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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站起来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版 2021.12.28 新冠病毒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病毒降临地球之前,我是一名舞蹈老师,兼职两家舞蹈工作室,工资不高,但是跟小朋友载歌载舞,生活充满了动力和乐趣。2020年春天,疫情猖狂,人人居家,我失去了工作。虽说宅家可以写作,可以绘画,当年还在家园版发表了一篇《写下来,画下来》,但内心还是期盼着,等病毒消退了,出门上班。 当舞蹈老师,必须保持体能状态,我得坚持训练,但是年龄不饶人。女性到了更年期,雌激素挥挥衣袖拜拜了,钙质流失加快,稍不注意就是骨质疏松。我小心锻炼,但还是受伤了,先是脚背和脚腕,然后是膝盖和后腰,伤疼像个魔鬼,在身体里呼朋唤友,四处流窜聚集。最严重的时候,不得不拄着拐杖行走。我对拐杖不陌生,20年前练功受了腰伤,坐和睡都难受,虽然能够直立行走,出门多用拐杖,为的是身体有个依靠。当年我母亲来美国看我,她说你外婆都拒绝使用拐杖,你还用得很自如嘛。 伤痛期间,我应付的办法只能静养和吃钙片。有个朋友建议我去游泳,她说她先生长期伏案工作,腰疼难忍,但是游泳让他恢复如初了。疫情期间,我不敢去健身房,在网上购了个充气游泳池,可以在水中做些简单动作,但是恢复效果不理想。那泳池一天不用,密密麻麻全是飞舞的蚊子,蚊子还在水里下蛋,看得我头大眼大。 人与人体质不同。我有个舞蹈朋友,大我四五岁,不吃钙片和任何营养品,依然劈叉弯腰,无伤无疼。疫情稍有缓解,她就带上口罩回学校了,跟小朋友又唱又跳。除了教学,她还参加外面的演出。病毒时代的演出活动大都安排在室外,她有时跳芭蕾,芭蕾脚尖鞋不适合在室外。她告诉我,她在芭蕾鞋的鞋尖贴了一层保护,就是用皮革把鞋尖包起来,再涂上强力胶。武装后的鞋子可以在草坪和水泥地上自由起舞。她说,她是跟着专业团体的舞蹈演员学的,疫情高潮期,剧团关门了,她们只能在室外演出。总之,不能让病毒剥夺人类跳舞的快乐,幸福的权利。 我也想要幸福的权利,但是受伤了,穿上脚尖鞋也站不起来。那个秋天的黄昏, 我坐在阳光房里,用剪刀剪下皮革,把芭蕾鞋尖包起来。梦想有一天伤好了,也可以在草坪上起舞。后院夕光柔美,抚过缤纷灿烂的树叶,像遥远时光里的一副油画,辉煌中弥漫出凄美的伤感。我想起七年前的夏天,我跟随朋友去军区(Fort Jackson) 演出,碧波荡漾的湖边,美食自助餐,琳琅满目,穿迷彩装的军人,还有他们的家属。演出就在室外的草坪上。我穿上普通的脚尖鞋,也敢在草坪上跳。那时候的自己精力充沛,体态轻盈,根本没有想到,更年期那个怪物就在不远处,冷笑着看我。 病急乱投医,我到处听建议。一个同龄朋友告诉我,她从前关节疼痛难忍,现在可以跑步锻炼,因为吃了Glucosamine 葡萄糖胺。我即刻上网买葡萄糖胺。你别说,还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关节不疼了,可以跳舞了,人生似乎又有了期待。但是葡萄糖胺的副作用慢慢在反扑:胃酸、胃疼、恶心呕吐,便秘也跑出来捣乱,真是苦不堪言。一个敌人倒下了,四个敌人又杀过来了。朋友说,她没有我的这些症状。没办法,人与人的体质千差万别。 人体是个小世界,气血的运行,万物的相处,要把它调理得风调雨顺真不容易。 或许我们应该顺从自然的安排,每个年龄段都有不同的任务。虽然我内心躁动,依然奢望穿舞鞋站起来,但我一直劝自己,安定从容过平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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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魁北克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1.12.15 太阳雨对我已经不稀奇了,太阳雪倒是第一次领略。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我走在魁北克的街头,突然间浓云密布,天空哗地一下就阴了。 怎么说呢,暗沉沉的天空下,魁北克依然美丽,美人就是美人,不管在什么状态下,都可以绽放独特的魅力。 一声招呼也不打,天空飞起了雪花,如梦如幻,潇潇洒洒而来。我还没来得及兴奋,太阳又出来了,雪花继续在飘,阳光下的雪花晶莹剔透,像天使的花朵。可惜好景不长,雪花转眼就消失了,阳光继续明媚。但是阳光威武的时间不长,四面都是东游西荡的乌云,乌云很猖狂,裹得太阳透不过气。 就这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等太阳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减了威力,变成了夕阳。夕阳绝美,金光拥抱大山大川,魁北克一片灿烂,像久远而鲜艳的油画,辉煌中弥漫出凄美,让人生出伤感,遥想漫长的岁月,层层叠叠,那些旧日时光的人和事,相遇了,走远了,再也不会回来,比如那些春天的花,秋夜的月,散场的锦绣年华,第一次相遇的那棵梧桐树。光阴飞逝中,多少酸甜苦辣,多少悲欢离合, 日落黄昏,夕阳西下,是拍照的最好时光,那神奇的夕光,会为你的图片添一份魔幻的色彩。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多按几个镜头,那夕光就消失了。人在旅途,总想抓住那些美轮美奂的镜头,所以等待夕阳再现身。回想朝九晚五上班的日子,下班回家,车窗前明晃晃的夕阳,总是刺惹视线,朦胧了前方红绿灯的变化,让我坐立不安。我在魁北克的街头赞美夕阳,那些车流里的下班族,是不是正在抱怨夕阳?愿他们一路平安,顺利回家。 天越来越暗,黑夜就要登场了,魁北克依然美轮美奂。我知道,美好的事物总是来去匆忙,因为太短,总会爆发惊人的灿艳。 红尘的繁华,谁又能将它永留?珍惜世间的一切美丽,哪怕它转瞬即逝,再也捉不住。记住它曾温暖你的旅途,滋润你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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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税人的钱(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家园版 2021. 12.6. 注:在原文的基础上略有改动 自从加入了本州一家艺术协会,只要有参展活动,我都会积极响应。会员们把画挂在指定的展览厅,能卖出去当然好,卖不出去过几个月抱回家,要不继续加入下一轮展览,让作品从城东巡游到城西,再去城南和城北亮相。难怪美国人把挂画参展称之为:Rotation,字面的意思就是轮流交替,循环转动。 我从没指望能卖出作品,反正免费参展,又可以会友聚会,何乐而不为?因为挂画,我开车东南西北四处跑,常与过去工作的地方相遇。二十年前在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那栋楼居然变成了希腊餐馆。