途看见迤逦的大小诸岛。夕阳挂在远处的海岛上,一半真实,一半虚幻,一半像摄影,一半像油画。夕阳突然落了,眼前绿光一闪,眨眼就不见了。船上有个客人说,那是“Green Flash ”,其绿色的闪光比眨眼还快,我能扑住还真是运气。爱琴海上的绿光让我浮想联翩,总觉得海岛的四周浮动着许多神秘的神话。 当邮轮停泊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我跟一群朋友去了卡普瑞岛。远望海岛仿佛一座险峻挺拔的山,山上房屋错落有致,雪白耀眼。海岛最有名的是蓝洞(Blue Grotta )。因为千万年海水的侵蚀,海崖上便形成了千奇百怪的洞。同桂林阳朔一样,喀斯特地貌总会孕育出千姿百态的奇异风光。我后来告诉母亲,希腊神话里那些用歌声迷住海员的女妖,她们不在希腊的海岛,而是住在意大利的蓝洞里。母亲问我,你怎么能确信呢?我说我读了相关的介绍。母亲说,还是你好,年轻,懂英文,有机会出门旅游,见多识广。 记得那日坐游船环游卡普瑞岛,朋友们执意要进蓝洞,蓝洞另外收费,好像是12.5欧元一个人(2011年的价格)。一个怪石嶙峋的海洞外面,许多小船在颠簸的海浪中排队等着入洞,尖叫声和欢喜声打成一片。我天性不爱冒险,看浪大水急,便想退缩,被一帮朋友从大船推下了小船,身不由己上了贼船。 划桨人抓住潮水下落的节拍,就那么一秒钟,唆的一声,连人带舟滑入了洞内,眼前先是一片漆黑,恐怖得想叫,还没叫出声来,紧接着一片妖媚的蓝光闪现,蓝得惊心动魄,不可思议的光。那种感觉很短,也很刺激。但我不想久留。恍惚中,惶然不安起来,小船开始东摇西逛,只觉会有女妖跳出来,根本不用歌声来迷惑你,直接抓住撕来吃了。 我后来对母亲说,蓝洞太神秘了,根本不属于人类。母亲说,原本就是海妖的家。我说,人类因为好奇,所以热爱旅游,其实人类最好呆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不要四处探险,弄不好灾祸就上身了。母亲羡慕我,她说如果年轻的话,她也想去看看,看女妖住过的地方。我们后来聊起《西游记》里的白骨精,还有什么琵琶精、蜘蛛精、蝎子精,跟希腊神话里的女妖一样,先诱惑人,然后再吃人,如果不想被妖精吃掉,就得意志顽强,抵制各种诱惑。母亲说,她记得希腊神话里的那个船长,命令水手们用蜡塞住耳朵,却把自己捆绑起来,当女妖的歌声响起,他失神丧魂,咆哮着让水手为他松绑,但水手把他捆得更紧,抵制诱惑,才能保住生命。 母亲的声音慢慢远去了,又慢慢回来了,连同那片绮丽的蓝光,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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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就要离去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2022.9.1 夏天就要离去 从七月到八月,重庆连晴高温,酷暑难熬。父亲早晨6点起床,本打算走路锻炼,但是一出门,那热浪滚滚,汹涌袭人,人还没走到一半,便乖乖撤退了。他说只能呆在有空调的房间看电视,如今信息四通八达,天涯海角就在眼皮子底下。前几周,父亲突然在视频上问我,你知道FBI抄了川普的家?我说我知道,我随即反问他,你什么都知道啊?父亲说,是的,天天在家看新闻。他随后感叹:现在拜灯抄川普的家,等川普当了总统,估计要报复回来,肯定抄拜登的家。我笑问他,这是你看的新闻吗?他说,不,这个是他的分析,美国的两党就爱打来打去,弄得鸡飞狗跳给全世界看热闹。 父亲知道美国的大事和八卦,我先生也知道重庆(我的故乡),重庆的夏天是火炉,2022的虎年夏天是熔炉。先生看了网上的新闻向我惊叹:重庆好热,怎么过?气温高达107 ! 美国用的华氏,如果换成摄氏,超过了40度,这样的高温天气持续了15天, 炎炎烈日下,长江水位急降,嘉陵江断流。但重庆人依然乐观爽快,老朋友阿君在朋友圈里调侃:今天在防空洞嗨了一顿火锅,庆祝高温从44度降到了40度。 阿君告诉我,因为是虎年,秋老虎恶毒凶残,高温40度 超过了 15天,天地热得变态,热得森林都起火了。我看见她朋友圈的照片,直升飞机飞到长江,取水去灭林火。她对我说,看见没有,天上是飞机在打水,地上是排队的等着测核酸,远处是野火浓烟滚滚,虎年凶险而艰难,好好保重身体,活下去就是胜利。 面对熊熊山火,勇士侠义让人感动。重庆志愿者无畏逆行,直奔前线灭火救援,为了遏制山火蔓延,他们砍树打造隔离带。从现场视频看,烈火就翻涌在他们四周。我一个美国朋友问,怎么不跑?不要命了?我说,他们是英雄,用血肉之躯为千万百姓铸造了一道防火长城。美国朋友不解,血肉怎么敌得了火海,生命最重要。我说加州也有类似的画面,消防员的四周全是烈火。