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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苦竹坝小站想起艾森小镇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2023 6 22 重庆是座特大城市,车站大都建在闹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也有例外,比如苦竹坝车站,清幽宁静的小站,一下车便能看见花溪河,四周翠竹环绕,青山叠翠。车站附近是重庆第一福利院 ,我父亲目前住在里面。父亲告诉我,养老院的前身是宋氏三姐妹在二战期间,创办的重庆试验救济院,收养阵亡将士遗孤和流浪儿童。我父亲还说,宋氏三姐妹选的地皮肯定不会差,山清水秀,花溪河环绕的一个半岛之上。 福利院在巴南,父亲的老房子在渝北,渝北和巴南分别位于重庆的一北一南,我回重庆后一直住在渝北,常去养老院看父亲,出租车一个小时,公共交通(轻轨和公交)两个多小时,如果时间不急,我会选择坐公交。每次车到苦竹坝车站,我喜欢站在绿森森的树荫下,看花溪河从我眼前蜿蜒流过,流过的还有岁月和人生。那日天上飘着细雨,一刹那的恍惚,时光穿越,我想起遥远的南半球,智利的艾森小镇,也有这样的小车站,青山绿水中,远离闹市的喧嚣。 2015年我在南美旅行,坐公共汽车到了艾森。艾森是智利峡湾的一个小镇,人在车站,一抬头便能看见雪山,小站外细雨迷离,水润如酥,尘光幻影都朦胧了。不用打伞,走在烟雨中,看小城云雾缭绕,恍若徜徉在盎然的画意里。 拉美国家的人民喜欢热闹和鲜艳,爱把房子涂得五彩缤纷,小镇艾森也不例外,走在街头,到处都是亮颜色的木房子,橙红灿黄,鲜绿亮紫,无不明艳鲜美,在雨雾里抢人的眼睛。房前的月季开得正欢,明媚地微笑著,雨珠儿落在花瓣上,更添了一份媚态,细细看去,跟北半球的月季似乎是一个品种。但是松树的造型别出心裁,比北半球的松树要蓬松舒展,多一份闲淡的自在,让人想起南美人的浪漫、自由、惬意、放松。 一只黑身白颈的狗,蹲在冷饮店的门口,一对大眼旺满了水,满含著深情, 四顾张望来去的行人,那可爱可怜的神态,总是让人砰然心动。我看见好几个人停下脚步,摸摸狗的头,跟它说说话,它微眯著眼,享受人的按摩和互动的欢欣。当地的流浪狗日子幸福,有人喂养,有人陪它们玩,没有孤独和饥饿的煎熬。美国的流浪狗就没有这样的幸运,关进动物看护房后,若在规定期限没人领养,命运凄惨啊,会被注射一针,遭到仁慈的灭绝。 烟雨中继续朝前走,一座红色的钢架桥冲进了视野,在细雨缠绵的天气里更显出它的雍容沉稳。在桥上看两岸的风景,想起水墨画的飘逸和空灵,有几分桂林山水的清韵,恍然间又觉得像长江小三峡的村庄。雨说停就挺了,阳光把云撕了一个缺口,猛然间透出雪峰的威武和峥嵘。 我在咖啡馆跟当地的学生聊天,据说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某个铁腕总统控制了智利,在艾森小镇附近还建了军事基地和集中营,集中营关押的是政治异议人士,持不同政见的医生、律师、作家、艺术家。这类人受过教育,热爱自由,喜欢独立思考,总会发出些声音让政府头疼。当独裁总统下台后,这群人也走出了集中营,拥抱阳光和花香。 抬起头,天边挂了半个彩虹,雨后初晴的艾森小镇美轮美奂,成了绚丽耀眼的油画。智利最有名的景点是百内国家公园 (Torres del Paine),艾森小镇只能算小众景点,我喜欢人少的地方,悠哉悠哉地游荡,随心所欲地拍照,慢慢地观察和思考。 轰隆轰隆的公车开来了,打断了我连绵不断的浮想。从遥远回到现在,从异国回到故乡,世界大同小异,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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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领事巷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2023 6 15 原发《世界日报》2023 5 30 , 刊发前有部分删减 重庆是山城,山城有很多弯弯曲曲的巷子,它们依山靠水,高低错落。我的成长跟许多巷子有关,放牛巷、山城巷、领事巷。。。我的老屋在领事巷,我的小学在放牛巷,小时候常和小伙伴们从家门口到长江上的珊瑚坝玩,要走过高低错落的石板梯坎,那便是山城巷。那些巷子纵横交错,让人东转西拐,就在你垂头丧气以为迷了方向,忽然一个转身,豁然开朗了,在房子与电线杆之间看见浩荡的长江和绵延的青山。 童年的领事巷,长长的青石板路,高高的石墙,巷子里的人家,慵懒而温暖,弥漫了人间的烟火,写满了财米油盐的琐碎和点滴。巷子里有商铺,经营着油盐酱醋、烟酒、咸菜,豆腐乳,小孩子喜欢的零食有麻糖、麻花、麻辣豆腐干。我最爱的还是糖观灯,小贩将黄糖熔化,然后以糖为笔,在石板上画出生动活泼的小兔小猫,等动物凝固后,沾在木棍上,拿在手上,边看边吃,那盎然的情趣灵动在久远的记忆里。 我在15岁前,一直跟家人居住在领事巷,再准确一点,领事巷的中医学校家属大院。父母并不是中医学校的员工,而是就职于卫生局所属机构,父母皆是医生,母亲在妇幼保健院,父亲在卫生教育馆,那些跟我一起在中医学校长大的孩子,家长有些是卫生局系统的职工,也有来自其他行业。在中医学校的周围还有部队军区和一家纸箱厂,军区门口有威严的门卫,不可随便进入,而纸箱厂是自由散漫的,想进去就进去,纸箱厂的后面有一片野林子,在春天开满了金灿灿的野花。 我从小就听家属院的老人讲,中医学校从前是法国的教堂,周围是领事馆和教会医院,中医学校门诊的石墙上依稀可见“育婴堂”的石刻。从门诊部再下几步梯坎,能看见一栋雄美的建筑(仁爱堂),恢弘中带着几分冷峻,一排巍峨的大柱子,顶天立地,很有气势,那是中医学校的教学区,台阶之墙,有华丽典雅的拱形窗户。墙面虽然剥落了,繁华还能辨。沧桑斑驳的石墙上,时不时挂出一些鲜红的标语,比如:“打倒走资派,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走进仁爱堂的正门,便走进一个空旷而宏大的经堂(我们小时候称之为中医学校大礼堂),穹顶之上,可以发现细腻精美的彩绘,阳光照进来,五彩斑斓的光落在地上。经堂有侧门,门外是一个寂静而宽敞的长廊。 夏日的午后,光影在无声摇曳。顺着长廊朝前走,你会走进一个幽静而明朗的欧式花园,园中有玲珑的露台、精致的花架和雕塑、还有一池碧水,水中有假山,水里游动着活泼的金鱼,一只猫静静地趴在水池边。仁爱堂的花园每个季节都有花开,连铁树也开花,开了一朵明黄的花,还记得夏天的粉子花和喇叭花。因为我家的窗口面对花园,外婆还从窗口接了一根绳子到花园,让那喇叭花藤慢慢地爬到三楼我家的窗台。 童年的我常和小伙伴们去花园玩,花园的钟楼上挂了一个大喇叭,有时候会播高昂的革命歌曲,有时候会响起广播体操。钟楼旁边有棵繁茂的桑泡(桑椹)树,到了夏天,一树果子,紫黑发亮,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精华,饱满着,芬芳着,闪着诱惑的光芒。 想进花园吃桑泡吗?必须经过中医学校的传达室,传达室的老人知道我们的心思,总是黑起一张脸。我们便说,晒在窗外的衣服落在花园里了。仁爱堂三楼是家属区,一楼和二楼是教学区,家属区的入口是另外一道门,进不了花园。 我们很快发现,仁爱堂的防空洞四通八达,不仅可以通军区和纸箱厂,还可以通花园,哪用去看传达室老头的一张黑脸。小孩子好奇好动,喜欢探幽访奇,暗黑曲深的防空洞让我们流连忘返,防空洞的秘密通道还把我们带到另一个花园,那是一个废弃的小花园,时光在那里荒芜着,漫不经心地流淌着。阴森森的大树下,各种植物在野蛮生长,我记得那是夏天,几株诡秘的蔓藤结满了紫色的果子,我好奇地捏碎了果子,一手的浓紫汁液滴滴哒哒。蔓藤之下有东倒西歪的雕塑,那是一个缺手断腿的小天使,翅膀被人踩碎了,但脸上还挂着微笑,这个发现让我们惊喜不已,以至于忘记了回家,回家时天色已黑,免不了被大人一顿吵骂。 