我在保险集团公司做过税务和统计,集团公司的大楼还在,但是立在楼前的标志牌子换了名字和颜色。上个月,协会安排去一家心理咨询机构的展览厅,当我停下车,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隔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橡树,我看见一栋灰顶红墙,带阁楼的老房子。我记得,税务农忙季,我曾在里面干过兼职,我的办公室在地下室,有一面渗水的石墙,墙上还长了青苔,晚上加班,有奇怪的水滴声让我感到阴森恐怖。远去的时光,世事沧桑多变,物非人也非,唯有珍惜现在的平安与欢喜。 一位华人朋友问我,你们参展的赞助是谁提供?我知道是协会提供。本地有自己的文艺计划,有的来自政府,更多的来自民间募捐,其目的就是扶持地方艺术,支持本土艺术创作者。朋友曾在纽约搞过雕塑,他说纽约的机会和美元都很多,但是竞争极其惨烈,不仅是全美的竞争,更是全球的竞争。当他听说我们这里的壁画项目都是政府拿钱,艺术家自己报名,政府还出资建了艺术公园,欢迎艺术家去自由创作。他非常羡慕这样的地方扶助政策,纽约太难,一些艺术家搞创作,在公共地段乱涂乱画,被警察抓了,不是坐牢就是罚款。我说,没办法,纽约那么大,全世界的艺术家都跑去寻梦了,能出头的都是凤毛麟角,绝对的人中之龙。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可以享受地方保护福利,但部分优秀者不会满足于小地方的热闹和名誉,他们或许会去大城市闯荡,实现最大的价值。我们协会有个画家,销售成绩最好,作品多次进了全国巡回展。但他不会离家闯荡,毕竟不是二三十的年轻人。 郡政府(County Government) 大楼华丽气派,二楼的中庭,光线明媚,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中庭被布置成了艺术展览厅。郡政府跟协会有合作计划,画展一开就是半年。协会主席告诉我们,作品不能贴价格标签,因为政府大楼里不允许商品交易,但是标签上可以留下电话,有兴趣的买主还是能够联系上。大楼展览厅有规定,周一到周五对公务员和到政府办事的人员开放,周末对公众免费开放。 我有8副画参展,2幅画挂在一楼大厅,6幅画在四楼和六楼。挂在二楼中庭的画多是精品,我没能进得去。我的作品大多是从现实生活中提取素材,用抽象的方式表达出来。其中兩幅畫是小說『柿子糕』的插圖。『柿子糕』在『世界日報』發表後,喜欢报社美編的插圖,圖以黑色作底色,隱藏了黑暗的悲伤和秘密,与柿子的鮮紅形成強烈对比。受此启发,我也用黑紅兩色進行了再創作,此插畫挂在 Lexington政府大樓的六樓,另外一張『柿子糕』的插圖,关于美国大选前后的一个家庭悲剧。柿子树在图中是一种隐喻,具有情感和时间的意象。一场大选,分裂了国家,撕裂了家庭。柿子树下,各种人间乱象:激烈纷争的,左右摇摆的,有看热闹的,有冷静思考的。我喜欢为小说画插图,绘画是文学创作后的第二次创作。两者都是形象艺术,形象思维,彼此相辅相成,互为灵感,迸发激情的火花。 每次去政府展览厅挂画,我先生和朋友会笑称,这是用纳税人的钱。但是纳税人的钱用在明处,用在扶持南方文化艺术,没有错啊。我远在国内的老父亲,倒是另一个角度看问题,他说你们用画展为政府大楼免费装修。 County 政府大楼 放在协会脸书上的画展总结 (第八张里有我的画,第九张是我的画) 一楼大厅,我的两幅画(右边两副) 政府大楼办公区域,有我的六副画,这是其中三副。 其中一副画在大楼的办公区域 放在协会网站上的画展总结 参展者合影 我的舞蹈家朋友Luara ,她为画展添了一份独特的艺术。众人都很喜欢她。 我的舞蹈家朋友Luara 世界日报 版面 小说《柿子糕》的两幅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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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感恩节 (作者:孟悟)

『侨报』 2011. 11 『世界华文文学』 2014 甘蓝不会忘记,在美国过的第一个感恩节,是在美国的南方的一个城市。那里曾经是法国人的殖民地,风光旖旎,没有严寒,花草树木在四季都能明艳地舒展。漫步走在宁静古朴的街区,密西西比河从城中悠闲地穿过,河的两 岸有青石路的拱桥,哥特式的尖顶教堂,大块大块的石头堆砌的城墙,城墙上生动活波的浮雕,浮雕里有骑战马的勇士,有穿长裙的贵妇,还有在庭院里劳动的花 工,一个画面就是一段历史,沧桑中沉淀出时光的经典。飞机把甘蓝带到这个被称为“纽傲”的城市。对于甘蓝,一切都是未知的,新鲜的梦。 她不想转身回看过去的日子:灰暗的,潮湿的,没有光亮的日子,那是她生命中的最低潮。她迷惘、苦涩、彷徨,最后选择了逃跑,从中国逃到了美国。甘蓝是前乒乓球国手。从小就立志,不 怕流血流汗,要为奥运的金牌而战。但是中国乒坛高手如云,竞争惨烈,明里暗里的较量,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能在全国排名前五的,都有实力抢下奥运会金牌。 可是奥委会有想法,不愿让奥林匹克的乒乓赛成为中国人包揽的独家舞场。于是定下新规定:每个国家只能派三名参赛。 甘蓝咬牙切齿,连着奋斗了两届奥运会,两届奥运会都没有拿到入场卷,一届奥运就是四年,八年了,血汗都流成黄河了,可还是不能浇灌出成功的玫瑰。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没有了方向。远在美国的好友舒云说:“不如来美国看看,或许有好运在这里等你。” 舒云和甘蓝来自同一个故乡,在故乡的少体校,共同有过美好的记忆。舒云是搞体操的,一拿下世界冠军,就急流勇退了。那时甘蓝还在劝舒云:“为什么要退?为什么不想想奥运会。”舒云摇头说:“我二十一岁了,能拿下体操冠军已是奇迹了,我不能太贪心。” 结果呢?聪 明的舒云以世界冠军的身份,拿到了美国特殊人才的绿卡。到了美国后,一边读书,一边在大学体操队当教练。第二年的感恩节,在朋友家的晚宴上,与一华裔电脑 工程师相识,谈了半年恋爱就当了他的新娘,有了温暖安定的生活。那一年的奥运会在美国举行,舒云还盼着去体育馆给甘蓝加油,结果甘蓝连去美国的资格都没有。奥运入场卷只给三个人,她在队内的排名是第四名。梦碎了一地,甘蓝何去何从,只好去美国投奔舒云吧。 甘蓝到纽傲城的第一周,就赶上了美国的感恩节。舒云开车去超市买火鸡,甘蓝也在车上。甘蓝说:“当运动员时,也来美国比赛了好多次,可从来没赶上感恩节,也没吃过美国 的火鸡。”舒云说:“其实那火鸡一点不好吃,比起中国的宫保鸡和辣子鸡,味道差了半条街。为什么还要买火鸡,只不过是为感恩节应景而已。”甘蓝便问:“那感恩节是 感谁的恩啊?”舒云说:“感谢印第安人对欧洲新移民的帮助,当时他们刚到新大陆,饥寒交迫,是印第安人给了他们食物和衣服。最后当新移民们吃饱喝足了,地皮踩 热了,便对印第安人赶尽杀绝。”甘蓝说:“把人都杀了还感恩呢,可恶又虚伪,过这个节日不是很讽刺吗?“舒云说:”节日早成了美国的传统,如今是想让人们忘记仇恨和绝 望,记住感恩和快乐。“ “对,忘记 仇恨和绝望,记住感恩和快乐。”甘蓝一边点头,一边看窗外。车窗外阳光正好,明亮了这个极有法国风情的城市,仿古的喷泉池,红顶粉墙的木房子,雕花铁栏的 阳台开满了鲜花。甘蓝看见郁郁苍绿的橡树下,一对情侣手挽手走过,空气里有温柔和烂漫的气息。甘蓝立刻爱上了它的宁静和典雅,她恍然发现,这个城市同 法国的马赛有几分相同的气质。 