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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 Chen Jinmao and His Poems

Mr. Chen Jinmao, an established Chinese writer, has published many works, including historical novels, poetry collections, children’s literature, etc. His works have won many awards, such as the “Hundred Flowers Literature Award”(Fujian provincial government) and “Fujian Literature Excellent Works Award”. His works have been collected in many anthologies, such as “Thirty years of Fujian literatu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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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湖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0.6.11 外面的世界喧闹无序,而美国郊区的生活依然静好安闲。一年最好的时光是初夏,初夏最美的时刻在清晨。清晨走在社区的湖边,合欢树开了一树粉红的温柔,合欢树下的野黑莓蓬勃地生长着,一颗一颗丰满圆润的黑果子在风中摇头晃脑,期待有人采摘她们,否则存在的意义在哪儿?满湖的莲花正在绽蕊舒瓣,莲花的清香,一蓬一蓬的散得很开,缠绕着栀子花和金银花的幽芳,在空气里自由荡漾,也只有在清晨才能领略这般心旷神怡的香气,也只有在清晨才能看莲花优雅打开花瓣。 湖边散步的时候碰见一位新邻居,她也是清晨来看莲花盛开。她说到了中午12点,太阳的力量大了,莲花纷纷关上花瓣睡觉。邻居名叫安娜,是一位业余画家,在离我们社区50英里的一家艺术馆当解说员。她说本来冠状病毒已经慢慢散去,艺术馆也要开门了,哪料到弗洛伊德的死亡引发抗议游行,全美各个城市都在闹。一群混在游行队伍的暴徒打、砸、抢、烧,让城市的艺术展览厅遭了殃。 安娜说,好多艺术家都哭了,他们数十年的心血成了灰烬,就算有保险公司的赔偿,也安抚不了受伤的灵魂。安娜还算幸运,她去年在艺术展览厅租了个工作室,后来房租涨价,她没有续约。这样也好,她把大部分作品拿回了家,没有被暴徒的一把火烧掉。 安娜告诉我,她在我们社区买下房子,就是看上了开满了莲花的湖,让她联想起莫奈的睡莲。我说我们这个莲花湖是野湖,周围的花草树木从没人修整,自由自在地开花结果,所以物业费便宜;我朋友住在高尔夫球场,草坪、雕塑、湖水、喷泉都有专人打理,同样面积和质量的房子,房价会贵出将近10万美元。安娜说,她不看重人工打造的花园和草坪,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莫奈当年在巴黎郊区买房,他的花园就是任凭植物随意成长,拒绝有规有矩的园艺设计。莫奈花园的池塘,一朵一朵的睡莲在盛开,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也激发了莫奈的创作力和想象力。 我对安娜说,我不太懂画,我曾在纽约的艺术馆看过莫奈的睡莲,朦朦胧胧的,像起了雾气。安娜说,莫奈开始创作睡莲的时候,已经步入晚年,眼睛得了白内障。我说难怪呢,也真是天才,大师用病眼看莲花,也能画出惊世的名作。 我散步回家后告诉老公,你从来不去湖边走走,你总是嫌湖边树林太野,不属于人类,属于动物。但是我今天遇见一位画家,她说湖水里的莲花让她想起莫奈的睡莲,于是毫不犹豫买下我们小区的房子。老公说,她喜欢就好,祝愿她成为当代的莫奈。我一个华人朋友说,喜欢野湖野林子都是借口,可能就是想省10万美元,还是住在高尔夫球场舒服,精心修整的草坪和喷泉看着就心旷神怡。 每个人都自由的生活方式。我倒是觉得安娜不想省钱,而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跟安娜成了朋友后,她传了一些作品给我看。我昨天看了她的新画,一群男女在一个老者的葬礼上,表情神态各异。我说看了你的作品后,感觉很震撼,如果哪天我离开世界,千万不要上讣告,静悄悄地一人上路,谁也不要通知,别打扰亲友的日常生活。 安娜说,我和你是同样的姿态和观念,死亡是一个人的事,跟他人无关,如果她走了,她也不需要葬礼。我说是的,最好连棺材都省了,想着都难受,看看你画中的老人,可怜地躺在玻璃棺材里,已经不能动了,却要迎接四面八方的目光:悲伤的,好奇的,心怀鬼胎的,暗自开心的…… 她的画给了我灵感,我想写一篇短小说,名字想好了,《葬礼上的目光》。我一个文友曾告诉我,他喜欢看报纸上的死亡讣告(obituaries),从讣告中的文字中找寻灵感。在我看来,比起文字,色彩和画面对人的冲击感更强烈。 今天早晨我走在湖边,看见安娜在湖边拍照,她说清晨的睡莲和夕阳中的睡莲,各有各的韵味和姿态。她绘画时喜欢看着电脑里的照片画,在创作过程中,会揉入一些艺术想象。我们正聊着,一只野鹅尖叫着,突然飞到了湖面上,涟漪激动地朝四周散去,层层的光环中,莲花慌乱地摇了摇头。 安娜说,世界没有一刻的安宁,随时都要接受改变。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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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第一次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2020.6.4 五六年前,为了搜集写作素材,我加入了一个女性的心理论坛(Psychology Forum)。每两周一次活动,年龄相近的八个人分成一个小组,探讨心理困惑,分享战胜心理危机的人生经验。 主持人常鼓励会员把内心的怯弱和尴尬说出来。我记得一个红发女子说,她不敢去参加高中毕业三十周年庆,因为年少不懂事,跟男的女的都胡乱搞过,她不愿面对那些老同学,会牵动出从前的羞耻。主持人问她,高中毕业后,老同学你都没见吗?女子说,高中毕业的10周年庆我去过,那时没觉得尴尬。主持人说,一切都没有变,变化的是你的内心,我们这个年龄段荷尔蒙上蹿下跳,带动了情绪和心理的起伏不定。女子说,感觉是不一样了,似乎10周年的那次聚会昨天才去的,怎么一觉醒来20年就没有了?另个成员说,为什么年龄越大,越觉得时间快如闪电?我感觉高中的舞会就发生在上一周,不知是谁把我的时间偷走了? 