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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的力量

华府新闻日报 2022.6.9 病毒安心要跟人类死磕到底。在地球张牙舞爪猖狂了两年,依然拒绝退场,人类无法把它们彻底灭族,只能选择与之共存。在病毒初期,政府有严格的限制令,但依然有群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常常聚众狂欢,想干嘛就干嘛。当然也有部分听话的民众,乖乖呆在家里,直到打了疫苗,才慢慢出门社交。不管你信不信,还有一小部分人,直到现在还躲缩在洞里,不敢出来见人,唯恐病毒如猛兽般将他(或她)扑倒在地。美国之大,人口之多,形形色色,千姿百态,有野生动物,也有圈养动物,好在这个国家尊重自由和人权,任何人都可以凭自己的方式选择生活,只要不违反法律。 艺术协会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妹妹与众不同,从两年前的禁足令开始,至今还呆在父母的地下室,只是偶尔出门购物,但不会见亲友。我问,那生病要看医生怎么办,她说她妹妹日夜盘腿冥思,练灵修,与天神相通,根本不生病,一天只吃两餐,基本素食,下午两点后就不进食,晚上喝点茶或果汁。她妹妹四十几岁了,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一直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朋友从前瞧不起妹妹,几十岁的人了,为什么不独立?不找份工作养自己?后来看妹妹对父母温顺,承担家务,父母生病住院也是她在悉心照料,朋友慢慢也就心平气和了,理解了妹妹的生活选择。她妹妹至今未打疫苗,也不出门聚会。我这个朋友呢,是个社交蝴蝶,离不开欢乐的人群,她在疫苗上市前,就感染过两次新冠病毒,如今打了三针疫苗,免疫力无比强大,哪儿都敢去,哪儿都不怕。 她羡慕妹妹一日只吃两餐,平淡朴实,没有奢望和烦恼,就算出了天崩地裂的大事,她也面不改色。朋友妹妹的故事让我想起上海封城期间,一位信佛吃素的老太太。老太太所住的小区封了,90岁的独居老人,加了群,但是不会用手机抢菜。好在老太太每日念佛,只吃一餐,平日里两个小馒头就够了。疫情期间,居委会配送的菜包,她只需大米和蔬菜,菜包里若是多出了蛋和肉,她每次都捐给群里的孕妇和老人。邻居没有忘记她,时不时关照她,送给她一颗大白菜,她可以吃一周。特殊时期,人们感受到了念佛人的善良与可爱。 我对朋友说,如果人人都念佛或灵修,这个世界就会平静美好,肯定没有战乱和瘟疫。朋友说,肯定也没有繁荣和进步,人人都心静如水,当然没了追求和欲望,世界肯定枯燥单调。但我相信,在那样的世界里,人类灵魂干净 、优雅善良,内心世界丰润饱满,因为信仰有力量,给你一对神奇的翅膀,带你飞离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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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奇趣,观看南美动物

华府新闻日报 2022.6.2 2022年,美国彻底躺平, 选择与病毒共存, 从春天开始,机票一路飙升。朋友告诉我,她和先生深夜在网上抢机票, 价格比两年前翻了好几倍,但没人在乎。他们虽然订到了去夏威夷的机票,只是是当地酒店全部爆满。她的话提醒了我,我想起了我日思暮念的邮轮,我希望再去南美,顺路还想去南极。结果呢?此航线的邮轮票早卖光了,要订得从2023年9月以后。我想那个时候中国或许开门了吧,我们可以踏上回乡的归程。 出不了远门,继续翻看过去的照片。2012年秋天,我坐的邮轮穿过了巴拿马运河,邮轮没有打道回府,而是沿著太平洋海岸线继续向南。南美大陆的风光千姿百态涌进我们的视线:高山、长河、冰川、峡谷、沙漠、热带雨林……每一种风景都是一首乐章,自有它独特的旋律。因为太平洋的寒流和安迪斯山脉,成全了南美大陆异彩纷呈、复杂多变的地貌特征,也成了千百种动物繁衍和表演的天然舞台。 记得在哥伦比亚时,当地的导游说过,南美的动物种类,绝对称霸于世界,无论是鸟类、鱼类,还是爬行类、哺乳类。他没有夸张,这片土地真是神奇啊,一路上都有动物与我们作伴。在热带雨林里穿行时,我们看见鹦鹉在树上唱歌,斑斓耀眼,各种颜色都有,有的一身绯红,有的蓝头绿颈。野芭蕉林下,一群孔雀在散步,见人也不避让,人反倒是要让它。这不奇怪,因为它们是森林的主人。火烈鸟喜欢集体行动,其出场的气势颇有几分壮观。林中传来一阵细响,有人欢呼了,两三只猴子飞跃而出,反应快的人,立刻用镜头捉住了它们的造型,但是我慢了一拍,等我按下快门时,它们已经翩然而去,镜头里只剩下繁绿无边的林海。 还是海狮好,它们比猴子淡定,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以缓慢优雅的姿态挪进你的镜头,这些海狮可不是动物园里的海狮。在智利一个叫阿瑞卡(Arica) 的港口,大海的岩石边,我们看见它们幸福地生活著。海狮的社交能力还行,能够与各类海鸟和平共处,在它们的身边,大大小小的鸟围了一堆,呜喳喳地闹成一片。拥挤的鸟群当中,仔细看过去,有一种鸟体型不大,黑色的脑袋,雪白的肚皮,憨态可爱,它们是南美大陆特有的企鹅,名叫 Humboldt penguin。这种企鹅不是候鸟,不会随季节变化而迁徙,南北往返寻找生儿养育的地方。这种企鹅就守候在故土,因为故土处在寒流暖流交融的地方,数不清的鱼儿为它们提供了丰富的粮仓。 阿瑞卡(Arica)的鸟种类繁多,是爱鸟者向往的地方,城市的郊外有许多观鸟点。我觉得根本不用去观鸟点看鸟,一下邮轮就感觉铺天盖地的鸟,所行之处全是它们的地盘,无论是在街头公园还是在露天剧场,鸟似乎是这个城市的主人。我们一群人跟出租车司机讲好了价,让他带我们去看当地的奇观。他把众人领到海边的岩洞,拐过一个弯,眼前一堵悬崖峭壁, 那峭壁很奇特,在阳光下发出雪白耀眼的光,别以为有什么特殊矿物质蕴藏在岩石里,那是长年累月的鸟粪染白了岩石。抬头一望,我的天,岩石上住满了密密麻麻的鸟,安居乐业,自成一王国。 鸟多自然鸟粪也多。可别小看了鸟粪,它可是上等的肥料,地里的庄稼绝对喜欢。一百多年前,因为这片土地上的鸟粪和硝石,还引发了一场战争:南美太平洋战争,秘鲁和玻利维亚是联手作战的,但是它们没有打败智利,智利笑到最后,从秘鲁和玻利维亚两国夺取了大片的土地。我们眼前所看到的这块白岩石、这片海岸线,甚至阿瑞卡(Arica)这座城市,曾经都是属于秘鲁的。 海鸟中有种体型大的叫鸬鹚,嘴长翅宽,最爱吃鱼。我曾在加勒比海的海岛上见识过鸬鹚,没想到它们的队伍在南美大陆竟如此庞大。在阿瑞卡码头的餐馆,店主时不时会喂鱼给窗外的海狮,以引起客人的兴致,我看见一群群的鸬鹚居然跟海狮抢鱼,为了保护自己的美味佳肴,海狮们奋勇还击,一场仗打得个不亦乐乎。鸬鹚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坏鸟的形象,小时侯看电影,就知道它喜欢偷渔夫的鱼。我在厄瓜多尔的曼塔(Manta)呆了一天,曼塔是个渔港,靠近码头的海面上飘著不少的打鱼船,鸬鹚们在海边虎视眈眈地看著,趁著渔民一个疏忽,猛地跳上船头,叼起船上的一条大鱼,也不急著飞走,当著渔夫的面,得意地吞下,那般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它们有时候是暗偷,有时候就是明抢,做鸟真的不能太鸬鹚。  邮轮在太平洋上航行时,我常看见一群鸟,白头白翅,一直跟著船在飞,飞腻了就跳入水中,然后再飞起来,可惜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听说有一种鸟叫北极燕(Arctic Terns),从北极圈飞到南美大陆,六千多英里的旅程,中途从不停息。有人说,北极燕顺著太平洋上的气流而飞,算是搭上了顺风车,轻松又欢喜。在我看来,有能力搭上这样的顺风车,也算是有智慧的鸟儿。 我们的邮轮继续朝南开去,直到美洲大陆的最南端:合恩角(Cape Horn),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交融的地方,邮轮将朝北而上,停靠阿根廷和巴西,一路上还有多少迤逦的风光,还有多少奇妙的动物?可是我无法领略了,我所购买的航程已经打上了句号。从佛罗里达启程,16个日夜之后,我必须在智利的Valparaiso港下船,虽然我真的想赖在船上不愿上岸。2015年的圣诞节,我从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邮轮把我带到了南边的乌斯怀亚,一座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城市,许多去南极的探险船都是从乌市出发。 当时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去南极看企鹅?这个念头一直纠缠了我很多年。人免不了都有贪念欲望,各种升腾的妄想。我一直以为出门旅行,看蓝天碧海,高山长河,与自然接近,与动物接近,会让在世俗里喧嚣的心安静,结果还是无法彻底安静。内心安详的人才有真正的幸福,否则欲望无边无际,看完了地球,还想去看天外,静心细想,那些吃饱喝足在岩石边晒太阳的企鹅和海狮,哈哈,活得比人类幸福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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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灾难