马赛,那个美丽而光荣的城市,一片金光烁烁的记忆,甘蓝的心头突然起了温柔的感动。多年前,甘蓝代表中国出征马赛,在世界杯拿下了冠军,职业生涯的第一个世界冠军。马赛是她的一个 里程碑,她以为自己可以从马赛出发,快马加鞭,奔向奥运的赛场,把奥运的桂冠加冕在自己的头顶。但是理想和现实,一瞬间的距离,却横着一把残忍的剑,剑闪 人伤,什么都破了,什么都碎了。 “人在美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舒云对甘蓝说。甘蓝摇头笑道:“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还能走向奥运吗?”舒云歪头皱眉看了她一眼:“你对奥运还没死心啊?”甘蓝说:“运动员的梦想就是奥运,这辈子没实现,睡进棺材也闭不上眼睛。” 舒云吐了一口气,不知道怎样劝甘蓝。舒云原以为甘蓝离开了国家队那是非之地,一切都会安静下来,但甘蓝心头的火还是没有灭。舒云曾经劝过她,就算你当初去了奥运又怎样,到 时候一切听从领导安排,为了所谓的集体利益,要你让球怎么办?我前年在纽约的春节联欢会还见了你们乒乓队的李红,她让球都让绝望了,说早知奥运也让球,她根本就不该去奥运那块伤心地,一提起奥运,她就感觉血泪斑斑。 李红还有血泪斑斑的记忆?李红这个名字落在甘蓝的耳朵里,让她很闹心。甘蓝不会忘记,八九年前,她风华正茂,第一次参加奥运选拔赛,她和李红棋逢对手,实力相当,但甘蓝奋起一搏,险胜了李红。甘蓝都恍惚看见奥运的金光了,结果连奥运的门也没让她摸。教练综合了国际比赛的详细赛况,最后选择了李红。李红成了她的挡路虎。甘蓝心碎神伤,痛苦不堪,她真的嫉妒李红,嫉妒得两眼发绿,胸口吐出长长的火苗。她甚至不怀好意 地希望李红受伤出事,她可以顶而替之。一个人的秘密,她对天地都不敢说,最后默默地烂在了心头。 李红雄心万丈,结果在那届奥运会上只捡了块铜板。在颁奖仪式上,甘蓝从电视转播里看见李红脸灰眼暗,费力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上奥运是伤 心,不上奥运也是伤心。李红本想去奥运夺金牌的,最后成了让球的牺牲品。甘蓝得知这个内幕后,也是思绪纷飞,感慨万千,运动员谁不想金光罩身啊?谁不想在一番拼 杀后证明自己,展示自己,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让球是让人绝望的痛,千刀万剐的痛。甘蓝假设自己上了奥运,却被上面命令必须让球,她会崩溃的,会狂号着夺门而逃,那样的奥运会叫人悲伤一生。 悲伤是人家 的,但甘蓝的奥运情结千缠万绕,依然未断。为甘蓝解开心结的居然是舒云的丈夫唐伟业。那个感恩节的晚餐桌上,伟业一边吃火鸡一边对甘蓝说:“你啊你,如果真想圆奥运 的梦,就干脆代表美国参赛吧。美国乒乓球的最高水平,恐怕连北京的一个区队都攻不下。” 甘蓝愣了一下,眼睛先是一亮,过后还是暗淡了。她摇头笑道:“代表美国队?我可不想被人骂是汉奸。”舒云说:“都什么年代了,早不是何智丽的年代!当年何智丽 帮日本拿了金牌,大报小报都在骂她,什么汉奸、叛徒、卖国贼。现在国内媒体开明得很,解放得很,再说大家都明白,乒乓是中国的优势项目,也是人才过剩的项 目,海外兵团的出现,还能促进国际乒乓的发展。” 伟业马上接过话:“你看看,比来比去都是中国队包揽,奥委会肯定要砍掉这个项目,你看垒球和棒球都被砍了,下一刀恐怕就是乒乓。所以说,甘蓝你代表美国参赛,是为全球的乒乓事业做贡献。”甘蓝对舒云笑道: “说我呢, 那你为什么不代表美国参赛,也是为全球的体操事业做贡献。” 舒云说:“哈,你这就不懂了,体操是美国的热门项目,竞争那个猛,千军万马抢占独木桥啊,我平衡木水平再高也踩不上那根独木桥啊。“ 时光悠然地绽放,又悠然地远去,转眼之间, 甘蓝在美国已过了两个感恩节。那时候,甘蓝早拿下了特殊人才的绿卡,在一家乒乓俱乐部任教,同时也在恢复体能,苦练球技。为了奥运的梦想,甘蓝总算下了狠心,当美国 公民,为美国出征。但是她的第一步就走得磕磕碰碰。父母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开明,他们对她当美国公民没有意见,对她在美国的工作也很满意,却无法接受她代 表美国打中国。父亲曾是一家大报的体育记者,当年还骂过何智丽是叛徒,是吴三桂,莫非遭了报应,如今自己的女儿也要去当吴三桂?父亲还说:“你如果真想圆 你的奥运梦,代表南美洲那些小国去比赛吧,干吗要代表美国?你不知道美国在世界多招恨,你若帮美国打败了中国,你让我和你妈怎么做人?” 远兜近转,父母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在中国怎么做人,却没有想到女儿一颗守望理想的心,青春都快燃成了灰烬。甘蓝在电话里冷笑道:“我倒是想代表美国打比赛,人家还不一定要我,因为我没有资格!”“你怎么没有资格?” 父亲这下倒听懵了,总觉得女儿优秀无比,球技高超,老美的乒乓球是个什么破水平,打菜油卖豆瓣的水平,自己的女儿是世界冠军的水平,在美国当不了皇后,也能当公主。 甘蓝对父亲说:“您不知道吧,就算我走特殊通道,很快拿下美国公民,但是奥委会对入籍运动员出了新招,入籍三年才能参赛。离奥运会只有两年半的时间,我就是有能力又怎样?拿过世界冠军又怎样?还是去不了奥运,我又错过了!这就是我的命!” 父亲沉默了,不再作声了,既然隔山隔海无能帮助孩子,为何不给孩子心灵的关怀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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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棠梨树

世界日报 家园 2021.11.20 在美国南方的街头或民宅前院,常看见一种绿化树,名叫Bradford pear tree,其实就是棠梨树,上个世纪初从中国引进的。中国古人很聪明,在两千年前就知道用棠梨树嫁接其他梨树,能够收获更多的果实。棠梨树不娇贵,也不闹果害,没怎么浇水施肥,依然果实累累。 棠梨树一到春天便开满树的繁花,轻盈雪白,微风吹过,漫天都是飞雪。花落后结果,褐色的小果子,一簇簇聚在夏日的枝头,到了秋天,叶子变红了,火艳艳一片,惊艳了时光。那个时候,棠梨果颜色深了,果肉软了,入口芬芳,清甜中带点微酸,与山楂的口感相仿,但比山楂更甜。 我家后院就有一棵棠梨树,十多年前种下,早已绿树浓荫, 婷婷如盖,给我四季的快乐。站在树下,总会想起诗经里的的甘棠树,就是我眼前的棠梨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翻译过来很简单:繁茂华美的甘棠树,不要修剪它,也别砍伐它,召伯曾居树下……西周时期的召伯,奉诏出京宣扬文王之策,他在南巡途中不占民房,宁愿在甘棠树下停马过夜,听讼断狱。人民为了纪念他,保护他生前停留过的甘棠树,不砍一枝一叶。于是召伯的甘棠树,在《诗经》的长卷里流芳百世。 美国商店卖的果树多是嫁接树,一棵树结两种果子,我种的这棵棠梨树也不例外。春天都开白花,看不出差别,等结果的时候就可见同一棵树上的大梨和小梨,小梨是棠梨,成串结队的挤在一起,大梨七八月就能吃,而棠梨要在十月才可以入口,棠梨不是集体成熟的,可以从十月吃到第二年的一月。 秋天的阳光照着棠梨树,温香暖人,我在树下边采边吃,松鼠在树上大朵快颐,鸟儿最潇洒,直接飞到树顶上,想啄几口就啄几口。树顶的果子最肥壮,位置好,饱享雨露阳光的精华。我与动物各吃各的,互不干扰,生命和谐美好。