听了她们的讨论,我也有类似的心理情绪:小时候盼着过节,感觉时间爬得好慢。现在根本不想过节过年,因为转眼又是一年,转眼已走进人生的下半场。 主持人给众人了解释这个现象:如果你已经活了80岁,过去的一年是你的八十分之一;但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过去的一年是他的八分之一,八分之一跟八十分之一来个对照,哪个更大?哪个给你的冲击感更强烈? 人为什么对年少的记忆永不消退,终身难忘,因为生命中初次的体验总是铭心刻骨。第一次去迪斯尼,第一次面朝大海,第一次坐飞机看见翻涌的云海激动不已。当我们渐渐长大后,再美的人文风景和自然风光也很难让我们欢呼雀跃 – 成长的过程伴随酸甜苦辣,伤痛和挣扎,但也拥有了一份见惯不怪的淡定从容。 我曾经把这系列的体验,融入到我的创作中,我在小说《纽约紫水晶》写过:“就算白发苍苍,耳聋眼花,也记得初恋的朦胧,第一次搬进大学公寓楼的激动,第一次面试的紧张,第一次升职加薪的喜悦,与心心相印的人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初为人母的喜极而泣……生命中的第一次,铭刻心骨,大都发生在童年到青年的时间段,也就是7岁到27岁的二十年,过了这个黄金二十年,生命按部就班,没有多少惊喜让你记忆犹新。” 无论过了多少年,我依然清晰记得小时候的家。父母在房间里贴了两张地图,一张是中国的,一张是世界的。我喜欢从地图上看那些大海大洋,高山长河,一串一串的城市的名字,像明珠一样,光芒四射,我想象有一天能拥抱那片光芒。在我成长的那个年代,中国刚对世界打开大门,经济落后,物质匮乏,我十岁以前,连火车都没有坐过。 喜悦来得太快,快得不可思议,我居然在小学的一个暑假坐了飞机。这要感谢我的父亲。那个夏天母亲带我去云南看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二姨。二姨在云南个旧。从个旧到重庆,山重水复,千里迢迢,首先要坐火车到贵阳,贵阳再转昆明,到了昆明还要换乘长途汽车 – 这就是那个年代的折腾和辛劳。 我父亲认为,我母亲刚做完心脏手术,不宜长途颠簸,母女俩一病一幼,还是坐飞机去昆明吧,经济上的损失可以忍一忍。三十多年荡悠悠远去了,那时的欢呼雀跃依然跳在眼前。记得去机场的那个早晨,一家三口四点就出发了。上世纪80年代的重庆城还没有国际机场,坐飞机要去白市驿机场,机场是民国政府所建,地处远郊,离市区好几十公里。我记得父亲带着我们辗转了好几趟公车,又走了好长的路,但我精神十足,一路像喝了兴奋剂。 第一次坐飞机,那份快乐的震撼,很多年后无法想象,很多年后我最怕坐飞机。长途飞机的颠簸和疲惫,让我度“时”如年,我尽量避开靠窗的座位,为了上卫生间方便。偶尔回想起童年看云海的极乐,还是觉得当小孩子好,快乐的理由简单淳朴,内心充满了对世界的渴望。 生命中难忘的第一次,相信每个作家对自己的处女作永铭于心。我十五岁那年,同学闫梅要离开重庆,远行拉萨,去跟父母团聚。闫梅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她杏眼银星,肤如凝脂,嫣然一笑时媚若春天的花。她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同学纷纷为她留言,我写了一首诗《送友进藏》。大概过了半年,这首诗刊登在《拉萨晚报》。谢谢闫梅的父亲闫编辑,他刊发了我的处女作。生命中的开天辟地,文字变了铅字,文学的幼芽在我内心悄然萌出一叶嫩绿。 许多年后,我在中国常规出版了十本书,在海内外刊物发表了数百万字的作品,十五岁的处女作依然珍惜于心。每当我创作遭遇瓶颈,文枯句涩,对自己的能力开始怀疑时,我常用处女作鼓励自己:你应该行的,因为你年少时的文字就上过报纸。 难忘处女作,也难忘我的高中同桌余群同学。《送友进藏》见报时,我已经转学。余群拿着样报和稿费,敲开了我的家门,用欢喜拥抱了我。余群是校花级别的美女,跟闫梅一样,她也多才多艺。在学校的文艺表演会上,她歌声甜亮,舞姿楚楚动人。余群文笔出众,语文老师喜欢她的作文。千山万水远去后,我依然记得她优雅大方的笑容,她的真诚,她的美丽。我后来创作的长篇小说《橡树下的诱惑》,女主角莹雪的仪容就是以她为原型。这本书前后修改了十年,倾注了我最真最初的感情。如果以市场说话,《橡树下的诱惑》是我所有出版小说中最成功的一部,入选简帛书城 “十本值得收藏的优秀文学书籍推荐” ; 出版公司耗资做了音频软件,放在多家听书网站上。 敲敲打打汉字二十年,溯流追源,谢谢处女作。时光流转中,青春记忆里的华彩和真情,注定要伴我一生。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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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的那些海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2020.5.28 我成长在一个内陆的大城市,城市周围群山环绕,云雾飘渺。我从小就渴望看见大海,那无边无涯的幽蓝与神秘却只能在电影和图片中领略。长大后有了条件,可以去外边走走,我最爱的旅行方式就是坐邮轮,因为可以站在甲板上看千遍不腻的大海,浩瀚广阔,给人无限的想象。我先生总是说,海有什么好看的,一辈子看两眼就够了,还不如坐在家庭影院里,舒舒服服地欣赏碟片里那些制作精美的旅游节目。 我还是喜欢亲身感受,不知不觉间对邮轮上了瘾,特别是加勒比海沿线,因为便宜,同一条航线同一个邮轮,我坐过好多次还嫌不够。加勒比海的海和岛是天上的人间。畅游其间,可以融化你的万千烦恼。业余时间在网上寻找便宜的邮轮船票,便成了我的一大爱好。 为什么爱海?大海总是同人类的文明息息相关。纵横人类五千年的发展史,文明总是诞生在有水源的地方,比如大河文明和大海文明,大河文明平缓、温和保守,人们安居乐业。恒河文明和黄河文明都属于大河文明。而大海文明纵横驰骋,包罗万象。碧波荡漾的爱琴海是希腊文明的摇篮,其辉煌的光芒,照亮了历史的天空。 我总是以一种感恩和幸福的心情,去见识和感受世界上的那些海。我喜欢夏威夷的海,蓝得滋心润肺,蓝得不可琢磨,碧空丽日下,海水那样透明、完整和彻底,像婴儿的眼睛,又像少女天真善良的心。但是到了黄昏,水色便厚重了起来,像调色板上的一抹深蓝,带著不可琢磨的神秘与抽象。清风过面,涛声富有节奏,像一段萧邦的夜曲,总觉得世界充满了音乐,幸福而安详。 至于加勒比海,它最让我惊叹的是它绮丽的海光,荡漾出七彩斑斓的色彩。我曾坐邮轮去过加勒比海的一个私属小岛,如果不是跌落人间的仙境,那也是仙境中的人间。当邮轮向海岛开去时,无边的风景在晨光中流淌,海水最初是深沉厚重的蓝色,离目的地越近,水色开始明媚起来,梦幻起来,有一种绿,鲜若翠羽、碧如春柳;有一种蓝,晶莹剔透,博爱慈仁,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海!