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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柿子糕 (作者:孟悟 )

杨柿红决定去女子监狱看望大女儿,她小心翼翼,绝不能让小女儿知道。柿红让朋友方哥开车把自己带到监狱。监狱在远郊,铁丝网外有一片树林,寒风粗暴地扑过来,像隐形的爪子抓她的脸。黄叶纷飞,哗–啦,哗–啦落在地上,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呻吟。柿红抬起头来,她居然看见一棵柿子树,红艳的果子刺亮了她的眼睛,重重叠叠的光影里有丈夫常雷的脸,还有飘渺的声音,那一刻,天遥地远,万水千山。 『跟老家的柿子树一个模样啊!』 二十二年了,柿红已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二年,正是因为柿子树,她和常雷决定从纽约搬迁至此。他们曾在纽约苦熬,拿到绿卡后,决心离开喧嚣嘈杂的唐人街,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去南方开辟天地。他们刚到美国的第二年,曾从纽约开车去佛罗里达,在95号高速公路上,车出了点毛病,于是下高速找车行,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南方老城。城市建筑古色古香,典雅高贵。他们还邂逅了一家华人杂货店老板,老板自称方哥,方哥告诉他们,这里不如纽约热闹,但是治安好,居民热情淳朴,日子比纽约好过。杂货店的门口有一棵柿子树,挂满了灿耀的果子,柿红见了,欢呼道:『好红的柿子,我想做柿子糕!』 常雷说:『跟老家的柿子树一个模样啊! 这是我们美国的故乡,一定要搬到这里来。』 流年似水远去,他们在南方开了两家中餐馆,生意兴隆。这里离海不远,从大西洋来的风,从墨西哥湾来的风,它们交替运行,让这片土地温暖湿润,一年四季花草繁茂。纽约冬天太冷,柿子树活下来太难。常雷在纽约长岛的老乡朋友,为解乡愁,费心培植一棵柿子树,每年都要给树穿上厚厚的『冬衣』,但一场暴风雪就让它不幸挂掉。美国南方的柿子树,洒脱自由,张扬野性的生命力。常雷和柿红搬家至此,很快在自家的院子种了柿子树。 常雷夫妇的家乡,在四川和陕西交界的一个小城。从九月开始,柿子慢慢红了,千万个红灿灿的小灯笼, 照亮了天地,惊艳了视野。柿子在当地视为吉祥水果,『柿柿如意』,也就是事事如意,人们用柿子做成甜糕,祈祷万事如意,平安幸福。中秋节那天,明月如盘,家家户户的餐桌上摆满了美食佳肴,月饼是主角,当然也少不了柿子糕。美国的柿子熟得晚一些,要等到十月底,也就是农历的立冬前后。 每年柿子红了,柿红都会做柿子糕。她专挑熟透的软柿子,先去皮,再去核,放到碗里,跟糯米粉、牛奶、鸡蛋、芝麻一起搅拌, 揉成不软不硬的面团,饧上半小时,再压成饼状,用刀斜切成菱形,放进油锅里炸,炸到两面金黄时,诱人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 柿红告诉两个女儿,我出生那天,柿子很红,所以爷爷给我取名『柿红』,在老家,每年中秋奶奶都会做柿子糕, 奶奶总是说,吃了柿子糕全家平安吉祥。柿红希望孩子们不忘老家的美味,记住父母的乡愁。那柿子糕玲珑可爱,灿黄流金,轻轻咬一口,外酥内软,细甜滋润,慢慢地品,一层奶香,一层果香,荡荡悠悠拥抱了唇齿。小女索菲总是说:『吃着妈妈的柿子糕好幸福。』 美食的欢喜揉和了亲情的爱,幸福是如此丰盈饱满,从舌尖慢慢流淌到了心尖。当时间走到了2020,地球变得面目全非。这一年的柿子依然很红,柿红像往年一样做好了柿子糕。可惜了那温甜酥香的柿子糕,居然没人理睬,寂寞地躺在盘子里。一家人为外面的世界争吵不休,2020总统大选像个魔鬼,兴风作浪,把好多家庭搞得四分五裂。 索菲理直气壮责问父母:『为什么要投他的票?为什么反对非法移民?你们自己都是非法移民。不要因为自己上船了,就想把舷梯关掉,眼睁睁看别人在大海挣扎。』 常雷听了,气得眼黑脸青,双手捂住胸口。柿红一边扶老公,一边吵索菲:『对,我和你爸都是非法移民,偷渡到了纽约,苦干了五年,那是什么日子?一周六天在餐馆,一天十五小时的重活,没偷,没抢,没烧过房子,一张一张的血汗钱攒起来办了身份。把你生在这片土地上,希望你有美好明天。』 喧闹的争吵声中,客厅的门突然探出一个头,爆炸卷发狮子头,那是贝拉的头。她一脸的喜气洋洋,静观妹妹索菲和父母开战,客厅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战火纷乱中,贝拉优哉游哉坐下来,先吃两口柿子糕,乖乖,甜到了心尖尖,再开一瓶啤酒,仰头一喝,哇,好爽快的感觉! 贝拉和索菲虽是双胞胎,但两人完全是不同的版本,从里到外,天差地别。索菲皮肤细腻莹白,明眸皓齿,双瞳翦水,发扬了母亲基因的优点。而贝拉呢,彻底继承了老爹的黑皮肤,大骨架,说话嗓门巨响。贝拉从小叛逆暴戾 ,小时候在院子里抓了蝴蝶蜻蜓,一声不响把它们肢解了。母亲劝她,别这么做,这行为好残忍。贝拉理直气壮地回应,你们才残忍,你们在餐馆里天天杀鱼杀虾,那不都是生命吗? 父母厌烦她,父母一心只爱索菲。索菲成绩好,性格温和。贝拉在高中就吸粉,跟男朋友跑到墓地里过夜。父母骂她,威胁要赶她出家门。她干脆到超市偷了一堆男士内裤,然后大模大样把一张条子递给保安,一脸坏笑告诉保安,这是我父母的电话,快,快通知他们来。她就是存心的,要丢父母老脸,看他们在大庭广众下气急败坏的样子。 2020的一场瘟疫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新冠病毒搅乱了人心,很快又卷来一场黑人维权运动,抗议升级了,到处打砸抢。父母没有料到,他们最爱的小女也参加了游行抗议。索菲如今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正在竞选法学院学生会主席,立志要当美国大法官。贝拉呢,依旧好吃懒做,这些年跟人渣男友在一汽车房同居。那地方,柿红白天都不敢去,周围又脏又乱,游荡着奇奇怪怪、不三不四的人,裤子故意垮得贼低,露出半个屁股,要掉不掉的样子。那些家伙搞到一点现金就去弄粉,嗑的很嗨。父母一想起贝拉,气得神经性头疼,但又能怎样?幸好他们还有个小女。 大选的前三天,贝拉因为缺钱,想回家看看,看看是否有偷蒙拐骗的机会,战火滚滚中,贝拉机灵地站到父母一边。面对一比三的劣势,索菲『砰』的一声关门愤怒离去,贝拉欢喜得想跳舞!她看见父亲追了出去,边追边喊:『你不要到处乱跑,现在外面治安不好,方哥今天告诉我,他邻居的侄女怀胎十月就要生孩儿了,一出门就没了踪影。』 贝拉悠悠地笑着,双手抱肩,靠在客厅的窗户,看索菲一脸的黑气,不睬父母,独自开车远去了,远去的还有童年的一些场景,一会儿清亮如水,一会儿朦胧如雾。贝拉想起了,那年她要去波士顿参加戏剧夏令营,父亲说没必要,但是一转身就给索菲买了贵死人的钢琴。隔了很多年,贝拉想起依旧心酸不平。她仰头看天,深秋的夜空,墨蓝的天,月亮高高在上,圆满而骄傲,两三颗孤寂的星星,诡异地闪了闪眼睛。贝拉也闪了闪眼睛,她知道妹妹从小就是父母的心肝,而她就是一垃圾,如今看准机会,垃圾也可能摇身变成金子。贝拉赶紧在父母面前保证,选总统,一定选他们想选的人,自己选不说,还要号召男友一家选。贝拉的表演没有浪费,老妈当晚就给了她500美元的现金奖励。 跟父母冷战,索菲两周都没回家。她所在的大学离家不过两小时车程,她从前每个周末都会回家,父母再累也要为她做满桌的佳肴。好日子不在了,常雷现在一提起小女,没有理由,他心跳加快,血压飞高。 柿红劝他:『别说了,别说了,身体要紧,索菲是个好孩子。』 常雷拍着桌子说:『如果真是好孩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认错?这头白眼狼!』 父亲冤枉了索菲。索菲虽然年轻,一时头脑发热后,也会冷静下来。索菲跟室友艾米谈心。艾米是个丰盈的美女,一头天生的红色卷发,灿耀夺目,跟白皙如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照。艾米告诉索菲,大选还没结束,她家里已经打成两个孤岛了,爸爸和妹妹一伙,妈妈和哥哥一条战线。她自己哪边都不站,无论哪方争什么,她只是微笑点头,说温暖舒服的话。她知道自己要选谁,到时候悄悄投票就行了,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在阳光下,被各种噪音搅得支离破碎。艾米还说,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有理想,有宏大目标,没必要跟常人一般见识,混乱的人群和思想,无处不在,我们要不带情绪,冷静面对,分析他们,看破他们。 