只是邻居看着奇怪,她惊讶地问我,果子能吃吗?有人告诉她,棠梨果有毒,狗吃了会生病,所以她把前院的棠梨树砍了。我说不会有毒,在中国南方(云南和广西),人们用开水煮棠梨,去掉涩味,然后拌上白糖,就是一道美味。邻居一边跟我说话,一边用手机在在网上搜寻。她连说没想到,原来棠梨还可以做果酱和酿酒。 邻居又说,还是亚洲人聪明,知道许多植物的奇妙用处。她指着棠梨树下的野草说,这是chamberbitter,无处不在,到处生根发芽,破坏草坪,用再多的药也无法斩草出根。邻居的同事在菲律宾长大,同事告诉她,这种野草在她的故乡叫『碎石草』,药用价值高,用水煮成茶,茶水治疗胆结石,对重感冒和痢疾等病也有益处。 我们站在秋天的棠梨下,感叹上天对人类慈悲无私,让大地长出粮食和药物,而人类却处心积虑想灭掉它们。 http://ep.worldjournal.com/NY/2021-11-20/C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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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版 2021. 11.15 十多年前的我喜欢在职场颠簸。不仅有全职工作,还在税务的“农忙”季节帮人打短工。农忙的那家税务公司,专为美国低收入阶层服务。跟 CPA Firm不同,虽然都是帮人报税,CPA Firm的服务对象多是中產或中產以上的客户,乾净典雅的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衣冠楚楚,温文尔雅。 在美国许多城市里,贫苦大眾的房子都由政府出资修建,被称为 “House Projects”,供低收入或无收入的人免费居住,房子十几栋连成一片,自成社区,多建在城中心。税务的办公楼就设在免费房区附近,其服务的宗旨和对象一目了然。   穷人能有多少收入?能拿出几毛钱来上税?首先得感谢山姆大叔的决策,凡是一个家庭的收入没达到国家的最低标准(每年都在调),不仅不用上税,国家还倒贴。家里人口越多,倒贴的美元越多。在联邦税法里,有个专用名词叫 “Negative income tax”(负所得税),就是说的这个事。 这个秋天的午后,我站在曾经工作过的旧楼前,回望从前,纵横交错的人和事,一个黑人母亲朝我慢慢走来。她是当年公司的一个客户,一个单身母亲,后面跟着四五个孩子,闹嚷嚷一片,有的拉著她的衣袖,有的在地上爬,她手足无措,喝住了一个,另一个又大哭起来。   当我告诉她,网上的数据显示,扣除报税的手续费,你可以拿到6000美元的补贴,她愣住了,眼睛里全是喜悦的光,光芒照亮了她的每一根发丝,她一声尖叫,突然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我似乎也被幸福拥抱了。   公司老板悠悠然告诉她,慢!你不能拿走6000美元”,联邦政府的钱,比蜗牛还慢,恐怕要等3个月。她跳了起来:那不行,你没看见我一堆孩子,哪一个不需要钱?老板说,我们的宗旨就是为你们服务,让你们满意。我们有个贷款计划,可以立刻付你现金,但你只能拿4500美元。   我在一旁听得心凉,这老板赚钱也太黑了吧,一口咬下去,满嘴带血的肥肉,眼睛都不眨。要是换上我是黑人母亲,3个月就3个月,我宁可等政府的全额补贴,也不要人啃我的馅饼。但是她等不及了,她的声音全是乞求:给我现金。   她带著孩子,带著一身的幸福走远了。她前脚刚一走,老板娘就冲了出来,手拿空气清新剂,对著空气和办公桌一阵狂喷,口里还嚷著:“懒东西,脏东西,污染了我的空气。”老板也在一旁感叹:“这帮懒人,靠纳税人养活的寄生虫,国家最重的负担!”   我没有应和老板二人,他们的言行落在我的眼里心里,荡起反感涟漪:你们有资格侮辱人家,什么懒东西和寄生虫?没有他们你们靠什麼积累财產?名车和豪宅,孩子的私立学校,为什麼不感恩别人给你的机会?   我有个朋友说过,在美国,只要有份工作,就有份尊严,就可以骄傲地宣布:我很勤奋,我的收入帮国家养活了好吃懒做的一堆人。我对她说,如果这世上没有好吃懒做的人,如果人人都勤奋努力,我们将面对怎样的竞争?我记得那些年,美国的大银行Bank of America,因为业绩不好,开始大幅裁员,银行中被裁的金融师,一个个捋胳膊,挽袖子,擦拳摩掌,对准财务方向,准备向CPA 大考发动进攻。那时候我和几个朋友都在准备CPA,得知这个消息,朋友叫了起来:我们不要竞争者!   我们发出同样的感叹:珍惜工作,无论什麼工作,感恩每一次缴税,因为在缴税的过程中,我们换得了尊严。 是的,一份工作,一份尊严,不要社会福利,不要食物券,不住免费楼房,不要鄙视目光。那是我们的选择,但是也要尊重他人的选择,我们的社会才多姿多彩,安定和谐。 转眼之间,十几载春秋远去了。在病毒横行的岁月里,我选择闲暇时光提笔绘画,并有机会四处参展。有些参展项目是由政府出资,先生总是说,又在花纳税人的钱。我说我曾我曾经辛勤工作过,也曾认真缴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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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柿子糕 (作者:孟悟 )

杨柿红决定去女子监狱看望大女儿,她小心翼翼,绝不能让小女儿知道。柿红让朋友方哥开车把自己带到监狱。监狱在远郊,铁丝网外有一片树林,寒风粗暴地扑过来,像隐形的爪子抓她的脸。黄叶纷飞,哗–啦,哗–啦落在地上,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呻吟。柿红抬起头来,她居然看见一棵柿子树,红艳的果子刺亮了她的眼睛,重重叠叠的光影里有丈夫常雷的脸,还有飘渺的声音,那一刻,天遥地远,万水千山。 『跟老家的柿子树一个模样啊!』 二十二年了,柿红已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二年,正是因为柿子树,她和常雷决定从纽约搬迁至此。他们曾在纽约苦熬,拿到绿卡后,决心离开喧嚣嘈杂的唐人街,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去南方开辟天地。他们刚到美国的第二年,曾从纽约开车去佛罗里达,在95号高速公路上,车出了点毛病,于是下高速找车行,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南方老城。城市建筑古色古香,典雅高贵。他们还邂逅了一家华人杂货店老板,老板自称方哥,方哥告诉他们,这里不如纽约热闹,但是治安好,居民热情淳朴,日子比纽约好过。杂货店的门口有一棵柿子树,挂满了灿耀的果子,柿红见了,欢呼道:『好红的柿子,我想做柿子糕!』 常雷说:『跟老家的柿子树一个模样啊! 这是我们美国的故乡,一定要搬到这里来。』 流年似水远去,他们在南方开了两家中餐馆,生意兴隆。这里离海不远,从大西洋来的风,从墨西哥湾来的风,它们交替运行,让这片土地温暖湿润,一年四季花草繁茂。纽约冬天太冷,柿子树活下来太难。常雷在纽约长岛的老乡朋友,为解乡愁,费心培植一棵柿子树,每年都要给树穿上厚厚的『冬衣』,但一场暴风雪就让它不幸挂掉。美国南方的柿子树,洒脱自由,张扬野性的生命力。常雷和柿红搬家至此,很快在自家的院子种了柿子树。 常雷夫妇的家乡,在四川和陕西交界的一个小城。