让人目瞪口呆的绝色和惊艳,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智慧与神奇。如果你看过《Survival Islands》(幸存岛)这部电影,你会觉得我对海水的描写并没有夸张。《Survival Islands》的外景地,也是在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上。 看见过墨西哥湾的海,也是坐邮轮去的,在一个海岛的港口,我们换小船靠近尤堪坦半岛。尤堪坦半岛是玛雅文明的发源地,那海水晶莹清亮,如发光的水晶,几米深的地方,也能看清楚五彩缤纷的鱼和珊瑚。风吹在脸上,船继续朝前开,在你不经意的仰头之间,悬崖之上,蓝天之下,玛雅金字塔傲然立在那里,有著无法形容的宏伟瑰丽,历史的风景在眼前绵延,千年的日晒雨淋,千年的神秘故事。岁月如歌,萦绕在夕阳中的神殿,海风吹过,是谁在传唱玛雅遥远的辉煌? 每当行走在欧洲大陆,我肯定要去感受一下地中海。地中海的那份蔚蓝,平静优雅,似乎可以浩瀚地包容天下。我们的车从罗马出发,上了80号高速公路,再向北而行,直到法国南部的尼斯,高速公路是沿著地中海蜿蜒而上,一路迤逦的风光,一路的诗和歌,一路妩媚流转的传奇长画。长画里葱茏的青山、石砌的小教堂、绵延无边的葡萄园、长满橄榄树和橘子树的古城,若曼风格的红色屋顶走进眼底。 夕阳漫不经心走过,跌落在千年的古城上,突然绽放出最强烈的辉煌,于是古城得了加冕,披一身薄如蝉翼的金纱。浩渺长天下,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华美的温暖。 若是停下车,站在某个山头看地中海的古城,山与水、天与地、城市与葡萄园、小木屋和古城堡,一望无涯的辽阔华丽,这样的气氛很容易引发人的幽古之思,遥想罗马帝国的灿烂文明,辉煌中的血腥和残忍。 如果有人问我,地中海同加勒比海有什么不同,很明显,地中海的人类文明要厚重得多。地中海的北面有罗马文明和希腊文明,南面有埃及文明,被地中海滋润的土地,博大而精深的文化在那里沉淀,绵延著人类不绝的聪慧和才智。 我见过的海多是温柔平静的,但也与愤怒的大海相遇过,风卷云涌,怒海滔天。十几万吨的大邮轮也被它搞得东摇西晃,像个醉鬼。那一次,我坐的邮轮经过了百慕大三角区。人们一提起百慕大,便是一系列恐怖的联想,那些不可思议的失踪事件,多少飞机和轮船在百慕大三角区诡异地消失了,事后连残骸碎片都找不著。然而越是神秘的现象,越会激起人们冒险的欲望。我后来在百慕大呆了一周,那是个优雅迷人的地方,风景很美,但是生活太贵。从百慕大归来,我创作了一部商战职场的长篇小说,名叫《逃离华尔街》,那是一个关于中国女人角逐华尔街职场,征战金融商战的曲折故事。这部小说让我同百慕大拉扯上了关系。因为出版编辑在我修改的时候,要求我写出华尔街是怎样设立金融骗局的、国企是怎样四处圈钱的、国有资产是怎样在海外流失的。 感谢海上航行的日子,大海给了我幸福的想象。如果没有外出看海的经历,我肯定写不出满意的文字。后来我又坐过邮轮巡游地中海,见识了地中海沿岸那些七彩斑斓的港口: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法国的马赛、意大利热那亚……每一个港口都有它动人的色彩,美妙的音符,但最让我震撼的还是希腊。希腊的海岛真是美得窒息,让人目瞪口呆,也让人吁唏感慨,联想起那些年希腊遭遇经济危机,社会动荡,政府为了还债,不得不卖岛赔款。绵绵不绝的想象和感悟,很自然地流进我的文字里。 2018和2019是我的旅行年,前后去了日本、俄罗斯、古巴、中东和南亚诸国。如果不是坐邮轮,哪有机会看白令海上的龙虾渔船?看霍尔木兹海峡那岸的伊朗?虽然伊朗和美国在那里对峙,海峡上空火药味弥漫,航空母舰、攻击舰,战斗机说出发就出发,但是南岸的峡湾(阿曼境内)温柔宁静,沿着曲折蜿蜒的海岸线。一路岛石嶙峋,而海水碧绿清亮,如华贵的美玉。而马尔代夫的海水更美,美得不真实,带着半梦半醒的虚幻,仿佛置身于一片光耀至极的琉璃世界。若是问起对马尔代夫最深的印象,穿比基尼的西方女子和穿穆斯林保守泳衣的当地女子,共同享用同一片海滩…… 2020年来了,席卷全球的冠状病毒,彻底改变了地球人的生活。我被关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这世界乱象丛生,人心混乱,太多的黑暗和无奈。还好,我可以翻看从前的照片,回想乘风扬帆,与美丽的大海作伴的日子。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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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小森林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2020.5.20 疫情汹涌,谁也不知道疫苗什么时候问世,但日子照常要过,先生依然雇佣园丁修剪草坪。工人一来就是两三个,开着闹哄哄的剪草机,吵得人心烦意乱。我对他说,工人干活不带口罩,我哪敢跟他们说话,让他们只管前院吧,后院果树密集,早把草坪弄死了,如今草地上全是野草,我一个人照顾足够。先生说,不行,他看不惯野草疯长的样子。 野草里匍匐着可口的野菜,我常采来清炒、下面、或者烧鱼。每次园艺工人轰轰隆隆干完活儿走人,那些荠菜、野葱、野茴香、鸡头菜,便没了踪影。野菜没了也就算了,工人常把我菜地里的草莓叶、萝卜叶、甜菜视为野草,用机器锄掉,气得我头大眼大。我对园丁老板多次强调过,用红转垒成的菜地,不要动里面的一棵苗,但是老板常换工人,不是每次都记得交代。 我想让先生暂停园艺服务。先生说,现在就业困难,绝对不能解雇人,这个时候人人都愿意工作,你的那些野菜野果,不吃也没有关系,再说你从来也没有操作过剪草机。 剪草机噪音刺耳扎心,我不碰也好。后院有一处野山坡,杂花生树,浓荫密林,非疫情的日子里,我偶尔会光顾一下,如今居家避疫,每天必上山坡,我还砍树剪枝,弄出了一条勉强行走的路。穿行在树林间,想起一个文友在脸书上引用的一句话:It’s your road, and yours alone. Others may walk it with you, but no one can walk it for you.” 我把它翻译成:这是你一个人的路,你孤独地走,或许路途有人与你同行,但无人替你走完你的路。文友还在脸书上写过一首诗,名叫:A forest of one’s own,我把题目翻译成:一个人的森林。是的,一个人的小森林,一个人的小王国,没有谁来惊扰我,我可以在里面自由行走,自由地浮想联翩。 山坡上的野葡萄枝繁叶茂,跟其他杂树野藤纠缠在一起,让我一拐又一转,走得小心翼翼。金银花也混杂在里面,潇洒自由地开花,悠远绵长的香气里,飘散着过去岁月的味道,想起我遥远的故乡也有金银花,晒干后的金银花可以泡茶,茶水具有亲热解毒的功效。 杂树里面还有盘根错节的紫藤花。