防空洞、秘密花园、断臂小天使。。。那些画面纵横交织在我的记忆里,在多年后滋养了我的创作,比如发表于北美《世界日报》的中篇小说《桑葚行》;发表于美国《侨报》的散文《生命的暗影》;在九州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雾城》。 三十多个春秋说散就散了,渐行渐远的风景,一回头成了半明半暗的山水长画。2023的春天,我坐车到了七星岗,过马路,踏过长长的石梯上了金汤街。我把石梯的照片给我父亲看,父亲说,他记得从前石梯子旁边的公厕。哈哈,不仅他记得,我和我的老同学都记得,那臭哄哄的味道在夏天隔着一里地都能闻到,那是我们童年记忆的一部分,现在的年轻人一出生就是新重庆,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 从金汤街到领事巷,不过十多分钟的步行距离,曾经的老屋早没了,那些不规则的,爬了青苔的青石板路变成了白石板路,现代化的平平整整,让游人行走方便。曲折狭长的巷子还在,一部分斑驳的老墙还在,但经过一番整修和改造,成了网红打卡之地: “山城步道”。“山城步道”,那是一个诗情画意,想象优美的新名字,但跟童年没有联系。 我没想到,领事巷周围冒出密集高耸的公寓楼,最让我目瞪口呆是,童年的花园摇身一变,变成了“荒野花园”,我想起那秘密的小花园,还有纸箱厂背后的野林子,三十多年前也是荒野的。 花园的防空洞改了模样,从前的防空洞是隐秘的、原始的,杂花生树,蔓藤缠绕,而现在的防空洞是摆在那里,邀请游人进去摆拍。花园的钟楼还在,满脸满身的沧桑,一个彩色的现代怪兽趴在钟楼的窗口,那怪兽肯定不知道钟楼边曾经的桑葚树,承载了我童年的欢喜。我对“荒野花园”的工作人员说,这花园并不荒野,曾经很美。 我从手机里翻出童年和少年在仁爱堂的照片,感谢母亲用心保存旧照,我翻拍后可以长留手机里。当我把照片展示给工作人员看,其中一人感叹道:“真没想到过去那么美丽的花园,现在只剩下一个钟楼和几处断壁残垣。”我点头说:“对,只有钟楼和几处断壁残垣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后来改造的。”我说这话还不到十分钟,欣喜地发现仁爱堂的传达室还是过去的样子,连坐在里面的老人似乎也没有变,那一刹那天高地远,穿越了时空。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画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建筑,为岁月留下见证和借鉴,我或许不应该惋惜或者抱怨。我闲闲地站在“荒野花园”的一棵黄葛树下,远望长江滚滚,长江大桥上车来车往,想起我的童年,长江上只有一座桥,桥下的珊瑚坝是我们春游的好地方,我们在那里放过风筝,采过野花,追着蝴蝶奔跑;又想起15岁那年,我跟随父母从领事巷搬迁到了曾家岩,中山四路陪伴了我的青春,经历了生命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27岁那年,我漂洋过海去了远方,人生路上跌宕起伏,一直都在变化中。 千山万水之后,我依然可以回家,回到梦想出发的地方。虽然过去的花园不在了,但这块土地是我心灵永远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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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船共渡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3 5 11 回头一望,自己都吓了一跳,流光似水啊,二十多年已经匆忙远去。记得那些年,我在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用Javascript做网络教材,每天都有赶不完的活,各种状况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有些同事一有困难就开始抱怨。部门经理面无表情,一开口就是那句话:we’re all in the same boat. 言下之意很清楚:我们同船共渡,同舟共济,一条船上的每个人都面临同样的状况,抱怨有什么用?能改变局面吗?不如静下心来,独立思考,用创新思维去解决你面临的问题。 多年以后,我喜欢坐邮轮旅行。想想真是神奇,四五千人在一条船上,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哪儿都去不了,必须在一条船上同吃同喝,同玩同乐。面朝大海,我总是想起部门经理的那句话:we’re all in the same boat。2018年秋天,我以横渡太平洋的方式回国。邮轮的出发港是温哥华,那是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华丽都市,每一次拜访都有美丽收获。船朝北行,途经阿拉斯加海岸线的三个城市 (Ketchikan 凯奇坎, Juneau 朱诺, Seward 苏华德 ),然后横渡白令海,停靠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勘察加半岛。勘察加半岛是俄罗斯的远东地区,偏僻荒凉,经济远不如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地区发达,如果不是坐邮轮旅行,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踏上勘察加半岛。再下一程呢?是日本的北海道。船在北海道会停靠小樽和函馆两城,紧接著便穿过津轻海峡,开向本州岛的青森,最后目的港是横滨港。横滨离东京很近,东京是国际大机场,航班多,可以飞中国许多城市。 我定的那家邮轮公司价格相对便宜。便宜总要付出代价,邮轮没有租卫星,无法直接从卫星波获取信号,船上WIFI极慢,二十分钟回不了一个邮件,人急得濒临崩溃。横渡太平洋的邮轮,在海上航行五六天也靠不了岸,就别指望码头咖啡厅的快速wifi。身在电子信息时代,离开了网络,有多少人还能喜笑颜开?我是邮轮上的钻石会员,可以享受60分钟的wifi套餐,但是网速比蜗牛还悠闲,本来欢喜愉快的度假,也要患上焦虑症。船行白令海的时候,窗外有许多动人的风景,巍峨壮丽的阿留森群岛,成群结队的海豚,跳上跳下,庞大的鲸鱼在快乐喷水,偶尔还能遇见捕捉龙虾和帝王蟹的渔船。但是手机联系不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少人能放下包袱喜读风景?我跑去服务前台寻找帮助,长长队伍里面,都是忧心不安的人,家中的父母和儿女,大狗和小猫,公司里的老板,客户的咨询和反馈……两三天没有消息,谁不心急如焚? 一个满头金色卷发的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抱著平板电脑对前台说,他的老母亲夜里得了急病,邻居已经把她送了医院,邻居正用facebook跟他联系的时候,突然之间没了信号。客户经理抱歉回应,现在用wifi的人太多,网路拥挤,你只能等等。那人急火攻心,拍著台子跟客户经理一阵狂吼,把保安都招来了。保安说,你大吼大叫也解决不了问题,几千人在同一条船上,每个人面临的状况都是一样。 舒冉(suzanne) 很聪明,她是我在船上结识的新朋友。舒冉半夜惊醒过来,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第六感觉告诉她,女儿出事了。但是茫茫无边的大海之上,怎么能接通外面的世界?她跑到客服前台,向工作人员坦诚对女儿的牵挂和担忧,希望能借用邮轮的卫星电话,她愿意支付费用。工作人员同情她的遭遇,让她免费使用卫星电话。电话打过去,女儿果然出事了,男朋友抛弃了她,她哭得天地无光,用酒精麻痹自己。母亲的一番劝解和抚慰,女儿情绪稳定了许多。 心灵感应的神奇,母女连心的感动,感慨之余,最让人佩服的是舒瑞的情商,一分钱没花就解决了问题。人在旅途,同船共渡,各种情况防不胜防,而聪慧的人总有办法把险途变成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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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花园姹紫嫣红