《华府新闻日报》2022.5.26 我有个朋友向往面朝大海的房间,等退休后在海边买栋房子是她的梦想。但他的丈夫说,海边多危险,飓风横扫过来了,你都不知道往哪儿躲,等往后攒了钱,还是在山上买栋房子,看山中春花烂漫,秋色如画,那才是野鹤闲云的神仙日子。朋友说,你还野鹤呢,山上没有野鹤,山上有太多的黑熊。 美国的房子建在山上,常有黑熊出没,它们喜欢在居民区寻找食物,院子里的无花果和苹果绝对是遭殃的对象。熊举止粗野,不像鹿子一样吃得文雅秀气,它们常常在狼吞虎咽的同时还扑倒大片果树枝。有些熊更讨厌,喜欢翻垃圾,扫荡完后留下一片狼藉,若是家里有小孩,有熊出没,威胁咄咄逼人。 我朋友的先生说,熊再威胁人,毕竟是动物,必要时可以用猎枪解决。你能用猎枪解决海上的飓风吗? 想想那年的桑迪飓风吧,所到之处 房塌树倒,一片瓦砾,不少人不幸遇难,侥幸活下的人也在遭受各种折磨:停水断电,地铁遭淹,汽油短缺,公交不通,这样的电视画面,交错刺目地出现在眼前,谁还有心在海边买房子? 飓风再大,也摧毁不了朋友爱海的心,她依然向往面朝大海的房间,是死是活,让老天来决定吧。这就是她对灾难的态度。我突然想起那年在意大利,探访过维苏威火山,火山口附近还有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不知道维苏维是座活火山,在公元79年的时候,火山爆发,埋葬了庞贝城。公元1631年的时候,维苏维再次发威,滔天的岩浆让三千多人失去了生命。维苏威爆发起来比翻书还快,火山口四英里范围内的房舍,将遭遇致命的毁灭。前些年,政府下了命令,火山斜坡面的居民必须搬迁,搬迁户都能拿到35000美元的赞助,只有几百个家庭接受了,其他的便成了钉子户,谁愿意背井离乡,去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离开故土是件痛苦的事,一种被逼无奈的选择,很多时候人们宁可听天由命也要赖在故乡,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融化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改变,也不愿改变。 我曾在飞机上与邻座的一位旅客交谈,旅客是加州某大学的地理学教授。谁不知道加州位于地震带的中心,尽管加州的建筑自有一套严格的抗震标准,但是在巨大的天灾面前,还是不堪一击,教授很懂其中的道理。为什么不搬走?习惯了,自然了,地震要来就来吧,让上帝来决定命运,该活就活,该进天堂就进天堂,这就是他的态度。 面对未来的灾难,意大利人也是同样的态度。如果说,人们还无法预测维苏威火山爆发的时间,可以暂时悠闲地活在山下,但是Stromboli火山天天都在冒烟,岩浆随时都在喷发,意大利人依然拒绝搬走。记得那年秋天,当我所乘的邮轮途经Stromboli火山,我亲眼看见火山冒出滚滚的浓烟,如蘑菇云的样子,先是暗黑,然后转成青灰,还没被风吹散,又一股浓烟冒了出来。当邮轮结束了地中海的航程,在返回Civitavecchia港时,再次途径Stromboli火山,夜里十一点半,火山喷发了,辉煌的火光划亮了夜空。难怪有人戏称:Stromboli火山是地中海的灯塔,因为火山的烈焰灿烂耀眼,随时为夜行的航船点亮方向。 Stromboli火山下的民房和教堂,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是一个安静美丽的小镇。站在邮轮甲板上,我还看见一座巨大的耶稣雕像,宽大的双臂,向两边摊开,似乎在保佑小镇的幸福和平安。我当时一边照相,一边对身边的朋友说:“若是火山真的爆发了,不是小打小闹的爆发,而是汹涌激烈的爆发,石雕的耶稣能保佑当地人吗?” 同行的朋友中有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说,只要心里有耶稣,就算火山吞没了小镇,信主的人不会害怕。 生命太短暂,稍纵即逝,活着就是幸福,活着就要感恩,哪怕未来有巨大的灾难和破坏。早些年一直觉得2012神秘莫测,那些关于末世灾难的预言,迷惑人心的传说,想不到2012顺利平安。当十年匆匆远去,2022年让世界天翻地覆。虎年凶险,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从二月到现在,三个月了,战火还在弥漫中,血流成河 、尸横遍野的画面惨不忍睹。随著战争的升级,人类已经走到了核战的门槛,走到末日的边缘。我们的生活已经被战争和病毒彻底改变。一些人开始怀念川普执政的时光,虽然总统常口出狂言,但他务实、爱钱、搞经济,避免战乱,那些时光也有风风雨雨,但人们过得和平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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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救了一座城

《世界日报》家园 2022.5.24 地处美国南卡州的Lake City, 是一座典雅古朴的南方小城。一百多年前,这里是广袤丰茂的南方种植园,盛产棉花、大豆、烟草,一度被称为世界的大豆之都(Bean Capital of the World)。南北战争后,这座小城日日衰败萧条,草莓是政府的主要收入。 每年的四月,Lake City 都会举办ArtFields,那是一个盛大热闹的艺术节,也是美国南方最大的艺术展及竞赛。艺术展有规定,只限于南方12个州的艺术家报名。今年共有400件作品入围,从入围作品中选出前三名,一等奖5万美元,三等奖也有2万五千,很显然,组委会出手阔绰,哪来的钱? 我所在的艺术协会有三人入围,协会主席号召大家驱车前去捧场。从4月23号到30号,这座小城盛装明艳,光彩照人,就像一个庞大的艺术厅,随便走到哪处,抬头就是参展作品,400件入围作品,有的陈列在装修精美的画廊,有的摆放在宽敞明朗的博物馆,更多的的进入了餐厅、酒吧、家具店,医院… 凡是来访者,只要去Lake City的接待中心注册,就可以给入围者投票。组委会设置了一个奖是People’s Choice Award,取决于公众投票。我们当然投给熟悉的朋友,虽然有些精品让我流连赞叹,但作者是陌生人。人之常情,如果我是组委会的专家评委,当然秉公执法。 我脑子里一堆问号:Lake City既没有工业,也没有科技,每年举办艺术节,庆祝南方艺术,发展地方特色的文化产业,哪来的赞助?协会主席告诉我,女富豪Darla Moore, 是从Lake City走出去的,她拿到MBA后,进入华尔街管理层,而后自己创办公司。大富大贵之后,记忆深处的童年和乡愁,让她决定帮助故乡,投下巨资让故乡成为艺术之城,打造东南的文化首都。 穿过Lake City 的小巷,迎面而来的鲜艳壁画,全都是在讲小城的故事和辉煌的过去。协会主席告诉我们,如果不是Darla Moore的慷慨投入,这座小城靠草莓能有多少钱?只能半死不活地混着日子。如今满城都是艺术展览厅,那些陈旧沧桑的仓库、斑驳破损的老房改建成了画廊。主城街道车水马龙,时尚繁华的饭店和酒楼,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全都因艺术而欣欣向荣。 我说,一个人救了一座城,每个人都会记住故乡,忘不了成长的地方。朋友安说,不是每个人都会记住故乡,她说起某个政治大咖,也是从南方的一座小城走出去,如今在华盛顿呼风唤雨,故乡贫穷衰败,奄奄一息,青少年吸粉斗殴,不思进取,大家都指望他发发善心,像Darla Moore一样帮一把故乡。但他对故乡不理不睬,宁可把精力投给DC附近的贫困地区。 人生复杂,经历千姿百态, 不是每个人对故乡都充满了怀念和感恩。如果他(她)童年坎坷,父母争吵不休,成长之路饱受白眼和欺凌,让他只想逃跑,多年之后,当他功成名就,他或许不想回望童年和自己的发源地。我相信Moore的童年是快乐的,故乡在她的心里温馨美丽。Moore在访谈中多次提到:无论在世人的眼中我有多成功,我永远知道我从哪里来,我的根在何处,我为什么要投资故乡?这给了我动力,随时可以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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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节,站在草坪上