从九月开始,柿子慢慢红了,千万个红灿灿的小灯笼, 照亮了天地,惊艳了视野。柿子在当地视为吉祥水果,『柿柿如意』,也就是事事如意,人们用柿子做成甜糕,祈祷万事如意,平安幸福。中秋节那天,明月如盘,家家户户的餐桌上摆满了美食佳肴,月饼是主角,当然也少不了柿子糕。美国的柿子熟得晚一些,要等到十月底,也就是农历的立冬前后。 每年柿子红了,柿红都会做柿子糕。她专挑熟透的软柿子,先去皮,再去核,放到碗里,跟糯米粉、牛奶、鸡蛋、芝麻一起搅拌, 揉成不软不硬的面团,饧上半小时,再压成饼状,用刀斜切成菱形,放进油锅里炸,炸到两面金黄时,诱人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 柿红告诉两个女儿,我出生那天,柿子很红,所以爷爷给我取名『柿红』,在老家,每年中秋奶奶都会做柿子糕, 奶奶总是说,吃了柿子糕全家平安吉祥。柿红希望孩子们不忘老家的美味,记住父母的乡愁。那柿子糕玲珑可爱,灿黄流金,轻轻咬一口,外酥内软,细甜滋润,慢慢地品,一层奶香,一层果香,荡荡悠悠拥抱了唇齿。小女索菲总是说:『吃着妈妈的柿子糕好幸福。』 美食的欢喜揉和了亲情的爱,幸福是如此丰盈饱满,从舌尖慢慢流淌到了心尖。当时间走到了2020,地球变得面目全非。这一年的柿子依然很红,柿红像往年一样做好了柿子糕。可惜了那温甜酥香的柿子糕,居然没人理睬,寂寞地躺在盘子里。一家人为外面的世界争吵不休,2020总统大选像个魔鬼,兴风作浪,把好多家庭搞得四分五裂。 索菲理直气壮责问父母:『为什么要投他的票?为什么反对非法移民?你们自己都是非法移民。不要因为自己上船了,就想把舷梯关掉,眼睁睁看别人在大海挣扎。』 常雷听了,气得眼黑脸青,双手捂住胸口。柿红一边扶老公,一边吵索菲:『对,我和你爸都是非法移民,偷渡到了纽约,苦干了五年,那是什么日子?一周六天在餐馆,一天十五小时的重活,没偷,没抢,没烧过房子,一张一张的血汗钱攒起来办了身份。把你生在这片土地上,希望你有美好明天。』 喧闹的争吵声中,客厅的门突然探出一个头,爆炸卷发狮子头,那是贝拉的头。她一脸的喜气洋洋,静观妹妹索菲和父母开战,客厅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战火纷乱中,贝拉优哉游哉坐下来,先吃两口柿子糕,乖乖,甜到了心尖尖,再开一瓶啤酒,仰头一喝,哇,好爽快的感觉! 贝拉和索菲虽是双胞胎,但两人完全是不同的版本,从里到外,天差地别。索菲皮肤细腻莹白,明眸皓齿,双瞳翦水,发扬了母亲基因的优点。而贝拉呢,彻底继承了老爹的黑皮肤,大骨架,说话嗓门巨响。贝拉从小叛逆暴戾 ,小时候在院子里抓了蝴蝶蜻蜓,一声不响把它们肢解了。母亲劝她,别这么做,这行为好残忍。贝拉理直气壮地回应,你们才残忍,你们在餐馆里天天杀鱼杀虾,那不都是生命吗? 父母厌烦她,父母一心只爱索菲。索菲成绩好,性格温和。贝拉在高中就吸粉,跟男朋友跑到墓地里过夜。父母骂她,威胁要赶她出家门。她干脆到超市偷了一堆男士内裤,然后大模大样把一张条子递给保安,一脸坏笑告诉保安,这是我父母的电话,快,快通知他们来。她就是存心的,要丢父母老脸,看他们在大庭广众下气急败坏的样子。 2020的一场瘟疫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新冠病毒搅乱了人心,很快又卷来一场黑人维权运动,抗议升级了,到处打砸抢。父母没有料到,他们最爱的小女也参加了游行抗议。索菲如今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正在竞选法学院学生会主席,立志要当美国大法官。贝拉呢,依旧好吃懒做,这些年跟人渣男友在一汽车房同居。那地方,柿红白天都不敢去,周围又脏又乱,游荡着奇奇怪怪、不三不四的人,裤子故意垮得贼低,露出半个屁股,要掉不掉的样子。那些家伙搞到一点现金就去弄粉,嗑的很嗨。父母一想起贝拉,气得神经性头疼,但又能怎样?幸好他们还有个小女。 大选的前三天,贝拉因为缺钱,想回家看看,看看是否有偷蒙拐骗的机会,战火滚滚中,贝拉机灵地站到父母一边。面对一比三的劣势,索菲『砰』的一声关门愤怒离去,贝拉欢喜得想跳舞!她看见父亲追了出去,边追边喊:『你不要到处乱跑,现在外面治安不好,方哥今天告诉我,他邻居的侄女怀胎十月就要生孩儿了,一出门就没了踪影。』 贝拉悠悠地笑着,双手抱肩,靠在客厅的窗户,看索菲一脸的黑气,不睬父母,独自开车远去了,远去的还有童年的一些场景,一会儿清亮如水,一会儿朦胧如雾。贝拉想起了,那年她要去波士顿参加戏剧夏令营,父亲说没必要,但是一转身就给索菲买了贵死人的钢琴。隔了很多年,贝拉想起依旧心酸不平。她仰头看天,深秋的夜空,墨蓝的天,月亮高高在上,圆满而骄傲,两三颗孤寂的星星,诡异地闪了闪眼睛。贝拉也闪了闪眼睛,她知道妹妹从小就是父母的心肝,而她就是一垃圾,如今看准机会,垃圾也可能摇身变成金子。贝拉赶紧在父母面前保证,选总统,一定选他们想选的人,自己选不说,还要号召男友一家选。贝拉的表演没有浪费,老妈当晚就给了她500美元的现金奖励。 跟父母冷战,索菲两周都没回家。她所在的大学离家不过两小时车程,她从前每个周末都会回家,父母再累也要为她做满桌的佳肴。好日子不在了,常雷现在一提起小女,没有理由,他心跳加快,血压飞高。 柿红劝他:『别说了,别说了,身体要紧,索菲是个好孩子。』 常雷拍着桌子说:『如果真是好孩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认错?这头白眼狼!』 父亲冤枉了索菲。索菲虽然年轻,一时头脑发热后,也会冷静下来。索菲跟室友艾米谈心。艾米是个丰盈的美女,一头天生的红色卷发,灿耀夺目,跟白皙如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照。艾米告诉索菲,大选还没结束,她家里已经打成两个孤岛了,爸爸和妹妹一伙,妈妈和哥哥一条战线。她自己哪边都不站,无论哪方争什么,她只是微笑点头,说温暖舒服的话。她知道自己要选谁,到时候悄悄投票就行了,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在阳光下,被各种噪音搅得支离破碎。艾米还说,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有理想,有宏大目标,没必要跟常人一般见识,混乱的人群和思想,无处不在,我们要不带情绪,冷静面对,分析他们,看破他们。 索菲听后,暗自惭愧,从前还沾沾自喜,认为艾米的学习成绩和社会活动都比不过自己,转了一圈回来,再看看,差远了,远不如艾米智慧成熟。索菲记得,艾米喜欢端起咖啡,靠在窗前,透过枝繁叶茂的橡树,看外面的风景,观各种人间乱象,广场上的雕像被人泼了油漆,然后一群人要把雕像推倒,又来了一群人要保护雕像,双方混战了起来……再后来,乌秧秧的队伍举起标语,喊着口号从窗外经过,索菲很激动,很快便涌向游行的队伍。但是艾米淡定,依然保持旁观者的姿态,她沉静如海,淡然如风,眼睫下垂,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索菲算是想通了,她要向艾米学习。干嘛要与父母争吵?因政见不合而伤害亲情,那是愚蠢至极,既然自己的理想是大法官,就应该心怀天下,海纳百川,别让父母心生烦恼和恨,假意顺从他们又如何? 索菲带着这个想法回家,准备向父母道歉,人还没有进家门,贝拉就立在了她的面前,贝拉一身黑衣,像一头黑老鹰,眼神犀利,疾声厉色,一开口就想压倒人:『你最好别见爸妈,爸爸一说起你,鼻子眼睛都在冒烟,你知道他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 索菲以为自己冷静了,管得住情感的洪流,在那一刻还是心伤泪流,灰心至极,只好开车回校。