索菲听后,暗自惭愧,从前还沾沾自喜,认为艾米的学习成绩和社会活动都比不过自己,转了一圈回来,再看看,差远了,远不如艾米智慧成熟。索菲记得,艾米喜欢端起咖啡,靠在窗前,透过枝繁叶茂的橡树,看外面的风景,观各种人间乱象,广场上的雕像被人泼了油漆,然后一群人要把雕像推倒,又来了一群人要保护雕像,双方混战了起来……再后来,乌秧秧的队伍举起标语,喊着口号从窗外经过,索菲很激动,很快便涌向游行的队伍。但是艾米淡定,依然保持旁观者的姿态,她沉静如海,淡然如风,眼睫下垂,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索菲算是想通了,她要向艾米学习。干嘛要与父母争吵?因政见不合而伤害亲情,那是愚蠢至极,既然自己的理想是大法官,就应该心怀天下,海纳百川,别让父母心生烦恼和恨,假意顺从他们又如何? 索菲带着这个想法回家,准备向父母道歉,人还没有进家门,贝拉就立在了她的面前,贝拉一身黑衣,像一头黑老鹰,眼神犀利,疾声厉色,一开口就想压倒人:『你最好别见爸妈,爸爸一说起你,鼻子眼睛都在冒烟,你知道他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 索菲以为自己冷静了,管得住情感的洪流,在那一刻还是心伤泪流,灰心至极,只好开车回校。她不知道这是贝拉的计,贝拉心念美元,趁着她的空缺,跟父母修补了关系,从汽车房搬回了家,而索菲今生再也不能与父亲 相见。就在当天晚上,常雷想着索菲还没来道歉,气得高血压复发,病倒在床上。常雷和柿红经营的中餐馆,在疫情期间虽然关了门,但依然接收外卖订单。常雷第二天挣扎着,想起床干活,动作太急,突然晕倒在地,引发了脑溢血。贝拉打了911,送到医院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丈夫一声招呼不打,说走就走了,柿红的眼睛直了,大脑白了,身体空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骷髅架子,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击倒,骨头破碎一地。她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她恍惚听见索菲在哭,恍惚听见贝拉在骂索菲,她想管,但她靠在沙发上,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也就一个转身,两家餐馆的大权落到贝拉的手上。 贝拉对母亲说:『你看看,这条街的店子都活过来了,我们的餐馆也要开门。』她现在精神抖擞,里里外外迎客送人,要求员工严格执行CDC的规章制度 ,戴口罩,用洗手消毒液,打理室外就餐环境……谁又能想到三个月前,她还倦缩在凌乱的汽车房里吞云吐雾。权利和金钱是春药,会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朝气蓬勃。 父亲去世后,索菲被悲伤的洪流席卷到河底。一幕幕的往事,浸透了父亲的爱和温暖。她幼时学画,父亲为她在后院建了独立的画室,让她免受打扰,因为贝拉在学打鼓,故意闹得天下大震。音乐老师说,索菲有钢琴天赋,于是八万多美元的施坦威钢琴,父亲眼睛都不眨就买回了家。索菲后来绘画拿了奖,钢琴也拿了奖,父亲说:『你是我的骄傲,我一生的奋斗就是为了你。』 14岁的索菲郑重告诉父亲:『爸爸,我现在给你的是小骄傲,我长大后要当美国大法官,会给您和妈妈更大的骄傲。』 爸爸走了吗?索菲不敢回望,似乎有闪着寒光的刀片在刮她的脸。她脸色灰暗,眼睛红肿像得了重症,她对母亲说:『我真傻,真的,谁当总统都可以,只要爸爸能回家。』但是柿红情绪不佳,思维也混乱,她语无伦次,根本无法安慰索菲。贝拉趁机骂索菲,认定父亲离世全是她的不孝和叛逆,现在把妈妈也弄疯了。 索菲悲痛愤怒,最爱她的人已经远去,莫非这一生都要活在内疚和悔恨中?索菲能怪谁?怪病毒?还是怪川普,或者拜登?从前这些人似乎轰轰烈烈,鲜亮耀眼,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如今他们早褪色了,摇曳成黑白电影里的模糊面孔,离她那么远,远到了地球的海角天涯,她只想爸爸回家!索菲得了忧郁症,学业一落千丈。 索菲面容憔悴, 像久放后干枯的橘子。那日她神情呆滞问艾米:『我是凶手吗,我害了爸爸吗?』 艾米目光清晰,坚定摇头:『不!你爱爸爸,爸爸也爱你。』 艾米如亲人,一直在索菲的身边安抚她。她帮她联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师。索菲不愿在忧郁中丧失自己,她选择积极治疗。她慢慢回想起父亲去世前的一些细节,她曾经回过家,想认错,但是贝拉挡在了门口。贝拉的声音,尖锐、严厉、急剧, 像棍棒,也像烧红的针,扎她的神经。 『总有一天,我要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索菲对艾米说。 『会有机会的,慢慢来。』艾米淡然一笑。 索菲于是沉下心,冷眼看贝拉,看她改头换面,斗志昂扬,看她野心勃勃朝前奔跑。但贝拉的路并非风顺船顺。人渣男友说来就来,最喜欢在餐馆晃荡,混吃,混喝,还要美元。那夜餐馆打烊,人渣又来了,索要500美元不成,对贝拉狂吼道,别把我当种马,你想骑就骑,不想骑就一脚踢了,别忘了我们一起干过的那些烂事,我迟早会陪你进监狱! 母亲柿红吓得心惊肉跳,在慌乱中给索菲打了电话。索菲进了店,看见人渣正在抢贝拉的收银柜,贝拉用身体死死护住收银柜,她面色苍白,声音发抖。索菲一看就知道贝拉有什么重要把柄落在人渣手上。索菲对人渣一阵怒喊:『滚,快滚,你若再不滚,我就报警。』 贝拉看了一眼索菲,像在洪水中挣扎时,突然抱住了救命的木头,她气足了,嗓音嘹亮地喊:『我妹妹是未来的大法官,迟早会把你送进监狱!』 时间在焦虑不安中慢慢远去。2021的秋天来得早,凄风苦雨中,柿子在九月就红了。中秋节刚过,柿红做了一盘柿子糕,她想带给监狱中的女儿贝拉,但是狱方不允许探访者带任何食物。当柿红通过监狱玻璃隔板和贝拉通电话时,贝拉愤怒而绝望地告诉母亲:『是索菲把我送到这里的,我信任她,但她害了我,害了我!妈妈救我!』 『我卖房子卖餐馆也要救你。』 『我只信妈妈。』 贝拉悔青了心脏。她因为害怕人渣的报复,什么都告诉了索菲。三年前,她和人渣为了钱,什么坏事都敢下手。人渣在麦当劳看见一个大肚女子,让贝拉上前去套热乎,谎称自己是基督爱心人士,家中有婴儿用品和玩具,把孕妇骗进了自家的门。人渣趁孕妇和贝拉聊天的时候,从后面下手,用钢丝绳勒死了她。人渣打电话通知某技术黑手上门,从孕妇子宫里取出婴儿,一转手就卖了钱,三人还把孕妇尸体卖给一地下黑机构做了标本。孕妇失踪后,家人也报了警,但是孕妇与贝拉和人渣都不是朋友,所以警方没有上门调查过贝拉二人。索菲早知这宗失踪案,只是没想到自家的姐姐是配角,手段如此残忍,索菲一闭上眼睛就是贝拉满手的血。 血红的夕阳挂在百叶窗外, 流光碎影摇曳着,落在一盘柿子糕上。索菲坐在客厅的餐桌边,把一枚柿子糕放进嘴里,不香不甜,麻木的,干涩的,像含了满口的木头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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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洋上的紫荆花

《世界日报》小说世界 2021.10.15- 2021.10.17 渡船启动了,从香港到澳门。苏紫珠看见舷窗外的大海灰蒙蒙一片,似乎没睁开眼似的。太阳从云里探出半个脑袋,有了阳光,海水便神气十足,变成了温润碧透的翡翠,等太阳懒了,困到云里睡觉,那海水依然绿,但绿得没有灵气,像刷了绿油漆一般的呆板乏味。 紫珠眼睛有些涩,抬了抬手腕,手腕上晃动出一片柔和的紫光,那是一款精美的紫荆花手链,用天然的紫水晶打造的,晶莹透剔,温润细腻。她昨天进了一家香港的珠宝店,一眼就相中了这款手链,价都没有问。 她问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吗。』 先生说:『女人都喜欢珠宝,喜欢就买吧。』 她问:『你没发现手链是紫荆花造型吗?我的名字是紫珠,在我老家,紫珠就是紫荆花。』 紫荆花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绮丽的光,光影中有一条长龙。紫珠抬头一笑,她看见威风凛凛的港珠澳大桥,如飞龙一样奔向大海深处。紫珠心想,大桥已经通车了,这渡船公司还会继续兴隆吗,应该不会关门大吉吧?她相信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跟她一样,喜欢走水路,坐船自有它的乐趣。