朋友赞道:他们都是英雄,跟我们常人不同。 前日阿君告诉我,重庆的森林明火已经扑灭,但是防火不能松懈,就怕死灰复燃。我说,要是来一场狂风暴雨就好了。阿君说,是的,这高温的天让人焦虑不安。我说,我什么干不了,只能虔诚祈祷,快快下雨。我画了两张祈雨的画放在朋友圈,阿君说,不用祈祷啦,天气预报说下周二就有雨了。再说,也不需要狂风暴雨,大旱之后最怕有大涝,来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就成。 2022的夏天就快离去,留下或明或暗的记忆。无意抬头,几片灿黄的叶子飞过窗前,美丽温柔的季节已经启程。八月最后的一个周末,艺术协会举办了画展,地点在一栋百年老楼里,上世纪20年代的联邦银行。凡是参加画展的会员,都分了一面墙挂画。我把两幅『祈雨』的丙烯画挂了上去,祈愿往后的日子风调雨顺,世界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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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曉亮作品

不虛美,不隱惡 《华府新闻日报 》2022 8.25 以往,凡發生在中華大地上的洪災、地震和新冠肺炎,哪一次,哪一種,海外遊子不是在心急如焚時,挺身而出,省吃儉用,捐款捐物,以救同胞的燃眉之急。尤其是在鼠年疫情暴發時,遊子們竟買光美國的口罩分批運回故國家園啦。 然而,窮盡心力和物力之後,網上卻冒出了這樣的文字:“祖國建設你不在,萬里投毒你最快”。 家鄉人常說:“毒藥,不用端著碗吃。” 這14個漢字,掂起來不重,可它足能壓沈心魄,砸碎赤子心。心,痛了。忍了。木了 ?心,是母親的血肉長成的。它無可爭辯地掌控著我們生命的跳動。怎麽跳,怎麽動及跳動的頻率,均不露痕跡地履行著父母的遺傳。父母的遺傳是不加商量地在左右著我們的方方面面。 親情的溫暖驅不散,故鄉的記憶抹不去,思念親人,眷戀故土,均不受距離的阻隔,地域的限制。炊煙飄去的上空是浩瀚的宇宙;長滿五谷的大地是滾圓的地球;太陽升起和日落的地方就是地平線。故鄉的概念在兒時形成,故鄉的東西南北就是感覺中的全世界。無論身在何方,牽動心緒的那縷情絲依然纏繞在故鄉的山脊上。 滚燙的心激我把那14個字和遊子們為疫情捐款捐物的實情,跟國內的親人說了。我收到的回復:“聽說從美國回來的人,一下子就讓朝陽區增加了好幾個病毒感染者。” 收回嗎,期盼的心?期盼什麽? 早在2017年11月8日時任美國總統川普到北京訪問後,我即興寫下《樂見中美兩國好》。小文剛一見報,我就轉給了北京的姐姐看。電話裏,姐聲音很大地說:“我記住了特朗普的三句話……”。那段日子,姐妹的來往那是相當地熱絡。可疫情後,情況則有所不同了。父母均已謝世,姐就是我娘家的根。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她的掛念與關懷更深更甚。為此,姐說什麽我都不爭不辯不反駁。 無奈呀!中美兩國制度不同,國情有別,價值觀的取向也很難統一。思考問題不在同一個層面上,處理問題也就不可能一拍即合了。但是,善良的心依然相信有“鬥而不破”這張網在下面兜著,浩瀚的太平洋,焉能沒有“帆過船航”的繁忙景象?縱有寒氣掠過,仍有春風撲面的期待。 我在微信裏對姐說:“國與國的事太大了,咱老百姓沒能力可勁兒摻和。不管中美發生了什麽,我這邊還和過去一樣,啥事都没有。你若想和我通話,就用微信寫幾個字,我立馬就撥过来。”姐還言:“我有事!”停頓片刻,姐又説:“我想你,就到朋友圈裏去看你的照片。”耄耋之年的姐姐呀,你讓小妹落泪了。姐呀,你早已退休在家,中美兩國發生摩擦,姐为何要這般難爲自己?姐說:“你是美國公民,當然……”當然什麽?姐沒說,妹沒問。 此一,迫我想起了1980年夏天,我丈夫隨北京京劇院來美國演出時,在最後一站的波士頓,有位早年抵美的老華僑,出生于北京的廖家艾大姐(Joyce Chen) 一心想在自己于1958年在麻省劍橋市開辦的首家中国餐館裏,宴請來自老家的同胞們。然因老人家是美籍華人,而無人敢湊前搭訕。動亂年間留下的恐懼尚未消散,憂慮仍在胸間彌漫。怕呀,怕的是一旦與美籍華人有了接觸,給扣個與“美蔣特務”有勾連的帽子,其後果將不堪設想。是膽大妄為的我家戶主呉博洲,不忍心看老人家在大門口一等再等,便鼓足勇氣把“美籍華人”給領到張院長的面前了。 想起這,純潔的心起霧了?清透的雙眸渾濁了?追隨的目標模糊了?前進的道路彎曲了?不,我改變不了什麽,但我可以不改變自己。 