她不知道这是贝拉的计,贝拉心念美元,趁着她的空缺,跟父母修补了关系,从汽车房搬回了家,而索菲今生再也不能与父亲 相见。就在当天晚上,常雷想着索菲还没来道歉,气得高血压复发,病倒在床上。常雷和柿红经营的中餐馆,在疫情期间虽然关了门,但依然接收外卖订单。常雷第二天挣扎着,想起床干活,动作太急,突然晕倒在地,引发了脑溢血。贝拉打了911,送到医院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丈夫一声招呼不打,说走就走了,柿红的眼睛直了,大脑白了,身体空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骷髅架子,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击倒,骨头破碎一地。她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她恍惚听见索菲在哭,恍惚听见贝拉在骂索菲,她想管,但她靠在沙发上,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也就一个转身,两家餐馆的大权落到贝拉的手上。 贝拉对母亲说:『你看看,这条街的店子都活过来了,我们的餐馆也要开门。』她现在精神抖擞,里里外外迎客送人,要求员工严格执行CDC的规章制度 ,戴口罩,用洗手消毒液,打理室外就餐环境……谁又能想到三个月前,她还倦缩在凌乱的汽车房里吞云吐雾。权利和金钱是春药,会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朝气蓬勃。 父亲去世后,索菲被悲伤的洪流席卷到河底。一幕幕的往事,浸透了父亲的爱和温暖。她幼时学画,父亲为她在后院建了独立的画室,让她免受打扰,因为贝拉在学打鼓,故意闹得天下大震。音乐老师说,索菲有钢琴天赋,于是八万多美元的施坦威钢琴,父亲眼睛都不眨就买回了家。索菲后来绘画拿了奖,钢琴也拿了奖,父亲说:『你是我的骄傲,我一生的奋斗就是为了你。』 14岁的索菲郑重告诉父亲:『爸爸,我现在给你的是小骄傲,我长大后要当美国大法官,会给您和妈妈更大的骄傲。』 爸爸走了吗?索菲不敢回望,似乎有闪着寒光的刀片在刮她的脸。她脸色灰暗,眼睛红肿像得了重症,她对母亲说:『我真傻,真的,谁当总统都可以,只要爸爸能回家。』但是柿红情绪不佳,思维也混乱,她语无伦次,根本无法安慰索菲。贝拉趁机骂索菲,认定父亲离世全是她的不孝和叛逆,现在把妈妈也弄疯了。 索菲悲痛愤怒,最爱她的人已经远去,莫非这一生都要活在内疚和悔恨中?索菲能怪谁?怪病毒?还是怪川普,或者拜登?从前这些人似乎轰轰烈烈,鲜亮耀眼,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如今他们早褪色了,摇曳成黑白电影里的模糊面孔,离她那么远,远到了地球的海角天涯,她只想爸爸回家!索菲得了忧郁症,学业一落千丈。 索菲面容憔悴, 像久放后干枯的橘子。那日她神情呆滞问艾米:『我是凶手吗,我害了爸爸吗?』 艾米目光清晰,坚定摇头:『不!你爱爸爸,爸爸也爱你。』 艾米如亲人,一直在索菲的身边安抚她。她帮她联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师。索菲不愿在忧郁中丧失自己,她选择积极治疗。她慢慢回想起父亲去世前的一些细节,她曾经回过家,想认错,但是贝拉挡在了门口。贝拉的声音,尖锐、严厉、急剧, 像棍棒,也像烧红的针,扎她的神经。 『总有一天,我要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索菲对艾米说。 『会有机会的,慢慢来。』艾米淡然一笑。 索菲于是沉下心,冷眼看贝拉,看她改头换面,斗志昂扬,看她野心勃勃朝前奔跑。但贝拉的路并非风顺船顺。人渣男友说来就来,最喜欢在餐馆晃荡,混吃,混喝,还要美元。那夜餐馆打烊,人渣又来了,索要500美元不成,对贝拉狂吼道,别把我当种马,你想骑就骑,不想骑就一脚踢了,别忘了我们一起干过的那些烂事,我迟早会陪你进监狱! 母亲柿红吓得心惊肉跳,在慌乱中给索菲打了电话。索菲进了店,看见人渣正在抢贝拉的收银柜,贝拉用身体死死护住收银柜,她面色苍白,声音发抖。索菲一看就知道贝拉有什么重要把柄落在人渣手上。索菲对人渣一阵怒喊:『滚,快滚,你若再不滚,我就报警。』 贝拉看了一眼索菲,像在洪水中挣扎时,突然抱住了救命的木头,她气足了,嗓音嘹亮地喊:『我妹妹是未来的大法官,迟早会把你送进监狱!』 时间在焦虑不安中慢慢远去。2021的秋天来得早,凄风苦雨中,柿子在九月就红了。中秋节刚过,柿红做了一盘柿子糕,她想带给监狱中的女儿贝拉,但是狱方不允许探访者带任何食物。当柿红通过监狱玻璃隔板和贝拉通电话时,贝拉愤怒而绝望地告诉母亲:『是索菲把我送到这里的,我信任她,但她害了我,害了我!妈妈救我!』 『我卖房子卖餐馆也要救你。』 『我只信妈妈。』 贝拉悔青了心脏。她因为害怕人渣的报复,什么都告诉了索菲。三年前,她和人渣为了钱,什么坏事都敢下手。人渣在麦当劳看见一个大肚女子,让贝拉上前去套热乎,谎称自己是基督爱心人士,家中有婴儿用品和玩具,把孕妇骗进了自家的门。人渣趁孕妇和贝拉聊天的时候,从后面下手,用钢丝绳勒死了她。人渣打电话通知某技术黑手上门,从孕妇子宫里取出婴儿,一转手就卖了钱,三人还把孕妇尸体卖给一地下黑机构做了标本。孕妇失踪后,家人也报了警,但是孕妇与贝拉和人渣都不是朋友,所以警方没有上门调查过贝拉二人。索菲早知这宗失踪案,只是没想到自家的姐姐是配角,手段如此残忍,索菲一闭上眼睛就是贝拉满手的血。 血红的夕阳挂在百叶窗外, 流光碎影摇曳着,落在一盘柿子糕上。索菲坐在客厅的餐桌边,把一枚柿子糕放进嘴里,不香不甜,麻木的,干涩的,像含了满口的木头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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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洋上的紫荆花

《世界日报》小说世界 2021.10.15- 2021.10.17 渡船启动了,从香港到澳门。苏紫珠看见舷窗外的大海灰蒙蒙一片,似乎没睁开眼似的。太阳从云里探出半个脑袋,有了阳光,海水便神气十足,变成了温润碧透的翡翠,等太阳懒了,困到云里睡觉,那海水依然绿,但绿得没有灵气,像刷了绿油漆一般的呆板乏味。 紫珠眼睛有些涩,抬了抬手腕,手腕上晃动出一片柔和的紫光,那是一款精美的紫荆花手链,用天然的紫水晶打造的,晶莹透剔,温润细腻。她昨天进了一家香港的珠宝店,一眼就相中了这款手链,价都没有问。 她问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吗。』 先生说:『女人都喜欢珠宝,喜欢就买吧。』 她问:『你没发现手链是紫荆花造型吗?我的名字是紫珠,在我老家,紫珠就是紫荆花。』 紫荆花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绮丽的光,光影中有一条长龙。紫珠抬头一笑,她看见威风凛凛的港珠澳大桥,如飞龙一样奔向大海深处。紫珠心想,大桥已经通车了,这渡船公司还会继续兴隆吗,应该不会关门大吉吧?