一个连一个玲珑苍翠的小岛,从她眼前滑过,远去了,似乎又近了,心头一阵悸动,她开始浮想浮想联翩,岛上有紫荆花开吗?她有些恍惚,眼前一闪一闪的光圈,光圈里紫荆花开满树,像姹紫嫣红的云霞?再盯睛一看,什么都没有,一个个的岛,小了,模糊了,恍若昨夜的梦境。那些走过的路,遇见的人,只是缘起缘灭,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 紫珠叹了一声气,转过头来问身边的先生:『你知道这海的名字吗?』 『不是太平洋吗?』先生的眼睛和手一直专注在手机上,看都不看紫珠一眼。 紫珠说:『这片海叫伶仃洋,文天祥曾写过一首诗:“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说的就是这片海。』紫珠知道先生没有兴趣,她是说给自己听:『伶仃洋里不伶仃,怎么可能伶仃呢?你看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船,还有港珠澳大桥,大桥上肯定车如流水。』 岁月如烟,烟云中隐现出迂回曲折的山水。那时她多年轻,枝繁叶茂的青春如开花的紫荆树。一段幼稚的恋情让她伤心泪流,分手的缘由很简单,男朋友买了一辆摩托,要载她去高速上兜风,换上其他女孩早就欢呼雀跃了,但她却有些怕,不敢即刻上马。男朋友对她嗤笑道:『这都怕?怕我带你去见阎王爷爷?想上我车的女孩有的是!』这是什么话?两人转身就拜拜了。 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桌,上课叽叽呱呱,被老师赶到教室的后排,没关系,他们就当后排是VIP休闲区。紫珠是在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醒悟,然后奋发读书,考上了大学。男朋友还是喜欢玩,高中毕业后在老爸的工厂打工。 男友冲动鲁莽,幼稚不成熟,但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失恋总是烦心。朋友劝紫珠:新的不来,旧的不去,再轰轰烈烈爱一次,你会把前任忘在沙滩上。但是大学时的师姐对她说,那年失恋,我连上吊的心都有了,但是一旦投入托福和GRE的汪洋大海中,只知奋勇朝前。 紫珠听进去了,去了广州一所大学的出国培训班,攻读托福和GRE,浩瀚无边的单词和全真题,铺天盖地朝她扑过来,累不累?苦不苦?那又怎样?在忙碌中让忧伤随风而逝。那天她去学校教务处买全真题,她需要的那版缺货,一个叫邱峰的男同学说他能帮她。他们就这样走近了,他成熟稳重,学业又是那么优秀,是他心目中的理想男子。 秋日湛蓝的天空下,紫荆花开了,满树的欢天喜地。明媚清丽的世界里,她的眼睛很亮,像动人的晨星,而她声音低了,柔了,像风中飘落的紫荆花瓣。 她对他说:『真希望早一点遇见你,把最完整的心给你。』 他说:『不早不晚,我们在最美的时候相遇。』 热恋之中,再甜的话也不腻。两人一起背单词,一起做全真题,从今往后,枯燥辛劳的日子也有鸟语花香。那日他们背了一串关于凄凉和孤独的单词,从lonely ,helpless , friendless 到isolated ,wretched …… 紫珠说:『不背了,越背越觉得孤苦伶仃。』 邱峰说:『孤苦伶仃吗?我想起了伶仃洋。』 他在伶仃洋边长大,父母是珠江三角洲的渔民,世代打鱼为生。虽然生在水上人家,他却不愿自己的未来在海上颠簸。六岁那年便有了想法,向父母郑重提出,我要上岸读书。对于这样的早熟儿童,父母只好把他寄养到亲戚家。 紫珠问他:『你从小被寄养,跟父母关系亲密吗?』 他说:『没有问题,虽然喜欢陆上的生活,但也享受出海的快乐。』 他随父母去过香港,渔船多自由啊!避开了两地海关的繁琐。父母在海上打鱼,认识了香港的渔民,直接上他们的船去看香港的花花世界。紫珠听了赞道,有船就是方便啊。邱峰告诉紫珠,船行大海,虽然有惊涛骇浪的危险,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那些年,中国还不发达,父母从香港渔民那里买来一些水货,大都是高仿的电器和奢侈品,再转买给陆上的商贩,确实赚了不少银子。 邱峰的描述活龙活现。外伶仃洋跟内伶仃洋不同,外伶仃洋苍茫辽阔,碧蓝深沉,一个个小岛像碎玉一样散落在海面上,有的旖旎神秘,有的玲珑可爱。她问他,那些海岛你都去了吗?他说只拜访了两三个,是跟父母的渔船上的岛,但他希望有一天能带她上船,游遍伶仃洋的大岛和小岛。他记忆最深的一次出海,海上突然起了狂风,父亲把船靠在伶仃洋上的一个荒岛。那海岛上开满了紫荆花,千千万万的花瓣在大风中狂舞,满天满地都是灿艳耀眼的紫红 ,那一场紫荆花的暴风雨,来得如此的轰轰烈烈,当邱峰给紫珠描述伶仃洋上的紫荆花雨,依然觉得那场景目瞪口呆,让人回不过神来。 紫珠说:『没想到伶仃洋上的海岛也有紫荆花。我读中学前,跟爷爷奶奶生活在四川西部的一个小城,周围是崇山峻岭,那里有大熊猫,还有大片大片的紫荆花海。在我们老家,紫荆花被为紫珠,也叫满枝红。』 邱峰说:“原来你的名字就是紫荆花,难怪喊着你的名字特别亲切,我知道四川有大熊猫,但不知道四川也有紫荆花。” 紫珠说:『希望有一天,我带你去四川看熊猫,不是动物园的熊猫,而是野生的熊猫,我姑婆是农民,自家有农田和竹林,腊月寒冬时,熊猫饥寒交迫,便投奔到我姑婆家,跟猪一起住猪圈,猪吃什么,它就吃什么,等到春暖花开它才走。』 邱峰说:『好有灵性的熊猫,比宠物还可爱,我一定要去四川的姑婆家看看。』 紫珠说:“我一定要去伶仃洋看看,大海上的紫荆花雨,想着都觉得无比浪漫。” 总之,在去看伶仃洋和熊猫之前,两人梦想一致,要去美国闯荡。邱峰的成绩好,托福和GRE的分数都比紫珠鲜亮出色,邱峰的专业是应用数学,好拿奖学金,第一次签证面试就成功了。邱峰对紫珠的意思很清楚:既然我都拿了签证,你也别折腾了,我们结婚吧,你以探亲的方式马上就可以去美国。 此去应是繁花似锦,紫珠和邱峰憧憬着,能在新大陆比翼齐飞。只是谁也没想到,现实比新闻还要冰冷残酷。两人在美国都忙,都在为学业挣扎,压力一重,心情就不好,谁做饭?谁洗衣服?谁去倒垃圾?这些鸡毛小事都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线。婚前的甜言蜜语,慢慢演绎成婚后的恶言毒语。 有一天两人又闹翻了,邱峰骂她:『你就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当初还把你看成一朵花。』 紫珠冷笑道:『你看谁都是花,因为你就是一花痴!』 邱峰说:『对,我是花痴,又蠢又天真,没识清你这个假货!』 这话戳穿了紫珠的心,让她飞起来咬人:『我是假货,对,别忘了你爹娘还在海上倒卖过假货,他们高尚吗?两个违法犯纪的走私犯!』 这话杀伤力太强,邱峰无法容忍!他敬爱的父母也被搅进来侮辱,抬身就给她一耳光,这还了得,紫珠立刻奋勇还击。二人干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邻居把警察叫来了,紫珠被打出了鼻血,鼻血流得满脸都是,完全是重伤的模样。紫珠被抬上了救护车,邱峰也被警察请进了监狱。 三个月后,两人分道扬镳,成了陌路人,两人在伤心愤怒后叹息:要是从未相遇,人生应该美好宁静。日子晃悠悠的,越走越远。生命千回百转,不知又过了几重山,几道水,紫珠猛然间一个回头,不敢相信儿子都上中学了! 跟邱峰分手后,紫珠专注学业,毕业后进入纽约一家证劵公司,从事金融分析。职场稳定,情场也顺,跟公司的一个同事恋爱结婚,同事是来自香港的第二代移民。他沉默寡言,但是稳重踏实。他不会甜言蜜语,也记不得生日和纪念日,但是能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她忘不了那年两人同时遭遇裁员风暴,丈夫以他的智慧和勤劳没有让她风雨中飘摇。当他再次找到新工作后,两人在新泽西买了房子。紫珠在家照顾孩子,不再去外面颠簸闯荡。 日子细水长流,平淡简单。走过红尘,看尽了人世,时光把恩怨情仇都冲淡了,留下来的都是单纯干净的沉淀。在某个秋天的午后,她站在后院的枫树下,满地斑驳的光影,感叹岁月的悲喜无常。仰起头来,一树的阳光击中了她,恍惚中,眼前全是闪闪耀耀的紫荆花。久远的托福时光里,那些枯燥的单词,那些紫荆花瓣,在风中翩然飞舞。她想起『伶仃洋里叹伶仃』,想起伶仃洋上的紫荆花雨,老家的深山有熊猫,也有紫荆花开。不知是美国的风水不好,还是他们自身的气场相克,一场看似美好的婚姻以惨烈的方式落幕。千山万水之后,他没有到访山中的熊猫,她也无法见识伶仃洋上的紫荆花雨。 虽说情路坎坷,紫珠最后的结局还算圆满。那年仲夏夜,紫珠和丈夫在酒店给儿子举办了十四岁的生日晚宴。晚宴结束后,紫珠与学生时代的旧友在酒店不期而遇。旧友悄悄告诉她,邱峰离婚后去了加州,加盟一硅谷上市公司,现在已是公司的技术总监。