紫藤花在美国南方是一种极有侵略性的植物,藤缠枝饶,挡你的阳光,抢你的水分,要把任何挡路的物种灭掉。本土植物网站介绍说,紫藤的寿命有几百年,要消灭它是件大工程,不要被紫藤开花时的绚烂瀑布迷惑住,只要找到它的母藤,立刻剪掉,坚持两三年,才能控制住它霸道的野性。在山坡上,紫藤缠死了两棵果树,但是能与野葡萄和栀子花和平共处。人与人相交,有善缘也有恶缘,植物也如此。 站在山坡上,我可以看社区的野景,邻居们牵着狗,聚在一起谈笑风声。说好的不聚会呢?说好的人与人6英尺的社交距离呢?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漠视社会规矩,我行我素,自由过了度。今年的一月和二月,我在中国,正逢病毒猖狂横行,一些胆子大的人,依然聚在一起打麻将,被警察抓了,两种惩罚,要不罚钱,要不上街游行,众人选择抬起麻将桌,走街窜巷游行一小时。反正戴了口罩,谁也看不清谁是谁。 说起口罩,美国人真不愿意戴口罩。超市门口,川流不息的车,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我只看见两三个人戴了口罩,吓得我不敢下车。我胆子小,被那些胆大的夺了自由。我所在的州已经实行部分解禁,但我选择继续宅家网购。 前院的白玉兰开了,密匝匝的幽香在夜风中弥散,那香气真是沁人心肺。我满足于普通人的小欢喜,一时间竟然忘了汹涌的病毒。虽然暂时哪儿也去了,幸好我有院子和山坡,有一个人的小森林,有耐心期待疫苗问世。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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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菜园和苦瓜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版 2020.5.8 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当病毒汹涌的时候,逃回故乡,跟父母住在一起。上个星期,我看见邻居家鸡飞狗跳,一地的羊毛。照顾鸡和羊的是一对年轻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我们隔着枝繁叶茂的野葡萄藤聊天,才知道年轻人在亚特兰大上班,公司在疫情中关门,于是回到父母家。 社区有规定,不能饲养牲畜,要是在从前,喂鸡养鸭肯定会遭到投诉。病毒猖狂的天空下,好多人失去了工作,先生存下来再说吧。如今买菜购物远不如从前方便,越来越多的人热衷在院子里开垦播种,种子和菜苗的销售让老板笑翻了。喜欢种菜的人自然还在种,那些不爱跟泥土打交到的人,在今年感到了危机,于是上网搜找怎样育苗,怎样搭置一个简易的菜地。一个朋友对我说,从前只种花不种菜,花赏心悦目,菜哪儿都能买;现在必须种菜,院子里有食物才有安全感。 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二战时的胜利菜园(Victory gardens)。战争爆发了,美国要把大量的食品运往前线。政府号召民众自耕自足,在院子里种植粮食,支援前线的胜利。草坪和鲜花消失了,被一片一片的大豆、白菜、土豆、玉米取而代之。劳动是快乐的,人们脚踩大地,拥抱阳光,享受丰收的喜悦,战争带来的惶恐渐渐散去。战争结束了,玉米和大豆也拜拜了,家家户户的院子又见翠绿的草坪,娇艳的玫瑰。和平的阳光下,有多少人会想起从前的胜利菜园? 我也开了一块胜利菜园,用树叶和菜渣沤好了肥料,种了萝卜、甜菜、豇豆、红薯、西瓜……我寄予希望最高的是苦瓜,可苦瓜偏偏不发芽。我知道苦瓜种子的外壳厚,撒种前要先浸泡在水中一夜。后来朋友告诉我,她在苦瓜育苗前,把种子的尖端用剪刀剪破,再浸泡两天后才放进营养土中。我问她,如果剪破了胚芽怎么办,她说多剪几个,只要能出两棵苗,长大后的苦瓜就可以供应整个夏天。 我为什么对苦瓜情有独钟,因为苦瓜是我的良药。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猪流感在美国张牙舞爪。我在一家公司早九晚六,办公室的咳嗽声此起彼伏,等我回到家里,先生瘫在沙发上也在咳嗽,他是在学校被传染的。我日夜被病毒包围,喉咙一阵阵痒疼。我想起一位东南亚作家说过,他年幼时经历过鼠疫,母亲用苦瓜叶子熬汤,让全家人躲过了灾难。我于是跑到后院采了一小盆苦瓜叶,烧开了水,直接放进去,那苦瓜叶汤不是一般的苦,苦口良药,我喝下去后症状立刻消失,我是办公室里唯一没得猪流感的人。健康真好,可以照顾家人,也可以顺便帮帮同事。 美国人不太信任苦瓜叶子,因为他们连苦瓜都无法接受。身边的华人朋友都喜欢苦瓜,我把叶子的功效告诉他们,他们说,紧急时候会用上的。苦瓜有季节性,不是说你想要就能到手。眼看着我的苦瓜还没有发芽,心头还是急,不过网上有苦瓜茶卖,算是一剂安慰药,备在身边让人放心。 我告诉朋友网购苦瓜茶,他说不用。朋友的母亲和姐姐住在新泽西,母亲年年都种苦瓜,常把新摘的苦瓜晒干,邮寄给德州的儿子。儿子时刻都能享受母亲的苦瓜茶,母亲的温柔慈祥,爱的味道。这是何等的幸福,融入了彼此的生命!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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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温暖了文字:我写文章老爸评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0.5.6 冠状病毒来势汹汹,霸道凶残地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每个人的生活。但是人总要生活,幸好我有文字作伴,在键盘的敲敲打打中,暂时忘记了现实的忧虑烦恼。我喜欢把我那些小短文编辑好,字调得大一些,跟我远在中国的父亲分享。 老爸已经82了,眼睛看字吃力。我对他说,少看我的那些长篇大套,贴近现实的小短文,跟美国现状有关,跟我的生活有关,你有精力的话慢慢看吧,就当了解我的日常生活。 我用微信发给老爸的文章,他不仅看了,还随手写下感悟和评论。在读了我的《隔离在家》后,他写下:“五十年代建国初期,从中央到县设有防疫站,那是疾病控制的专业机构,机构里有专家,有经费,所以能做事….” 老爸学医,上世纪六十年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毕业后在重庆市防疫站工作,有传染病防治的实际经验,看问题总会从专业角度出发。 对于我写的《那些城,那些人》,老爸大为感慨,他在微信中写道:”新奥尔良的狂欢节不该举办,这样会乐极生悲,拿生命与新冠病毒拼,看谁比谁厉害…” 老爸的预测没有错,狂欢后的三周,新奥尔良就成了重灾区,当地人纷纷抱怨那场狂欢害了他们。 看了我写的《疫情中百态》,老爸有感而发:“不同的人对事务的立场不同,思维不同,结果肯定不同。