《华府新闻日报》 2023 5 4 我曾经问过晓亮姐 (海外知名作家宋晓亮),你那么安静悠闲,不浮不躁,成日闭门在家,怎么依然笔下生花?妙文一篇接一篇,络绎不绝登上了海内外的刊物。晓亮姐说,我天性就爱呆在家里,把前院后院耕耘得花团锦簇,我看着就爽心悦目,怎么呆也呆不够。她不爱东跑西看,儿子媳妇多次希望带她和先生出门,去看夏威夷的海,阿拉斯加的山,欧洲的城堡和小镇……她总是说,你们好好玩吧,回头看看你们的照片就好,我就喜欢在院子里干活,陪伴我的花宝宝们。 我和晓亮姐的写作方式截然不同,我喜欢东跑西征,如果不走出门外,似乎就没有上等材料下笔成文。晓亮姐安娴文雅,静坐电脑前,依然能敲出滚滚文字。她的写作方式是朝内心探求,所谓静水细流,天地从容。 晓亮姐说过,她天性爱花,看着花开明媚,心里装满了春天。作爲作家,她的文字总是流淌不尽的温暖和美好。有次我跟她闲聊创作,谈及我笔下的两个主人公,撕破脸皮吵架,男的骂女的是贱货,女的回骂男的是人渣。晓亮姐说,你都用些什么词汇啊,听得人扎心刺耳。晓亮姐的世界是明朗的天空,清亮的湖水,开满花朵的原野,她的文章充满了真诚和美好,传递出慈悲和包容,像我小说中的某些情节,比如学医的原配把小三做成标本;程序师把公司的LOGO变成一堆臭烘烘的大便;姐姐不满父母生二胎,干脆把弟弟抱到黑市卖了……她说就是拿枪逼在她的脑门,也想不出这样的段子。 窗外繁花似锦,晓亮姐静坐在电脑前,又一篇锦绣文章敲了出来,她的内心似乎有一口深井,只要她愿意挖,清水源源不绝朝上涌。她怎么就那么安静而富有呢?除了在海内外报刊频繁发表文章,作家宋晓亮已经在国内常规出版多部著作:长篇小说《涌进新大陆》《切割痛苦》《梦想与噩梦的撕扯》,短篇小说集《素描百态》,散文集《心的驱动》 《永不消逝的第一眼》。另外还有多种收获,中篇写实小说《无言的呐喊》,《中央日报》副刊连载;中篇小说《传奇“老北漂”》获选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入围作品。短篇小说《小老板娘儿》 《相逢正是尴尬时》入选《一代飞鸿》, 《第四次嫁人》在世界华文爱情小说中获奖 ,《摆地摊的安老师》入选《美国华文作家百人集》,《父亲的选择》入选《文登作家》,《握住与甩开的“艺术”》入选《北美华文作家小说精选》。。。 散文集《永不消逝的第一眼》出版后,影响力颇大,被多家媒体转载,本书以晓亮姐在美国定居近30年的亲身经历和人生感悟为背景,写尽了人世间的真与善,丑与恶。晓亮姐的小说里常有视角切换,也就是文字的镜头转换,通过人物的神态、语言、心理、动作展现人物形象,她把她的小说技巧也用在了她的散文创作里。 我在这里分享一位学者的评论:”通过饱蘸著生活源头的语言以及生动鲜活的文字,让读者更清晰、更详尽地对比中美风土人情,了解美国普通人的生活及内心世界。本书用生动的语言,灵动的画面,鲜活的人物,带你进入故事现场,进入人物的内心体悟中美文化,并让人豁然了悟:真情可以跨越国界,真情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晓亮姐不爱游山玩水,就老实呆在家里写作。我常问自己,如果我不去上班,不出门看千山万水,我还能写什么?拿什么材料下笔?有文友读《史记》,读《 资治通鉴》,把资料消化后写历史小说吧。我尝试过,那些浩瀚繁琐的原版资料,两三天就会把我逼得头昏眼花。我虽然也呕心沥血创作过几篇历史小说,但也无法整日闭关创作,必须到故事的相关地点去探古寻幽,否则无法找到结尾的力量。 夏天快到了,晓亮姐的院子又是一片姹紫嫣红。她告诉我,全是醉蝶花的卓越功绩。她并没有亲手种下醉蝶花,花种子随风从邻居家的院子里吹来,在她的土地上扎根繁衍,第二年就明媚绚烂,盛会一般的锣鼓喧天。晓亮姐热情洋溢,给文友们纷纷寄去种子,分享她的收获和美丽。她说健壮得很,不浇水,不施肥,一院子的繁花璀璨。带著晓亮姐的心,我把种子撒在地里和盆子里,从春分等到夏至,醉蝶花没有一点发芽的动静。 道理其实很简单。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地理因素决定一切。我住在美国的东南沿海,晓亮姐居美国中西部(内陆大平原),气候、水质、土壤截然不同,一方土地养一方花草树木。 我家后院最初的设计简单明朗,只有草坪、玫瑰和桂花灌木,十几年前,我心血来潮,种了一堆果树。纯粹没有计划,东一棵桃树,西一棵梨树,南边再插一株葡萄。果树枝繁叶茂后,逼死了草坪。我先生对没有规划的“果树森林”摇头叹气,不再启动后院的自动浇灌系统。这些年我时不时都要回国,要旅行,没时间管理后院。后院果树没水怎么生存啊,只能靠天吃饭,物竞天择,自由竞争。最后争得头牌的是桃树,春日群花烂漫,夏日果子累累。南方的土地多是沙土,气候温暖湿润,阳光充沛,最适合桃树蓬勃发展。南卡州和乔治亚州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就以产桃闻名天下。目前全美的桃子产量排名是这样的,加州第一,跟在后面的是南卡、乔治亚、新泽西。但是加州太强大了,后面三者的总量加起来才跟加州打个平手。 我给果树们拍了各种照,发给晓亮姐看,桃树壮成了林,还有梨子、葡萄、无花果….晓亮姐说,这么多水果,你怎么吃得完。我说老天养的果子颜值不高,但是果香芬芳醉人,只是吃起来并不痛快,咬一口桃子就见虫子,无法开心享受,还是看著你家的醉蝶赏心悦目。晓亮姐说,我家的醉蝶也是老天养的,在石头缝里也能发芽长大,开出明艳艳的花。 一样的天空和阳光,不一样的花果和收获,但是我们都心怀感恩,诚谢自然的赐予。花草树木的生长,各有各的个性和特征;我们的写作,也有自己的方式和特点。都这个年龄了,对名誉的渴望已淡成了井水,随心随性写下去就是幸福。 疫情结束后,我回到中国,人在国内,家事纷繁,很难静心创作,回看晓亮姐,依然守著自家的后院安心写字,日子平淡简约,而心灵的花园姹紫嫣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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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匯券  (作者:宋曉亮)