华府新闻 日报 2022.5.18 五月的玫瑰和芍药都开了,灿烂耀眼,是最美的季节。州艺术协会在五月举办的艺术节:The Mad Hatter’s Art Party ,主题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当然少不了帽子,越别致越好,越夸张越有魅力。无论是不是协会会员,都可以申请摊位,一个摊位一个帐篷,把自己的作品摆出来,让来来往往的游人观赏或者购买。 一栋南方的庄园房子(Rober Mills House )成了艺术节的举办场地。那房子幸运躲过了南北战争的战火,如今是国家级别的历史保护建筑。要知道,亚特兰大在南北战争中被烧成一片焦土,其城是在战后的废墟中建立起来的。Robert 老房子占地宽阔,附属部分有花园、喷泉、草坪、粮仓、马房(马厩, stable)。艺术家的帐篷搭在草坪上,马房早就没马可养了,现在成了游人的休闲区,马房外面还有供主人上马用的石头梯子(Horse carriage step) ,如今都是历史文物。艺术节期间,马房是服务人员的休息区。比如乐队和歌手,可以把马房当成临时排演地或换装的地方,房内还摆放了口罩和消毒液,但是几乎没人用。 艺术协会给了我很多参展的机会,作为回报,我自愿为艺术节当义工舞者。答应起来容易,做起来棘手。疫情宅家两年,我早失去了舞蹈老师的工作,也无法保持常规的体能训练。再说了,年龄不饶人。女性到了更年期,雌激素挥挥衣袖拜拜了,钙质流失加快,稍不注意就是骨质疏松。我后来小心锻炼,但还是受伤了,先是脚背和脚腕,然后是膝盖和后腰,伤疼像个魔鬼,在身体里呼朋唤友,四处流窜聚集。 伤痛期间,我应付的办法只能静养和吃钙片。有个朋友建议我去游泳,她说她先生长期伏案工作,腰疼难忍,但是游泳让他恢复如初了。疫情期间,我不敢去健身房,在网上购了个充气游泳池,可以在水中做些简单动作,但是恢复效果不理想。那泳池一天不用,密密麻麻全是飞舞的蚊子,蚊子还在水里下蛋,看得我头大眼大。 人与人体质不同。我有个舞蹈朋友,大我四五岁,不吃钙片和任何营养品,依然劈叉弯腰,无伤无疼。疫情稍有缓解,她就带上口罩回学校了,跟小朋友又唱又跳。除了教学,她还参加外面的演出。病毒时代的演出活动大都安排在室外,她有时跳芭蕾,芭蕾脚尖鞋不适合在室外。她告诉我,她在芭蕾鞋的鞋尖贴了一层保护,就是用皮革把鞋尖包起来,再涂上强力胶。武装后的鞋子可以在草坪和水泥地上自由起舞。她说,她是跟着专业团体的舞蹈演员学的,疫情高潮期,剧团关门了,她们只能在室外演出。总之,不能让病毒剥夺人类跳舞的快乐,幸福的权利。我也想要幸福的权利,但是受伤了,穿上脚尖鞋也站不起来。那个秋天的黄昏, 我坐在阳光房里, 用剪刀剪下皮革,把芭蕾鞋尖包起来。梦想有一天伤好了,也可以在草坪上起舞。后院夕光柔美,抚过缤纷灿烂的树叶,像遥远时光里的一副油画,辉煌中弥漫出凄美的伤感。我想起七年前的夏天,我跟随朋友去军区(Fort Jackson) 演出,碧波荡漾的湖边,美食自助餐,琳琅满目,穿迷彩装的军人,还有他们的家属。演出就在室外的草坪上。我穿上普通的脚尖鞋,也敢在草坪上跳。那时候的自己精力充沛,体态轻盈,根本没有想到,更年期那个怪物就在不远处,冷笑着看我。 病急乱投医,我到处听建议。一个同龄朋友告诉我,她从前关节疼痛难忍,现在可以跑步锻炼,因为吃了Glucosamine 葡萄糖胺。我即刻上网买葡萄糖胺。你别说,还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关节不疼了,可以跳舞了,人生似乎又有了期待。但是葡萄糖胺的副作用慢慢在反扑:胃酸、胃疼、恶心呕吐,便秘也跑出来捣乱,真是苦不堪言。一个敌人倒下了,四个敌人又杀过来了。朋友说,她没有我的这些症状。没办法,人与人的体质千差万别。 人体是个小世界,气血的运行,万物的相处,要把它调理得风调雨顺真不容易。我顺从自然的安排,慢慢地训练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我很快发现,病毒时代,芭蕾鞋涨价了,过去八十多美元,现在一百多,先前一双鞋子可以穿大半年,现在的鞋子两个月就撑不起了,我最初以为是不良厂商偷工减料,后来自我反省,明明是自己重了十多磅,几下就把鞋子给压垮了。你看看舞台上的芭蕾舞者,哪个不是身轻如燕,自由飞翔。 2022年的艺术节,我作好了准备,想在草坪上站起来跳舞。很不幸,艺术节的前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让草坪下的泥土松松软软,我虽然勉强站起来了,但土地不给力,真是寸步难行。乐队的一个歌手愿意帮我,她跟我一起舞蹈,她用她的肩膀给了我一个支撑和保护,于是独舞变成了双人舞,即兴的双人舞,观赏效果更好了。只要用心,生命中的意外也会给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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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埃及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2.4.28 注:美国已经开了大门,身边的朋友开始满世界飞了,什么欧洲、非洲、南美州,但战火和病毒依然触目惊心,我还是以翻旧照的方式旅游。 去埃及前我就听人说过,如果第一站是开罗,那么你的口味会被破坏,全是埃及的坏形象,脏、乱、差、恶。十年前,我知道一些旅行社,一出发就把队伍拉到埃及的南部,从尼罗河的上游的出发,顺江北下,把开罗放在行程中的最后一段。那年我去埃及,没有选择,邮轮在埃及只停留两个港口,时间紧迫,一下船就想去看赫赫有名的金字塔。 往返金字塔的路上我们去了开罗,埃及的首都!城市的繁荣和衰败,富贵和贫穷,优美和肮脏,以极其鲜明的对比冲进我的瞳孔。英式贵族学校里,绿树如荫,鲜花明媚,孩子们在草坪上快乐地踢著足球,满耳的笑声和欢呼声。欢呼声飘荡在尼罗河两岸,抬头望去,摩天的高楼林立,楼与楼之间错落有致,高低分明,每一个建筑都有它的鲜明个性,有的典雅富贵,有的现代时尚,如果不是圆顶的清真寺撞进了我的视野,开罗和芝加哥还真有几分相似。尼罗河上的游轮,带著古埃及的精致华丽,美轮美奂。我们走了进去,满桌的美味佳肴,一室的酒香袭人,音乐响了,肚皮舞女郎娇媚的身姿,如花的笑靥,更是为满船的食客增雅助兴。 这些镜头落在眼里让人愉快的,轻松的,给人会心的微笑。但是当你看到城市里如山的垃圾,一直堆到运河两岸,运河发黑发臭,上面飘著动物的尸体,死猫死狗死老鼠,我甚至看见一头死马浮在运河上,那么庞大的尸首,肆无忌惮横在眼前,看得人呼吸都紧了。有七千年文明的古国啊,把木乃伊处理得干净利落,这动物的尸体就顺手扔进运河里随其腐烂?运河两岸的垃圾山上,偶尔会飞来两三只白鹭,站在垃圾之顶,俯瞰著上窜下跳的,那些比猫还大的老鼠。不远处一群绵羊躺在地上,懒洋洋晒著太阳,有几头小羊大概是饿了,便在垃圾堆里翻拱,拱出什么吃什么。 “这么脏的河水,还有人在钓鱼!” 团中一个客人说,他来自爱尔兰。 “鱼吃了动物的尸体,人又吃鱼,这肮脏的河水是要传播瘟疫的,不知这个国家该怎样治理。”一个黑头发的女子说,她来自意大利,已游过世界50多个国家,据她感叹,从来没见过如此恶心的地方,而这地方恰好是世界古文明的源头,让人怎么想得通? “运河要彻底治理,不是一代人能够完成,埃及必须从基础建设做起。”团内一个美国人说,三四年前他就到过埃及,在开罗的一所大学教授英文,对开罗满大街的垃圾早就见惯不怪,他是这样给众人解释运河上的动物死尸:埃及的地下水水位高,如果把动物尸体埋在地下,会污染供水资源,还不如把尸体扔到运河上,让老天来完成生态平衡:水里的鱼,天上的鸟,地上的老鼠,都可以把尸体当成美味佳肴。 漫天的尘灰中,我看见一头老驴拉著一车的垃圾缓步朝前,驴的主人是个拾荒者,他笑容满面,似乎对生活没有抱怨。他一路赶著驴车,一路还跟河边钓鱼的孩子打著招呼。在一个露天的水烟铺里,他歇了下来,拴好了驴,坐在面朝运河的椅子上,美美地吸起了水烟。他知道运河上浮著动物的尸体,可他不在乎,他享受这一时,这一刻的轻松自在。埃及的街头,到处都是水烟铺,吸水烟的男人满街可见,可以评为国家的风景线,或者幸福的风景线。 是啊,当我们在为他们的卫生条件感叹不已,充满无限的同情,人家可能正活在喜悦中,享受当下的幸福,根本忘了病菌的存在,瘟疫的威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生于斯,长于斯,习惯的细节融于日常生活中,离开了故土,再干净的空气,再高尚的环境,反让人不自在。那年回国,我去拜访朋友,朋友的家在一高级小区里。我在那里碰见一个孤独的老人,老人来自山区,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是被发了财的儿子接到城里享福。“什么享福,简直是坐牢,我不喜欢他们的大厨房,我喜欢自己耕田,或上山砍柴。“这是老人的原话。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观。 夕阳西下,夕光落在一栋破旧失修的楼房上,楼房有三层,但是三层的房顶不见了,眼前凌乱不堪,一楼的垃圾堆到了窗户口,我相信那窗户是推不开的,只有二楼可以住人。因为有夕阳的光,再破烂的房子也染上了隆重的金色。我看见一个包头巾的穆斯林女子,倚在二楼的阳台上,似乎正凝望远方,她在等待回家的丈夫,还是放学的孩子?或许什么人她也不等,只是在思考自身的前途和幸福。她的远处是巍峨的金字塔。她一抬头就能望见。我觉得开罗人真的很幸福,不管是富人区的别墅,还是贫民窟的破楼,好多人家只要推开窗户就能招呼金字塔。夕光下的金字塔,自有它的庄严肃穆,闪耀著神圣的光芒,似乎能消融灵魂的罪恶和肮脏。纵然尘灰漫天,垃圾遍地,我想他们有他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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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希腊的狗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2.4.21 安是我朋友的妹妹,极有爱心的一个女孩,就职于某大学的生物实验室,业余时间全耗在一家动物收留中心。她在收留中心当义工,照顾小动物。那些在街上流浪的猫,或者被主人虐待的狗,都会以各种方式送进动物收留中心。 那个晚上,安对我们说,那些可怜的小猫小狗,如果定期没有人来收养,就会被打上一针,然后陷入沉睡 – 其实谁都明白,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它们将面临仁慈的灭绝。安说,她天天都在为小猫小狗祈祷,希望有好心人来收留它们,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家,躲过死亡的魔爪。我问她,难道收留中心没有钱养活它们吗?安说,收留中心的资金来自社会的捐助,特别不稳定,没有政府拨款,属于民间机构。如今美国穷了,又是打仗,又是难民,连老人的退休金都管不过来,更别说流浪狗的未来。 