不同民族有不同文化,不同政府有不同的价值观和施政理念。疫苗是大热门,各国都在大搞,从研发到疫苗正式上市,需要耐心等待。” 读完《疫情慢慢改变我们》,老爸说:“改变是绝对的,改变达到平衡,平衡则是相对的,总要被各种因素打破,达到新的平衡。” 然后他结合本土现状继续说:“现在欧美疫情在扩大,要注意防范。重庆疫情控制不错,级别从二降到三,美国还在升级,你要注意,尽量不外出……你的文章让人们认识到与病毒一直在斗,斗争还在持续中。” 读了《禁足在家》,老爸说:“疫情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不很稳定,复工后是否反彈是个观察点,你们要做好个人防范…记住一定不要外出聚会,坚持到五月上旬。” 窗外已是明媚的五月,夏天就快来了,院子里的芍药娇艳着,还没看够她的盛世美艳,她就要匆匆谢幕。欣赏玫瑰的华丽和强壮,在院子里蓬勃舒展了一个月,想象她能陪着我等到疫苗问世的那一天。我把院子里花花草草,叶叶果果,拍下来传给老爸,老爸说:“在这个春天里,花草和果树都在尽情地展露头角,但是人被压进了房间里。” 纵然长时间压在房间里,我不抱怨,我很知足。在病毒横行的时光里,虽然与老爸相隔高山和大海,但是亲情温暖了文字,漫过千山万水。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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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旧时光 :糖丸、邮票、胜利菜园

作者:孟悟 侨报 文学时代 2020. 4.27 《散文选刊》 2020.12期 天遥地远,时光无涯,人类漫长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跟瘟疫和病毒的搏斗史。你杀了我,我必须灭你,什么天花、麻疹、伤寒、霍乱、痢疾、麻风病……轮番出场,祸害人间。在千辛万苦的爬涉之后,科学家都能找到解药。我想起儿时在幼儿园吃过的糖丸,糖丸治疗小儿麻痹症,玲珑可爱的样子,淡黄的,粉蓝的,芳甜可口,带着一股绵长的奶香,奶香醇厚,拥抱了味蕾,从舌尖慢慢流淌到了心尖,快乐很简单,幸福很饱满,留给童年一段温馨记忆。 想不到美国人也有一样的糖丸记忆。她叫柔丝,比我大几岁,我们是州作协的文友。我是在2019年夏天加入作协,只要不回国,都会参加作协分会的研讨会。柔丝是一家医药公司的副总裁,35岁前是注册护士,后来拿了EMBA学位,便改行从事药品销售。柔丝告诉我,发明糖丸的科学家是犹太人萨宾(Sabin),她小时候吃过的糖丸名叫Sabin vaccine candy,正规的名字是Oral Polio Vaccine。 2020的春天依然姹紫嫣红,但2020年的病毒已改变了全球人的生活,如今人类与它的较量还在进行中。我对柔丝说,小儿麻痹症的糖丸早在半个世纪前就问世了,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冠状病毒的疫苗应该很快搞定。柔丝说,她相信疫苗迟早会问世,但是不知具体时间,恍惚在黑暗隧道里爬行,遥遥看见远方微弱的光,漫长的等待中,有希望,也有恐惧焦虑,祈愿早日拥抱光明。 瘟疫猖狂,眼看着纽约沦陷了,本州政府号召人民不出门,不聚会,四人以上的聚会就算违法。疫情之前,我和柔丝都会相聚作协的文学活动。作协分会有12个人,12个人怎能聚在一起?研讨会取消了,分会负责人史蒂文先生主持网上会议。 史蒂文先生著作等身,才华横溢,是州作协文学刊物的主编,并多次担当作协创作工作室的负责人。史蒂文鼓励大家坚持创作,疫情期间呆在家中,更有时间思考和写字。他还说,只要你们写,我都会认真阅读并写出评论,从前忙,现在有的是时间。一个作家说,天天心思都是散的,早晨起来看看确诊数字,翻着跟头朝上乱窜,让人焦虑不安,什么都写不下去。 另外一个作家说,如果心情实在很乱,干脆写日记吧,看到什么写什么,想到哪儿写哪儿,记录病毒大流行时期的日子。柔丝擅长儿童创作,她说虽然心思混乱,但还是希望能拿起笔,她想写童话,以狗的视角,观看隔离期间人们不同寻常的日常状态。 史蒂文先生提出建议,每周在网上交一次文稿,大家相互评论,评论可以用电子稿件的方式,也可以打印下来,用笔评论,然后再邮寄给原文作者。我觉得是电子时代了,直接在网上修改更方便,犯不着去折腾邮票和信封。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那个花光明媚的清晨,我收到史蒂文先生的来信,精美的邮票,信封上优雅的手写体,把我带回遥远的旧时光。网络不发达的岁月里,鸿雁传书虽然慢,但是期待中的那些美好和温婉,在悠长的时光里,真情漫过千山万水。 他真的信守了他的承诺,把我的文稿打印出来,每一个段落都用颜色笔批注和勾画,末尾处还有详细的评论。英文不是我的母语,如果真要较真,我的写作水平不过是个小学生,小学生的作文能得到大作家的细心指导,也算是疫情时期的一件幸事。柔丝告诉我,她的童话也得到了史蒂文先生的详细反馈,人需要鼓励,才有创作的动力。我说,为了再见漂亮的邮票和手写信封,让我们继续写下去。 柔丝告诉我,写作之余,她还参加了一个网上油画班,创作了系列冠状病毒的画作,我喜欢她画的两个小孩,把冠状病毒当成脚下的滑轮,欢天喜地的样子,在阳光下自由旋转。她问我,不写作的时候在干什么。我说我在院子里种菜。 疫情之下,买菜购物远不如从前方便,越来越多的人热衷开垦后院,发展菜园。 我告诉柔丝,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过 胜利菜园(Victory gardens)的介绍,文中的插图我至今记忆犹新,两层楼的小洋房,前庭后院没有草坪和花园,而是一排排的玉米、白菜、土豆、红薯。柔丝说,她知道那段历史,二战期间,国家要把大量的农产品运往前线,号召民众在院子里种植蔬菜,利用每一块土地,实行自给自足,支援前线的胜利。于是家家户户的菜园便成了“ 胜利菜园”。二战结束后,白菜和土豆退位了,院子又回归了草坪和玫瑰。 如今全世界都在跟瘟疫作战,它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 ”胜利菜园“又慢慢走向千家万户。战争期间,人们焦虑不安,惶恐中不知未来。而种菜育苗,让你脚踩大地,拥抱阳光,享受劳动的欢悦,当负面情绪释放了,灵魂才能自由飞翔。 柔丝说,她想画一副画,名字叫病毒时代的胜利菜园,带着怀旧时光的温暖色调。我说我想构思一篇小说,也是关于病毒时代的胜利菜园。遥远的旧时光里,不仅有胜利菜园,还有糖丸和邮票。 回到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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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木兹海峡的那个夜晚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2020.4.21 – 2020.5.10 连载 唐玉所乘的邮轮从迪拜出发,在阿布扎比停靠了两天一夜后,下个目的港是阿曼的马斯喀特。