《世界日报》上下古今板,2023年4月23日         80年代初期,僑匯券可直接當錢花。在北京西單僑匯商店裏,一台極富時代感的電冰箱,收券130張;一瓶茅台酒只用16張僑匯券即可買到;一輛永久牌自行車  ,收券76張,外加人民幣。至於部分市面上根本就見不到的時髦貨,及一些緊俏商品,必須要有僑匯券,才能到政府規定的商店去購買。        那年間,身在首都的我,一個沒有北京戶口的「黑人」,一夜之間,非但不再遭受世俗的鄙視與欺凌,反倒成了時代的「寵兒」,為何?        1980年8月,我丈夫,身為琴師的吳博洲,隨北京京劇院赴美演出了三個月。兩年後的8月14日,經朋友邀請,他再次回到美國,在馬利蘭州著手辦理移民申請。留在中國的我和小兒,在京的生活費用,全靠丈夫從美國寄回的支票和托朋友帶回的美元。而我收到美元和支票後,一定要按法律規定,親自到位於燈市口大街的北京銀行去兌換成人民幣,方可購物。        那時的兌換比例,基本上是:1美元兌換到2.3元人民幣。與此同時,我會額外獲得大把的僑匯券。10元人民幣,銀行贈給:0.25張副食券、一張購貨券、糧票二市斤,可購買小站米,(中國優質水稻之一)、油票一兩五錢。        僑匯券,這一深受時代熱捧的票證,因用處天大,而令人著迷。西單商場地下室和北京友誼商店裏,永遠都集結著一幫打扮時髦的小夥子,以「守株待兔」般的堅持,力求心想事成了。他們一發現有人往專用櫃台靠近,便立刻緊跟其後,湊前搭訕,一心想高價買到來者手中的僑匯券。一些專門接受用副食券到此買米買面的糧店大門口,同樣遊蕩着一帮思維超前的機靈人。他們似已悟出:僑匯券就是財源,若想譲自己迅速地成為萬元戶,就必須要開發此一渠道,不失時機地搞到僑匯券。         深知,我若把手握的美元和大把的僑匯券私下賣出,那份所得和到銀行兌換的錢數不知要高出多少倍。與此同時,有的朋友,或從朋友那裏獲知我家擁有「致富法寳」的男男女女,便接二連三地登門私購僑匯券。         遵紀守法是我的行動指南。私下倒騰貨幣,絕對不幹。我對那些找上門來的「求財者」:夠交情的,會贈送僑匯券,分文不取;反之,給多少錢我都不動心。         在家裏,我可理直氣壯地維護和捍衞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則。可當我手握僑匯券外出購物,買米買面時,當會恐懼頓生。我怕會遭到「那幫人」的圍堵與脅迫,怕他們三五成群地跟在我的身後,追到家門口。因家裏只有我和小兒,沒膽子沒能力與其尾隨者鬥智鬥勇,更怕夜深人靜時,他們會撬門行竊。預期焦慮,預期恐慌中,感謝我的姐姐和左鄰右舍們,在丈夫離家四年的漫長歲月里,無論是到銀行去兌換錢幣,還是去商店購物,到糧店買米買面,從未單獨出徵,均有親朋相伴左右。儘管如此,心中還是留下了被幾個大小伙子緊追不放的可怕陰影。         那是1983年夏天,我和家姐去西四糧店買米時,當我倆把購得的一袋大米往自行車後座上一放,猛抬頭,就見幾個留着大分頭,穿着喇叭褲的男子邊瞄我們邊竊竊私語。見此,家姐和我做了暫短的目光交流,忙捆好米袋,姐推著自行车,我緊跟其後,二人便火速地朝家的方向疾走飛奔。        我家住在西單北大街,與西四糧店的間隔距離至少有五里路。緊急中,姐倆恨不得生雙翅,快快飛回家中。或因我倆神情緊張,恐慌難掩,讓追趕者信心倍增?快快走,急急行,緊追不放已成了他們的「活思想」。他們的步步緊逼,給了我一個可怕的設想:這幫人若一直追到家門口……        緊急中,要冷靜。我停下腳步,故作從容地轉過身子,態度嚴肅地警告尾隨者:「你們若再緊追不放,我這就到附近的派出所去報警!」無奈中的這一嗓子,奏效了。我努力地挺起胸膛,目不斜視地瞪着他們。見此,走在最前面的「領導」戛然止步。對視中,一位戴着「蛤蟆鏡」的小子開口了:「兩位大姐別緊張,我們就是想找你們買些僑匯券,沒有惡意,沒有惡意的。」那一刻,我依然壯着膽子地玩強硬:「你們若不立刻退回,我仍有理由去派出所報警。」聽罷此言,他們後退了,後退到我倆抻著脖子都看不到的地方,姐姐這才喘了口粗氣:「咱快走吧!」       回家後,我把此番遭遇告訴了隔壁的王大嫂。她按着我的肩頭:「從今往後,買米買面的事,大嫂包了。我再也不讓宋姨受到這樣的驚嚇啦!」       爹告訴過我:千金置宅,萬金買鄰。轉天,我跟王大嫂一起到西單僑匯商店,花了130張僑匯券買了一台市面上很難見到的電冰箱。進院兒後,當我請送貨的師傅將其抬到王大嫂的家中時,她愣了:「怎麼,這不是給你家買的」?       我含笑作答:「猜對了,您哪」!       王大嫂著急著忙:「你們娘倆還沒用過電冰箱呢!」       我雙手合十:「您就踏踏實實地用吧!您為我們娘倆操心還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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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托里尼的橄榄树

《华府新闻日报》2023 4 27 没去圣托里尼之前,对她的印象来自网上的美图:曲径通幽的小巷子,蓝窗白墙的房子,有的是民居,有的是小店,雪白的房墙上爬著几枝明媚娇艳的花藤,一对新人站在花藤下拍婚纱照,远处是蓝到灵魂深处的爱琴海,可以包容世间一切恩怨。圣托里尼的美名很多,比如蓝与白的梦幻之乡,比如世间最浪漫的婚纱拍摄地,背景最好要有日落,圣托里尼的日落号称全球第一。 我曾经写过一篇小说,女主人公是一模特儿,在圣托里尼拍广告时与一富豪一见钟情,富豪有一栋蓝窗白墙的房子,房子外有一棵繁茂的橄榄树。模特儿因与富豪相恋,而抛弃了男友。富豪有家室,他把模特儿安置在有橄榄树的房子后,便飞回自己的家,模特儿常站在橄榄树下思念远方的情人,她透过橄榄树的繁枝看见一对拍婚纱的新人,而新郎正是她的前男友!等我到了圣托里尼,无比沮丧地发现,走了两个小镇也没找到一棵橄榄树。橄榄树是希腊的象征,为什么希腊最美的圣托里尼没有看见橄榄树? 我只能跟自己这样解释:圣托里尼是一座火山岛,光秃秃的山壁只生寸草,而希腊本土在大陆,到处是枝叶繁茂的橄榄树,那里有肥沃丰饶的土壤,常年被潮湿温和的海风滋润。圣岛没有橄榄树?这个疑问让我沮丧而忧愁,细节啊,细节,细节必须严谨认真,一篇小说细节出了错误,写得再丰满出彩,也感觉像个笑话。写细节一定要小心,否则白纸黑字落下来,是要伴你一生的。 我后来在旅途中跟一游人交谈,游人告诉我,他去了圣岛上的博物馆,看见了橄榄叶的化石,六万年前,橄榄树在岛上茁壮成长,或许因为火山爆发后才没了橄榄树? 没必要纠结橄榄树,我计划去在圣岛的Oia 村庄拍日落,因为举世闻名,乌秧乌秧一大片人,我不喜欢凑热闹,于是找了一僻静的山地,没有几个人,倒有一群野猫,一头威风凛凛的大黑猫以狮子的姿态趴在悬崖边,面朝夕阳,颇有君临天下的豪情壮志。 我拍日落很简单,就一手机,我身边的一对夫妇,携带各种摄影器材,复杂多样,俩人先从美国飞的雅典,然后从雅典坐渡船游览希腊的大岛小岛,凡是排名前十的海岛,这次都在他们的行程之中。他们计划在圣岛呆三天,日落和日出都要拍。他们问我的计划,我说我是坐邮轮来的,只能匆匆一行,无法领略其中的精髓,正说着,海上一艘大船鸣笛启航,离开了港口,他们对我笑道,糟了,你的邮轮走了,把你留在岛上。我淡定回应,那不是我的邮轮,我的邮轮规定,晚上九点之前返船都没有问题。 我蹲在一块山石上,和黑猫一起看夕阳。夕阳轰然入海了,光芒万丈只是一刹那,晚霞的辉煌很快褪色。苍茫的暮色下,群岛静默无语,遥想前世和今生。我发现,夕阳虽然美轮美奂,华灯初上更诱惑人心,整个海岛晶莹闪烁,亮过那一片片高低错落的白房子,没有理由,便添了份神秘的氛围。感谢邮轮让我们在9点才上船,不用赶路,看了夕阳,还欣赏了斑斓的夜色。 圣岛的市中心建在死火山之上,而船码头却在火山脚下。要回到码头有两条路,可以坐缆车,缆车几分钟下山,也可以走山道,山道蜿蜒曲折,高低不平,但是可以一路欣赏美景。白天上山下山都可以骑驴,但是驴群在晚上六点收工。我是坐缆车上的山,于是选择走路下山,看不一样的夜景。 下山还不到一百米,我便后悔不已,山路不平,太多的驴粪散落其间,山中的路灯昏昏欲睡,照不亮前方的路。可是我能走回头路吗?我不愿一人在夜色中独行,我必须跟随一群游人,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但同行路上有安全感。只是大部队的步伐急快,我掉队了,山路东拐西转,夜色慢慢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和声音。我只能跟一对母女作伴,女儿青春年华,健步如飞,但她必须慢下来,照顾步履缓慢的母亲。微弱的路灯下,我们三人相依而行,小心避开脚下的粪蛋,否则一脚踩滑了,后果不堪设想。艰难前行的路上,后面传来脚步声,沉闷中带著尖锐刺心的震撼感,我回头一看,是两个强壮的男人,我心头一惊,血压升高:莫不是打劫的,山路曲折幽暗,前没村后没店。我看不清母女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她们的恐慌,我装镇静,故意大声跟女孩攀谈起来。 母女俩来自南美哥伦比亚,女孩能说流利英文,母亲只能说西班牙语。