比起美国的流浪狗,希腊的流浪狗真是幸运。我去过希腊,记得在雅典的卫城山下,四处都能看见席地而睡的流浪狗,懒洋洋地享受阳光的美好。我最先还不知道它们是流浪狗,因为一个个油光水滑,又那么干净漂亮,狗脖子上还挂著可爱的牌子。后来才知道,希腊的流浪狗都挂了牌子,政府定期给它们注射疫苗,市民们自发喂养它们,时不时还给它们梳洗一番。等到天气冷了,有好心人给流浪狗打造过冬避寒的房子。 希腊的流浪狗真的幸福,温饱解决之后,还可以享受彻底的自由,它们在橄榄树下闭目养神,醒来后跟游客蹦跳嬉戏,时不时在街上悠闲地溜达。它们似乎已经融入了城市,成了社会的一部分,流浪狗们知道怎样过马路,不会闯红灯,等绿灯亮了才走。有的狗没有红绿灯的经验,但它们也不会冒然闯马路,它们会跟随行人一起走。据说在希腊,狗和司机都有经验,很少出现汽车撞狗的交通事故。 在游览宙斯神庙的时候,我们团里有个美国老太太,大概是好奇处处都有瞌睡狗的特别风景,竟然弯下身子对路边的一头狗说起了话,大意是你们怎么天天都在睡,睡也睡不醒啊?那头狗本来睡得甜甜的,做著美丽的梦,结果梦被无端扰乱,醒来后瞪著老太太,旺旺地狂叫起来。老太太是不懂当地的规矩,希腊人很爱护流浪狗,绝不打扰它们的睡眠,看见了,总是绕道而行。我还看见过两头狗,头挨头,背靠背,堂而皇之睡在渡船的入口处,那里人来人往,嘈杂非凡,可是拖行李的旅客还是小心翼翼地回避它们。在城市的街巷或者公园,流浪狗们常以极其放松的姿态入睡,那种四脚朝天,无忧无虑的姿态入睡。 希腊人的生活是舒适享受的,那么希腊狗也有舒适享受的日子。那些年希腊金融危机,国家债台高筑,政府紧缩财政,民众走上街头示威,捍卫自己的福利和权利。我听当地人说,在游行的队伍里,也有几头流浪狗,它们跟示威者一起,与警察对峙,共进共退,荣辱与共。狗狗们似乎很清楚,如果希腊人的福利削减了,它们的幸福日子也要跟著打折受损。 我有个文友,曾经对我感叹过,做人真是辛苦,太多的磨难和责任。她去过瑞士和希腊,她觉得下辈子投胎当瑞士的牛,或者当希腊的狗,都是不错的选择,因为有温暖的生活,没有精神上的折磨和挣扎。我说,最好还是不当畜生吧。她说畜生又怎么了?有的畜生比人还活得高贵。她给了我一个选择题,两种投生的选择,一是亿万富婆的狮子狗,有专人侍候吃喝玩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二是投生在战火纷飞、灾荒频繁的地方,一出生就是奴隶,在皮鞭和饥饿中成长。我毫不犹豫选择当奴隶,奴隶也是人啊,只要是人,就有主动改变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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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卡式录音机

世界日报 家园 2022.4.18 2022的春天,战争与瘟疫让世界恐慌,我们感恩风平浪静的每一天。那个周末,我参加艺术协会的巡展活动,走进画廊,看见一张小桌,桌上是一台老式的录音机。童年的记忆打开了,时光如倒流的河水,上个世纪80年代,双卡录音机很流行,日落黄昏的校园,邓丽君的歌声漫过梧桐树,那些如烟的往事,遥远的惆怅。。。协会一个朋友说,她喜欢老录音机,看着很亲切,有怀旧的氛围。 我突然想起十多年前,我在一所大学兼职财务Tutor,有个美国同事也在用卡式磁带的录音机。那个夏天(2006),她找到一份去韩国教书的工作,她想把录音机带到韩国。我怕她被韩国年轻人嘲笑,劝她换掉老东西。她说老东西用起来方便,自己是个守旧的人,无论新生事物多么斑斓多彩,她还是想守住自己的习惯。  这种卡式录音机在中国早淘汰了。前些年回中国,总会被惊天动地的变化震撼住。这种变化不仅只是城市的摩天大楼,街头的名车琳琅满目,当我看见朋友六岁的孩子也手拿苹果手机,我觉得我彻底落伍了。朋友认为周围的人谁没有苹果?我说我就没有苹果,手机对我而言只是个日常工具。 美国是个创新的国家,也是个恋旧的国家。就说手动打字机吧,在美国可以寻得到它的芳踪,我不是说的博物馆。大概是2007年吧,我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个美国CPA,她所在的会计事务所就她和老板两个人。 事务所老板年事已高,80好几的人,经营业务40多年,客户多是天长日久的老客户,跟他一样上了年龄。旧时代长大的人不爱用电脑,对日新月异的手机更是畏惧。每到报税季节,老人们还是习惯纸和笔,所以事务所必须保留打字机。 她记账不用电脑,使用传统的账本,如果要查多年前的旧账,只好上阁楼的库房,几个箱子几个箱子的翻找老文件,灰尘纷飞,落在泛黄的旧账本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光影斑斓,岁月留痕,账本上那些手写的数字金额,背后或许有故事,纠结了一些爱恨情怨。谁敢相信啊?这是在网络统领世界的21世纪?但是她说,她喜欢听手动打字机的哒哒声响,让她心灵安静,可以回到旧时光的美好。 我曾经问过她,手动打字机坏了,去哪儿维修?她说老板的朋友里有主动帮忙的。她心明眼亮,当那些老客户陆陆续续走向生命的终点,事务所必须与时俱进,实行电子管理。 转眼之间,一场席卷全世界的疫情,中国人的手机里出现了红黄绿三种颜色的代码,测核酸、打疫苗,出行都在大数据监控中。而美国人呢,生性自由,政府想管也管不了。人在美国,打完疫苗,有疫苗证明,证明是一张小卡纸,进不了手机的统一管理。有人说,这是照顾老人,部分美国老人不用手机,依赖传统的电话。正如无数年轻人喜欢手机支付,而老人们依然坚持信用卡或支票。 变与不变,是时代的选择,也是个人的选择。美国民族复杂,必须尊重形形色色的个体。或许再过100年,时代的潮流会带走一切,卡式录音机和手动打字机也会变成消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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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岁岁平安能相见(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2022.4.14 2022的虎年动荡不安,注定不是个吉祥好年。冬奥的圣火刚一熄灭,俄罗斯堂而皇之把坦克开进乌克兰,战火纷飞中,硝烟弥漫,千年的古城成了断壁残垣,妇产医院被炮轰了,避难的剧院被夷为平地,惨遭屠杀的罹难者,肢体不全扔进了乱葬坑! 这是个彻底的乱世!新冠病毒还没有撤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流言像空中乱飞的子弹,普京威胁用要核武器,地球会完蛋吗?连同文化历史、物质文明,全都会灰飞烟灭。人类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道答案。咆哮的20年代(roaring 20s )说的是上个世纪,百老汇的代表作是《芝加哥》,而二十一世纪的新20年代,比百年前更混乱、喧嚣,惶恐不安:通货膨胀、瘟疫 、战乱、屠杀、 空难 、饥荒…… 我画过一幅画,取名New Roaring 20s , 咆哮的新20年代。我曾跟随艺术协会参加某企业的艺术展,时间为半年。但是艺展经理只让我挂了8幅,New Roaring 20s和另外一副画(Menopause,更年期)被拒绝了,后者画内心的混乱与现实的混乱相互映照,是不是负面情绪太重?我曾对先生说过,无论写作还是绘画,都是一种表达,对世界的真实看法,情绪的自然流露。先生说,谁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当人们累了一天,去艺术厅看画,希望看到平静和欢喜,谁会去欣赏那些负面画面: 通货膨胀 、瘟疫、战乱,一打开电视和手机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新闻,不需要你用艺术再次提醒。我没有告诉他,那被拒的两幅画换了个地方又挂了出去。 我也画过青山绿水,花花草草,但周围高手太多,画出来的草木或是动物跟摄影般逼真,我又何必拿出来现丑呢?我小时候就练不好临摹,现在更不能勉强自己,但是我能画出自己的想象和情绪。 如今天下大乱,谁也没有好情绪,本以为有了疫苗,有了新冠特效药,中国的防控能放松,大门会打开,望穿春山和秋水的海外游子可以回家。三个年头了,飞机熔断、核酸检测频繁、酒店隔离、城市封控……近日上海封城的画面看得人触目惊心,如今不敢期望回家,回家也是给祖国添乱,只能祈祷这种乱象早日结束,还百姓平安正常的生活。 朋友青在群里说,如果中国继续执行清零政策,作好准备,海外华人五年也不能回家。一个朋友比较乐观,她说她在视频里跟母亲提前告别:新冠蓄意捣乱,我不能前去送您,您一个人上路,要一路快乐走好。我们听后都笑了,笑后眼湿心酸。 知道回国如登天,但我还是会做梦。前些日子跟晓亮姐和素锦小妹闲聊,聊回乡之愿,愿岁岁平安能相见,于是写了一首小诗,还随性配了曲,也算聊以慰藉。 愿岁岁平安能相见 夕阳残,樱花散, 韶光已三年。 春山高,秋水长, 碧海涛声远。梦深处,南山杜鹃, 归乡是何年?挥手浮云, 共织素锦,愿岁岁平安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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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椹行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小说世界 连载 2022.3.23 -4.12 小说关于一个网球女孩的成长故事,她的刻苦与天赋,再加上命运中的阴差阳错,书写了无法想象的传奇。