照片説明:2014年9月26日美國郵政局縂屬發行了Joyce Che(廖家艾)的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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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树房子到地下室(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2022.8.18 病毒没有早期那般猖狂,但依然在地球兴风作浪。我们的生活也因为疫情而天翻地覆,疫情的狂风暴雨中,有人失去了工作。友人告诉我一个故事:一个美国女孩在大城市从事旅游工作,疫情中公司倒闭,她只能回到父母家,寻求长辈的温暖和爱。 房子还是那房子,但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 父母在居家隔离期间,心情烦躁,争吵不休。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父亲有了同居的女朋友。失业的她搬不进父母的房子,只能蜗居在父母房子后院的树屋上。 她的故事启动了我的想象。我以树房子为主题,创作了好几篇散文,前后发表在《世界日报》和《华府新闻日报》上。后来开始构思树房子小说,因为人物众多,情节复杂,磕磕碰碰弄了大半年,一直没有完工。 我对自己说,写不下来就画下来吧,于是离开电脑,拿起画笔,画出我梦中的树房子。我把树房子系列画作放到脸书上,跟朋友们分享,居然收获了一堆小红花。大多数的留言是:“Just wonderful”,”so cool” “so dreamy”…有个艺术家留言说:Greatest (in my estimation) Folk Artist alive in the Southeast today.– 哈哈,这句话听听就成,开心傻笑是可以的,但千万别信进去,否则真忘记了自己是谁。我和艺术家们常在脸书上互动,互灌甜水,日子有滋有味,有光有亮,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个巡展经理给我发信息,她说她喜欢我的树房子系列,邀请我参加她主持的展览,那是一家法国餐厅,跟艺术协会有长期的合作。我说有些树房子已经去其他地方参展了,她说没关系,有多少拿多少。 参展那天,我挂了六幅画,都是以树房子为主题。我给巡展经理讲了树房子后面的故事:年轻人失去了工作,不得已住在父母后院的树房子。还有年轻人毕业后,在外面闯荡不顺,碰了一脸一头的灰,最后没退路,搬到父母的地下室。在目前的大环境下,通货膨胀,生活成本飞涨 ,从树上到地下,从树房子到地下室,只要有处安居之地,都有人会欣然接受。 说了树房子,再说地下室。北方的房子是全地下室(Full Basement),而南方大都是爬行地下室(crawl space ),人进去后,无法直立行走,只能勉强用于家庭储藏室。朋友认识一个人,是个业余作家。心理脆弱,极易受伤,跟家人发生冲突后,以疫情期的隔离为理由,主动搬到爬行地下室。那里没装修,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弯弯曲曲的管道和乱七八糟的杂物。地下室有蛇和老鼠他也不怕,他认为动物没有人类的自私和狠毒。地下室安静,不用听闲言碎语。既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写下了世界名著:《地下室手记》,他相信自己也能写下杰作。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纽约的流浪汉,触目惊心,无处不在。纽约的朋友在朋友圈里抱怨:一到了晚上,他公寓外的那条大街就成了张大床,横七竖八睡的都是人。桥下也睡满了人,运气好的,能干的流浪汉,在桥上搭了个小棚,便成了临时的家。我在想,如果纽约的流浪汉能睡进爬行地下室,该会知足感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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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金字塔和野长城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2.8.11 2010的秋天,我跟朋友坐邮轮从新奥尔良出发,去西加勒比海的几个岛国,邮轮停泊的第一个码头,是伯利兹的首都:伯利兹城。我们在伯利兹郊外拜访过玛雅金字塔 。金字塔散落在热带雨林里,我记得透过郁郁葱葱的繁枝绿叶,看千年风雨后的断壁残垣,曾经的繁华和城市文明,都成了历史的一声叹息。那些古老的金字塔在漫长的时光风雨里,被岁月的泥土无情掩埋,不甘心变成一个个绿色的小山丘,它们日夜期待考古学家的慧眼。