邱峰的夫人,是当地华语学校的音乐老师。她给他生了对龙凤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龙凤胎过几年就要读高中了。紫珠听了,轻轻笑了笑:『下一代都长大了。』 渡船的广播响了,紫珠怔了一下,从回忆的长河中游回岸边。广播以粤语、英语、国语三种语言告诉乘客,澳门码头就快到了,请大家准备下船,注意安全。紫珠看着舷窗外远去的小岛,胸口像被几缕青丝绾住,千回百转。当站起身的时候,船身忽然巨晃,她一个趔蹶,差点就摔倒在地,背后一双手,温暖坚定地扶住了她,她知道那不是丈夫的手臂,因为丈夫和儿子站在她的前面。一个热心助人的乘客,她向他道谢,言辞间充满感激。对方微笑道,没事的,船还没有彻底靠岸,一定要小心。 心和眼突然被雷电击中,紫珠停了呼吸,这人是谁?怎么有扎心刺骨的面熟?当她再次回看对方的时候,对方怔怔地凝视她。他不是邱峰吗?她认出了她,她不是紫珠吗?他也认出了她,十八载斗转星移,四季轮回,人老了,但轮廓还在,神情还在,人依然还是那个人。 人生如梦,充满戏剧感,谁也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伶仃洋上的重逢。没有关系,他们的身边都有亲人相陪。是谁说过,伶仃洋上不伶仃?空气突然间安静了,又突然间喧嚣了,他们讪讪地说着话,跟彼此的配偶介绍,我们是同学,很多年前在出国培训班读过书。她在窘迫不安中发现他儿子穿着熊猫图案的体恤。而他早就看见她的手腕带着紫荆花手链。他的夫人告诉她,一家人上周在成都,参观了大熊猫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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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乔治亚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1.10.14 走过秋天的乔治亚, 可看见风中群舞的橡树叶, 被阳光呼唤成金色的蝴蝶, 翩跹在记忆的天空, 可惜飞不过红尘最深的眷念。 秋日里的碎光流影, 述说橡树下的寂寞思念, 满地斑斓的爱情故事, 叹不完, 岁月沧桑的悲喜交集。 你用橡树果烘烤的面包, 温香只能在记忆里沉淀。 也曾害怕, 没有勇气继续爱你; 也曾害怕, 没有勇气放弃爱你。 我愿把橡树下的失落, 化成秋日里的祝福, 温暖昼夜的每一段思念,  你若幸福, 我便欢喜。 秋天的乔治亚, 长成永远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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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大楼之外的镜香港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香港副刊 2021.10.13 前些日子,杨振宁先生农历100岁生日,翁帆出书记录她与杨先生的悠悠岁月。她在文中说:『我们最快乐的回忆之一便是自己开车穿梭于香港的青山绿水之间。香港给人的印象通常是高楼林立,其实香港的绿化率很高,达到70%以上。』 翁帆的文字让我心有戚戚焉。很多年前,我还没去过香港,但是从张爱玲的文字里知道香港有旖旎的田园风光:『秋天和冬天,空气脆而甜润,像夹心饼干。山风,海风,呜呜吹著棕绿的,苍银色的树。你只想带著几头狗,呼啸著去爬山,做一些不用脑子的剧烈的运动。』但是我身边的朋友不相信,他们认定香港是国际大都市,寸土寸今,一抬眼就是森林一样的高楼。 我想用照片证明他们的错误。记得有年初冬,我和朋友忙里偷闲从深圳弯口岸坐车去香港,车过海湾大桥时,两岸的风景同时亮进了视野,深圳那岸高楼雄立,现代化的时尚和激情。香港元郎青山碧海,原生态模样,万绿丛中偶有两三处房舍。一边农村,一边城市,对比强烈的两幅画同时漫延在眼前。曾有朋友告诉我,要捕捉香港的田园风光,最好去元朗的湿地公园。那里芦苇萋萋,流水清亮,成群的白鹭翩飞起舞,而对岸边就是深圳,城市的风景线成了芦苇与白鹭的特殊背景。 记得那日匆忙,我们没有时间去湿地公园,但是元朗给了我极深的印象,充满人间烟火的世俗风情。新与旧的交融,东方与西方的碰撞,一群穿校服的小女孩,从教会学校的雕花铁门跑出来,西斜的太阳落在她们的脸上,也落在不远处一座庙宇的顶盖上,琉璃瓦闪着金碧耀眼的光。古老的妈阁庙和牌坊,新建的教堂和公寓楼,神父和牧師,尼姑与道士,在这片土地上和睦共处。 走在元朗的街头,叮叮当当的电车从身边开过,紫金花下的石桥已经流露出厚重的沧桑。一栋老房子赫然伫立在我们眼前,剥落凌乱的楼墙,斑驳着一张脸,带着时光悠悠的叹息,有百年的岁月吧?房顶和房角,已经乱生了杂草和野树。密密麻麻的天线,乱轰轰的空调和广告牌子,一点不讲规矩地立在房墙上。老房子的广告牌,清一色的繁体字,有算命测字的,有牙医和中医,有电器行和琴行,各行各业蜗居在这栋老房子里,演奏各自的人生……继续朝前走,穿过一条小巷,眼前豁然明亮起来,原来是个巴士站,站台前供着土地神,茶红色镂金的牌坊,香烟袅袅,几盆花草舒枝展叶……这斑斓交错的滚滚红尘。 在林立的摩天大楼之外,香港有多少让人惊喜的风景。两年前我坐车去大嶼山,无涯的晴空下,海如宝石一样的蓝,山如翡翠一样的绿,大大小小的建筑散落在错落起伏的森林间,像斑斓的长画,一直绵延到了大海, 海上漂浮着玲珑的小岛。长风浩荡,空旷悠远,远处一声钟响,划破了宁静的海空。我问自己,这是香港吗?恍惚身在加勒比海的天堂岛。 翁帆在书中盛赞香港的海滩和海岛,她有与众不同的经历。她喜欢橡皮艇,独自一人划向远处的小岛,『沿途看脸盘大的水母,听深深的海水撞击岩石发出的深沉的咚咚之声,犹如钟鸣。小岛上没有人烟,唯有白色的贝壳铺满地面。』翁帆一人在荒岛上流连忘返,岛上没有手机信号,杨先生在岸边心急如焚,焦虑不安中,差一点报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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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载岁月的一条街

世界日报 古今中外版 2021.10.5 后院的拦土墙上有片野山坡,杂花生树,浓荫密林。我想象这是一个人的小森林,在里面自由行走,自由地浮想联翩。山坡上的野葡萄枝繁叶茂,桂花也混杂在里面,潇洒地开花,悠远绵长的香气里,飘散着过去岁月的味道,带我回到遥远的故乡重庆,重庆也有桂花,还有一栋开满桂花的庭院,名叫『桂园』。 说起『桂园』,便想起一条街,它迂回穿行在我记忆深处。重庆中山四路,被称为『重庆最美一条街』,街上的黄桷树遮天盖地,浓荫掩映中的民国建筑:戴笠公馆、周恩来公馆、八路军办事处、国民政府警察局…每栋楼都有底蕴,写满了百年沧桑,历史的沉沉浮浮中,故事和人心都在演变,在这里很容易找到国民党上将张治中的公馆,那就是『桂园』。1945年的重庆谈判,国共双方在此签订了『双十协定』。 那些谈判的声音,那些签过的协定,融进了苍老的石墙和拱门,在时光的深处睡着了,偶尔又醒了过来,让后人感悟与长叹。『桂园』里的桂花,悄无声息地开着,看尽墙外的兴衰轮回。黄桷树绿了又黄了,一年又一年,任时光的蒙太奇,把渐渐远去的人力车,变成了无声滑过的宝马奔驰。 我少年时代的家就在中山四路的拐弯处,而我就读的中学(重庆求精中学,1891年由美国基督教会创建),就在『桂园』的隔壁。好友常在朋友圈发中山四路的照片。我看着看着,有那么一瞬间,恍然时光倒流。悠长无涯的岁月中,那些流光和落叶,那些笑靥如花 ,那些郁郁葱葱的青春,穿越记忆的山河,与灵魂相逢。 求精中学的街对面是重庆市府大院,大院外面的高墙上,六七棵黄桷树长在墙上,成就一壁树根的时光雕塑。树根意志坚定,无怨无悔抓紧了墙,朝石缝里寻找营养,长大了,长密了,铺天盖地的绿树浓荫,匪夷所思的苍劲和美丽,根与根纵横交错,肆意狂舞,舞出一墙生动的浮雕。 每次回重庆,我都会找机会再走中山四路。看细细碎碎的阳光穿过黄桷树,一地斑驳的流影,半明半暗,在风中摇曳,似乎在追忆青春的梦幻,四季的悲喜。记得那些年,我和好友颖喜欢在春天看黄桷树的新芽,半是鹅黄,半是翠绿,晶莹剔透的生机盎然,侵润在四月的祝福里。芳华刹那,转身回望,我们已人到中年,提及中山四路和黄桷树,永远不忘的青春风景线。 那些年我还年轻,白天在一家国营外贸企业上班,晚上在一家娱乐城当舞蹈艺员。深夜回家,常看见父亲在中山四路的路口等我,夜深人少,父亲担心我的安全,他总是劝我把晚上的工作辞掉。年少的我,喜欢为歌手伴舞,喜欢在音乐和灯光中飞扬青春,何曾想过长辈的苦心?