要去马斯喀特,必须经过霍尔木兹海峡。唐玉知道霍尔木兹海峡是个敏感的地方,伊朗和美国在对峙,海峡上空火药味弥漫,航空母舰、攻击舰,战斗机。。。中东国家的石油都是通过霍尔木兹海峡运往世界各地。伊朗和美国一旦剑拔弩张,伊朗就扬言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封锁海上的生命线。 唐玉的家,如今也成了霍尔木兹海峡,她和丈夫的战争一触即发。这怪谁呢?唐玉在十年前嫁给她的美国丈夫罗根(Logan),罗根说,人生太苦,欢乐太短,这一辈子不想要孩子,唐玉听了,点头同意了。她和罗根曾是同事,都是数据分析师,在纽约皇后区一家银行工作。婚后唐玉跳槽去了一家保险公司。保险公司的美国同事丽莎,是在美国长大的印度裔,长卷发, 棕黑柔滑的肌肤,眼睛又圆又亮像葡萄。丽莎跟唐玉言语投机,没多久两人便交换了内心的秘密。 丽莎说,35岁的生日那天,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女人的生物锺嘀达哒地响着,突然一下子,说罢工就罢工了,或许有一天她想当妈妈,于是去做了冻卵手术。打了催卵针后,她能感觉身体里涌动着无数的“未来”,走在大街上,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欢喜,她恍惚自己是一棵果实累累的桃子树,那种感觉很棒! 丽莎的话激起唐玉的心潮,把未来和希望先冷藏起来再说。她跟随她的指引去了同一家医院。冷冻费一万美元,房租费(存储于特殊冰箱)一年五百美元。唐玉34岁那年,正好公司发了两万美元的圣诞奖金(Christmas Bonus),她把这笔钱献给了她无法预测的下一代。 唐玉的下一代工程是一个人的工程,她没有让丈夫知道,因爲她不想解释,有的事情会越说越複杂。但是丈夫还是知道了,医院的检查分析报告,唐玉没有收捡好,被丈夫看见了。震怒、懊悔、猜疑、焦虑……带着各种负面情绪的浮想联翩,然后是处于警戒状态下的冷战。两个人都很疲惫。那个桃花烟雨的春天,丈夫对她说,我想用休假去缅因州看父母。唐玉说,我想用休假去坐邮轮。至于哪条航线的邮轮,丈夫没有问,唐玉也懒得多说一句。 邮轮很快就要经过霍尔木兹海峡。丽莎站在唐玉的面前,一对眼睛瞪得滚凸滚凸,她一脸惊恐对唐玉说,我刚刚才知道,对岸是伊朗,我怕得很。唐玉说,怕什么怕,又没有海盗。丽莎说,军舰比海盗可怕,你订船票的时候爲什么不告诉我?唐玉说,你说你想去印度,去印度的航线大都是从迪拜出发,我给你看过地图的。丽莎说,我看了地图,但我没看见霍尔木兹海峡,我的上帝,我们不会被伊朗的战舰劫持了吧?唐玉说,邮轮是客船,伊朗没兴趣,海盗有兴趣。丽莎说,别开玩笑了,船上的乘客大半是美国人,伊朗劫下人质可以去威胁美国。唐玉说,你要真害怕,就躲在船舱里别出去。丽莎问,那你呢?唐玉说,我不怕,我去甲板上拍霍尔木兹海峡的晚霞。 甲板上拍照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就五六个人。一个金发女子让唐玉帮忙拍照,两人在互动中,话变多了。金发女子叫简,简的丈夫本不想买这条航线,觉得中东这地方到处都埋了地雷。他对霍尔木兹海峡有天生的惶恐,躲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唐玉说,跟我的朋友一个样,可是怎么躲?你想躲在床底下,还是鑽进衣柜里?如果伊朗的军舰出动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上了船,统统都要被抓出来。 一个穿长T恤的女子转过身来,对二人微笑着自我介绍,她叫艾琳。艾琳先生很勇武,一不怕伊朗,二不怕军舰,艾琳先生年轻时是海军陆战队上尉,驾战斗机飞过霍尔木兹海峡,对海峡四周的地势了如指掌,太熟了,熟得都枯燥发腻,根本没有兴趣上甲板看风景。 简的脸有些发红,眼睛微微睁大了,她回应说,她先生虽然躲在房间里,但不是胆小鬼,只是对中东局势太过敏感。唐玉说,你先生谨慎小心,自有他的道理,想想看,我们只是邮轮上的乘客,而伊朗那岸有军舰和导弹,制服我们就像狮子抓捕羚羊。艾琳听了,突然间眉飞色舞激动起来,她说她和先生刚从非洲草原巡游回来,看了狮子抓羚羊,看了角马浩浩荡荡的迁徙。 艾琳和先生在非洲呆了一个月,体验了惊心动魄的冒险曆程。游客去非洲看野生动物,一般都坐越野车,或者乘热气球。他们是骑马,跟着导游奔驰在大草原,狮子和斑马就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导游在出发前警告过衆人,草原上的生老病死,血淋淋的追杀和弱肉强食,我们只能当旁观者,冷静小心,绝对不能参与进去了。大家都记住了,看一群鬣狗围攻一头怀孕的斑马,完全是活剥生咬,血溅肉飞,鬣狗凶残至极,吃得皮毛和牙齿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斑马血,斑马的胎儿和内髒都被掏出来了,但斑马依然没有闭上眼睛。艾琳说,看得她浑身发抖,但是又无能无力,他们必须尊重大自然的丛林法则。让她惊讶的是,周围的游客淡定从容,拿起手机拍照或录视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简说,我去过非洲,导游也曾提醒过我,人类是旁观者,就当旁观一场大自然的纪录片,人类很冷血。 唐玉听得胸闷心紧,浑身震颤,感同身受,那斑马得有多痛!她想起那年她瞒着丈夫去做冻卵手术,一针打下去,处于半麻醉状态,一根很细的电子管子长驱直入,深入到她体内提取卵子。许多人都说不疼,但是她感到了针扎的刺疼,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两周。丽莎说,每个人的痛感不一样,术前术后,丽莎一点感觉都没有。唐玉心想,若自己被鬣狗围攻,生吞活咬,那一定惨过地狱的刀山火海。 橘红色的月亮悠然地从海上升起来,海岸线和邮轮都笼罩在模煳的月光中。唐玉发现左岸平直单调,没有海岸线的曲折蜿蜒。而右岸怪石嶙峋,岛屿点缀海湾如朦胧澹雅的油画。她根据手机上的地图,判断出左岸是伊朗,右岸是阿曼。简听了,眼睛一闪,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右岸那么多诡异的礁石,船爲什么靠得那么近,原来船想靠着阿曼走,离伊朗远点再远点。艾琳点头说,对,你看船长都怕伊朗。 唐云说,我在中国长大,对伊朗没有恐怖的感觉。我有个表妹是航空公司的空姐,每周都会从北京直飞德黑兰,虽然我已是美国公民,但我还是不怕,怕与不怕,跟所在国的教育和宣传有关。简说,对,教育可以洗脑,媒体的宣传深入骨髓,给人条件反射的惶恐。 艾琳说,我没有理由不惶恐。艾琳指着伊朗那岸的灯火说,如果这个时刻,美国突然恼怒了伊朗,而伊朗知道我们这条船上不少的美国人,于是突然行动,用战舰围攻我们,那么全世界都会看热闹。