最后总算被挖掘出来,见了蓝天和太阳。 参观完玛雅金字塔,旅行车把我们送回邮轮码头。车行途中,导游指著一处金字塔说,这金字塔残破不堪,是人为破坏的,当地的居民建房修路,不想自己掏钱,便偷金字塔的石头当材料。政府挖掘出一个金字塔,也要费财耗力,但是金字塔见了天日后,便被人挖脚断手割脑袋。政府头疼的事多著呢,想管也管不了。 导游的长叹让我思接千载,我想起长城也有相似的命运。我说的长城,当然不是指北京的八达岭,那一段长城,是中国对世界的面子工程,气势磅礴、雄伟壮哉,中外游客如云,当然得严加看护。但是长城起伏连绵,蜿蜒万里,在人烟稀少的荒原,“野长城”残破衰老,当地人没闲着,将长城当废物充分利用。 我曾看过一段纪录片,长城之上长出繁茂的青草,牧民在那里放羊放牛,悠哉悠哉。长城的石头就是好,厚实坚固,用来盖房子,房子冬暖夏凉。有人心眼多,在长城角下扒墙挖洞,完工后便成了一座座坟墓。长城历经千年的风吹雨打、硝烟战火,那石头依然是当地的宝贝,除了修房砌墙,宽敞的牛棚、羊圈、鸡舍……都是长城的功劳。反正政府也管不著,拆城挖城在当地司空见惯。 我有个文友曾在河北采风,她在当地人的陪伴下爬过野长城。她说站在断壁残垣的烽火台上,长风浩荡,云翻云涌,原野和蓝天空旷而悠远,让人思接千载 、遐想无边。她说当地政府正在筹资修缮野长城,想打旅游的名片。她感叹,如果野长城修好了,就没有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神奇和野趣盎然。 中国有野长城,埃及有野金字塔。我在埃及旅游的时候,当地导游告诉我们,埃及政治动荡,很多穷人铤而走险,去偷金字塔的宝贝。当然,世界闻名的大金字塔防护严密,日夜都有摄像头,谁敢乱来?但散在荒野沙漠的野金字塔,无人看管,正好下手。具体怎么行动?挖地道,连通金字塔的地下室,钻进去后,看见什么抱什么,只要抱得动,哪怕一块刻了古文字的石头,转身也会买个好价钱。 他们还奔波在温饱线上,别责备他们不懂文化,不爱护文物。长城也好,金字塔也好,历史的使命已经完成,千年风霜雨雪后,能得到妥善的保护和珍惜,固然幸运,也是后人之福。但是长城有一万里,金字塔在美洲和埃及也有千百个,不可能每一段,每一处都得到照看和呵护。 悠久的文明古国,承载了厚重的传统和文化。如果失去了历史古迹,文化便会断代。要发展经济,又要保住遗迹,银子当然是关键,长远的目光也很重要。在中国一些地方,高速公路、豪华酒店与汉墓群、秦长城和谐共存。 总之,守护精神家园,保住祖宗遗产是这代人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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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枪之路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版 2022.8.5 每次一发生枪击惨案,媒体就开始喧嚣:是否应该禁枪?我跟几个朋友也时不时在网上议论这个话题。我们一致认为,美国的禁枪之路根本走不通,很明显,宪法摆在那里,公民有持枪的权利,政府不得侵犯。试想一个弱女子如果遭遇恶霸邻居,没有枪,肯定会被欺负,大家都有枪,也就公平了。公平是公平,自由是自由,但留给社会的负面影响也很惊心,开枪杀人的新闻已经不是新闻。 2022的美国国庆,注定是个黑暗的纪念日。芝加哥枪手在屋顶滥杀无辜,多人死伤,震惊全球。我所在的州艺术协会,每年举办两次室外艺术节,本来还准备邀请欧洲的同行。欧洲的朋友说,我们已经接到政府通知,为了人身安全,非紧急情况不要去美国旅行。 当一次次撕心裂肺的枪声和尖叫响起,多少鲜活的生命远去。美国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沦落成一个让人魂飞魄散的国家?说实话,我生活在保守的美国南方,一个相对安全的中等城市,二十多年了,还没有发生过开枪滥射的恶性案件。但是艺术协会的负责人纵观全局,还是取消了今年秋天的艺术节,谁也不想活在惶恐不安中,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中枪的是不是自己。 面对淋漓的鲜血,禁枪的呐喊再次震响了美国媒体。美国会禁枪吗?怎么禁?美国人带枪就像带一顶帽子,拿一把雨伞那样随便自如。七八年前,我在一家舞蹈室上班,同事是个娇小玲珑的美国女孩,教授成人芭蕾,她说话轻言细语,举止优雅得体。有次在换衣间,我无意中看见她腰间别了一把乌黑发亮的枪,我忙问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反问我,带假枪有意思吗?忽然间我心惊肉跳,要是擦枪走火怎么办? 