我告诉女孩,我去过哥伦比亚,在卡塔汉纳(Cartagena)呆过,去看过马尔克斯写作的房子。女孩说,马尔克斯靠《百年孤独》拿了诺贝尔奖后,好多人去他的故乡参观,但卡塔汉纳不是他的故乡,不过他在那里写了好多书。女孩说到这里,跟她的母亲用西语交谈了几句,然后告诉我,她母亲知道,马尔克斯后来得了老年痴呆,连儿女都记不得了,经常胡说八道。 我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内心还是紧张。我发现后面两个男人一直在尾随我们,我们快,他们也快,我们慢下来,他们也放慢节奏,前面的路依然暗黑无边,漫长得没有尽头,但是又不可能回头,恐惧与焦虑,期待和渴望,在夜色中交替弥漫,可能是心慌与害怕,女孩的母亲不小心崴了脚,痛得尖叫了起来。两个男人走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我警惕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人回应,他们是码头的工作人员,保护山路行人的安全。女孩如释重负说,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吓死了,我还当你们是坏人。男人说,你们一路说说笑笑,还在谈文学。我说我们是装的。他说圣岛是世界级别的景区,政府看重安全工作,不允许恶性案件发生。我当时心想,呵呵,还世界级别呢,把路灯修亮点可以吧? 人一旦放松,前面的路便好走了,发现远方的夜景美成了一幅画。女孩母亲的脚也不疼了, 码头的灯光很快照亮了我们,也照亮了前方的一棵树,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棵橄榄树!繁枝在夜风中摇曳,很有精气神地在挥手起舞,不管它是野生的,还是人工种的,至少圣岛有橄榄树,我写过的小说细节没有错!这个新发现让我有了自信的底气。圣岛之行,让我欢喜,也让我忧愁,一路行来,跌宕起伏,柳暗花明,总之,我记住了圣托里尼的蓝窗白房,绮丽的日落,更记住了夜行山路,昏暗的路灯,身后惊魂的脚步声。 我跟母女二人分别后,在码头等回邮轮的渡船,在排队时遇见邮轮上的朋友,提及橄榄树,朋友说,她听当地人说,圣岛上的橄榄树是假的,当地人种的仿真橄榄树,是为了营造希腊的风情和氛围。我听楞了,到底该相信谁?是我的眼睛,还是她的道听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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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克罗地亚到波黑边境线(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家园版 2023 4 24 (发表时有删改) 如果不是足球世界杯,我根本不知道克罗地亚这个国家。2018年,克罗地亚一鸣惊人,在世界杯杀进了决赛圈,差点就登顶封王。从此我对克罗地亚开始关注,了解到它曾是南斯拉夫的一部分。南斯拉夫我是熟悉的,小时候看过的电影, 知道南斯拉夫山川秀丽,物产丰饶,农业机械化程度高,那个年代的中国农民还是肩挑背扛、老牛耕田,但南斯拉夫的田野上,不是拖拉机就是收割机。 众所周知,巴尔干半岛是个火药库,民族争端,宗教冲突,战火连绵不绝。在上世纪90年代,当南斯拉夫的总书记铁托一闭眼,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都跳出来闹独立,血腥残忍的内战之后,最后分裂成了六个国家,克罗地亚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什么波黑、塞黑、黑山、马其顿。。。这国家曾经把我搞得头昏眼花,我当时心中还暗喜,幸好长大了,不再参加高考,从今往后,考地理的孩子还得多学几个国家。 在谷歌上看克罗地亚的地图,面积不大,但是有漫长蜿蜒的海岸线,海岸线上名城繁多,依山靠海,风水极好。看克罗地亚的邻居波黑(Bosnia and Herzegovina),一点点海岸线都没有,似乎被克罗地亚逼成了内陆国。我想起中国的吉林,据说是中国最郁闷憋屈的一个省,在吉林珲春,明明离大海只有四公里,却被俄罗斯处处封锁,锁成了内陆省,让吉林丧失了1万公里的海岸线。我母亲生于1940,她读小学时还是民国,她在古稀之年依然记得老师告诉过她,中国的地图是秋海棠;而我接受教育的时候,中国的地图已经变成了大公鸡,可见少儿时期的教育铭心刻骨,可以影响人的一生一世。 单从地图上看克罗地亚,让我生了偏见,莫非克罗地亚跟俄罗斯一样,也是个霸道的国家?我后来坐邮轮到了克罗地亚,才知道克罗地亚并没有把波黑封死,在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内战之后,还是给波黑留了12英里的海岸线。如今两国早放下了仇恨,各自都建了博物馆,冷静客观地面对那段历史,还在海峡两岸架桥铺路,加强经济合作,促进交流发展。 邮轮在克罗地亚停靠的港口是杜布罗夫尼,杜城风景绝美,历史悠久,是欧洲的旅游圣地。自打美剧《权力的游戏》在此取景,立即成了网红,让无数人心往神驰。杜城跟欧洲的许多名城一样,风情万千,美轮美奂,那些红房白墙,巍巍城堡,让人瞬间穿越到了中世纪。只是很多欧洲名城没有杜城的优势:依山靠海,海岸线旖旎蜿如画,海水清澈透亮,那颜色让人惊叹,蓝如宝石、又绿若翡翠。站在海边,回头看山,群山跌宕起伏、高低错落成了音符,一直唱到大海,依然连绵不绝,变成了海上玲珑的群岛。无论海景还是山景都是一流,那山那海,把古老的城堡烘托得叹为观止,这世上能有几座城市敢与杜城媲美? 上了城墙,看了教堂,走过曲曲折折的古巷子,还去《权力的游戏》拍摄地打了卡,我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说,照了一堆照片,差不多了,我想换个地方。朋友们问我,你想去哪儿?我知道,在锦绣山海的那一面是波黑,我查过资料,我想去波黑的伊万卡(Ivanica )。他们说,你疯了,看杜城的时间都不够,你还想出境?听说波黑那边并不好。 人在旅途,就是想多领略几处风景,相对于世界知名网红,我更想看人烟罕至的风景。我告诉出租司机,我想去伊万卡,司机说因为要过境,收你60欧,但是到了边境站,司机又告诉我,边境站不准出租车过,你自己走过去。自己走过去?我人在异国,不敢争辩,只能听从他。我一个人排在系列车队的后面,拿出护照,等待审查。人人都坐在车里把资料递出去,唯有我是个异类。好在审查还算顺利,顺利进入了波黑的伊万卡。伊万卡是个小镇,曾在波黑战争中遭受炮火的摧残,我看见教堂的房墙塌陷了一半,至今没有恢复。我跟当地志愿者聊天,原来伊万卡建立了难民收容所,凡是在波黑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们都可以得到庇护。收容所因为缺乏资金,条件不好,只能保障基本的水和食物。志愿者感叹,一墙之隔的杜城是世界一流的旅游胜地,高档度假村,各类大咖云集,而他们这里时常停水停电,生病了也没有特效药。我点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不过人只要努力,也可以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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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上的罪恶与审判– 经典连环谋杀案《无人生还》