这世上将有千千万万的旁观者,看我们成了待杀的人质,就像围观鬣狗一口又一口咬死斑马,没人会同情我们! 简摇头说,伊朗再愤怒也不会袭击我们,因爲我们是客船,船上四五千人,虽然美国人多,但还有几十个国家的人,谁会发疯当全世界的敌人。唐玉说,我也觉得我们是安全的,船行海峡,月亮挂在天上,月光洒在海面上,世界安静美好,你们看天海之间的云朵多么奇妙,像不像大狮子带着两头小狮子?我一直想去非洲看狮子,就是怕危险。艾琳接过她的话说,我去坦桑尼亚看过野生动物,坐越野车进的国家公园,公园里的狮子已经见惯各种各样的吉普车、敞篷车、和越野车,车子散发的汽油味让狮子不舒服,它们没兴趣围攻车上的人,要说危险,远没有对岸(伊朗)危险。 唐玉对着伊朗那岸感歎:我后悔了,当初我应该去一趟伊朗,在拿到美国护照前,我的几个中国朋友都去过伊朗,感受过古波斯帝国的雄美和神秘。不知我这一生,是否还有希望踏上波斯的土地?艾琳说,我没有去伊朗的渴望。简说,或许有一天波斯湾风平浪静了,美国和伊朗不再打架,希望那天我还能动,没有躺在养老院的病床上,那么我会去伊朗看看。 艾琳对唐玉说,去伊朗还不如去非洲大草原。唐玉点头说,是的,许多年前看《狮子王》,就想去非洲看狮子,潇洒灵动的大猫,让人心生爱意。唐玉跟她们一样,最深恶痛嫉草原上的鬣狗,虽然没到现场,但看过视频里那个凶残的坏家伙,嗜好活吃猎物,咬开肚子就吃肠子。艾琳说,每次看鬣狗捕猎她都咬牙切齿,恨不得端起冲锋枪,把鬣狗统统灭掉。简对艾琳说,我记得你说过,鬣狗活吃斑马的时候,周围的人还在澹定拍摄。艾琳点头说,对,只有我很愤怒,众人一边拍照一边发出兴奋的喊声。简说,人心之黑,人性之恶,简直无法想象,否则这个世界哪会有这么多的战争和灾难,当船过霍尔木兹海峡,爲什么我们会害怕,因爲没有信任,就谈不上爱与和平。 唐玉说,人的世界和动物的世界是两个世界。人类肯定比动物残忍,动物吃饱了就满足了。简点头说,是这个道理,狮子吃饱了就趴在草丛里休息,羚羊和角马从它眼前走过,它也懒得看一眼。而人类贪婪霸道,野心十足,对资源的掠夺随时都会爆发战争。比如我们眼前的霍尔木兹海峡,我坐邮轮看过很多海峡,马六甲海峡、 直布罗陀 海峡、麦哲伦海峡、 德雷克海峡。。。它们都是和平安静的海峡。艾琳说,霍尔木兹海峡爲什么不和平,因爲它是石油海峡,石油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资源。 唐玉歎道,人有贪心,所以不可爱,还是动物让人欢喜,看电视里的狮子豹子,它们动作优雅,奔跑快,捕猎技巧娴熟,飞速咬断猎物颈椎,不会折磨猎物。艾琳说,不一定的,狮子跟猫一样,喜欢戏弄猎物,故意放它跑,然后又抓住它。简说,猫科动物都是这种德性,但是它们威风凛凛,又长了一身好皮毛,世上的人还是爱它们。 简在坦桑尼亚的国家公园,看见一支志愿者医疗队,给狮子进行缝合手术。一头狮子在捕猎的过程中,被水牛的角刺得开肠破肚。唐玉说,这不是在破坏自然吗?物竞天择,尊重大自然的生物链。艾琳说,狮子的发型超酷,老虎的衣服华丽灿耀,两个大猫虽然凶勐,但是潇洒灵动,形象好,不然人类会关爱它们吗?我们爲什么看见鬣狗就厌恨?一是长相太丑陋,二是本性凶残。 简感歎道,狮子和鬣狗都是野兽,凶残起来一个模样。她曾亲眼看见两三头母狮,带领一群小狮子,活吃一头小象,小象因爲受伤,无力挣扎反抗,狮子也懒得花力气去断它的咽喉。一群人坐在越野车上,队伍中有个人,是野生大象保护会员,实在无法目睹小象被咬耳抓眼,满头是血,备受折磨的惨状,以矿泉水瓶子当武器,朝狮群扔去,砸中了一头小狮子,这下母狮子狂怒了,咆哮着蹦起来就要袭击车上的游人。危急时刻,简的丈夫脑快眼快,身手也快,从口袋里抓出驱熊弹 — 北美地区野外露营常用的驱熊武器。驱熊弹在空中爆炸,一声巨响,震脑穿耳,狮群吓得落荒而逃。 唐玉对简说,你丈夫的沉着冷静,救了一群人。艾琳说,你丈夫不怕狮群,但是怕霍尔木兹海峡,归根到底还是怕人。唐玉说,人再可怕,但是人不会活吃人,野兽到底是野兽,可爱只是表面,我还是宁愿跟伪善的人打交道,也不愿意面对张牙舞爪的野兽。 简说,是的,人是有智慧的动物,纵然是仇敌,通过努力终究会沟通,相信有一天霍尔木兹海峡不再硝烟四起,谁有本领跟非洲的狮子和犀牛讲道理?唐玉歎道,动物真可怜,它们一出母亲的肚皮就踏上一条血淋淋的生死之路,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今生能爲人,是多么幸运,人有智慧掌握命运。唐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着,等旅行结束后,她会跟丈夫坐下来好好谈谈。 远处的灯火渐渐运去,月亮在云层里时隐时现,悄无声息中,被乌云彻底收了。艾琳说,她最怕面对没有光的大海。唐玉看见眼前的大洋黑茫茫无涯,弥漫着无边的孤独,让人起了没有归属的恐慌。她感慨道,我们的邮轮已经驶过霍尔木兹海峡,进入阿曼湾,所以再看不到两岸的灯火。简说,这么黑的天,要有灯光才有希望,哪怕是敌人的灯光。唐玉说,海盗船的灯光你不想看到吧?艾琳说,我不怕海盗,我怕伊朗的战舰开过来,军舰上有刺眼的灯光,你会觉得那是光明的希望吗?唐玉说,不要总想着战舰,也有伊朗的渔船或是游船,也有热爱和平的人民,两船在黑夜中相遇,彼此给予光明,船上的人们相互挥手。 三人正说着,乌云突然散去,夜空滑出一轮明月,飕的一下,划破海天之间的黑暗恐慌,世间便有了喜悦的光亮。唐玉看见月华如水,落在丝润柔滑的海面上,粼粼闪闪,闪出一条星光大道,似乎通向神秘的远方。唐玉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丽莎从船舱发来的短信,问她在甲板上是否安好。唐玉笑道,我差点被伊朗的军舰劫走了,你错过了最精彩的画面。 唐玉结束了邮轮旅程回到家中,满心的欢喜和信心,想跟丈夫罗根开诚布公地聊聊。迎接她的是分居协议。罗根回缅因州看父母,期间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与高中的甜心一见心跳眼热,二见旧情複燃。那甜心已经离婚,带着女儿跟父母居住在一起。罗根告诉甜心,他已经厌倦了纽约生活,跟妻子也形同陌路。 丽莎对唐玉说,他要滚就让他滚,他讨厌纽约,纽约也不会留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唐玉对丽莎说,我看他在家里收拾行李,我很无奈,但是心里没有悲伤,虽然家被拆了,但我有份好职业,还有你,我的好朋友。丽莎对她笑道,别忘了,你还有冷冻的下一代。唐玉自信满满地说,对,我不抱怨生活,我很富有。 唐玉很快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半年后,丽莎被提拔成了部门经理,成了唐玉的顶头上司,两个人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丽莎分配给唐玉的活又累又多,数据分析报告是唐玉独立完成的,丽莎居然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前面,她不过就是修改了报告中的语法错误。