她对我的大惊小怪颇为不屑,说是配枪习惯了,只要掌握了枪支的正确用法,就不会有畏惧感。 十多年前我就职于一家保险集团公司,公司的财务总监是个中年女子。有一次公司聚餐,她无心地告诉大家,她身上带了枪,当时一听这话,我条件反射退了半步。后来才知道,她持枪也是迫不得已。她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偏僻的郊区农场,野兽来了怎么办,强盗来了怎么办?她周末还带着孩子去打猎,打回来的鹿和野鸭子,自己剥皮,自己清洗,做成腊肉和香肠,时不时带到公司跟同事分享。她有次还带了两个熊掌给同事,那同事不知道怎么下手,偷偷转给了我,我也不敢带回家,给了一个华人朋友,朋友在餐厅当大厨,知道怎样下锅。 我曾在州政府工作过,隔壁办公室的女子,活泼可爱,我不知道她身上有枪,直到有天她出了事,闹得整个机构人声鼎沸,让她成了主角。原因慢慢道来,那个清晨她去旧金山出差,自己开车去了机场。安检时铃声巨响,见警察朝她扑来,她条件反射就是反抗,直到双手被警察铐上银晃晃的手铐,她才反应过来,居然忘了机场禁枪的规定,持枪的乘客过得了机场安检吗? 她显然不是恐怖份子,机构的两个主管即刻去看管所把她保释出来。出来后,她心寒脸灰,像一条被晒干的黄瓜,她说这辈子都没遭受那样的侮辱和审问,一点尊严都 没有! 回看我接触的几个女子,配枪就像家常便饭,女子如此,男子更是过之而无不及。近日有个邻居朋友告诉我,她想去学枪,她本来对枪天生反感,本能躲避,但是有天丈夫出差,半夜三更有人敲她的窗户,吓得她魂飞魄散,于是下定决心去学枪。至少丈夫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可以保护自己和孩子。 美国的禁枪之路,走得通吗?可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或者根本没有尽头,最多在媒体上轰轰烈烈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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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繁果华美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副刊 2022.8.4 春节还没到,梦珠家的桃花就开了,显摆出明媚娇艳。到了清明,一个个小绿桃玲珑有致,让人看得欢喜。转眼便是七月,一树黄桃硕果累累,华美诱人。梦珠对白玉说: 来我家采桃子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那年梦珠先生就职的公司,被北达科他州的一个集团公司买了。梦珠对好友白玉叹道:我听人提过北达科达,石油工业很发达,但是冬天冷起来跟哈尔滨一样天寒地冻。我们都是在广西长大的人,喜欢美国南方的气候。 梦珠愁眉苦脸说:小时候去过东北,那风把骨头都吹痛了。如果公司要搬,我老公也不能搬,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树大根深,再说孩子们有了喜欢的学校和朋友。 梦珠老公听老婆的话,没有跟随大部队拔营北上,留守本地的代价是失去高薪的工作,屈居一家公司当技术咨询,工资按小时计算,没有覆盖全家的各类保险,看病也成了问题,只能申请当年的奥巴马医疗保险。梦珠后来对白玉说: 那医保程序之烦,简直逼人撞墙,我在网上填了四次表都发不走,什么人设计的网站?网上联系不了,那就打电话吧,音乐响了一百年也没人接,好不容易接通了,那人英文哄哄隆隆的,根本听不懂。 白玉问: 是不是后悔没去北达科达吗?梦珠摇头说: 老大学网球,老二学钢琴,都踩在节奏上,老三个性强,脾气怪,小朋友都不喜欢他,好不容易有个油画老师收了他。我不敢想搬家,搬家伤筋动骨,I can’t face the upheaval of moving house again。现在老公收入锐减,我必须找个full time工作,能保障一家子福利。 白玉跟梦珠一样,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丈夫是一家能源公司的技术经理,收入颇高,经济不用她操心,但是大小家务事全扛在她一个人肩上。白玉对梦珠说:有时候感觉好累,当全职妈妈真有成就感吗?就算我的三个孩子都爬了藤,社会能表扬我的奉献吗?梦珠若有所思说: 奉献给了家庭,社会不会给你鼓掌,时光若能退回到从前,我会重新规划人生。 多少年前,白玉和梦珠还是商学院的留学生,青春如花,一身的朝气活力,刚一毕业就被四大(Big 4,美国四大会计事务所)录用,两人同时进了普华永道(PWC)的办公大楼。