《世界日报》 副刊 2023 4 21 我喜欢坐邮轮,随邮轮飘荡在大洋之上,站在甲板上看到那些孤独的小岛,像一片落叶漂在大海的中央,心间涌起孤苦无依的伤感,遥望天涯的苍凉。大洋上的荒岛有人居住吗?某个在邮轮上的黄昏,我发现了一座孤岛,岛上有栋房子,还有一条羊肠小道,九弯十八拐,蜿蜒盘旋而上,慢慢消失在丛林之中。我联想翩翩,想起英国电影《无人生还》,一群人被邀请到了孤岛上,一个个死去,没有一人活着离开。 《无人生还》 是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一部推理小说,提起克里斯蒂,全球赫赫有名的推理小说家。《无人生还》出版于1939年,如今发行量早超过了一亿册。克里斯蒂一生著作等身,还被英国女皇授予侦探女王,其文学影响力仅次于莎士比亚。《无人生还》的英文原名:And Then There Were None,我个人觉得原名好过翻译,原名给人一种动荡不安的时空恐惧感。 《无人生还》不动声色地说讲述了一起连环谋杀案。我是先看的电影,再看的小说,电影是立体的, 华丽的,光影流动, 画面和音乐的巧妙融合,电影一开始就抓住了人心,一群人,不同的职业和家庭背景,被邀请到了孤岛的房子里。接待众客的是管家夫妇。晚餐时间到了,留声机忽然大响,严厉指控房间每个人,包括管家夫妇,全都犯下了罪不可 恕的谋杀罪。他们中有吸毒飙车撞死了人;他们中有仆人谋财害命杀了主人;有警察滥杀无辜;来宾中的将军,早知妻子与下属有染,直接把下属派到危险的前线;还有医生因醉酒,手术失误导致病人枉死;一个气质优雅的家庭老师,设计让自己的学生溺水而亡;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在非洲采矿,间接杀死21个部落居民而不以为然。。。 众人大乱,仓惶辩解之时,一首儿歌响起了,而且缠绵不绝响在每个人的房间: Ten little Indian boys going out to dine;十个印地安小男孩出门吃饭One choked his little self and then there were nine.呛死了一个,十个剩下九个。Nine little Indian boys sat up very late;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睡;One overslept himself and then there were eight.有个睡死了,九个剩下八个。Eight little Indian boys travelling in Devon;八个印地安小男孩去了德文郡;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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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 (作者:孟悟)

《华府新闻日报》 副刊 2023 4 19 肖慧在美国改过专业,从政治改到了财务,找工作的那年已经32岁。因为没有相关的财务经验,求职路上坎坎坷坷,后来弗吉尼亚的一家CPA公司给她Offer,公司离华府也就二十分钟车程。肖慧对闺蜜孟琳说,面试那天我戴了三叶草发夹,三叶草发夹是幸运发夹,为了配发夹,我穿了一件绿裙子。老板德比是爱尔兰后裔,三叶草就是爱尔兰的象征,面试那天老板对我一脸的笑,她说她喜欢绿色,绿色不仅是爱尔兰的颜色,美元钞票也是绿色,人人都爱绿色。 绿色对中国人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吉祥的颜色,比如红配绿丑得哭,比如绿帽子,含蓄表达出来的羞耻和尴尬,中国人最懂。孟琳对肖慧说过,爱尔兰的圣帕特里克节(St. Patrick’s Day),也是他们的绿帽子节,看好多男人头戴绿帽子在街头又唱有跳,孟琳老公感叹太有喜剧感了,爱尔兰人爱喝酒、爱热闹,性格热情豪爽。 肖慧告诉孟琳,时间长了,她发现老板德比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她做事认真,不苟言笑,对下属严厉,一旦决定炒人鱿鱼,毫不手软,肖慧亲眼看见好几个员工从德比的办公室哭出来,然后抱着一纸箱私人用品黯然离去。 肖慧发现德比变了,在St. Patrick’s Day那天,德比身穿鲜绿的长裙子,手拿一大串绿气球,一脸的神采飞扬,半绿半蓝的眼睛一直荡漾著汪汪的笑意,在游行的队伍中欢乐起舞。德比在脸书上发了很多视频,肖慧把视频跟孟琳分享。孟琳好奇问,德怎么变得如此活泼可爱? 肖慧告诉孟琳,很诡异的,在St. Patrick’s Day的前几天,德比一直在笑,浑身的欢喜藏都藏不住,周五那天,众人在餐厅聚餐,德比喝了啤酒又喝红酒,后来才跟大家道出一个秘密。德比为什么欢天喜地,她在脸书上意外收到初恋男友的问候,两人聊了很多。二十五年的时光江河,奔腾汹涌,两人相识于爱尔兰的踢踏舞比赛,他舞技高超,让她倾慕不已,她主动追求的他。他说后悔当年离她而去,老天惩罚他了,混得极其潦倒,离了三次婚,一直没有稳定工作,孩子也不听话,跟人吸毒贩毒,被关进了少管所。 他絮絮叨叨地说著,让德比想起烟花在夜空炸开后,孤独散落的声音。年来岁去,德比忘不了二十五年前的圣帕特里克节,两人手拉手去市区看绿色烟花,当最后一朵烟花消逝在黑夜中,男友对她说,我们分手吧,虽然你很优秀,但是我们不适合。德比站在海滩上,周围全是喧嚣快乐的歌声,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见心脏一点点破裂的碎响。她是后来才知道,初恋男友爱上了校园的选美女孩,残忍地选择同她拜拜。 德比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语,她从此不再跳舞,似乎被一张黝黑的大网笼罩,每张面孔都在网中狰狞变形。她挣扎了大半年才回归了正常,好在老天对她不薄,给了她一帆风顺的职场,温柔体贴的丈夫,还有聪明可爱的孩子,孩子去年考上了哈佛,应该心满意足了!但是德比的心底深处有一口黑井,午夜梦醒时涌满了怨和愤怒。 山不转水转,千山万水后,两人各自的小船又在一条航线上偶遇了。从前的负心人在脸书上向她忏悔,德比装出优雅大度的模样,心平气和地安慰他:振作起来,你会成功!关上脸书后,德比内心的狂喜像圣帕特里克节的绿色喷泉奔涌四射,她想唱想跳,还想转圈,好久都没这么快乐了!比儿子考上哈佛还幸福!她一直有轻度忧郁症引发的失眠,但在那个夜晚却睡得浓黑香甜。 肖慧对孟琳说 :“德比狂喜得没了理智,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可见是个心胸不宽的人。” 孟琳说:“什么心胸不宽?当年男友抛弃她,让她郁闷25年,25年的阴影总算散了。现在有句话很流行:你若不安,便是晴天,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 肖慧笑道:“晴天还霹雳呢?林徽因的原诗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那是无法相守的恋人给彼此的祝福。” “祝福什么?当初爱有多深,过后恨就有多浓,你若安好,便是霹雳,你若安息,才是晴天!” 孟琳告诉肖慧,绿色在美国文化里有两种寓意,一是美金颜色,象征财富,二是嫉妒颜色,美国人把嫉妒形容成绿眼魔鬼(Green-Eyed Monster ),每个人心里都住了绿眼魔鬼,魔鬼时大时小,取决于人心的善良和智慧,若是没有理智,绿魔鬼便会张牙舞爪,毁灭人的道德和良知。肖慧想起了,德比的办公室曾挂过一副油画,一个穿绿裙子的女孩坐在角落嚎啕大哭,聚光灯下一对新人正在结婚,看画时肖慧就在想,女孩的恋人被闺蜜抢了,两人的大婚让她伤心不已,但不明白为什么女孩的眼睛那么绿,绿得像狼的目光,现在总算懂了,绿眼魔鬼啊。 还有更奇妙的故事。孟琳丈夫叶涛是个生物教授,在国家实验室从事科研。孟琳对肖慧说,只要能申请到科研经费,你不知道那些实验有多无聊。孟琳先生去年研究的项目是什么?关于人类的嫉妒对大脑的影响。他们请了十几个学生自愿者,让自愿者收听不同的信息,同时用电子显微镜观察他们脑神经的反应,当自愿者听说自己的恋人嫁给了自己的对手,科学家发现脑叶处有绿黄的微光闪烁,那光跟人类的肌体疼痛反应合拍。