小说里的桑椹,有特别的植物意象,不仅烘托环境氛围,也用来推动情节的发展。小说是虚构的,比如现实中,并没有马赛奥运会,也没有中国运动员拿下温网冠军。但小说的细节我尽可能还原真实 , 比如网球运动员出国训练、参赛,网球四大满贯的城市 (纽约、伦敦、巴黎、墨尔本)都能看见桑椹树。 温望没想到,纽约也有桑椹树。她是在法拉盛草地公园(Flushing Meadows Corona Park )发现的桑椹树,几分意外的欢喜和亲切,像雨后的阳光突然落在她的肩上。温望呆在美国的训练基地已经三天了。作为国家队的网球运动员,温望不喜欢独自出国训练或是参赛。为了跟国际接轨,更为了挣积分,她必须一个人奔波,这一周是西班牙的山,下一周是法国的海,再过一个月,仰头而见的白云,飘游在澳大利亚的天空上。那年春天,十八岁的温望在美国网球训练基地,基地离法拉盛草地公园不远。热爱网球的人都知道,那是美国公开赛大满贯网球比赛地。在去美国的前一年,温望还在伦敦训练过,名闻遐迩的温网在世界性网球赛事中,历史最为悠久,名声最为响亮。因为近水楼台,温望去观看了几场温网比赛,她看得心平气和,一点也不激动,她感觉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站在这样的网球赛场,或许能拿个不错的成绩,全球同步播 ,亿万的目光,或仰视,或艳羡,都会凝聚在她的身上。她在美国训练时住在一家古老的酒店,窗外又是一棵桑椹树!树后面有一座教堂,高耸的哥特式建筑,白天看着也没什么异样,只觉得庄重宏大,特别有气派。只是午夜梦醒时,温望看见树和建筑在月光下闪着尖锐的寒意,四周顿时弥漫了神秘恐怖的气氛。她想起一部恐怖片,背景是美国郊外的乡野,幽黑的夜空,挂着半个月亮,惨白的月光落在教堂的尖塔上,教堂后面有秘密的通道,通向迷宫般的长廊和左旋右转的楼梯。楼梯口有摇曳的烛光,烛光下游移着庞大的黑影,黑影把来访者带到一道破旧的木门前,推开木门,里面有座荒凉的花园,花园里囚着一个苍白的女子,眼睛里滚出一滴血泪,因为她知道太多的秘密和冤屈。窗外的世界影影绰绰, 桑椹树和哥德式建筑,把温望带回了记忆的远方。不觉间,温望的浑身起了寒意,她抱着肩头靠在床头,某种情绪,某种黯然忧伤的情绪,翻滚在旧时光里,隐约撕扯的痛和忧伤,仿佛一群乌鸦,煽动着暗黑的翅膀,在一棵桑椹树上盘旋,发出嘶哑的叫声,突然朝她扑来。 她小时侯跟着父母住的地方,是C城民国时期的英国领事馆,那是一栋典型的哥德式建筑,高高的尖塔,有直插云霄的气势。自从国民党退到台湾后,曾经的英国大使馆没有了飘扬的米字旗,所有的房子全部充公,变成了医院和职工宿舍。温望的父母都是医院的职工,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护士,医院的职工宿舍就是温望成长的地方。大使馆内有花园和几处院子,每个院子从前住一户人家,后来挤了七八家。院子外面有一排巍峨的大柱子,顶天立地;午后寂寂的长廊,光影在无声摇曳。长廊通向一个玲珑典雅的欧式花园,每个季节都有花开,温望还记得花园里有两棵高大繁茂的桑椹树,到了夏天,果子熟了,清清甜甜的芳香,滋润了心和舌尖。大人对孩子们说,这里从前是洋人和太太小姐游玩的地方,现在都归了无产阶级。后来医院扩建了,修了职工大楼,温望一家分到了有阳台和卫生间的公寓楼,但是离花园就远了,这让温望颇有几分伤感。她在心头念着桑椹树,到了夏天,一树紫黑丰满的果子,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精华,饱满着,芬芳着,在阳光下闪烁着诱惑的光。医院扩建后,去花园要经过传达室, 传达室的老头总是唬起一张黑脸,不让孩子们进去玩。温望和她的伙伴还是有办法。花园的院墙外有棵树,他们先上树,再从墙上翻下去。他们后来还发现了一个秘密,花园的桑椹树后面,有一道残破的小木门,推门进去,里面还有个小花园,只是那个小花园已很荒凉,杂草遍生,结了油绿果子的藤蔓爬过残墙,绕过断柱,断柱旁边歪着一个吹号的小天使石雕,翅膀已经被人踢断了,但脸上还是挂着微笑。残破的喷水池里积满了雨水,上面堆满了落叶,时光在这里荒芜着,漫不经心地流淌着。孩子们很快对新发现失去了兴趣,夏日里蚊子黑压压一片,成群结队攻击他们。那个夏天,温望已经七岁,马上就要成为一年级的小学生。许多年后,温望还记得那个星期天,爸爸去北京进修,家里只剩妈妈和她。妈妈答应了她的,下午带她去儿童乐园吃冰淇淋。温望记得那个早晨有太阳和蓝天,到了中午突然乌云滚滚,然后就是狂风暴雨。她对妈妈说:「吃不成冰淇淋了。」 妈妈看了一下窗外的雨说:「等一等,我们还是有希望。」 雨稍微小下来的时候,她和母亲撑着伞上路了。进了儿童乐园的冷饮店,有个面慈的叔叔正坐在里面等她们,妈妈让温望叫他黄叔叔。黄叔叔对温望很好,给她点了个香蕉船。温望太爱冰淇淋了,居然一口气把船给吃没了,妈妈说,你不能再吃了。但是黄叔叔又给她点了个桑椹圆球。她吃得真开心啊。抬头时看见,妈妈正凝神地看着黄叔叔,眼睛漾出温柔的水波。又过了几天,妈妈带温望去黄叔叔家作客。黄叔叔家有个坐在轮椅上的阿姨,双目如水,温柔宁静,长得极像年画里的观音菩萨。妈妈让温望喊观音菩萨:方阿姨。温望问方阿姨:「您为什么不能站起来?」他们的故事,温望长大后才知道。妈妈、方阿姨、黄叔叔从小就在一个家属院长大,三个人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很不幸的是,多年以后长大成人,妈妈和方阿姨同时爱上了黄叔叔,妈妈活波俏丽,方阿姨温柔文静,两个女孩都让他怦然心动,经过艰巨的思想斗争,黄叔叔最后选择了诗书满腹的方阿姨,妈妈含恨带泪退出了三人行,匆匆找了个不爱的人嫁了,似乎要忘怀滚滚红尘里的一掬爱恨情殇。但是不久便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方阿姨和黄叔叔新婚不久,两人相伴去郊外爬山,方阿姨从山上摔下来,昏迷不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温望妈妈是那家医院的护士,她为方阿姨找了最好的外科医生,医生做手术尽了全力,但依然难以改变方阿姨瘫痪的命运,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自由行走。这场事故改变了三人的关系,妈妈抛弃了前嫌宿怨,走近了二人,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们。妈妈常对他们说:「我和你们不仅是朋友,更是亲人。」 不久以后,妈妈凭借自家关系,帮方阿姨调到图书馆当管理员。方阿姨曾是家报社的记者,坐在轮椅上的她,显然更适合清静安宁的图书馆。妈妈生温望的时候,还是方阿姨取的名字。方阿姨建议取名「温望」,温暖的希望,生命中只要有希望,就能活得踏实坚定。大人间那些纠结复杂的旧事,温望懵懵懂懂。她记得方阿姨会画画,她画了一棵硕果累累的桑椹树,树的后面是青绿的稻田,稻田里荡漾着天光云影。方阿姨还教温望念了画上的诗句:『郁郁林间桑椹紫,芒芒水面稻苗青。』她告诉她这是陆游的诗,这是中国的画,中国的树和山水。温望指着画上的桑椹问,中国有桑椹,外国没有桑椹吗?方阿姨说,外国应该也有桑椹,但是外国的桑椹也只有你长大后才能去看到。那个夏天,温望得了重感冒,妈妈听方阿姨的建议,做桑葚冰沙让温望喝下。温望看见妈妈把洗好的桑葚放在搅拌器里,跟牛奶和冰块一起打碎,倒入一个精致可爱的玻璃杯里,云紫色的冰沙闪动着诱人的光,趟过舌尖,味蕾被醇厚的芳香拥抱,幸福是如此的丰盈饱满。温望问妈妈,如果天天可以吃桑葚冰沙,我愿意天天生病。温望病好后,方阿姨提议大家到河边放风筝,把霉运放走。众人都热烈响应,临出发时,方阿姨却说累,她宁愿呆在家里看看小说。温望妈妈知道她的心思,她觉得自己一个残疾人,坐在轮椅上,一路上都要辛苦大家,不愿意给人家添麻烦。这种情况出现过几次,妈妈和黄叔叔都不再勉强她,干脆顺了她的心愿。临走时方阿姨还叮嘱黄叔叔:「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们哦。」 温望看见妈妈突然脸红了,而方阿姨只是轻柔而明朗地对她一笑。三个人去河边放风筝,许多人都当他们是三口之家,问多了,他们也不想解释了,只是一笑而过。黄叔叔给温望做了个金奖杯形状的风筝,温望拉着风筝一路跑,一路欢笑和尖叫,眼看着风筝在天空越来越小,温望真想跟着风筝一起飞起来。从放风筝的地方坐车回家,公车经过市中心的人民广场,温望看见街上人山人海,人们敲锣打鼓,摇旗欢呼,是在过节吗?「不是过节。」黄叔叔告诉她们,是个羽毛球国手,在奥运会上拿了金牌,如今凯旋归来,载满一身的荣誉回家了。小温望回家后还在想着奥运冠军,她对妈妈说:「我要去学羽毛球,我要当奥运冠军。」四人再聚的时候,母亲对黄叔叔和方阿姨说:「温望想当奥运冠军。」黄叔叔对温望笑道:「那就跟我学网球吧,肯定能当奥运冠军。」黄叔叔是少体校的网球教练。方阿姨说:「女孩子学网球挺好,别学那足球和篮球,抢得跟野人似的。」在方阿姨的眼里,打网球高雅潇洒,那气势,那动作都很上层,也很小资。温望的妈妈怀着美梦,想象女儿出人头地,宗耀祖的一天。那个时候中国女子网球还没有冲向世界,更别说奥运冠军了。但是黄叔叔坚信,女子网球肯定会有辉煌的一天。他对温望母亲说,凡是网上的运动,迟早会被华人占领,你看看,先是乒乓,打遍天下无敌手,然后是羽毛球,如今也是中国的天下。还有排球,中国女排的五连冠摆在那里,还能辉煌下去。这网球的山头,别看现在是一群白皮肤绿眼睛在那里得意,总有一天也会被龙的传人插上旗帜。妈妈听了黄叔叔的高谈阔论,觉得很有道理,是啊,竞技场上,中国人硬拼不行,天生不如欧美人高大强壮,横冲直闯很吃亏 ,比如篮球和足球。但是一网隔离了两个世界,各自为政的天地,奇妙的策略和技巧,有建功立业的希望。那时候温望已经入校上课,她不喜欢学校,不喜欢成堆的作业,但她喜欢运动。