她相信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跟她一样,喜欢走水路,坐船自有它的乐趣。一个连一个玲珑苍翠的小岛,从她眼前滑过,远去了,似乎又近了,心头一阵悸动,她开始浮想浮想联翩,岛上有紫荆花开吗?她有些恍惚,眼前一闪一闪的光圈,光圈里紫荆花开满树,像姹紫嫣红的云霞?再盯睛一看,什么都没有,一个个的岛,小了,模糊了,恍若昨夜的梦境。那些走过的路,遇见的人,只是缘起缘灭,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 紫珠叹了一声气,转过头来问身边的先生:『你知道这海的名字吗?』 『不是太平洋吗?』先生的眼睛和手一直专注在手机上,看都不看紫珠一眼。 紫珠说:『这片海叫伶仃洋,文天祥曾写过一首诗:“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说的就是这片海。』紫珠知道先生没有兴趣,她是说给自己听:『伶仃洋里不伶仃,怎么可能伶仃呢?你看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船,还有港珠澳大桥,大桥上肯定车如流水。』 岁月如烟,烟云中隐现出迂回曲折的山水。那时她多年轻,枝繁叶茂的青春如开花的紫荆树。一段幼稚的恋情让她伤心泪流,分手的缘由很简单,男朋友买了一辆摩托,要载她去高速上兜风,换上其他女孩早就欢呼雀跃了,但她却有些怕,不敢即刻上马。男朋友对她嗤笑道:『这都怕?怕我带你去见阎王爷爷?想上我车的女孩有的是!』这是什么话?两人转身就拜拜了。 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桌,上课叽叽呱呱,被老师赶到教室的后排,没关系,他们就当后排是VIP休闲区。紫珠是在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醒悟,然后奋发读书,考上了大学。男朋友还是喜欢玩,高中毕业后在老爸的工厂打工。 男友冲动鲁莽,幼稚不成熟,但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失恋总是烦心。朋友劝紫珠:新的不来,旧的不去,再轰轰烈烈爱一次,你会把前任忘在沙滩上。但是大学时的师姐对她说,那年失恋,我连上吊的心都有了,但是一旦投入托福和GRE的汪洋大海中,只知奋勇朝前。 紫珠听进去了,去了广州一所大学的出国培训班,攻读托福和GRE,浩瀚无边的单词和全真题,铺天盖地朝她扑过来,累不累?苦不苦?那又怎样?在忙碌中让忧伤随风而逝。那天她去学校教务处买全真题,她需要的那版缺货,一个叫邱峰的男同学说他能帮她。他们就这样走近了,他成熟稳重,学业又是那么优秀,是他心目中的理想男子。 秋日湛蓝的天空下,紫荆花开了,满树的欢天喜地。明媚清丽的世界里,她的眼睛很亮,像动人的晨星,而她声音低了,柔了,像风中飘落的紫荆花瓣。 她对他说:『真希望早一点遇见你,把最完整的心给你。』 他说:『不早不晚,我们在最美的时候相遇。』 热恋之中,再甜的话也不腻。两人一起背单词,一起做全真题,从今往后,枯燥辛劳的日子也有鸟语花香。那日他们背了一串关于凄凉和孤独的单词,从lonely ,helpless , friendless 到isolated ,wretched …… 紫珠说:『不背了,越背越觉得孤苦伶仃。』 邱峰说:『孤苦伶仃吗?我想起了伶仃洋。』 他在伶仃洋边长大,父母是珠江三角洲的渔民,世代打鱼为生。虽然生在水上人家,他却不愿自己的未来在海上颠簸。六岁那年便有了想法,向父母郑重提出,我要上岸读书。对于这样的早熟儿童,父母只好把他寄养到亲戚家。 紫珠问他:『你从小被寄养,跟父母关系亲密吗?』 他说:『没有问题,虽然喜欢陆上的生活,但也享受出海的快乐。』 他随父母去过香港,渔船多自由啊!避开了两地海关的繁琐。父母在海上打鱼,认识了香港的渔民,直接上他们的船去看香港的花花世界。紫珠听了赞道,有船就是方便啊。邱峰告诉紫珠,船行大海,虽然有惊涛骇浪的危险,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那些年,中国还不发达,父母从香港渔民那里买来一些水货,大都是高仿的电器和奢侈品,再转买给陆上的商贩,确实赚了不少银子。 邱峰的描述活龙活现。外伶仃洋跟内伶仃洋不同,外伶仃洋苍茫辽阔,碧蓝深沉,一个个小岛像碎玉一样散落在海面上,有的旖旎神秘,有的玲珑可爱。她问他,那些海岛你都去了吗?他说只拜访了两三个,是跟父母的渔船上的岛,但他希望有一天能带她上船,游遍伶仃洋的大岛和小岛。他记忆最深的一次出海,海上突然起了狂风,父亲把船靠在伶仃洋上的一个荒岛。那海岛上开满了紫荆花,千千万万的花瓣在大风中狂舞,满天满地都是灿艳耀眼的紫红 ,那一场紫荆花的暴风雨,来得如此的轰轰烈烈,当邱峰给紫珠描述伶仃洋上的紫荆花雨,依然觉得那场景目瞪口呆,让人回不过神来。 紫珠说:『没想到伶仃洋上的海岛也有紫荆花。我读中学前,跟爷爷奶奶生活在四川西部的一个小城,周围是崇山峻岭,那里有大熊猫,还有大片大片的紫荆花海。在我们老家,紫荆花被为紫珠,也叫满枝红。』 邱峰说:“原来你的名字就是紫荆花,难怪喊着你的名字特别亲切,我知道四川有大熊猫,但不知道四川也有紫荆花。” 紫珠说:『希望有一天,我带你去四川看熊猫,不是动物园的熊猫,而是野生的熊猫,我姑婆是农民,自家有农田和竹林,腊月寒冬时,熊猫饥寒交迫,便投奔到我姑婆家,跟猪一起住猪圈,猪吃什么,它就吃什么,等到春暖花开它才走。』 邱峰说:『好有灵性的熊猫,比宠物还可爱,我一定要去四川的姑婆家看看。』 紫珠说:“我一定要去伶仃洋看看,大海上的紫荆花雨,想着都觉得无比浪漫。” 总之,在去看伶仃洋和熊猫之前,两人梦想一致,要去美国闯荡。邱峰的成绩好,托福和GRE的分数都比紫珠鲜亮出色,邱峰的专业是应用数学,好拿奖学金,第一次签证面试就成功了。邱峰对紫珠的意思很清楚:既然我都拿了签证,你也别折腾了,我们结婚吧,你以探亲的方式马上就可以去美国。 此去应是繁花似锦,紫珠和邱峰憧憬着,能在新大陆比翼齐飞。只是谁也没想到,现实比新闻还要冰冷残酷。两人在美国都忙,都在为学业挣扎,压力一重,心情就不好,谁做饭?谁洗衣服?谁去倒垃圾?这些鸡毛小事都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线。婚前的甜言蜜语,慢慢演绎成婚后的恶言毒语。 有一天两人又闹翻了,邱峰骂她:『你就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当初还把你看成一朵花。』 紫珠冷笑道:『你看谁都是花,因为你就是一花痴!』 邱峰说:『对,我是花痴,又蠢又天真,没识清你这个假货!』 这话戳穿了紫珠的心,让她飞起来咬人:『我是假货,对,别忘了你爹娘还在海上倒卖过假货,他们高尚吗?两个违法犯纪的走私犯!』 这话杀伤力太强,邱峰无法容忍!他敬爱的父母也被搅进来侮辱,抬身就给她一耳光,这还了得,紫珠立刻奋勇还击。二人干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邻居把警察叫来了,紫珠被打出了鼻血,鼻血流得满脸都是,完全是重伤的模样。紫珠被抬上了救护车,邱峰也被警察请进了监狱。 三个月后,两人分道扬镳,成了陌路人,两人在伤心愤怒后叹息:要是从未相遇,人生应该美好宁静。日子晃悠悠的,越走越远。生命千回百转,不知又过了几重山,几道水,紫珠猛然间一个回头,不敢相信儿子都上中学了! 跟邱峰分手后,紫珠专注学业,毕业后进入纽约一家证劵公司,从事金融分析。职场稳定,情场也顺,跟公司的一个同事恋爱结婚,同事是来自香港的第二代移民。