当自愿者听说自己的情敌在五年后丢了工作,得了重病,倒霉到了极点,科学家发现自愿者的大脑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明亮耀眼,那光跟人类发自内心的喜悦呼应。 孟琳从叶涛的实验里得出结论:绿眼魔鬼不仅住在人的灵魂里,也扎根在人的大脑里。德比听到恋人倒霉的消息那么高兴,如果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她的大脑,肯定发出了灿烂的光芒,也就是幸灾乐祸的光芒。 肖慧立刻反驳:我的脑子才没有幸灾乐祸的光芒,我从不怨恨我的初恋,我一直在默默祝福他。 孟琳问她:当年是你提出的分手吧?” 肖慧点头说是。孟琳说:这就对了,抛弃方总是充满内疚,希望对方万事如意,要是你现在很倒霉,跑到初恋情人那里去诉苦,对方绝对是幸灾乐祸。要不你去试一下?” 肖慧摇头苦笑说:给我经费也不搞这样的试验。无论怎样,我都相信我的初恋不会怨我。孟琳说:何以见得?我读过心理书,那种因抛弃而产生的忧郁,以隐形的状态存在,平时不会表现,但如影相随,跟人几十年都正常,你老板德比如果不是撞见倒霉的前男友,忧郁症不会得到彻底治疗。 肖慧说:不是每个人都变态,诅咒对方倒大霉。孟琳说:你认为我正常还是变态。 肖慧说:你当然很正常。 孟琳冷笑道:当年我还在读高中,高二的那个暑假,前任要踢我,我挤出一脸的假笑说,永远是朋友,但是内心那个恨啊!那些日子,我天天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看压路机,希望压路机从他身上压过去,再压过去,压成一张纸都不解恨。 肖慧不敢相信,高中生谈恋爱,也能撞出这么大的负能量?她更不敢相信,她的前任也曾希望把她压成一张纸?她的胸腔里像飞进了一只蛾子,上下扑闪,让她坐立不安。当初为什么分手?她爱动,喜欢交友,喜欢出门旅游;他好静,喜欢呆在房间里读书或者写字,他看的书都是圣闲古书,她走不进他的世界,主动提出来分手,他没有难受,平静点头,然后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那笑容让她想起了法师的宽容慈悲。 自从到了美国后,肖慧好多年都没有回国了,初恋男友在干什么?她突然起了探索欲望。她通过高中的一个好友打听到了,他早出家了,在故乡的一所佛学院里传播佛法,授业解惑。那一刻,云水禅心, 空灵悠远 , 肖慧想对世界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孟琳听了,呵呵了两声,她觉得很多女人都有一个幻想,幻想初恋情人为自己出家当和尚。 时光匆忙,又是一年St. Patrick’s Day!肖慧和孟琳去华府看热闹,看美国的爱尔兰后裔头顶绿帽子,身穿绿衣服,带著绿手套的手挥舞著绿旗帜,在大街上载歌载舞,把世界欢腾成了绿色的海洋。那一个夜晚,美国华府的白宫也变成了绿宫,绿宫的喷泉喷出了绿艳艳的欢天喜庆。 肖慧对孟琳说:“这样的绿色是可爱的,幸福的,吉祥美好的,不应该有绿色的魔鬼扰乱人间。” 孟琳问肖慧:“德比今年又穿著一身绿在游行队伍载歌载舞吗?” “她早變回了自己,不茍言笑的撲克臉,聽說她前男友在愛爾蘭踢踏舞比賽拿了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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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过三次的米娅 (作者:孟悟)

《世界日报 》小说世界 2023 4月17日 开始连载 35岁的米娅阳过三次。她在感染了三次新冠之后,没有仿惶,作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辞掉工作,卖掉房子,从迈阿密搬家到瑞典。这个决定把周围的亲友都吓了一跳,于是认同了一种说法:新冠病毒轮番攻击人体,会让大脑及中枢神经受损,导致神经元之间连接破碎,于是患者精神混乱,作出错误决策。 米娅在疫苗上市前,就已经阳过两次。米娅生性活泼,疫情期间依然外出派对。迈阿密温暖湿润,一年四季都有花果飘香,一年四季都可以在室外夜夜欢歌。病毒来了又如何,让它跟我们一起载歌载舞 – 这是米娅的态度。 米娅要卖房去瑞典,失去理智,近乎疯狂,除了病毒引发的脑雾,还有爱情的荷尔蒙。先从米娅25岁那年说起,那年她嫁给一个大学教授,丈夫温润文雅,女儿活泼可爱,但她受不了日复一日的家庭生活,一有空闲,就跟朋友泡酒吧,喝多了,又唱又跳,在醉熏熏的氛围中跟人有了一夜情。她觉得她很冤枉,因为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是男人的内裤不知怎么穿在了她的身上?她醉意朦胧躺在自家的沙发上,在丈夫的雷霆怒喝声中依然分不清东西南北。 还能怎样?只有离婚吧,丈夫带走了女儿,他有详细而鲜活的证据,证明她不是个好母亲。米娅的表姐沙娜,心慈念善,不忍看一家子妻离子散,孩子没有完整的家,几次请求米娅丈夫看在女儿的面上,让米娅回家。米娅倒是无所谓,说随他去吧,爱怎样就怎样,我经济独立,不靠任何人,我喜欢自由的人生。 米娅是个超级混血儿,妩媚迷人的大眼,精致玲珑的小脸,一头可爱的红色波浪卷发。米娅父亲是中美混血,父亲的母亲是广东移民,她父亲小时候能说粤语,长大后就丢了;米娅母亲虽然是美国白人,但血液里也混了好几个国家。 米娅从医学院毕业后,一直在迈阿密的一家公立医院当妇科医生,她医学院的同学大都独立开业,拥有自己的诊所。她丈夫曾对沙娜说过,她那个水平,也只有留在公立医院混,米娅如果自己开业,不把人医死,也会把人弄成终身残疾。 对于米娅,公立医院就公立医院,钱不多,工作相对轻松。米娅工作的这家公立医院,是联邦政府投资所建,服务的对象是贫困阶层,没有任何收入的阶层。米娅曾跟沙娜表姐抱怨过:我上班就是跟五颜六色的社会垃圾打交道。那天米娅的病人是个拉裔女子,跟父母偷渡过来,现已拿到了难民资格。可惜啊,22岁的年龄,本是花一样的年龄,却已经是10个孩子的母亲。米娅耐心劝慰她: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选择避孕,我可以告诉你这方面的知识,你还这么年轻,有美好的前途,不应该被这么多孩子拖累。女孩爱理不理地瞪了米娅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只顾低头听手机里的音乐。 米娅在电话里跟沙娜发牢骚:常常面对各种怪人,诡异的经历超出你的想象。昨天遇见一个15岁的女孩,因为恨自己的母亲,勾引继父怀了孕,被祖母拉到医院做引产,居然不让医生碰她,大骂医生是群杀人犯,要谋杀她的孩子……天天都摊上这样的事,我再也呆不下去了,迟早要得精神病,有机会我一定要逃跑! 沙娜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她在一家公立中学教自然科学,她劝米娅:感恩上帝吧,如果不是这个阶层的人,我们还没有工作,我好几个同学都失业了,但是我工作的学校因为有80%的贫困学生,政府每年都给稳定的拨款。 米娅上班郁闷,下班便去海边的酒吧放松。那年中秋,她的感情迎来了拐点。黄昏的大海,美得有几分虚幻,恍若一场梦,梦里辗转著神奇的神话。黑夜来临了,清甜的花香在夜色里弥漫,月光下的椰子树摇曳出一片浪漫,最浪漫的人在这个夜晚同米娅相遇了。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他叫奥列,来自瑞典,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跟美国人一样的英语。米娅后来才知道,北欧的英文普及率很高,小孩子在幼儿园就开始学英文。 奥列对她笑道,你长了一对中国人的眼睛。她说,你还真猜对了,我的祖母就是中国人,我的祖父是意大利人,他们是在巴黎相识,结婚后便在迈阿密生活。米娅身上的血统错综复杂,除了中国和意大利,还混合了希腊、印度、阿根廷、英格兰等元素。