黄叔叔目光老辣,从陪温望玩风筝时,就看出了她非同寻常的体能,一路跑,一路喊,几个小时折腾下来,居然不叫累和渴。明摆着老天爷要赏饭给她吃,她的身材比同龄女孩高大结实,下肢强壮有力,身体耐力好;手臂虽然纤细,但是臂力奇大,挥舞起球拍虎虎生威。她还说,她喜欢听清脆的击球声,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尽管天赋高,温望训练也很刻苦,不久便在全市青少年运动会上拿了单打金牌。决赛那天,妈妈和方阿姨都坐在观众席上,方阿姨赞道:「温望实力超强,横扫球场,把对手逼得没有退路。」11岁的温望顺理成章进了省集训队,一步步踏上职业球手的生涯。那个时候,网球界有股潮流:所谓的「女子网球男子化」,但是温望的主管教练是反对的,因为中国人跟欧美人种不同,网球手必须要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杀手锏,在平均速度、力量上要抗得住对手,同时加强准度,让球路和落点变化多端。温望的目标很明确,打进国家集训队,参加奥运会。可是那年发生的一件事,让她焦虑不安,开始怀疑人生。温望在集训队有个好朋友叫罗晓鸥,那天罗晓鸥发了高烧,躺在宿舍的床上,说她嘴干得很,想喝外婆做的桑椹汤。温望说,她知道怎样做桑椹冰沙,她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个花园,花园的老桑树结满了果子。温望进花园不走正门,像小时侯那样翻墙进园子。如今当了运动员,身手更加灵活。饱满紫黑的果子挂在树上,闪动着诱惑的光芒,一群乌鸦在温望的头顶盘旋,不满异类入侵地盘,抢夺了它们的果实。而温望在乌鸦撕裂般的长鸣之外,听见了另外一种异常的声音,似有非有,隐约而微妙,在空气中震动,刺激着她的听觉神经。她循着声音走到一道破旧的木门前 – – 她知道木门后面是一座荒凉的小花园– 她小时侯就发现的秘密。秘密后面还有秘密。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寒意,血管与肺腑相互交换森冷的感应,感应到一种飘忽的意识,一种诡异的声音。她没有勇气推开那道木门,从木门的缝隙里,她看见了骇然惊魂的一幕,母亲衣裙凌乱,被黄叔叔压在身体下面,两个人像动物一样疯狂撕扯,然后是遭了电击般的呻吟和颤动。温望过了很多年也无法摆脱那一幕,那一幕火烙刀刻,成了永恒,她从此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人都有坏人的嫌疑 。她把小花园的秘密埋在心底,直到腐烂,她不会告诉任何人。那是她的母亲 – – 母女血魂相连,她和她,一生荣辱与共。而黄叔叔呢,温望敬爱的长者,还是她的启蒙教练。他是她最信任的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的紧密相连,甚至超过了她与她的父亲。温望的父亲是个外科医生,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似乎也不见他空闲,总喜欢把自己埋在山一样的文献资料里。温望常听母亲抱怨父亲是书虫、是书呆子,孩子的成长从来不管,两边的老人看病也不管,家务事千头万绪都是母亲一个在操心。不管母亲怎么抱怨,父亲只是淡然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父亲因为忙,陪温望的时间很少,在温望的记忆里,童年阳光下的欢笑和幸福,似乎都是跟黄叔叔在一起。黄叔叔后来成了她的网球教练,花了多少心思,多少时间,她最明白。她结实的基本功,她球技的突飞猛进,她拿了青运会的金牌,她进了集训队当上专业球手,她每上一个台阶,都有他的心血。但是她不敢相信,黄叔叔会干那么龌龊的事情,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瞎子!那年她十三岁,已经知道了男女间的暧昧、幽暗 ,模糊不清,可以演变成惊天动地的丑恶。他们一起欺骗了她!她要离开他们,她发誓,一辈子也不要见他们!温望要完成这个目标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黄叔叔早就预言过:「望望肯定能进国家队,总有一天,还能打进奥运会,世界大满贯也不是梦。」温望进了国家队后,她的性格变了很多,再也没有过去的开朗活波,爱说爱笑。她独来独往,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沉默不语,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开始喜欢阅读小说,各种破案侦探的,鬼怪幽灵的,填满了她的业余时间。她依然跟过去一样刻苦练球,汗水加上天赋,让她在ITF赛事上,收获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冠军。就在她拿到冠军的那一年,她失去了父亲。父亲去外地的医学院交流,会议室的水晶吊灯出了故障,直直砸在他的头顶上,当场就去世了。温望在电话里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温望没有太多的泪,却有无边的痛,因为失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她那时正在葡萄牙参加比赛,首场比赛就很顺利。母亲问她:「想回家见爸爸最后一面吗?我们等你。」 温望先是点头,后来就摇头了。她的职业之路走得正顺,她怕自己一回家,触景生情,内心的痛和追问,千缠百绕,让她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状态。有一种痛,只能让它慢慢消散在时光的风雨中。温望的梦想很单纯,就是奥运会的金牌。其实在国际上,网球的「大满贯系列赛」比奥运会的含金量高得多。所谓的大满贯系列赛,是每年网坛的四项大赛,可以说是四大最高荣誉:澳大利亚公开赛、法国公开赛、美国公开赛、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这四大满贯的赛事,毫不夸张地说,是每个职业网球手的奋斗目标。夺得大满贯头衔,是职业球手最光荣的梦想。 温望很小的时候,黄叔叔就告诉过她,这四大赛事中,只有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 的场地是草地(其他的都是硬地),而温布尔登在大满贯中,历史最为悠久,声望至高无上。国家队的薛微总教练,曾是国内最早的名将。她常对温望几个新队员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国家不惜重金培养人材,只要你自个儿有能力,就可以去海外练球,参赛、攒积分。我那个年代啊。。。」薛微的眼睛里,时不时流过斑斓旧时光,蹉跎的岁月,她能怪谁?薛微风华正茂时,国门刚刚对世界打开。薛微和她的队友斗志昂扬,参加了在意大利举行的联合杯比赛。年轻的中国队一亮相国际大赛,便引引来一片赞叹,第一场打日本,赢了!第二场打西班牙,又赢了!第三轮遭遇法国队,薛微的老搭档陶美美,一个转身,人间蒸发了!许多年后,每次一提起陶美美的失踪事件,薛微总会抒发胸中千回百转的感慨:「那时候训练条件不好,但是我们吃苦,我们实力强大,应该拿下奖杯让世界震惊,但是陶美美一跑,人心全散了,比赛提前结束了!陶美美逃跑的那天,我脑子是空的,身体也是空的,一切都被洪水卷走了。我输球以后还是不敢相信她跑了,我想等她回来,我一定要问她,我们曾在雍和宫的菩萨面前结拜姐妹,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为什么对我背信弃义?」老天显然没给薛微责问的机会。陶美美从队里逃跑后,又辗转去了美国,还向美国当局申请政治避难,居然得到了准奏。那样的事件在那个年代,敏感得像核武器的开关,注定就是一场政治风波。而薛微和她的队友,直接成了受害者,花儿正开,初次惊艳世界,便被世界喊停了。那一年,中美停止双边体育交往,雄心勃勃的薛微,再不可能去海外训练和参赛。她只能怨一个人,那就是陶美美!是那个叛徒毁了她的锦绣前程。在逃跑事件之前,国家曾派网球队去英国温布尔登观摩,她和陶美美都坐在看台上,她们热血沸腾。她记得比赛结束后,陶美美抬目远望,眼睛里闪跳着意犹未尽、艳羡的金光,她对她发誓:「总有一天,我也要站在中央球场!「为了早点站在中央球场,陶美美破斧沉舟,政治避难去了美国。薛微想了很久都没想通,怎么会是政治避难,国家对她不薄啊,奖金从来没少过,那年头外汇紧张,还让她们出国参赛,去英国美国看大满贯。你用其他理由不好吗?干吗要用政治避难?多年以后,有人问过薛微:「如果当年你也来个政治避难,你恐怕也站在了温网的中央球场。」 薛微坚决摇头说:「我宁可堂堂正正做人,也不愿站在中央球场被人大骂叛徒。」薛微后来才知道,当陶美美如愿以偿,站在了中央球场,没有谁骂她是叛徒,在场的华人都以她为荣。陶美美在多年以后告诉国内记者,在温布尔登的草坪上,有人用中文朝她高喊:「美美,加油!」 她感动得泪如雨下。这是一个宽容而开放的时代,体育可以超越国家和民族,文化和宗教,超越爱与恨,背叛与忠诚,低贱与高贵。年来岁去 时光易逝,三十年就在弹指的一挥间。已经当了国家队总教练的薛微,还是喜欢用爱国、忠诚、奉献、国家利益,这些词汇来教育队员。记者们常常调侃她:「薛总啊,看看墙上的挂历,都什么年代了?」那些有资本的网球明星,打进了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八强,打进了美国网球公开赛四强 ,还有人拿下了法国网球公开赛的亚军,凭什么要听她的「爱国主义教育」?她们桀骜不驯,张口闭口就是美元。那天温望在薛微的办公室,正和她探讨下半年的训练计划,话还没谈到一半,电话响了。