初入四大,压力大得像被扔进了洗衣机。白玉和梦珠咬紧牙根,都耐住了考验,一年后加薪晋级。四大的程序就是这样直截了当,没有晋升,就被剪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不流血的优胜劣淘。 白玉和梦珠记得,那个有飓风的夏天,跟她们同进四大的一个中国女生被淘汰了,她叫陈剪梅,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孩。她后来去了哪儿?白玉告诉梦珠: 在四大磨练过,找工作不是难事,听说陈剪梅去了一家食品厂,后来又跳到了大学的财务部。梦珠说: 就算是四大的次品,到其他地方也能混成宝贝。 冬去春来,日月流转,白玉和梦珠婚后有了孩子后,里外忙得晕头转向。梦珠有次去幼儿园接儿子,慌忙中闯了红灯,被一卡车撞翻,幸好只受了点皮外伤。白玉呢,因为税务季节赶项目,周末也在加班,没时间去看女儿的表演,更没时间准备儿子的生日宴会,让孩子好没面子!白玉和梦珠互诉衷肠,两人相约,一起辞职当好家人的后勤。 她们曾经相互鼓励过,等孩子稍大再返职场。只是现实很无奈,在家越久,便有一种惯性,让她们不敢走进狂风暴雨,还是呆在原地舒服安心。直到这一天,梦珠家境发生了巨变,梦珠对白玉说: 没办法,我必须出门工作。白玉问她: 工作好找吗?梦珠摇头说: 难啊,两个月了,四次面试,没有一家给我合同。白玉不敢相信,她说: 怎么可能呢? 你在四大有多年的经验,还当过Team Leader。梦珠苦笑道:今非昔比啊,我十年没有上班了。白玉说: 要不试一下政府部门,工资虽然不高,各种福利挺厚实。梦珠说: 我试过了,面试都没有。 两个人同时想起,当年那个被四大踢掉的陈剪梅,不是在州立大学的财务部吗?州立大学因为属于州政府,正式员工享受公务员待遇。白玉说,这么多年没打交道,突然找她好唐突。如今网络四通八达,我们可以查查她。 答案出来了!陈剪梅如今是什么?大学财务部的预算主管(Budget Director),这可不是一匹小官。那她的工资? 梦珠知道,公务员的工资网上全能查,只要年薪在5万以上。白玉说,那不简单吗?梦珠几个手指头动动,那窜数字就跳出来了,梦珠突然大叫一声: 我的天,她的年薪居然12万8千! 居然比白玉的老公还高!虽然只高一层桃子皮。白玉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老公多聪明的人,居然还敌不过她,她算什么啊。梦珠也气急败坏地回应: 当初被四大淘汰的次品,居然在大学当了主管,她能当主管,我就能当她的主管。白玉问: 你去大学网站看看,看财务部有没有招聘。梦珠一边翻网页一边回答: 大学财务部还真有招聘。 招聘的职位是金融分析师,本科学位,有两年的经验就可以应聘。梦珠第二天对白玉说: 工资只有四万五,但能享受政府医疗和人寿保险,我家太需要了,我必须争取!白玉说: 万一是陈剪梅面试你呢?梦珠苦笑道: 我老公哀求我拿下这份工作,她若能给我,我给她鞠躬好不好。 不出白玉所料,财务部的面试人就是陈剪梅。快十年了,当初的青涩早已褪去,眉眼之间虽然隐约出岁月的山痕水迹,但沉淀出职业女性的优雅从容。她当然认出了梦珠,在梦珠投简历的时候就了如指掌。梦珠后来跟白玉复述详情: 陈剪梅完全不是当年的陈剪梅,英文非常流利,逻辑相当清晰,她对我在四大的那段工作经历高度赞扬。 白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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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篇小说

白兰花开 作者:孟悟 上海封城两周了!沙心焦虑、郁闷、惶恐不安,汹涌的疫情,非常规的管控,让她恍惚自己就是笼中的囚犯。每天唯一的放风活动,就是出门排队做核酸。有个邻居老太犯了神经,手拿酒精,走一路喷一路,志愿者扫她的码,她喷志愿者;医生测她的核酸,她喷医生;她看沙心离她近,又喷了沙心。 身着大白防护服的志愿者对酒精老太说:”您别乱喷,没必要一步一消毒 ,小心在家里引发火灾。” 大白的声音让沙心一震,她想看清他,但是他的脸罩在防护头套里。酒精老太突然上前,气势汹汹地朝大白狂喷狂喊:”我家里没毒,外面到处是病毒。” 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如果还不解封,沙心觉得自己也会疯。她知道,酒精老太从前是个热情可爱的阿婆,但病毒改变了一切。封锁的日子里, 朋友圈里有人贴了张爱玲的小说《封锁》,她点开链接,走进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 “封锁了。。。摇铃了。。。