如果仔细观察,她拥有接近东方古典美人的杏仁眼,那只是外形,眼睛的颜色倒是半灰半蓝。 瑞典属于北欧,北欧是金发碧眼的发源地。米娅没想到奥列的祖先也是来自中国,他身上也有中国的血统。他没有开玩笑,他一本正经拿出手机,他从手机拉出一张中国地图,他指着广东台山的位置说,就是这里,我先祖的家,他当年坐船飘到了拉美,在种植园里当苦力,收割甘蔗,种植橡胶,后来还去挖过巴拿马运河。再后来,他娶了一个来自爱尔兰的姑娘,他们的孩子长大后去了瑞典…… 米娅问他,都过去了一百多年,你怎么知道广东就是你先祖的地方?奥列说,他有个叔叔是大学的历史教授,业余时间写了一本家族史的书,家族这棵大树上,有许多纷繁灿烂的枝条,他觉得这根“中国枝”特别有意思,按照书上提供的线索,他去年夏天还去了一趟广东台山。 米娅又是羡慕又是惋惜,她的中国枝也在广东,可惜不知道在广东的什么地方,祖母在世的时候没有问清楚,她记得祖母最爱吃广东点心。她告诉奥列,迈阿密有家早茶店美味经典,她喜欢那里的虾饺和奶黄包,她向他发出邀请:星期天我带你去吧,老板跟我的关系特别好,每次都给我打折。 面对海上的明月,两个人言谈欢愉,很自然交换了手机号码。只过了两天,米娅便给奥列打电话,她特地咨询了她的祖姑母(祖母妹妹),她们的先祖也在种植园种过甘蔗和橡胶,后来也加入过巴拿马运河的挖修大军。 奥列激动说:说不定我们拥有共同祖先,完全应该庆祝一下。 她带他去了那家广东茶楼,把奥列介绍给老板,说这是她失散多年的堂兄弟,千山万水他们终于团聚了。老板拿出好酒给他们庆祝。两人只喝了半杯便醉了,出了茶楼,驱车去了海滩,月光清澈,如温柔的流水落在海面上,粼粼闪闪,滟滟随波,一海的月光,一海的情浓意长。二人海誓山盟,定下了终身。 认真的爱情需要婚姻的承诺,不得不严肃面对。奥列是个机械工程师,当时在迈阿密一家船舶公司上班,比米娅大两岁,他在三十岁前有过一段短暂婚姻。他没有绿卡,只有工作签证,合同到期后就必须回瑞典。按理说,两人结婚后,米娅可以跟奥列办绿卡,但是奥列还是认为在本国发展的前途更大,再说奥列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渐渐年老体衰,经营的产业需要儿子继承。 米娅犹豫不决,是否要搬迁到万里之外的瑞典?在这期间,她出差去纽约开会,回家后便觉咽喉有针在刺,然后是发烧、发寒、肌肉酸痛。去医院检测,原来得了新冠,那时候纽约已经有了新冠病毒的病例数和死亡人数。而米娅的确诊加入了佛罗里达最早的一批新冠统计数字。 姑妈在电话里谴责米娅: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纽约,纽约人多,到处是病毒,你就是不听话。 米娅灭了姑妈的电话,转头拨了沙娜的手机,一开口抱怨:我正病着呢,你妈没有安慰我,还指责我这不是那不是。 沙娜说:我妈有焦虑症,什么都焦虑,焦虑病毒,焦虑你被人骗到很远的地方。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吧。 米娅问她:你能来看我吗? 沙娜突然间结结巴巴:别,你,你那病,是要隔离的,你自己是医生,你知道的。 好在米娅身体底子好,两周就扛过来了。她在检测报告为阴性后才出门见亲友,她告诉沙娜:我要同奥列结婚,婚后搬迁到瑞典。 沙娜问:他值得你漂洋过海吗? 米娅找到了证据:我染了新冠,只有他在照顾我,结果他也阳了,多少人躲我像躲麻风病人。 沙娜听了,脸紫成了茄子,但是声音有力:他染上了你给的新冠就是爱吗?这不是爱,这是幼稚的激情!还有,北欧冷得让人发疯,冬天在室外,滚烫的咖啡一落地就结冰了,你忘了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米娅十二岁的时候,父母离婚,父亲留在迈阿密,母亲带著女儿回到自己的故乡,北达科达州的一个石油城,那里有母亲的父母兄弟,还有一群从小长大的朋友。但是米娅受不了北达科达的长冬酷寒,独自一人逃回了迈阿密。要说那次逃跑,真是一场奇特的冒险,米娅的母亲坚决不允许女儿回到父亲身边,因为她认为那是个品质不好的男人,没有资格抚育孩子。她对米娅说,你不要太娇气,这城市里几十万人都能平安地度过冬天,冬天有冬天的乐趣,你能在迈阿密享受高山滑雪的幸福吗? 米娅不喜欢滑雪,她喜欢在棕榈树下的海滩迎风奔跑,更喜欢跟随父亲和他的一群朋友扬帆远征,开向加勒比海那些神秘的热带海岛。她决定逃跑,她独自走到机场,混在一群小朋友里面,跟随他们上了飞机,当空勤人员发现她的时候,飞机已经快降临佛罗里达机场,她为此还上了当天的新闻节目。 她千辛万苦逃到迈阿密,但是没能感动父亲,他不愿收留她,那年他正在追一个美艳年轻的酒吧歌手,前进路上跑得满身是汗,怎可能要米娅这个碍脚石?好在米娅的姑妈把她带回了家,让她终于留在了有蓝天大海椰子树的地方。 米娅跟着姑妈的女儿沙娜一起长大,两人亲如姐妹,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那天沙娜一本正经地对米娅说:我在网上查了,瑞典的冬天比北达科达还要冷,还要长,你要想清楚,莫非还要来第二次逃跑? 米娅摊开双手说:不会出现第二次逃跑,我要把房子卖了。 沙娜惊得像见了爆炸现场,她扬高了声音说:你怎能随便卖房子? 米娅怎么跟沙娜沟通?沙娜是坚定不移的反对态度。想起可爱温暖的房子,米娅心头涌起一阵痛惜,那房子是迈阿密海滩上的豪华高层,闹中取静,无敌海景,从电梯下到公寓大厅,出来就是花园里的游泳池,再走几步就是旖旎如画的海滩。米娅是在那年金融危机的时候低价买下的投资房,当时姑妈和沙娜都赞叹她有投资目光。离婚后的她,一直住在这套公寓里,她告诉过沙娜,她越住越欢喜,最爱手持红酒,面朝大海,她甚至希望,当生命走到尽头,她也能在这套房子里跟世界说声再见。 就在米娅忍痛卖房的时候,新冠病毒汹涌扑来,差点瘫痪了佛罗里达的医疗系统。 米娅对沙娜说:没想到佛罗里达跟纽约一样,也会被病毒沦陷。 沙娜说:现在没有净土。 沙娜刚看了新闻,川普已经取消了所有往返欧洲的航班。姑妈和沙娜力劝米娅停下来,等疫情缓和了再卖房,至少要等到疫苗出来以后,世界正常了才走下一步。 米娅和奥列不怕病毒,染过了,就有抗体。米娅所在的医院,在新冠病毒初期,为了避免病人的恐慌,上面要求医护人员都不戴口罩,后来严重了,才戴普通的外科口罩,N95口罩只留给做手术的医生。不过米娅还是听亲人的话,答应她们,等疫苗出来以后才卖房子。她们以为,这没完没了的病毒搅乱了世界,搅乱了人心,也会让米娅改变主意,放弃到异国去生活。 沙娜的预测没有错,病毒时代,无处不在的压力和恐惧,让人忧郁不安、敏感易怒。米娅和奥列吵了架,还持续了几个月的冷战,冷战期间,米娅又跑酒吧去放松,结果再次染了新冠。 病毒在地球上猖狂多日,依然死皮赖脸拒绝离开。好在疫苗终于上市。打完两针疫苗的米娅,欢天喜地,跟奥列破镜重圆。那个时候,美国好多州的口罩令已经取消,超市和公园人山人海,生活已经恢复了正常。两人开车到北卡去看NBA,结果回来后米娅又中了招。 沙娜说:你都打了两针疫苗,怎么又阳了? 米娅说:别担心,第三次症状比感冒还轻。 沙娜问:奥列呢? 米娅淡淡地说:他回瑞典了。 沙娜没有追问,她估计二人又闹了。沙娜不问,米娅正好不解释,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又过了两周,米娅喜气洋洋告诉沙娜,她要去瑞典,再过一个月,她的房子将迎来新主人,一个月后的她,应该飘荡在大西洋之上。 沙娜听懵了,到底怎么一回事?米娅在阳过三次后,独自开始了卖房行动,房子挂在网上很快卖了,然后她把准备搬迁的物品打了8个纸箱子,2个行李箱。这10个箱子空运实在太费事,所以她计划以邮轮的方式搬家,邮轮从迈阿密出发,横跨大西洋,沿途停靠葡萄牙、英国、荷兰等国,目的港是丹麦的哥本哈根,届时奥列会开车在码头接她。从哥本哈根到奥列的瑞典老家,不远,只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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