夜色中的黄桷树,树影婆娑,斑驳在地上墙上,站着等我回家的父亲,那一幕落在眼里心里,已成永恒的画面。 朋友涛告诉过我,中山四路承载了她的最美记忆。她总是怀想八十年代的中国,百废待兴,巨变之后,响过开天辟地的思想和语言。她的早慧成熟,让她能够踏上那个时代的节奏。而我的80年代却是昏昏沉沉的苍白和慵懒。她才华出众,却不读死书,在高中就去美术馆欣赏油画,还用英文给戴安娜王妃写信。我更怀念90年代,走过风雨,看过彩虹,理想在心头闪烁,期待奋斗之后的收获。 流年似水中,我们的青春远去了,而中山四路的黄桷树依然繁茂。那年初秋,高远明净的天,半透明的蓝,涛牵着三岁的女儿的手,走过中山四路的繁树浓蔭,她向我感叹:『当年走路上学的地方,带着下一代故地重游,是时间的延续,也是生命的传承,在这个历史风起云涌的地方,我们也在书写自己的历史。路还是那条路,一代人走过,又一代人走过…这条路,承载我们的过去和现在,是我们梦想启航的地方,也是我们心灵的故土家园。』 中山四路,陪我们成长的一条街,每一个时间段都铭心刻骨。当我们长大了,见识过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走过无数座城,无数条街,但还是要回到心灵的故园。我相信,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一条街。那条街写满了成长的酸甜,岁月的悲欢,它见证了我们的故事,生命中的流光沉影。纵然离开了,在千山万水之外,依然倾注了爱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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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密西西比河与黄河 (作者:孟悟)

今夜如水的月光,温润了布鲁斯和爵士乐的故乡。当黑管吹响,明媚的音符如繁花开放。我迎风望月,在密西西比河的客船上,思念故国的黄河奔腾浩荡。 黄河用她澎湃千里的爱,养育出两岸的膏腴一望无边,于是塞北也有江南,不再是牛羊和群山的苍凉。当卫青大将军的铁骑,荡平了匈奴的狂妄。飞泻的黄河水,激扬了一座城市的兴旺。人们在朔方筑墙、养马、种植庄稼,金黄的麦浪传送出丰收的欢唱。 岁月的霞光在灌渠中流淌,遥想那个古远的霜天,昭君出塞了。尘飞沙扬,渡过黄河,止不住的眼泪汪成一湖秋水长叹,叹息声里不再回望长安。天地间响过马嘶雁号,回应她琵琶弦上的彷徨。把故园的思念,留给黄河的平安。 长安的月光,再照不到霓裳羽衣。洛阳的牡丹,开不尽尘世的沧桑。多少个黄昏,一群大雁衔著远山,飞回大唐的长天。远古的水车摇动了夕阳。 怅望千秋,谁在时光的深处黯然泪下?纵然是流星划过的刹那,辉煌依然留在人间。往事越过千年,那个月满山河的夜晚,密西西比河上飘过的布鲁斯,如蝴蝶的翅膀掠过云烟,在梦里留下黄河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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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艺术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 2021.9.22 病毒就喜欢折腾人类,不知后面还有什么花招。我是在五月份打完疫苗后出门,拥抱缤纷的生活,本以为从此开启了自由旅程,谁能料到,病毒改良了武装,又杀了回来。怎么办?呆在家里绝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有智慧地学习跟病毒长存。疫苗要打,口罩要戴,我们需要正常而谨慎地活着。 八月的紫薇开得灿烂耀眼。八月是艺术月,各种艺术节灿烂纷呈。这个周末,一家大型艺术工作室举办交流展,我所在的艺术协会会员可以申请摊位,把自己的作品摆出来,让来来往往的游人观赏,若有画商购买,那是最开心不过的事。开展期间还有乐队助兴,鼓声和歌声振奋人心。交流展的入口处摆放了口罩和消毒液。 我没有申请摊位,但是去看了热闹,也给朋友捧场,购买他们的画就是最好的支持。那家艺术工作室是由一家大型仓库改建,没有内墙隔断,空间高,宽敞明朗。仓库是艺术家的家园,好多人在里面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一个画家朋友告诉我,她家里事情太杂,又是猫狗又是孩子,一个转身没注意,金毛狗就把颜料扑倒了,花花绿绿一片。如今有了工作室,效率高了,聚精会神才能出成绩。仓库定期举办交流展,她在里面如鱼得水,与同行切磋,跟画商沟通,干得春风满面。 我知道,当全职艺术家真不容易,为了生存,什么样的活都要接。我记得上周看朋友的脸书,朋友要参加垃圾车的游行活动,希望众人前去捧场热闹。看了广告,联想起垃圾,我没有赏心的欢喜。那是一家垃圾公司的创意活动,让艺术家们用画笔和颜料,在垃圾车厢外面画青山绿水,飞禽走兽,还有灵动活泼的卡通人物。垃圾公司给画家付现金,报名者踊跃。 我想起纽约,在艺术家成群扎堆的地方,到处都看得到生动鲜亮的涂鸦,无论是在地铁还是垃圾站,也算是城市的一道特别的风景。没人付工资,艺术家们自娱自乐,乱涂乱画。在美国,公共场合涂鸦是违法行为,所以他们只能偷偷摸摸干,在月黑风干的夜里干,抓住了,不是罚款便是坐牢。 既然有企业赞助涂鸦,艺术家当然积极响应。垃圾车就垃圾车吧,垃圾车在八月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自己的作品也穿行在人们的视野中。艺术家们看得很开,垃圾车也是流动的艺术展。 城市街头的壁画,缤纷灿耀,有主题,有积极的社会意义,算是正规的Public Art。有时候是政府项目,若是资金雄厚,艺术家拿到到手的报酬不低。但是工程辛苦,不仅要拼创造力,还得拼体力。八月的太阳落在头上,他们搭着梯子挥舞画笔,有些时候是喷漆,还得戴防毒面具,干得汗流浃背。 有的画家不仅绘画,还会雕塑和石刻,为了多接项目,各种技能都要上。昨天在脸书上,看朋友为一家私立学校搞的花园项目,又是焊接,又是电钻,还要搭亭子和铺瓷砖路,跟工程师一般,应该说是艺术工程师。我想起达芬奇曾设计过桥梁和教堂,想起米兰的城市下水道,达芬奇不仅画了最初的蓝图,最后还是由他监工完成。世人都知道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打造的水坝,至今还在造福人类? 八月就要离去,留下多彩的画面。记住了艺术家们的天才和汗水,感恩他们对社会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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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911的救赎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1.9.15 每年的911纪念日,江紫莹都不敢打开电视。但是那些声音和图片还是能见缝插针扎进她的眼睛和耳朵里,让她有逃到月亮里的冲动。她总是对自己说,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我在帮助别人,我应该有铜墙铁壁的心理肌肉。但是心灵深处似乎有座废弃的城堡,月光照在断壁残垣上,漫延的野藤,吸血鬼的獠牙,尖叫的蝙蝠,它们总是在提醒她,911是怎样撕心裂肺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曾经有个幸福甜美的家。她的先生魏涛高大帅气,阳刚粗犷中透着儒雅,他勤奋而聪慧,毕业于宾州大学的沃顿商学院 – 美国排名第一的商学院,毕业实习时联系到了摩根斯坦尼(Morgan Stanley),实习结束后顺利留下,成了华尔街的金领,年收入过百万。华尔街的日子紧张忙乱,如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天十几个小时也停不下来。但是没有关系,家里有美丽温贤的妻,这套曼哈顿的小公寓,江紫莹把它打理得温馨暖人,空气里弥漫着果香和花香,端上桌的汤滋心润肺,她用紫砂锅精心煲制的。 只要回家短暂休整,魏涛又可以去华尔街冲锋陷阵。 紫莹是魏涛的大学同学,他们在北京一所著名学府走过了四个春秋。到了美国后她在乔治亚大学攻读工商财务( MBA accounting),一毕业就去纽约跟丈夫团聚,没多久便在曼哈顿找到了工作,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会计。