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太太们发狂一般扯动铁栅栏,叫道:让我们进来一会儿!我这儿有孩子哪!。。。铁门里的人和铁门外的人眼睁睁对看着,互相惧怕着。。。街上渐渐地也安静下来,并不是绝对的寂静,但是人声逐渐渺茫,像睡梦里所听到的芦花枕头里的窸窣声。这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不能想象的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一个人。。。上海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静过——大白天里。。。一个乞丐唱将起来:可怜啊可怜!一个人啊没钱! 悠久的歌,从一个世纪唱到下一个世纪。。。” 那些文字碎片像高空落地的玻璃,带着上世纪的记忆,带着尖锐的棱角,刺伤了心和眼睛。它们逼得沙心抬起头来,窗外的白兰树在青天下发呆,白兰树后面重重叠叠的光影,纵横交错的岁月,沙心不知道,美好的旧时光还能回来吗? 沙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七岁,他九岁。少体校的红砖房子,敦实而陈旧,里面的墙壁油漆斑驳, 墙上挂着李宁夺冠的大照片。训练室有单杠、双杠和高低杠,还有厚厚的海绵垫。没有人注意小沙心,她卷缩在角落,一对黑亮亮无辜的大眼,愁云惨淡地看着窗外。窗外的白兰树正在开花,悠悠的香气飘进了室内。她没有大人陪伴,父母都热爱修筑长城,一筑就是通宵达旦,女儿简直是个累赘。你说那钢琴课、美术课,还有什么芭蕾舞,昂贵不说,还要花时间陪读。正好沙心的表舅在少体校当教练,无意间发现沙心韧带好,是个体操苗子。于是两口子欣欣然把她女儿扔给了少体校。少体校的体操队是个奥运冠军赞助的,凡是合格的孩子都不用付费。 沙心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想着想着就掉眼泪,一个小男孩走过来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告诉她:”这是杏仁巧克力,我叔叔从美国带回来的。” 沙心咬了一口,满口的脆香芳甜,她不哭了,对他笑了笑。他叫邓海天,是游泳队的小队员,比沙心早到学校一年。游泳队是半天水上训练,半天陆上训练,陆上训练的时候,体操队和游泳队都在同个训练室。 训练的时候要做引体向上,沙心体质弱,胳膊上的肌肉少,做了三个就拉不动了。海天壮得像头小牛,连做五十个不喊累。 海天说:”一想起奥运会,浑身都是劲。” 沙心说:”你的梦想好远哦!” 海天说:”我做梦都是奥运金牌。” 沙心和海天的那个年代,奥运游泳金牌,只有女子没有男子。海天发誓,一定要破这个记录。他常劝沙心:”你也应该有梦想。” 海天有把小巧玲珑的口琴,他说是他爷爷给他的,爷爷教他吹过《两只老虎》《洗衣歌》。沙心喜欢听海天吹口琴,在悠扬的旋律中,沙心心头有了奥运的光,苦和累都扛得下。 七月的天,热腾腾的火像从天上燃烧到人间。训练室没有空调,孩子们扑腾了一天,浑身都是水。海天悄声问沙心:”想不想去游泳?” 沙心说:”我们体操队没有资格下池子。” 海天说:”晚上九点种,你如果听见口琴声,就去二号门等我。” 沙心知道,二号门边长着一棵白兰树,树后有条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游泳池的院墙,他们可以翻墙进去。 白兰花悄无声息地开着,黯蓝的夏夜里翻滚着奇异的幽香。偌大的游泳池就属于两个快乐的孩子,沙心那时还没有游泳衣,于是穿着体操服下了水,她拍打着水花,水花在月光下银白发亮,像水中开出的白兰花,还发出悦耳的声响。沙心的心头也开了一朵白兰花,飞扬着自由和幸福。他教她怎样踩水,怎样在水里浮起来, 然后她可以朝前游了,游到了深水区,她还是怕,忽然搂紧了他,他安慰她:”别怕,有我在。” 那一句”别怕,有我在”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喜悦,因为有人可以保护她。一个秘密突然在胸口发芽,她要和他在一起,用一生的时间。那年她不过九岁, 他十一岁,他不知道她幽秘的心思,只有天上的月亮知道。 半年后,他们一起从少体校进了市职业体校。她心头有个愿望,一个单纯的愿望:和他在一起!奥运金牌对沙心来说,像天上的一抹霞光,隔她那么远。而他和她却离得那么近,天天都可以看见。她害怕有一天他们会分道扬镳,她对自己下命令:必须和他一起进省队,进国家队,向奥运会的光芒奔去。 或许老天想成全两个孩子,他们顺水顺风都进了省队,只要代表省队参加全运会,只要在全运会上了领奖台,就有打入国家队的希望。南京城的全运会,海天扬波斩浪,不仅拿了全运会金牌,还破了全运会的记录,男子200米仰泳的记录。