唐玉在中国大学毕业后,才到美国读的研究生,英语自然敌不过七岁就到美国的丽莎。唐玉很郁闷,丽莎改改语法错误,就想瓜分胜利果实,这行爲比狮子还凶狠霸道。还有更恶劣的情况在后面,分析报告交上去后,出现了几处瑕疵,丽莎向上面反应全是唐玉一个人的错,说唐玉英文不好,组里的人跟她交流有些问题。就这样,唐玉成了“背锅侠”,年终评审拿了个刺目的C。 一个人孤苦漂泊没有家,职场也开始坎坷起来,唐玉苦不堪言,跟华人咨询师紫娟预约了时间。见了紫娟,唐玉说,我和丽莎本来是好朋友,但是自从她当了经理后,再也不是从前的她,当官后气焰熏天。紫娟问,在她提拔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唐玉说,什么也没发生啊。唐玉突然仰了一下头,脸上浮动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我和她曾经外出旅游,当邮轮经过霍尔木兹海峡的时候,她怕伊朗,不敢上甲板,我笑过她是胆小鬼。紫娟说,这个有可能,你无心说的几句玩笑,可能伤了她的自尊,每个人的敏感度不一样。唐玉说,我了解她,几句玩笑还是能承受,她的气度没那么小。 唐玉第二次见紫娟的时候,已经心平气和,她说,我慢慢梳理那次邮轮航程,发现了新情况。船过霍尔兹海峡的时候,我在甲板上认识了几个新朋友,特别是简,我跟她一见如故,言谈融洽,后面的航程中,我跟简越聊越长,无意之中把丽莎冷落了。还有一件事,当船停印度果阿邦的波恩达,丽莎非常兴奋,因爲她的父母就是在果阿邦长大,英文虽然是丽莎的第一语言,但是父母没有放弃她的传统文化教育。当初我们订邮轮船票的时候,丽莎非常欢喜,她说有机会去出生地果阿邦看看。但是简对果阿邦的印象非常差,简不知道丽莎的印度背景,直截了当地说,去了世界50多个国家,从来没见过如此破烂肮髒的地方,灰尘四扬,到处是垃圾,野狗野猫到处乱窜,去看了一座建筑典雅的寺庙,一出来就被乞讨的小孩包围了……丽莎听了简的评论,脸色已经变了。唐玉连忙说,全世界的发展中国家都是这样,中国的北京上海虽然好,但是偏远的小城也是脏乱贫穷。简立即纠正了唐玉,简曾在中国东北的小镇当过义务老师,对岸就是俄罗斯,她觉得当地环境干淨明亮,现代设施完善。 唐玉对紫娟说,总算找到了根源,如果有人蔑视我的祖国,骂它又穷又脏,混乱不堪,我也会悲伤难过。简还有句话很伤人自尊,她说她在波恩达游玩后回到邮轮,从上到下的衣服裤子全部扔掉,连旅游鞋也踢进了垃圾桶。紫娟说,如果丽莎没有印度血统,可以一笑置之。但是她受伤了,她把冤屈发泄到你的身上,我觉得你和丽莎可以好好沟通。 唐玉觉得没有沟通的必要,因爲公司很快来了场大地震。公司合并到另一家公司,紧接着就是裁员。丽莎调去了公司总部,而唐玉拿到了公司的裁员赔偿(lay off package)后,没有想着赶快找东家,她觉得正好是个出游的机会。 霍尔木兹海峡的那场相遇,让唐玉同简成了好友。两人一直用电子邮件保持联系。简对唐玉说,丢了工作,心情肯定烦,你如果要出门散心,可以来内罗毕(肯尼亚首都)找我,从这里出发,可以去国家公园看狮子和大象。 两年未见,每个人都经曆了无法预测的磨难。唐玉没了丈夫又丢工作。简也失去了丈夫,她的丈夫因病去世。简问唐玉,你还记得艾琳吧?我们三个人一起看过霍尔木兹海峡,我后来跟她一直有联系。半年前她去医院检查,发现得了乳腺癌,手术效果不错,目前还在调养之中。艾琳给简的忠告是,有时间就要去看世界,因爲永远不知道明天和灾难哪个先来问候你。 唐玉问简,你怎么去了肯尼亚?简的故事说来话长。简在一家公立中学当校长已经二十年了,丈夫去世后,她失魂落魄,一直干不好本职工作,各方面对她的意见很大。她只好辞去了校长一职,改当普通全职老师。结果全职老师也干不好,只能当兼职老师。丈夫的离世让简拿了人寿保险和遗产,她觉得只要不奢侈,能保她这辈子的平安富足。简思来想去,干脆把工作辞掉了。就在她辞职的第二天,中学时代的同学通过脸书找到了她,说是在策划同学会,邀请她参加,她本来欣然答应,最后却想逃到非洲。 脸书四通八达,每个人的生活,她都看得见,老同学一个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她看得心酸眼热,她还看见童年好友伊娃,伊娃嫁给了一个骨科医生,医生长得英俊帅气,两人晒恩爱的照片铺天盖地。 唐玉问简,你莫非在嫉妒伊娃?简说,我没有嫉妒她,我和她从幼儿园到高中(四个学部),都在同一所私立学校。上小学时,我们懵懂未知,模彷了成人的画册,干过羞耻的事,我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慌脸红,无比的尴尬,像脱了衣服在大街上走,真想穿越时光把那段记忆彻底抹去。 唐玉问简,你看过心理医生吗?简说,我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年龄越大,负面情绪和黑色记忆堆积越多,忧郁度增强,年轻时不在乎的事,年老了在乎了。我和伊娃中学毕业后就断了联系,我去了波士顿,她留在本州,我以爲我们已被时光冲散,往事随风而逝。但是那天一进入她的脸书,过去的一幕又一幕又强烈地回放了,我牙齿把嘴唇都咬麻了,真的不敢面对!高中的时候,我和她又跟三个男生在一家教堂的地下室乱搞过,简直就不是人,跟非洲的野生动物有什么区别!我偷偷翻看了那几个男生的脸书,现在已是教授、工程师、还有一个是太空宇航员,一个个道貌岸然的笑容,可是我看他们全是野兽,狮子、豹子、长颈鹿……当然,我自己也是野兽,不是人! 唐玉说,我懂了,你宁愿去非洲看真正的野兽,也不愿意看披着人皮的野兽。简说,我首先得护好自己的情绪,必须找个理由避开同学会。爲什么立刻会想到去非洲?我永远忘不了跟亡夫的初次相遇,在乞力马扎罗山下的一个村庄,云雾飘渺,小河边长满了芭蕉树。我们都喜欢海明威,读过《乞力马扎罗的雪》,想寻找那头孤独的雪豹。他博才多学,又浪漫温柔,我们婚后非常幸福,幸福的日子里慢慢淡忘了年少的荒唐事。 简再次踏上了去乞力马扎罗的旅途,追忆与亡夫年少时的浪漫。四月的雨季,水润万物,她走进与他初遇的那个村庄,繁茂的咖啡林中,她认识了肯尼亚青年普桑。普桑帅气阳光,是内罗毕一家旅行公司的导游。简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有些像《加勒比海盗》里的杰克船长。普桑说,要不我把名字改成杰克?简笑道,不要改,杰克船长是个大骗子。 普桑比简小10岁,但不阻碍两人投入热恋的滚浪。他远不如亡夫的才华,但他给了她从未拥有过的肉体快乐,如神如仙,品尝了生命极致的喜悦。喜悦之后,女人的智商变成负数,简听从普桑的建议,在内罗毕买了套公寓房,还给了普桑一笔钱参与一家旅游公司的投资。那公司跟私人牧场合作,面向高档游客,让他们体验不一样的野生动物巡游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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