魏涛在华尔街拼打,家里需要她的全神贯注,她毫不犹豫辞职支持他。很快,她有了身孕,魏涛在外面的干劲更足了,他信心饱满,可以为妻子孩子撑起一片幸福的晴空。 那是个普通的星期二,一双恶魔的手,撕裂许多美满的家。魏涛很早就去上班了,紫莹在厨房里煲汤,突然听见警笛的呼啸,尖锐得像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鼓膜。一个转头,她看见窗外浓烟滚滚,伴随着邻居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她知道了,世贸大楼遭遇了恐怖袭击!她最爱的人就在世贸大楼的74层。她看见世贸大楼瞬间塌陷…..天旋地转中,她觉得自己四分五裂,无数的碎片飞在半空中,跟着世贸大楼化成了废墟,这样也好,她永远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了。可她偏偏又醒过来了,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她不仅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同情像潮水一样把她拥抱,来自社区和政府的慰问和关怀,大学时期的同学们,只要在美国生活的,都从四面八方飞到纽约看望她。那个时候,她害怕那些怜悯的目光,她宁愿躲进一个黝黑安静的角落,让流血的伤口慢慢愈合。 大道理谁不会说,但紫莹不需要。她知道同学们对她的同情是来自肺腑的。可是在同情的背后,是否隐约着一丝幸灾乐祸。曾经好多人羡慕她,她聪慧美丽,身边站着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俊男人。大家都说他们是班上最完美的一对,在他们新婚祝贺的后面,零星闪烁的失落和嫉妒。她知道。 人间太完美的幸福都会遭到天妒,那些不测风云,那些旦夕祸福,说来就来,从不跟你讨价还价。那些日子,紫莹任何人都不相见,但是有个人例外,就是纽约政府派来的心理咨询师,在她的疏导之下,一步步走出黑森林。很多人都在担心,紫莹失去了丈夫,当了好几年的全职太太,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吃饭没有问题,生活质量肯定是一落千丈。 这些谬论完全是杞人忧天,美国各阶层同情911的遇难者家属,大大小小的企业万众一心,慷慨解囊,那捐助源源不断,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其中还有妇女组织成立的机构,对在911失去丈夫的女人们,提供特别援助。 一天天过去的日子里,血泪和伤痛都淡了,女人们心安理得,用那些巨额的捐款购买豪宅和名车,在世界各地游山玩水。人们的同情心远了,羡慕交织着抑郁不平,称她们是因祸得福的“911寡妇”。这世界天天都有不幸在发生,海啸、地震、 森林大火,兵荒马乱,每天都有人在失去生命,这些生命的价值似乎比不过911,可见生不平等,死也不平等。 紫莹前后就拿了400万美元的捐款,这个数字可以保证她的后半生的质量达到一定档次。她很低调,一点没有张扬,没有买任何房产,还是租住原来的小公寓里。她把家具换了,把房子重新粉刷了,卧室刷成了云紫色,案桌上的插花,供在紫水晶瓶子里,让她心清神宁,静如止水,虽然从前的记忆都在,但她能够正视。她感激安吉娜,那个帮她走出内心地狱的咨询师。紫莹对她说,有的话,我对自己都不敢说,但是在夜里我能看见,地狱里的烈火一直在烧,跟911的火焰一样恐怖,我甚至希望那些火能漫延到全世界,将整个地球都烧成灰烬。我不知道,我的内心为什么那么黑暗? 安吉娜送给了紫莹一串紫水晶手镯,她告诉她,紫水晶发的光芒纯真而高贵,西方人常把它当附身符,它能帮主人驱凶避邪,保佑平安。 紫莹联想到中国人爱玉,玉也被人寄托了遇难呈祥的愿望。她后来翻阅资料,无意间发现自己的生辰幸运石就是紫水晶,从此那串紫水晶手镯就没有离开她的手腕。 安吉娜有个苦难的童年,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叔叔一家收留了她,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开心,十三岁那年被表哥强奸,她愤怒难抑,趁表哥熟睡时将他勒死了。她进了青少年感化所,经历了冷漠和恐惧的煎熬后,她很幸运,一位耐心善良的心理咨询师拯救了她的灵魂。安吉娜后来对紫莹说,救赎别人,也就是在救赎自己。紫莹的生活平静后,她去了纽约城市大学,攻读心理咨询专业,相信有一天,她也能帮助那些苦难受伤的灵魂。 快毕业的紫莹没有找工作的压力,考下执照后,就职于皇后区的一家心理咨询所,工作中什么样的人种都有,黑的,白的,拉丁裔,印第安人 ……因为国语是她的母语,凡是华人客户都交给她。客户中的华人,大都是第一代新移民,人生遭遇磨难和困惑,愿意向心理咨询师求助。新移民在倾诉的过程中,他们的中文句子里时不时会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如果他们回国时也用类似的表达方式,亲友们会认为他们故弄玄虚,有意卖弄洋文,读过书的人会想起钱钟书的那句话:“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 紫莹理解新移民,他们在中国长大,成年后才移居美国。日子久了,一些洋单词在脑子里扎了根,但是母语的表达更为流畅清晰,所以说起话来中西合用,跟卖弄沾不上边,只是一种习惯而已。紫莹有天生的语言能力,中文英文绝不混淆,大脑像有两个开关,开关功能明确,各管一种语言,其水平媲美专业口译人士。 在外人看来,心理咨询师应该是个轻松的职业,不过就是坐在舒服温馨的办公室里,聆听患者的伤心故事或愤怒抱怨,然后用一些温柔暖心的语言帮他们疏导情绪,走出心灵障碍。貌似轻松,殊不知患者的负面情绪堆积在咨询师的身上,日积月累,他们也会陷入心灵的深渊。 那日紫莹接待了一个华裔少妇,她五官精致,着装时尚,脖子上闪着一串水晶项链,坠子是条紫色的鱼。她说话清晰流畅,逻辑条理分明。她在国内是个医生,娘家极有权势,丈夫利用她的关系做大了生意,之后便把她当空气,在外面养起了小三,小三有了身孕后,丈夫骂她不能下蛋,非要跟她离婚。她不动声色点头了。别忘了她是医学专业毕业,经营一家生化制品公司,最赚钱的业务是人体标本,完工后由国外收购,其中孕妇标本最为昂贵。她设计把小三骗到了实验室,然后把小三做成了标本,还让丈夫过来欣赏她的作品。她似笑非笑地告诉丈夫,怀胎十月的孕妇标本最宝贵。 少妇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动都不动盯在紫莹的脸上。紫莹在读书的时候,就接触过类似的案例。一个学生问教授,在咨询期间,若发现患者是杀人犯,该不该报警?另外一个同学说, 报警会违背职业道德,不报警会触犯法律,稍微不注意,医生的生命也会遭到威胁。教授的回答是:作为职业咨询师,必须巧妙利用自身的知识优势,去了解更多的事实,给他分析利弊,然后从侧面劝说他去自首。教授鼓励大家寻找不同的答案,因为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只要能合理合法解决问题。 紫莹正在寻思怎样回答少妇,少妇突然笑了,古怪中有几分得意,她说她只不过在逗她玩,想看看紫莹的表情。面对这样的患者,紫莹能生气吗?她的职业就是跟各类心理患者打交道。他们的话真真假假,而她的话必须用职业和道德作准则。少妇名叫白墨,望文生义,可以理解成白色的墨汁,墨汁有白色的吗?好诡异的名字!名字矛盾,性格也矛盾,紫莹见识了白墨匪夷所思的经历和想法。 白墨有医疗保险,每周都会到咨询所去见紫莹。时间长了,两人居然成了朋友,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白墨告诉紫莹:“白墨也是一种墨,英国多佛的白崖,其主要矿物岩石就是白墨。”紫莹笑道:“算我孤陋寡闻,从你那里知道了墨不仅有黑的也有白的,应该还有灰的。”白墨说:“这世界有白有黑,还有灰色。”紫莹说:“这世界什么颜色都有,五颜六色的人,五颜六色的声音。” 白墨在法拉盛开了一家俱乐部,名叫紫水晶俱乐部,俱乐部租用教堂的房间,会员们每周聚会一次,一般定在周六下午,喝喝咖啡,聊聊八卦,在快乐温馨的气氛下,让绷紧的心灵放松。白墨对紫莹说:“俱乐部成员多为华裔女性。你知道,女人居多的地方,阴气重,幺蛾子多,你看你周末能不能去看看,帮她们解答疑惑,我会付你薪水的。” 紫莹根本不缺钱,哪可能要白墨的薪水。只是“紫水晶”这个名字一下就照亮了她的心。她告诉白墨,她生辰的幸运石就是紫水晶。白墨也喜欢紫水晶,紫水晶高贵华美,晶莹剔透,高冷中隐着神秘,曼妙中透出灵动的诗意,她有许多紫水晶的精美饰品:发夹、手镯 、项链、 耳环、戒指,腰带。