海天一战成名,那年才十五岁,少年英雄啊,每个人都看到了他前程的辉煌。 但是沙心没有这样的辉煌,她的路似乎走到了尽头。全运会的体操比赛,沙心比了四个项目,除了自由操拿了第五名,其他三项都没有进入决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国家队的大门肯定不会向她打开!对于体操女孩,十三岁是个拐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没有实力,就只能面对淘汰。 沙心还没死心,但是命运已对她亮出了黄牌。沙心开始疯长个子,十三岁的她一米六五。女孩长高,谁不欢喜?但是体操女孩的一米六五是致命高度,人一高,重心不稳,难度上不去,动作质量自然打折。全运会后,教练对沙心说:”进不了国家队,不如早点换方向,你人漂亮,韵律感又强,去搞舞蹈吧。” 沙心去了省内一家艺术学校,主修舞蹈,兼修表演。因为在体操的熔炉锤打过,舞蹈对她来说太简单了!她的腾跃像燕子一样轻松,她的控制像秋叶一样静美,每一个动作都是教科书般的完美。练劈叉的时候老师加了砖,有几个女孩鬼哭狼嚎,沙心笑道:”这也要喊痛?” 沙心艺校一毕业,当了省艺术团的独舞演员。那个时候,海天正在国家队煎熬。国家队人才济济,高手如林,尽管海天优秀,有天赋,有不怕苦的心,但是要在这片地上站成一棵大树,还是得付出超人的代价。每天的训练是极累而枯燥的,但是只要回到寝室,接通热线,听到沙心的声音,所有的疲惫便散了,柔情如月光下的白兰花开满了他的心。他兴致高的时候,还会在电话里给沙心吹一曲口琴。 又是一年白兰花开。海天同沙心回到故乡,走进少体校,那棵白兰树还在。一只蜻蜓掠过初夏的夕照,微风里弥漫了白兰花的幽香,幽香里有年少的记忆。黄昏落尽,黑夜就要登台,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地平线收走了,混沌不清的暮色之中,白兰花的香气更浓了。 海天很兴奋,沙心却很低落,她说:”海天,你这一走,就是朝着奥运走,再见你时你脖子上挂了金牌,肯定跟从前不一样了。” 海天说:”只要你跟从前一样就行了。” “什么意思?” 沙心明知故问,脸红了,心也乱了。 “你还不知道我的心?” 海天低声问她。 白兰花在头上细语,一树温柔的爱和温暖。两个人第一次相拥,带着年来岁去堆积的爱意,那份开天辟地的心颤和喜悦,穿越了他们的灵魂。沙心把头埋在海天 的怀里,迟迟不愿抬起头,她知道自己期待这天已经很长了,那时她不过七八岁。她的肌肤如泥土在萌动,吐出一片半透明的嫩绿,沁透了流动的,欣喜的光,嫩芽可以长大,长大成一棵开满繁花的白兰树。 她后来问过他,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喜欢的我?他说,一直都喜欢你,但特别的感觉是最近才有的。当他反问她时,她微低着头,半羞半喜地说:”七岁那年,你给了我一块巧克力,那份温暖包围了我,我希望你是我永远的朋友。九岁那年,你教我学游泳,在深水区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 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向她发誓。 带着他的誓言,海天去了国家队。分开的日子,手机和电邮,明信片和贺卡,热浪滚滚,载不动彼此的相思情爱。海天每次出国比赛,都不会忘记给沙心发一张明信片。但是他们的爱依然是隐在暗处的花,不敢在阳光下自由开放。国家队有规定,队员不能谈恋爱。再说两个人的年龄都小,鸳鸯冒出头来,就算不遭棒打,也会遭到讯问和刁难,找一处安静的角落,享受彼此的牵挂和爱恋,人生再苦也有温暖的光。 一 天训练下来,海天常会告诉沙心,状况怎么样,感觉怎么样,他今天超过了谁,谁在昨天又超过了他。若是成绩不好,沙心便柔声安慰他;若是得了好名次,她与他同乐,他常在电话里给她吹口琴,那一天他吹了1988汉城奥运的主题歌《手拉手》,虽然吹得磕磕碰碰,但是沙心很喜欢。 沙心自己的苦乐,也会与海天分享,舞团又排练了什么节目,比如某个大型的舞剧,她跳的领舞。然后又说起一家中外合资的冷饮公司,她接了广告,半天就拍完了,又轻松又愉快,还挣了五百块钱。他在电话那头没有吭声,她忙问怎么了?他闷闷地说:”你拍了广告,是不是还要去拍电视,认一堆大导演,大明星,就不要我了。” 她在电话那头气得声音发抖:”你怎么那么傻啊,你怎么能够怀疑我?” 他呵呵地笑起来,他一笑,她也不急了,跟着他一起笑,笑声潺潺,像干净透明的快乐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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