温望看见汤总的脸紫得像葡萄,对着电话一阵喊:「钱,钱,你一开口就是钱,你从来就没想过国家为培训你花了多少钱,出国比赛要你买机票吗?生病受伤了,要你自己花钱看医生吗?吃的,住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是的,外国球员奖金高,但是人家一出道全是自费……你要单飞,飞好了……只是别忘了你去年所得的30万美元的奖金,上缴了多少给中心?」根本不用猜,温望也知道电话那头的来者是谁:中国的网球一姐贾沙沙。沙沙被称为中国最有个性的网球明星。而玩个性也是得靠实力作底子。作为中国网球高手,沙沙是第一个打进世界排名前二十,去年还拿了法国网球公开赛的亚军。很自然的,成绩一涨,脾气也跟着涨,球打输了,她一张臭脸面对记者,稍微几句话不如意,扭头就走,若是打嬴了,她笑颜如花去参加发布会,还描眉涂脂,精心化妆,穿最好的时装,配最好的名包。沙沙个性格直爽,不拐弯抹角,若是有记者问起她在海外比赛的奖金,她一脸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是国家的人,当然要奉献给国家。」这些话落在薛微的耳朵里就像一根冰冷的针乱扎。她气也没有用,还有更气的人在后面跟着。以中国网球二姐自居的庄威威,因打进了温布尔登公开赛的四强,就把自己当成了天皇巨星,出门有保镖,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让主办方保证她,五米之内不能有闲人骚扰。庄威威在小有名气的时候,就个性逼人,处处紧跟师姐贾沙沙,她喜欢染发,染得个五颜六色,还喜欢带纯金的大耳环,比赛时叮叮当当地乱晃。薛微常说:「这不明摆着影响你比赛?取下,取下。」她翻着白眼对薛微说:「取下了就断了我的好运,我要听从我心灵的召唤。」没两天,庄威威又听从心灵召唤,去法国比赛前纹了身,胸口一条龙,左臂一个毒蝎子,右臂一头大老虎。薛微问她:「你想吃人啊?」庄威威得意地笑:「一出场就吃掉对手不好吗?」「很好,很好,我看好你的妖魔鬼怪!」这话显然激怒了庄威威,她冷笑道:「薛总啊,我突然想起你们早年在国外比赛的照片,那短耸耸的头发,像山羊和狗一同啃出来的,还有那黄不拉几的运动服,上世纪进城当保姆的形象。陶美美本来也很土,可人家聪明,一跑到美国去就把头发蓄长了,把网球裙换了,人一下子就变洋气了,气质就是不一样!」薛微气得心跳脸红,但还是咬紧牙不同她一般见识,心头在想:「我看你这次在法网走得了多远。」庄威威果然没走远,第一轮就淘汰出局了,输球了当然不舒服,记者又很不知趣,问起了奖金和待遇,庄威威冷笑道:「待遇嘛,比古时候的奴隶好一点。」「天底下有这么飞扬跋扈的奴隶吗?她说这话有良心吗?为了让她适应在海外的训练和比赛,国家为她配备了两名外籍教练。一个只顾自身利益的运动员,到底能走多远?」 这样的话,薛微不知道跟记者说过多少遍。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忘记搬出「为国争光」、「集体至上」的老道理,连记者们都听烦了,他们都觉得有这个老顽固、老封建挡在网球金花的前面,让金花还没有闪光绽放就枯萎凋谢了,多么的可怜。但是温望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享受体制带来的舒适和方便,什么都不操心,什么都不管,一心练好球就行了,她对奖金也不在乎,有多少拿多少,从来不计较。有次在天津举行的国际邀请赛后,因为中心财务部一时疏忽,打在她帐上的奖金少了两万,她居然没有察觉,后来财务部知错改错,给她在账上又追了两万,她还是不知道。「你啊你,生活细节太不在意了!以后出去单飞怎么办?」薛微看好温望的天赋,期待她的美好前程,时不时找温望谈心聊天。温望刚进国家队时,十五岁的忧郁少女,找不同龄的伙伴。她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也绝不主动靠近谁。她的主管教练本想让她练双打,但很快发现她孤高不群,跟谁都配合不了,跟谁都无法交流。主管教练对薛微抱怨过:「小小年龄,性格就这么讨厌,不是看她底子好我真想把她退回省队!」薛微倒是心平气和:「这孩子天生倔犟,又处在叛逆青春期,就让她单打好了。」薛微多次私下接触过温望,不觉得她自负冷漠、性格孤僻,倒是发现了她温顺听话的一面。有次薛微对温望无意提起,运动员还是留短头发好,打理起来方便,看着也清爽明朗。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温望第二天就把一头长发剪掉,然后在训练的间歇对她灿然一笑,她那一笑,明亮清澈,落在薛微的眼里心里,起了温暖的感动。从今往后,这孩子在她的心中就有了特别的份量。两颗心很快就贴近了,人与人之间也是要讲缘份。薛微对温望寄予厚望,言谈之间总是语重心长:「现在队里管着你,你可以不操心,但是你很快就要出国培训,一路的机票、行李、比赛、训练,酒店,都得靠自己搞定。」温望在省集训队的时候,就去美国培训过,但身边有队友和教练,也不用担心害怕。她老实告诉薛微:「我不想单独出国,英文又不好,真不知道在国外怎么搞定机票。」「机票都搞不定?又不需要多好的英语,你还当你是小孩啊?」 薛微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心想当了教练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稀有动物,国家给她出国铺路,她居然还不双手接过说声谢谢。想当年,自己是多么渴望海外的训练和比赛,如果不是陶美美那个叛徒,她恐怕也踩了大满贯赛场的地皮。算了,算了,陈年烂芝麻的事就别纠缠了!薛微直直地盯着温望说:「你一个网球运动员,想不想攒积分?莫非没想过大满贯的系列网球赛?」「我只想参加奥运,那是我从小的梦。」 温望实话相告。「从下届奥运会起,网球比赛也要有积分,你必须出国训练比赛,攒积分,否则你靠什么在国家队立得住脚?」温望那年才十七岁,可以说是被薛微连推带搡赶到了国外。出国的前夜,薛微和她又是一次长谈:「你别看现在贾沙沙和庄威威前呼后拥,要风得风,气派大得不得了,她们刚进国家队时,年龄比你大,实力不如你,你欠缺的不过是赛场的经验,我相信你的未来,你肯定会走得比她们远。出国参加训练,新队员哪个不争,你不争不抢,我还是要帮你抢,希望你懂我的苦心。」温望对薛微郑重点头:「放心,我会珍惜。」出了国门,温望的世界完全变了。海外的生活紧张、劳累、有如行军打仗,职业巡回赛的征途上,她孤独而忙碌的影子,闪跳在赛场、旅馆、机场这三点,三点连成线,构成了她网球生涯的「三角洲」。为了参加WTA巡回赛预选赛,她曾经一天坐飞机20多个小时,从美国到南美洲,又到欧洲,再到亚洲,波士顿、纽约、里约热内卢、伦敦、东京、巴黎……这些斑斓多彩的城市,只是匆匆赶去的赛场,城市里的名胜古迹、五光十色,对她而言,只是图片上的剪影。辛苦总是有回报,在她匆忙的行囊里,已经多了几个精美玲珑的奖杯。「你一人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那天薛微在手机里询问:「昨天在柏林比赛完了,都吃了什么?」「方便面,还是国内的方便面味道好。」「胡来!方便面有什么营养?记住,你的身体就是国家的财富,以后必须多吃鱼虾、牛奶、鸡蛋、瘦肉,蔬菜水果也不能少,买吃的很难吗?你要把它当成任务完成……」 薛微突然停了唠叨,叹了一声气,温望一个小女孩容易吗?孤苦一人奔波在赛场已经够折腾了,她又不像贾沙沙那样的大腕,雇得起一个团队在后面全方位伺侯,管吃,管住,管联系机票,一天训练完了还有专人给她理疗按摩,完全是贵妇人般的众星捧月。而温望呢,没有名气,还得在积分的大山上登攀着。一个人抗着沉重的行李,一个人寻找场地训练,训练时间需要预约,一大早就得去球场外面排长队,凌晨四点的天空挂着几颗闪亮的星星, 太阳还在沉睡。 当她练得精疲力尽时,就在椅子上躺一会儿,稍微缓过气来时,又即刻上场训练,中途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薛微只能给温望打气:「坚持,熬过这半年就好多了。」温望点头说:「我一点也不觉得苦,薛指导,你放心,我现在世界排名96,我对奥运充满了信心。昨天有人告诉我,马赛奥运的方案出炉了,单打比赛WTA世界排名前100位,就可以自动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卷。」薛微没有随声赞扬她,但心里还是很欣慰,因为温望已经完成了「多参战——挣积分——进奥运」的硬指标,指标来自国家体委。只是这孩子满脑子的奥运,怎么就没为自己想想大满贯?薛微也不能多说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每个人的梦想都不一样。尽管网球项目很早就进入了奥运赛场,只可惜积分少,奖金更少。就说上届的奥运网球比赛吧, 奥运冠军只有353分,同大满贯的法网冠军比一比,人家的积分是2000分。难怪职业高手们对奥运赛场不屑一顾,奥运会的网球赛场上,很少能看见群星灿烂的辉煌。温望曾对薛微说过:「那些网坛高手不去奥运会正好,正好可以成全我的金牌梦。」快挂电话的时候,薛微问温望:「你给你妈妈挂电话了吗?她说她很挂念你。」薛微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水一样的温柔,却有震心动魂的力量,让温望呆住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自从童年那不堪的一幕,刀削斧劈落在了她心里,她便有意无意地疏远母亲,而母亲只当她是青春期的叛逆,依然无怨无悔地爱着她。三年前,父亲因意外事故离世,让温望的心更充满了恨怨,恨母亲,更恨那个带她进入网球世界的启蒙教练– 黄叔叔。她只能奋力朝前追逐她的梦,才能远离那片惨黑的记忆。可是在这个宁静如水的夜里,她忽然想起了家,家里的亲人,她走遍了万水千山,也走不出家人的日夜牵挂。