紫莹对白墨说:“不要那种貌似严肃认真的座谈会,最好在开派对的时候打到她们中间去,聆听她们的心声。”白墨说:“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紫莹是带着一腔真心去当义工,想不到第一天就受伤了。俱乐部一个白领女子说,她朋友的丈夫遭遇车祸,丢下母子三人无依无靠。还有人说,如果死亡可以选择,那就选在911那天去见上帝,你知道那些911寡妇吗,个个都是千万富翁,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 紫莹咬紧了嘴唇,感觉一群吸血的怪鸟张牙舞爪朝她扑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逃,但是不能逃,她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一旦逃走就失去了资格,那些漫长的日夜里,她逼迫自己强大,逼迫自己面对,纵然再度受伤,也要带伤为他人疗伤。对,安吉娜说过,救赎别人就是在救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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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柿子糕 (作者:孟悟 )

《世界日报》『小说世界』 2021.9.9 – 2021.9.11 海外文摘 2022.4 常雷和妻子卢红在纽约熬了五年,总算拿到绿卡。暗黑无光的日子到了头,他们决心离开喧嚣嘈杂的唐人街,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去南方开辟自己的天地。他们刚到美国的第二年,曾从纽约开车去佛罗里达,在95号高速公路上,车出了点毛病,于是下高速找车行,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南方老城。城市建筑古色古香,典雅高贵,居民热情淳朴。他们还邂逅了一家华人杂货店老板,老板告诉他们,这里不如纽约热闹,但是治安好,人心善良,日子比纽约好过。杂货店的门口有一棵柿子树,挂满了灿艳艳的果子,卢红见了,欢呼道:『好红的柿子,我想做柿子糕!』 常雷说:『跟老家的柿子树一个模样啊,这是我们美国的故乡,一定要搬到这里来。』 流年似水,他们搬到南方已经20多个春秋,开了两家中餐馆,生意兴隆。这里离海不远,从大西洋来的风,从墨西哥湾来的风,它们交替运行,让这片土地温暖湿润,一年四季花草繁茂。纽约冬天太冷,柿子树活下来太难。常雷在纽约长岛的老乡朋友,为解乡愁,费心培植一棵柿子树,每年都要给树穿上厚厚的『冬衣』,但它依然不幸牺牲在一场暴风雪中。美国南方的柿子树,洒脱自由,充满野性的生命力。常雷和卢红搬家至此,很快在自家的院子也种了柿子树。 常雷夫妇的家乡,在四川和陕西交界的一个小城。每年九月,柿子熟了,千万个红灿灿的小灯笼, 照亮了天地,惊艳了视野。柿子在当地视为吉祥水果,『柿柿如意』,也就是事事如意,人们用柿子做成甜糕,祈祷万事如意,平安幸福。中秋节那天,明月如盘,家家户户的餐桌上摆满了美食佳肴,月饼是主角,当然也少不了柿子糕。 美国的柿子熟得晚一些,要等到十月底,农历的立冬前后。每年柿子红了,卢红都会做柿子糕。她专挑熟透的软柿子,先去皮,再去核,放到碗里,跟糯米粉、牛奶、鸡蛋、芝麻一起搅拌, 揉成不软不硬的面团,饧上半小时,再压成饼状,用刀斜切成菱形,放进油锅里炸,炸到两面金黄时,诱人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卢红告诉两个女儿,在老家,每年中秋奶奶都会做柿子糕, 奶奶总是说,吃了柿子糕全家平安吉祥。卢红希望孩子们不忘老家的美味,记住父母的乡愁。那柿子糕玲珑可爱,灿黄流金,轻轻咬一口,外酥内软,细甜滋润,慢慢地品,一层奶香,一层果香,荡荡悠悠拥抱了唇齿。小女索菲总是说:『吃着妈妈的柿子糕好幸福。』 美食的欢喜揉和了亲情的爱,幸福是如此丰盈饱满,从舌尖慢慢流淌到了心尖。当时间走到了2020,地球变得面目全非。这一年的柿子依然很红,卢红像往年一样做好了柿子糕。可惜了那温甜酥香的柿子糕,居然没人理睬,寂寞地躺在盘子里。一家人为外面的世界争吵不休,2020总统大选像个魔鬼,兴风作浪,把好多家庭搞得四分五裂。 索菲理直气壮责问父母:『为什么要投他的票?为什么反对非法移民?你们自己都是非法移民。不要因为自己上船了,就想把舷梯关掉,眼睁睁看别人在大海挣扎。』 常雷听了,气得眼黑脸青,双手捂住胸口。卢红一边扶老公,一边吵索菲:『对,我和你爸都是非法移民,偷渡到了纽约,苦干了五年,那是什么日子?一周六天在餐馆,一天十五小时的重活,没偷,没抢,没烧过房子,一张一张的血汗钱攒起来办了身份。把你生在这片土地上,希望你有美好明天。』 喧闹的争吵声中,客厅的门突然探出一个头,爆炸卷发狮子头,那是贝拉的头。她一脸的喜气洋洋,看见妹妹索菲和父母开战,客厅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战火纷乱中,贝拉优哉游哉坐下来,先吃两口柿子糕,乖乖,甜到了心尖尖,再开一瓶啤酒,仰头一喝,哇,好爽快的感觉! 贝拉和索菲虽是双胞胎,但两人完全是不同的版本,从里到外,天差地别。索菲皮肤细腻莹白,明眸皓齿,双瞳翦水,有古典美人的韵味,贝拉继承了老爹的黑皮肤,大骨架,说话嗓门大。贝拉从小叛逆暴戾 ,小时候在院子里抓了蝴蝶蜻蜓,就把它们肢解了,母亲说,别这么做,你的行为好残忍。贝拉理直气壮地回应,你们才残忍,你们在餐馆里天天杀鱼杀虾。父母厌烦她,父母一心只爱索菲。索菲成绩好,性格温和。贝拉在高中就吸粉,跟男朋友跑到墓地里过夜。父母骂她,威胁要赶她出家门。她干脆到超市偷了一堆男士内裤,然后大模大样对保安说,这是我父母的电话,马上通知他们吧。她就是存心的,要丢父母的老脸,看他们在大庭广众下气急败坏的样子。 2020的一场瘟疫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新冠病毒搅乱了人心,很快又卷来一场黑人维权运动,抗议升级了,到处打砸抢。父母没有料到,他们最爱的小女也参加了游行抗议,索菲如今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正在竞选法学院学生会主席,立志要当美国大法官。贝拉呢,依旧好吃懒做,跟人渣男友在汽车房同居,周围游荡着很多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点现金就去弄粉,嗑的很嗨。父母想管也管不了。 大选的前三天,贝拉因为缺钱,想回家看看,看是否有偷蒙拐骗的机会,战火滚滚中,贝拉机灵站到父母一边。面对一比三的劣势,索菲『砰』的一声关门愤怒离去,贝拉欢喜得想跳舞!她看见父亲追了出去,边追边喊:『你不要到处乱跑,现在外面治安不好,我朋友今天告诉我,他邻居的侄女怀胎十月就要生孩儿了,一出门就没了踪影。』 贝拉悠悠地笑着,双手抱肩,靠在客厅的窗户,看索菲一脸的黑气,不睬父母,独自开车远去了,远去的还有童年的一些场景,一会儿清亮如水,一会儿朦胧如雾。贝拉想起了,那年她要去波士顿参加戏剧夏令营,父亲说没必要,但是一转身就给索菲买了贵死人的钢琴。隔了很多年,贝拉想起依旧心酸不平。她仰头看天,深秋的夜空,墨蓝的天,月亮高高在上,圆满而骄傲,两三颗孤寂的星星,诡异地闪了闪眼睛。贝拉也闪了闪眼睛,她知道妹妹从小就是父母的心肝,而她就是一垃圾,如今看准机会,垃圾也可能摇身变成金子。贝拉赶紧在父母面前保证,一定选他们想选的人,自己选不说,还要号召男友一家选。贝拉的表演没有浪费,老妈当晚就给了她500美元的现金奖励。 跟父母冷战,索菲两周都没回家。她所在的大学离家不过两小时车程,她从前每个周末都会回家,父母再累也要为她做满桌的佳肴。好日子不在了,常雷现在一提起小女,没有理由,他心跳加快,血压飞高。 卢红劝他:『别说了,别说了,身体要紧,索菲是个好孩子。』 常雷拍着桌子说:『如果真是好孩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认错?这头白眼狼!』 父亲冤枉了索菲。索菲虽然年轻,一时头脑发热后,也会冷静下来。索菲跟室友艾米谈心。艾米是个丰盈的美女,一头天生的红发,灿烂夺目,跟腻白如奶的肌肤形成鲜明对照。艾米告诉她,大选还没结束,家里已经打成两个孤岛了,爸爸和妹妹一伙,妈妈和哥哥一条战线。她自己哪边都不站,无论哪方争什么,她只是微笑点头,说温暖舒服的话。她知道自己要选谁,到时候悄悄投票就行了,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在阳光下,被各种噪音搅得支离破碎。