他沉默寡言,但是稳重踏实。他不会甜言蜜语,也记不得生日和纪念日,但是能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她忘不了那年两人同时遭遇裁员风暴,丈夫以他的智慧和勤劳没有让她风雨中飘摇。当他再次找到新工作后,两人在新泽西买了房子。紫珠在家照顾孩子,不再去外面颠簸闯荡。 日子细水长流,平淡简单。走过红尘,看尽了人世,时光把恩怨情仇都冲淡了,留下来的都是单纯干净的沉淀。在某个秋天的午后,她站在后院的枫树下,满地斑驳的光影,感叹岁月的悲喜无常。仰起头来,一树的阳光击中了她,恍惚中,眼前全是闪闪耀耀的紫荆花。久远的托福时光里,那些枯燥的单词,那些紫荆花瓣,在风中翩然飞舞。她想起『伶仃洋里叹伶仃』,想起伶仃洋上的紫荆花雨,老家的深山有熊猫,也有紫荆花开。不知是美国的风水不好,还是他们自身的气场相克,一场看似美好的婚姻以惨烈的方式落幕。千山万水之后,他没有到访山中的熊猫,她也无法见识伶仃洋上的紫荆花雨。 虽说情路坎坷,紫珠最后的结局还算圆满。那年仲夏夜,紫珠和丈夫在酒店给儿子举办了十四岁的生日晚宴。晚宴结束后,紫珠与学生时代的旧友在酒店不期而遇。旧友悄悄告诉她,邱峰离婚后去了加州,加盟一硅谷上市公司,现在已是公司的技术总监。邱峰的夫人,是当地华语学校的音乐老师。她给他生了对龙凤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龙凤胎过几年就要读高中了。紫珠听了,轻轻笑了笑:『下一代都长大了。』 渡船的广播响了,紫珠怔了一下,从回忆的长河中游回岸边。广播以粤语、英语、国语三种语言告诉乘客,澳门码头就快到了,请大家准备下船,注意安全。紫珠看着舷窗外远去的小岛,胸口像被几缕青丝绾住,千回百转。当站起身的时候,船身忽然巨晃,她一个趔蹶,差点就摔倒在地,背后一双手,温暖坚定地扶住了她,她知道那不是丈夫的手臂,因为丈夫和儿子站在她的前面。一个热心助人的乘客,她向他道谢,言辞间充满感激。对方微笑道,没事的,船还没有彻底靠岸,一定要小心。 心和眼突然被雷电击中,紫珠停了呼吸,这人是谁?怎么有扎心刺骨的面熟?当她再次回看对方的时候,对方怔怔地凝视她。他不是邱峰吗?她认出了她,她不是紫珠吗?他也认出了她,十八载斗转星移,四季轮回,人老了,但轮廓还在,神情还在,人依然还是那个人。 人生如梦,充满戏剧感,谁也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伶仃洋上的重逢。没有关系,他们的身边都有亲人相陪。是谁说过,伶仃洋上不伶仃?空气突然间安静了,又突然间喧嚣了,他们讪讪地说着话,跟彼此的配偶介绍,我们是同学,很多年前在出国培训班读过书。她在窘迫不安中发现他儿子穿着熊猫图案的体恤。而他早就看见她的手腕带着紫荆花手链。他的夫人告诉她,一家人上周在成都,参观了大熊猫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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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乔治亚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1.10.14 走过秋天的乔治亚, 可看见风中群舞的橡树叶, 被阳光呼唤成金色的蝴蝶, 翩跹在记忆的天空, 可惜飞不过红尘最深的眷念。 秋日里的碎光流影, 述说橡树下的寂寞思念, 满地斑斓的爱情故事, 叹不完, 岁月沧桑的悲喜交集。 你用橡树果烘烤的面包, 温香只能在记忆里沉淀。 也曾害怕, 没有勇气继续爱你; 也曾害怕, 没有勇气放弃爱你。 我愿把橡树下的失落, 化成秋日里的祝福, 温暖昼夜的每一段思念,  你若幸福, 我便欢喜。 秋天的乔治亚, 长成永远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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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大楼之外的镜香港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香港副刊 2021.10.13 前些日子,杨振宁先生农历100岁生日,翁帆出书记录她与杨先生的悠悠岁月。她在文中说:『我们最快乐的回忆之一便是自己开车穿梭于香港的青山绿水之间。香港给人的印象通常是高楼林立,其实香港的绿化率很高,达到70%以上。』 翁帆的文字让我心有戚戚焉。很多年前,我还没去过香港,但是从张爱玲的文字里知道香港有旖旎的田园风光:『秋天和冬天,空气脆而甜润,像夹心饼干。山风,海风,呜呜吹著棕绿的,苍银色的树。你只想带著几头狗,呼啸著去爬山,做一些不用脑子的剧烈的运动。』但是我身边的朋友不相信,他们认定香港是国际大都市,寸土寸今,一抬眼就是森林一样的高楼。 我想用照片证明他们的错误。记得有年初冬,我和朋友忙里偷闲从深圳弯口岸坐车去香港,车过海湾大桥时,两岸的风景同时亮进了视野,深圳那岸高楼雄立,现代化的时尚和激情。香港元郎青山碧海,原生态模样,万绿丛中偶有两三处房舍。一边农村,一边城市,对比强烈的两幅画同时漫延在眼前。曾有朋友告诉我,要捕捉香港的田园风光,最好去元朗的湿地公园。那里芦苇萋萋,流水清亮,成群的白鹭翩飞起舞,而对岸边就是深圳,城市的风景线成了芦苇与白鹭的特殊背景。 记得那日匆忙,我们没有时间去湿地公园,但是元朗给了我极深的印象,充满人间烟火的世俗风情。新与旧的交融,东方与西方的碰撞,一群穿校服的小女孩,从教会学校的雕花铁门跑出来,西斜的太阳落在她们的脸上,也落在不远处一座庙宇的顶盖上,琉璃瓦闪着金碧耀眼的光。古老的妈阁庙和牌坊,新建的教堂和公寓楼,神父和牧師,尼姑与道士,在这片土地上和睦共处。 走在元朗的街头,叮叮当当的电车从身边开过,紫金花下的石桥已经流露出厚重的沧桑。一栋老房子赫然伫立在我们眼前,剥落凌乱的楼墙,斑驳着一张脸,带着时光悠悠的叹息,有百年的岁月吧?房顶和房角,已经乱生了杂草和野树。密密麻麻的天线,乱轰轰的空调和广告牌子,一点不讲规矩地立在房墙上。老房子的广告牌,清一色的繁体字,有算命测字的,有牙医和中医,有电器行和琴行,各行各业蜗居在这栋老房子里,演奏各自的人生……继续朝前走,穿过一条小巷,眼前豁然明亮起来,原来是个巴士站,站台前供着土地神,茶红色镂金的牌坊,香烟袅袅,几盆花草舒枝展叶……这斑斓交错的滚滚红尘。 在林立的摩天大楼之外,香港有多少让人惊喜的风景。两年前我坐车去大嶼山,无涯的晴空下,海如宝石一样的蓝,山如翡翠一样的绿,大大小小的建筑散落在错落起伏的森林间,像斑斓的长画,一直绵延到了大海, 海上漂浮着玲珑的小岛。长风浩荡,空旷悠远,远处一声钟响,划破了宁静的海空。我问自己,这是香港吗?恍惚身在加勒比海的天堂岛。 翁帆在书中盛赞香港的海滩和海岛,她有与众不同的经历。她喜欢橡皮艇,独自一人划向远处的小岛,『沿途看脸盘大的水母,听深深的海水撞击岩石发出的深沉的咚咚之声,犹如钟鸣。小岛上没有人烟,唯有白色的贝壳铺满地面。』翁帆一人在荒岛上流连忘返,岛上没有手机信号,杨先生在岸边心急如焚,焦虑不安中,差一点报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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