就在她准备给母亲挂电话的时候,心头不由得一痛,说不出痛点在何处,一阵心神恍然,她还是关掉了手机。她对自己说,等我入选了奥运大名单,再对他们说。入选奥运,对温望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中国只有六名女网运动员,进得了WTA的前100位。贾沙沙和庄威威明确表示对奥运不感冒,她们一心一意备战四大满贯。庄威威说:「很明显,奥运的网球赛程跟美国网球公开赛有冲突。」 贾沙沙说:「团队早为我制定了全年计划,我不能因为奥运而影响我的正常赛程。」薛微冷笑道:「莫非为国争光的奥运会还算不上正常赛程?」「想为国争光的人多着呢。」 也只有贾沙沙二人才敢以巨星的范儿跟国家队总教练对话:「又不缺我一个,何苦要跟一群小孩抢奥运名额?」薛微心想,就算你们上了奥运,也不一定锁得住金牌,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金牌保险箱。不过贾沙沙二人是为自己的奋斗的人,她们极有个性的言谈,常受到记者们的热烈追捧。在贾沙沙看来,「为国争光」不过是一句空荡荡的口号,学舌的鹦鹉也喊得出来。自我奋斗成功了,才能给祖国荣光。但是薛微不同意。她对记者义正严词地表明自己的观点:「我从小就在为国争光的氛围中长大的,人生的理想都是与国家的荣誉紧密相连,没有祖国,就没有我,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背叛我的国。记者坏怀地笑起来,一面高度赞美薛微的爱国情操,一面故意找话套她:「如果当年陶美美不逃,你肯定也上了职业巡回赛,是不是特恨她啊?」薛微老实说:「我不恨她,我理解她,但她不该鬼鬼祟祟地逃,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她晚上不做噩梦吗? 不受良心谴责吗?」记者们面面相觑,总教练千年不变,依然重复老古董的言谈,他们私底下喊她「马列主义教练」。马列主义教练 似乎也有她的道理。当年逃跑的陶美美,离开了国家舒服的体制,职业生涯走得风霜雨雪,出门在外,什么都得靠自己,无论是找教练还是找医生,有次比赛完了,她肌肉拉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落下了病根,不得不含泪告别网坛。陶美美的现况又有多好?与人合伙在美国经营一家网球俱乐部,有些声望,有些钱财,也有稳定安逸的生活,但是事业呢?想想队友薛微,早已是国家队的总教练,有国家当后盾,运筹帷幄着雄厚的资金和人力,手下一帮弟子早建功立业,走到哪里也是一面闪耀夺目的旗帜。逝水流年中,早翻过了陶美美的中国记忆。现在的网球界,是她当年无法想象的自由。陶美美那年受邀回到故乡,做了一个专题节目,她在酒店翻阅晚报时,读到庄威威正对记者抱怨薛微,家长似的管制,限制她的自由,克扣她的奖金。 美美惊讶地发现记者们是一面倒地支持庄威威,在他们看来,网球是一个自由、激情、极具个性的运动,如果一个运动员没有个性主张,只会唯唯诺诺,一味听从上面的命令,是不可能在网球生涯迎来辉煌。体育网管中心很快进行了改革。只要运动员有实力,中心放你出去单飞。一个人做主,自负盈亏,挑比赛,选教练,大把大把的挣美元。不过实力下滑了,奖金也就少了,美元一少,好教练就请不了。运气不好的,最后大浪淘沙,慢慢死在了沙滩上。不过没有关系,死在了沙滩上还可以回归体制。当然,单飞的运动员,为了留条后路,必须上缴奖金给国家,先前是60%,后来下调到8%。温望也是单飞的运动员,但她主动上缴30%的奖金,性格中的保守和温顺,她希望得到更多的体制保护。记者们时不时会嘲笑温望的愚忧、胆小、缺乏开拓精神,恐怕成就不了像贾沙沙那样的大腕。他们形容她:「一颗流星闪一闪就完了,当不了光芒四射的巨星。」薛微一声冷笑:「说什么都太早,咱们慢慢走,慢慢看前边的山水。」又有谣言风声水起,传说温望是薛微的私生女。在单飞的明星中,贾沙沙、庄威威等人是让她头疼,而只有温望一人让她心疼。温望有次无意间向记者透露,她在海外参赛期间,经常接到薛指导的电话,从训练到生活细节,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甚至追问她的中餐晚餐都吃了什么,吓得温望再也不敢吃方便面。如此的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如此的爱心只有母亲才给女儿。但是换上了庄威威,庄威威正大光明地告诉记者:「我和薛微是不谈感情的,也没有共同语言,我们之间就是合作伙伴。」转眼就到了奥运年,各个项目的高手为了争夺奥运的入场券,可以说是明争暗斗,打得头破血流。但是网球界是个例外,两大巨星贾沙沙和庄威威主动让出名额,一口一句:「我们不挡新人道。」温望心想,你们不去更好,更好成全我当奥运冠军。两个大牌一走,温望便成了网球队的奥运头号种子。可谁也没有料到晴朗的夏日天空也会飞起鹅毛大雪。开赴奥运前一周,她的左腿前十字韧带撕裂,而右腿膝盖的旧伤突然复发,双重灾难下,她还想挣扎,她说:「我没事的。」 但是医生已经对她判了死刑:「放弃奥运,接受手术。」温望瘫在床上,哭得天昏地暗,人空成了一张透明的玻璃纸,教练和队友怎么劝也无济于事。薛微在她床前扔下了一句话:「没了奥运,还有大满贯,治好伤,才可以创造奇迹。」温望抬起一张发肿发红的脸问:「这么好的机会我都抓不住,还有什么奇迹可以创造?」 薛微不想跟温望浪费时间,再过两天她就要带领部队开赴奥运前线。温望心想,那个替她而去的队友,恐怕高兴得要飞起来。世界上多了一个悲伤的人,也同样会多一个幸福的人。她在最伤心痛苦的时候,还是想到了家,想到了母亲,只有亲人才会在你最落魄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你的身后。温望手术后,母亲便同省体委的人,把温望接回了家,随行的一群人里面,温望还看见了黄叔叔。好几年没见他,岁月在他的额头留下了痕迹,温望觉得他比过去沧桑了许多。黄叔叔一见她,就拍了拍她的头说:「没事的,奥运算什么呢,还有大满贯呢。」温望苦笑道:「你们像是商量好了来安慰我,好像那大满贯的奖杯就在树下闲着,就等着我走过去把它抱起来。」黄叔叔说:「真的,我不是编的,我最近连着做了好几个梦,都是你手捧温网的玫瑰香水盘。」温布尔登女子单打的冠军,会得到的一个银光闪闪的奖盘,奖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全名叫「维纳斯玫瑰香水盘」。黄叔叔虽然说的是梦,温望还是欢喜,与黄叔叔在一起聊天,可以放下沉重的悲痛。回到老家后,大家都很谨慎,小心着避开了奥运这个敏感话题。但是奥运的气氛无处不在,广播里,电视里,网络里,似乎早晨的鸟儿也在传播奥运的故事。「说吧,说吧,奥运有什么了不起?」 温望似乎没有大人们想象的敏感,她大大方方地说:「不就是唐运莱拿了奥运的单打冠军。」唐运莱就是温望的替补,温望的受伤成全了她的辉煌。那女孩到了奥运赛场,运气极好,排在她前面的两个师姐也比不了她的状态,记者说「她简直打疯了。」 就这样疯个没完,一直疯到了冠军领奖台,创造了金灿灿的奇迹,开启了历史性的篇章,让媒体忙得人仰马翻,一篇篇极力赞美的文章像天女撒花,四处弥漫。既然避不开四处弥漫的「天花」,还不如淡定从容面对它。那天,温望一边上网,一边平静地说:「运气是轮流转的,有一天我也会书写我的传奇。」「好样的,这才是我们的望望,你肯定也有你的传奇,一个更大的传奇。」 说这话的是方阿姨,黄叔叔的妻子,她还是坐在轮椅上,跟过去一样的神态安详,宁静温和。她依然喜欢画国画。温望爱上了她画的一只蓝鸟,站在桑椹树上,昂起头,口里叼起一颗黑亮亮的桑椹。温望说:「纽约也有桑椹树,看见好多鸟儿吃桑椹。」方阿姨说:「如果纽约有桑椹,我相信伦敦也应该有桑椹 。」她一边说,一边在鸟儿的后面画了伦敦的大本钟楼:「你就是这只吃桑椹的鸟儿,一定能在伦敦的温网赛场拿下冠军。」温望欢喜地收下方阿姨送她的画。那些日子,方阿姨有意无意地告诉温望,这些年你黄叔叔都在外面辛苦,多亏你妈妈常来照顾我,陪伴我,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一定要对你妈妈好!温望一边点头,一边心想,你莫非不知道你丈夫和我妈的秘密,知道了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但是温望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多少年前的秘密既然都烂在心里,莫非还要把它搬出来日晒雨淋?半年前,温望母亲给方阿姨介绍了个中医气功师,那个气功师的医术在当地颇有名气,曾让几个瘫痪病人站了起来,他虽然没让方阿姨立刻站了起来,但是经过几个疗程的治疗,方阿姨的下肢已经有了明显的感觉,她先前是冷热不知、疼痛不觉。方阿姨便让气功师也给温望治疗治疗。温望是不太相信中医的,但是气功师给她发功时,她能感觉有一束光照过身体,滋养了筋骨,放松了肌肉,让她气血和畅。温望住完手术后,医生吩咐她三个月内要静养,什么样的运动也不能参加,哪怕游泳也不行。但是气功师给她治疗了几次,她便觉得恢复了元气,神清气爽,状态极好,真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杀到奥运去,拿下了梦中的金牌。但是气功师不建议温望立刻投入训练,要她耐心调养,切不可超之过急。那天在方阿姨家喝了中药后,温望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觉间困了,慢慢入了梦,梦中似乎有人给她盖了毛巾被,那应该是母亲。然后她听见屋外一串细细碎碎的谈话声,像蝴蝶在耳边扑闪。「我觉得这孩子没变啊,跟过去差不多。」

桑椹行 (作者:孟悟) Read Mo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