艾米还说,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有理想,有宏大目标,没必要跟常人一般见识,混乱的人群和思想,无处不在,我们要不带情绪,冷静面对,分析他们,看破他们。 索菲听后,暗自惭愧,从前还沾沾自喜,认为艾米成绩比不过自己,其实远不如室友智慧成熟,干嘛要与父母争吵?因政见不合而伤害亲情,那是愚蠢至极,既然自己的理想是大法官,就应该心怀天下,海纳百川,别让父母心生烦恼和恨,假装顺从他们又如何? 索菲带着这个想法回家,准备向父母道歉,人还没有进家门,贝拉就立在了她的面前,贝拉一身黑衣,像一头黑老鹰,眼神犀利,疾声厉色,一开口就想压倒人:『你最好别见爸妈,爸爸一说起你,鼻子眼睛都在冒烟,你知道他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 索菲以为自己冷静了,管得住情感的洪流,在那一刻还是心伤泪流,灰心至极,只好开车回校。她不知道这是贝拉的计,贝拉心念美元,趁着她的空缺,跟父母修补了关系,从汽车房搬回了家,而索菲今生再也不能与父亲 相见。就在当天晚上,常雷想着索菲还没来道歉,气得高血压复发,病倒在床上。常雷和卢红经营的中餐馆,在疫情期间虽然关了门,但依然接收外卖订单。常雷第二天挣扎着,想起床干活,动作太急,突然晕倒在地,引发了脑溢血。贝拉打了911,送到医院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丈夫一声招呼不打,说走就走了,卢红的眼睛直了,大脑白了,身体空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骷髅架子,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击倒,骨头破碎一地。她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她恍惚听见索菲在哭,恍惚听见贝拉在骂索菲,她想管,但她靠在沙发上,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也就一个转身,两家餐馆的大权落到贝拉的手上。 贝拉对母亲说:『你看看,这条街的店子都活过来了,我们的餐馆也要开门。』她现在精神抖擞,里里外外迎客送人,要求员工严格执行CDC的规章制度 ,戴口罩,用洗手消毒液,打理室外就餐环境……谁又能想到三个月前,她还倦缩在凌乱的汽车房里吞云吐雾。权利和金钱是春药,会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朝气蓬勃。 父亲去世后,索菲被悲伤的洪流席卷到河底。一幕幕的往事,浸透了父亲的爱和温暖。她幼时学画,父亲为她在后院建了独立的画室,让她免受打扰,因为贝拉在学打鼓,故意闹得天下大震。音乐老师说,索菲有钢琴天赋,于是八万多美元的施坦威钢琴,父亲眼睛都不眨就买回了家。索菲后来绘画拿了奖,钢琴也拿了奖,父亲说:『你是我的骄傲,我一生的奋斗就是为了你。』 14岁的索菲郑重告诉父亲:『爸爸,我现在给你的是小骄傲,我长大后要当美国大法官,会给您和妈妈更大的骄傲。』 索菲不敢回望,似乎有闪着寒光的刀片在刮她的脸。她脸色灰暗,眼睛红肿像得了重症,她对母亲说:『我真傻,真的,谁当总统都可以,只要爸爸能回家。』但是卢红情绪不佳,思维也混乱,她语无伦次,根本无法安慰索菲。贝拉趁机骂索菲,认定父亲离世全是她的不孝和叛逆,现在把妈妈也弄疯了。 索菲悲痛愤怒,最爱她的人已经远去,莫非这一生都要活在内疚和悔恨中?索菲能怪谁?怪病毒?还是怪川普,或者拜登?从前这些人似乎轰轰烈烈,鲜亮耀眼,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如今他们早褪色了,摇曳成黑白电影里的模糊面孔,离她那么远,远到了地球的海角天涯,她只想爸爸回家!索菲得了忧郁症,学业一落千丈。在艾米的鼓励下,她没有在忧郁中彻底丧失自己,选择积极治疗,努力跟学校心理咨询师沟通。她慢慢回想起父亲去世前的一些细节,她曾经回过家,想认错,但是贝拉挡在了门口。贝拉的声音,尖锐、严厉、急剧, 像剑,也像针,一直在扎她的神经。 『总有一天,我要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索菲对艾米说。 『会有机会的,慢慢来。』艾米说。 索菲沉下心,冷眼看贝拉,看她改头换面,斗志昂扬,看她野心勃勃朝前奔跑。但贝拉的路并非风顺船顺。人渣男友说来就来,最喜欢在餐馆晃荡,混吃,混喝,还要美元。那夜餐馆打烊,人渣又来了,索要500美元不成,对贝拉狂吼道,别把我当种马,你想骑就骑,不想骑就一脚踢了,别忘了我们一起干过的那些烂事,我迟早会陪你进监狱! 卢红吓得心惊肉跳,在慌乱中给索菲打了电话。索菲进了店,看见人渣正在抢贝拉的收银柜,贝拉用身体死死护住收银柜,她面色苍白,声音发抖。索菲一看就知道贝拉有什么重要把柄落在人渣手上。索菲对人渣一阵怒喊:『滚,快滚,你若再不滚,我就报警。』 贝拉看了一眼索菲,像在洪水中挣扎时,突然抱住了救命的木头,她气足了,嗓音嘹亮地喊:『我妹妹迟早是大法官,我们法庭见。』 时间在焦虑不安中慢慢远去。2021的秋天来得早,风冷雨凉,柿子在九月就红了。中秋节那天,卢红做了一盘柿子糕,她想带给监狱中的女儿贝拉,但是监狱方不允许探访者带任何食物。当卢红通过监狱玻璃隔板和贝拉通电话时,贝拉愤怒而绝望地告诉母亲:『是索菲把我送到这里的,我信任她,但她害了我,害了我!妈妈救我!』 『我卖房子卖餐馆也要救你。』 『我只信妈妈。』 贝拉悔青了心脏。她因为害怕人渣的报复,什么都告诉了索菲。三年前,她和人渣为了钱,什么坏事都敢下手。人渣在麦当劳看见一个大肚女子,让贝拉上前去套热乎,谎称自己是基督爱心人士,家中有婴儿用品和玩具,把孕妇骗进了自家的门。人渣趁孕妇和贝拉聊天的时候,从后面下手,用钢丝绳勒死了她。人渣打电话通知某技术黑手上门,从孕妇子宫里取出婴儿,一转手就卖了钱,三人还把孕妇尸体卖给一地下黑机构做了标本。孕妇失踪后,家人也报了警,但是孕妇与贝拉和人渣都不是朋友,所以警方从来没有上门调查过贝拉二人。索菲早知这宗失踪案,只是没想到自家的姐姐是配角,手段如此残忍,索菲一闭上眼睛就是贝拉满手的血。 血红的夕阳挂在百叶窗外, 流光碎影摇曳着,落在一盘柿子糕上。索菲坐在客厅的餐桌边,把一枚柿子糕放进嘴里,不香不甜,麻木的,干涩的,像含了满口的木头渣子。 母亲问她:『贝拉是冤枉的,她是被人渣害了,你为什么要害贝拉?』 索菲面无表情,然后冷笑:『我没有害她,我在保护她,您别想着卖餐馆找律师,她出来才惨,受害人的家属会雇凶报复她,她在里面才安全!』 『安全吗?应该安全。』母亲似乎也相信了。 索菲郑重告诉母亲:『爸爸虽然去了天堂,但他一定能记住我的理想,我要当美国大法官,必须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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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汉朝的阿富汗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1.9.8 幻想时光倒转,带我回到汉朝的阿富汗。远望那年张骞西出长安,穿过千山万水外的孤烟,看见大夏国的温暖和希望。那里有波斯和希腊交错的文明,还有佛教和伊斯兰教碰撞的美丽。张骞用大汉的丝绸和陶瓷,换回了大夏的宝马和矿石。在历史的细雨和风霜里,巴米扬大佛坐看了千年。丝绸长路上的声声驼铃,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融化了大漠的寒烟。而我一直在梦里,站在云烟翻滚的大夏古道,遥拜汉室先贤的长河夕照。 渐行渐远的金戈铁马,血染荒草的平地和高原烽烟弥漫了前世今生,谁记得张骞的孤旅足痕?自杀式爆炸,机关枪在黎明咆哮,火箭弹的烈焰撕破了塔利班的狰狞,巴米扬大佛化成了一地残骸。 江山依旧,权利的更替,轮回的暴乱。仓皇远去的飞机和承诺,信仰一点点毁灭。谁愿意跪在天地间,祈祷和平的阳光,照亮山川的每一个村庄?我只能在梦里穿越千年,再出长安,回到汉朝的阿富汗。 原诗创作于十年前,发表于美国《侨报》(2011年7月27日),同年刊于《天涯诗刊》(2011.10)),后入选多类文集,包括上月出版的《海外华人诗歌精选》。如今阿富汗正经历惊心动魄的暴乱,我在原诗基础上作了些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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